01
租屋在三楼。三首蛟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听信了哮天犬说的废话，没选在一楼。
因为他刚刚吓破了胆，真的走不动。
吓破胆的原因，他都不太好意思回忆。然而总有人会强迫他回忆的，因为刚一打开门，他就听到一阵响亮的狗吠。他只得头疼地掏了掏耳朵，开始后悔自己下凡前怎么就放弃武力值，点了狗语技能。
“汪汪汪！找到我主人没有！”
“……那也不只是你的主人吧。”三首蛟忍不住说出了憋在心里好多年的吐槽，边拖鞋进门边叹着气说，“找到了，但是……”
“找到了”三个字无疑给哮天犬炸了个响雷。这狗想这一天想了几千几万个日夜了，几乎来不及在脑子里真正领会一遍含义，就条件反射地撒开腿冲出了家门。
——下一秒就被门口的结界干了回来。
“呜呜呜……！”哮天犬捂着撞得通红的鼻子，眼泪汪汪的，“三首蛟，你说一条不能天地无极万里追踪主人的狗是不是废狗？”
“……”三首蛟很想安慰他，但一开口就是老实人作风，“说实话，是废狗。”真后悔带你下凡。
哮天犬：“……”
真是歹命。
02
于是一狗一蛟，一个窝在沙发旁，一个坐在沙发上，开始了深沉的探讨。
有关一些今天和过往。
今年是他们结伴下凡找杨戬的第233个年头。233年前，杨戬死在神魔大战中，尸骨无存。但他有个合格的妹妹，用宝莲灯重铸了他的元神，给了他最后一线生机。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杨戬必须要重入轮回，他们谁都找不着他了。
而233年后的今天，三首蛟第一次见到了重生后的杨戬，竟然是在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三首蛟扭头瞥了一眼哮天犬的黑面。其实对他来说这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因为那地方简直是他下凡以来消解压力的天堂。
“emmm，黑舞厅。你懂吗？”
因为天庭一些奇怪规则而233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哮天犬果然一脸懵逼：“什么？”
“就是跳舞的地方……”
“我主人会跳舞？”
“……不，他不会。那是喝酒和跳舞的地方……”
“可我主人也不爱喝酒啊？”
“他不是去喝酒的……”
“不是你说的黑舞厅是跳舞喝酒的？！”
“……”
三首蛟扶着额头，第n次理解了曾经杨戬总是对哮天犬叹气的原因。
“那是个青楼，”他只好直白地解释，“明白吗？”
“……啊？青楼？！”
嗯，看样子是明白了。
03
杨戬当然不是去嫖娼的。但三首蛟是。
可三首蛟233年来第一次和杨戬重逢，总不能说我是来嫖娼，偶然嫖到你了。
因为那天的杨戬，确实在花名册上榜上有名。
这要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具体经过大概就是，三首蛟在花名册上看到杨戬的名字，登时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地点了他的名，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连杨戬的名字都敢用在这种地方。
在杨戬来之前，他猛灌了好几大杯伏特加，脑子里正在装填无数脏话。
但当杨戬那张熟悉的脸一出现，他所有的弹药顿时卡了壳，宕机的脑子喀拉喀拉半死不活地响了半天，一张嘴，只吐出两个字：
“乌拉。”
04
故人重逢，三首蛟曾经脑补过无数可能的场景，比如夕阳西下，比如浮花浪蕊，比如是月上柳梢头，比如在桃花深浅处。但都没有黑舞厅包厢、嫖与被嫖这骇人听闻的一项。
但他就是遇上了。两人坐在长沙发上，一左一右，对着面前的伏特加良久无言。
三首蛟有挺多话想跟他说的。但不知道从何说起。是先说从前呢，还是先说如今？是先说自己的思念呢，还是先解释现在的窘境？
时间在沉默里越拉越长。三首蛟想了半天，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个，杨戬，”他站起身，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我……我……”
杨戬抬起漂亮的眼睛看向他。和回忆里的每一次一样。
“我……”三首蛟壮着胆子说，“我去个卫生间，嘿嘿。”
05
“然后呢？”哮天犬问。
“什么然后？”
“你去解手了，然后呢？我主人你怎么不带来？”
那也得带得来。三首蛟毫无廉耻心，满脸高深莫测：“你听过尿遁吗？”
“……”
“……”
“你是神仙，哪来的尿？”
“就因为是神仙，所以想有就有啊。”
“……”
哮天犬晒干了沉默。
06
丢人的事，三首蛟干得不少。所以他很没所谓。
尿遁怎么了，尿遁也是一种策略，这叫避其锋芒。等锋芒一过去，这不，三首蛟吃斋沐浴完毕，又晃悠到了黑舞厅里，怀着虔诚的心情捧起花名册仔细端详。
嗯，杨戬，他果然……不在上面。
在失望之余，三首蛟还隐隐有点庆幸。
晚死一天是一天，好耶！
07
但要是一直遇不到，三首蛟又该愁了。无奈黑舞厅就是黑舞厅，要想在这里打听私人信息，那纯属做梦。几天后的三首蛟仍然一无所获，在被哮天犬冷嘲热讽之后再度回到舞厅，继续守株待兔。
就是今天，兔子来了。
虽然这兔子看起来不像兔子，像头恶狼。因为他是坐警车来的，身上还穿着笔挺的制服，表情要多冷酷有多冷酷。看着他这个样子，三首蛟莫名理解了杨婵被山崩地裂时的感受。
杨戬！我是你的兵器啊！我是你的老公啊！虽然你没承认。
于是第二次故人重逢，是在派出所里。
08
“(✧∇✧)”
“？”
“(●'◡'●)”
“……”
“♥(｡￫v￩｡)♥”
杨戬终于忍无可忍，敲击桌面提醒三首蛟别再采用水灵大眼攻击。几百年不见，好好一个大男人卖什么萌。
三首蛟只好辩解说：“我真不是去嫖娼的。我是去找你的。”
杨戬问：“去那种地方找我？”
“可你不就是在那种地方办公吗？”
“我是工作需要。”
“我是家庭需要。”
“……”
“还有感情需要。”
“……”
“嘿嘿。”
然后“砰”的一声，三首蛟被关了24小时禁闭。
中途杨戬来看过他一次，捎了一份外卖小鱼干。三首蛟顿时感动到了，把自己被关禁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09
兔子原来记得以前的事。那就好办多了。
三首蛟被放出来的第二天，就去发廊剪了个新发型，又到商业街买了身新衣服，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噔噔噔跑进昨天的囚笼自投罗网。
本来杨戬真不想搭理他。但是不行。因为有人和他投诉说大厅里站了个男模，见人就“嗨～”
杨戬不信邪，也去看了一眼。果真是满脸淫笑。
但杨戬在上班时间又不能笑，只好把三首蛟叫到外面教训了一顿。
教训完了，三首蛟捂着鼻子问：“可你没发现我今天有所不同吗？”
杨戬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看都没看他：“嗯。哮天犬呢？”
10
时隔233年，哮天犬就这样见到了杨戬第一面。一把鼻涕一把泪，房子都要被他哭倒了。
得亏这不是豆腐渣工程。
这一天，三首蛟穿上了围裙，为了庆祝杨戬回来，洗手作羹汤。结果到了饭桌上，他准备了233年的情话，一个字没能说出口，反而听哮天犬哔哔叭叭哭诉了半天委屈。
无非就是说杨戬走后天庭的神仙有多不待见他。三首蛟实在听不下去他胡言乱语，忍不住拆他的台。
“玉帝念你和杨戬的功绩，封了你个大官，这也叫亏待？”
“说得倒好听，那他怎么准我下凡又不让我出门找主人？！”
“那是因为他喝多了和王母打的赌，只能一个人下凡找。”
“可我是狗又不是人，你是蛟也不是人啊！”
……是的，三首蛟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放弃其他技能点，带上了哮天犬下凡，希望能够利用一下他的大招“天地无极万里追踪”，以此让寻找杨戬之旅更轻松一些。但二圣好像不这么想，显然具备了很鲜明的人文主义价值观。
或者说是很擅长拟人化。
正当三首蛟感觉无言以对的时候，杨戬接话了。他看着哮天犬，用一种温柔到能拧出水的语气和眼神说：“你为了我甘愿放弃一切下凡，哮天犬，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四手相握，缠绵悱恻。
热泪盈眶，眼神拉丝。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三首蛟端着碗一顿狂吃。
11
吃完了饭，杨戬准备溜了。三首蛟送他下楼，一路走一路沉默。
两个人都有心事，但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楼梯太短了，各自心里那点冷不丁的小纠结却很漫长。
三分钟后，三首蛟吃了一嘴汽车尾气，心里隐隐泛着酸。但他不知道，故意喷他一脸汽车尾气的杨戬也是一样酸。
三首蛟期期艾艾地想，几千年了，你什么时候对我能和对哮天犬一样好？
杨戬则想，再敢去黑舞厅招妓，崩了你。
12
三首蛟没有问过他何时回天。他相信杨戬有分寸，只要到了他解开了他的心结，就一定不会拖泥带水。
所以三首蛟能做的，就是每天陪着他，像233年前的每一个日夜一样。
尽管杨戬可能还是不太需要。
派出所当然不会欢迎一个每天神出鬼没的街溜子——三首蛟觉得自己不是，无奈别人非得给他按头。于是没撑过半个月，三首蛟连派出所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进不去就进不去。三首蛟就在外面干等。
刮风等，下雨等，晴天等，阴天等，白天等，夜晚等。
杨戬似乎也没料到他竟然这么能等，一次台风天，他出来给三首蛟送伞，看到他左手拿着充电宝右手握着手机，正坐在树下面吹风望天。
雨还没下下来。但天已经大部黑了，黑墨染成的云翳压在头顶，沉沉地游荡。风是侵入心脾的凉，三首蛟抬头看到杨戬，笑着开口说，不管过去多少年，这风的香味自穹顶而来，亘古不变。
是的，亘古不变。
不管是今天昨天和明天，或是233年的无数个昼夜。
杨戬把伞递给他：“你真有耐心。”
“这个么，”三首蛟道，“我当初在天庭的柱子上盘过几万年，这没什么。”
杨戬颔首。但他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没什么。
可时间冲刷出的印记，昼夜不息枯等的心情，一次次希望与失望，这些真实存在过的痛，从来都不会是“没什么”。
“今天我没事，不加班了。”杨戬说，“再等我五分钟……算了。”
三首蛟看向他。
“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杨戬说，“不必等。”
13
大雨到底还是泼下来了。雷声沉闷碾在云端，白雨跳珠落在心上。分明盛夏，却是从头到脚瑟瑟的寒。
伞面够大，却耐不住风吹，不一会儿两人的肩膀都淋湿了大半。快到家时杨戬似乎说了句什么，又被满耳的雨声覆盖了。
“今天别走了。”杨戬抬高了声音，“我有话问你。”
三首蛟当然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他们脚下的水泥地面灰扑扑的，铺满了晶莹剔透的雨水，镜面般倒映着天穹的阴霾。
落下的每一滴，每一粒，都仿佛是荏苒岁月里无言地凝聚的涓滴清泪。
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安静地毫无怨怼，安静地一去不回。
14
晚上七点多，雨才停了。
三首蛟翻身坐了起来，想点根烟，却没找到打火机。问杨戬要是不实际的，他如此自律，八成不抽烟。
“我问你。”
看，他不但对他找打火机的动作无动于衷，还毫无波动地发问。也好，刚才三首蛟差点以为他也会被情欲扰乱心神，忘了正事。
“我也有事想问你。”
杨戬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先。”
“我想问你，”三首蛟没跟他客气，“当年那场大战以至尾声，你为什么会丢了性命？”
“为什么？问得好。”杨戬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缺一把趁手的兵器。”
三首蛟口唇开合，却没能说出什么来。因为杨戬说的并没什么不对。
“那你呢？”杨戬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这却问得没那么好。
三首蛟下意识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把烟塞回口袋，再往窗边走了两步，好离杨戬远些。
“我的确应该灰飞烟灭了。当年我还在临死前，以我的死绑架你和我在一起，是我不对……”
杨戬只看着他，没应声。
“但是……其实我……”
三首蛟望着窗外。狂风暴雨过后的夜晚，寂静得有些慵懒。一盏昏黄的路灯亮在潮湿的夜色当中，难以捉摸的愁绪缓缓氤氲。
“其实我，”三首蛟说，“我想去洗手间，嘿嘿。”
15
“其实什么？”
“其实，其实我有三个头，也就是有三条命，死了一条还有两条……哎哟主人别生气我错了！”
“……”
“那……那事儿还算数吗？”
毕竟是三分之一条蛟命哎。
16
回天之前，除了哮天犬钟意的狗粮外，三首蛟还带了几条烟，以及配套的几个打火机。杨戬扫了他一眼，他立刻求饶：“我平时不抽，就那个之后抽一根舒坦舒坦。”
杨戬没搭理他。但也没反对。
想来那事儿还是算数的。
（完）
租屋在三楼。三首蛟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听信了哮天犬说的废话，没选在一楼。
因为他刚刚吓破了胆，真的走不动。
吓破胆的原因，他都不太好意思回忆。然而总有人会强迫他回忆的，因为刚一打开门，他就听到一阵响亮的狗吠。他只得头疼地掏了掏耳朵，开始后悔自己下凡前怎么就放弃武力值，点了狗语技能。
“汪汪汪！找到我主人没有！”
“……那也不只是你的主人吧。”三首蛟忍不住说出了憋在心里好多年的吐槽，边拖鞋进门边叹着气说，“找到了，但是……”
“找到了”三个字无疑给哮天犬炸了个响雷。这狗想这一天想了几千几万个日夜了，几乎来不及在脑子里真正领会一遍含义，就条件反射地撒开腿冲出了家门。
——下一秒就被门口的结界干了回来。
“呜呜呜……！”哮天犬捂着撞得通红的鼻子，眼泪汪汪的，“三首蛟，你说一条不能天地无极万里追踪主人的狗是不是废狗？”
“……”三首蛟很想安慰他，但一开口就是老实人作风，“说实话，是废狗。”真后悔带你下凡。
哮天犬：“……”
真是歹命。
02
于是一狗一蛟，一个窝在沙发旁，一个坐在沙发上，开始了深沉的探讨。
有关一些今天和过往。
今年是他们结伴下凡找杨戬的第233个年头。233年前，杨戬死在神魔大战中，尸骨无存。但他有个合格的妹妹，用宝莲灯重铸了他的元神，给了他最后一线生机。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杨戬必须要重入轮回，他们谁都找不着他了。
而233年后的今天，三首蛟第一次见到了重生后的杨戬，竟然是在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三首蛟扭头瞥了一眼哮天犬的黑面。其实对他来说这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因为那地方简直是他下凡以来消解压力的天堂。
“emmm，黑舞厅。你懂吗？”
因为天庭一些奇怪规则而233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哮天犬果然一脸懵逼：“什么？”
“就是跳舞的地方……”
“我主人会跳舞？”
“……不，他不会。那是喝酒和跳舞的地方……”
“可我主人也不爱喝酒啊？”
“他不是去喝酒的……”
“不是你说的黑舞厅是跳舞喝酒的？！”
“……”
三首蛟扶着额头，第n次理解了曾经杨戬总是对哮天犬叹气的原因。
“那是个青楼，”他只好直白地解释，“明白吗？”
“……啊？青楼？！”
嗯，看样子是明白了。
03
杨戬当然不是去嫖娼的。但三首蛟是。
可三首蛟233年来第一次和杨戬重逢，总不能说我是来嫖娼，偶然嫖到你了。
因为那天的杨戬，确实在花名册上榜上有名。
这要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具体经过大概就是，三首蛟在花名册上看到杨戬的名字，登时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地点了他的名，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连杨戬的名字都敢用在这种地方。
在杨戬来之前，他猛灌了好几大杯伏特加，脑子里正在装填无数脏话。
但当杨戬那张熟悉的脸一出现，他所有的弹药顿时卡了壳，宕机的脑子喀拉喀拉半死不活地响了半天，一张嘴，只吐出两个字：
“乌拉。”
04
故人重逢，三首蛟曾经脑补过无数可能的场景，比如夕阳西下，比如浮花浪蕊，比如是月上柳梢头，比如在桃花深浅处。但都没有黑舞厅包厢、嫖与被嫖这骇人听闻的一项。
但他就是遇上了。两人坐在长沙发上，一左一右，对着面前的伏特加良久无言。
三首蛟有挺多话想跟他说的。但不知道从何说起。是先说从前呢，还是先说如今？是先说自己的思念呢，还是先解释现在的窘境？
时间在沉默里越拉越长。三首蛟想了半天，终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个，杨戬，”他站起身，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我……我……”
杨戬抬起漂亮的眼睛看向他。和回忆里的每一次一样。
“我……”三首蛟壮着胆子说，“我去个卫生间，嘿嘿。”
05
“然后呢？”哮天犬问。
“什么然后？”
“你去解手了，然后呢？我主人你怎么不带来？”
那也得带得来。三首蛟毫无廉耻心，满脸高深莫测：“你听过尿遁吗？”
“……”
“……”
“你是神仙，哪来的尿？”
“就因为是神仙，所以想有就有啊。”
“……”
哮天犬晒干了沉默。
06
丢人的事，三首蛟干得不少。所以他很没所谓。
尿遁怎么了，尿遁也是一种策略，这叫避其锋芒。等锋芒一过去，这不，三首蛟吃斋沐浴完毕，又晃悠到了黑舞厅里，怀着虔诚的心情捧起花名册仔细端详。
嗯，杨戬，他果然……不在上面。
在失望之余，三首蛟还隐隐有点庆幸。
晚死一天是一天，好耶！
07
但要是一直遇不到，三首蛟又该愁了。无奈黑舞厅就是黑舞厅，要想在这里打听私人信息，那纯属做梦。几天后的三首蛟仍然一无所获，在被哮天犬冷嘲热讽之后再度回到舞厅，继续守株待兔。
就是今天，兔子来了。
虽然这兔子看起来不像兔子，像头恶狼。因为他是坐警车来的，身上还穿着笔挺的制服，表情要多冷酷有多冷酷。看着他这个样子，三首蛟莫名理解了杨婵被山崩地裂时的感受。
杨戬！我是你的兵器啊！我是你的老公啊！虽然你没承认。
于是第二次故人重逢，是在派出所里。
08
“(✧∇✧)”
“？”
“(●'◡'●)”
“……”
“♥(｡￫v￩｡)♥”
杨戬终于忍无可忍，敲击桌面提醒三首蛟别再采用水灵大眼攻击。几百年不见，好好一个大男人卖什么萌。
三首蛟只好辩解说：“我真不是去嫖娼的。我是去找你的。”
杨戬问：“去那种地方找我？”
“可你不就是在那种地方办公吗？”
“我是工作需要。”
“我是家庭需要。”
“……”
“还有感情需要。”
“……”
“嘿嘿。”
然后“砰”的一声，三首蛟被关了24小时禁闭。
中途杨戬来看过他一次，捎了一份外卖小鱼干。三首蛟顿时感动到了，把自己被关禁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09
兔子原来记得以前的事。那就好办多了。
三首蛟被放出来的第二天，就去发廊剪了个新发型，又到商业街买了身新衣服，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噔噔噔跑进昨天的囚笼自投罗网。
本来杨戬真不想搭理他。但是不行。因为有人和他投诉说大厅里站了个男模，见人就“嗨～”
杨戬不信邪，也去看了一眼。果真是满脸淫笑。
但杨戬在上班时间又不能笑，只好把三首蛟叫到外面教训了一顿。
教训完了，三首蛟捂着鼻子问：“可你没发现我今天有所不同吗？”
杨戬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看都没看他：“嗯。哮天犬呢？”
10
时隔233年，哮天犬就这样见到了杨戬第一面。一把鼻涕一把泪，房子都要被他哭倒了。
得亏这不是豆腐渣工程。
这一天，三首蛟穿上了围裙，为了庆祝杨戬回来，洗手作羹汤。结果到了饭桌上，他准备了233年的情话，一个字没能说出口，反而听哮天犬哔哔叭叭哭诉了半天委屈。
无非就是说杨戬走后天庭的神仙有多不待见他。三首蛟实在听不下去他胡言乱语，忍不住拆他的台。
“玉帝念你和杨戬的功绩，封了你个大官，这也叫亏待？”
“说得倒好听，那他怎么准我下凡又不让我出门找主人？！”
“那是因为他喝多了和王母打的赌，只能一个人下凡找。”
“可我是狗又不是人，你是蛟也不是人啊！”
……是的，三首蛟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放弃其他技能点，带上了哮天犬下凡，希望能够利用一下他的大招“天地无极万里追踪”，以此让寻找杨戬之旅更轻松一些。但二圣好像不这么想，显然具备了很鲜明的人文主义价值观。
或者说是很擅长拟人化。
正当三首蛟感觉无言以对的时候，杨戬接话了。他看着哮天犬，用一种温柔到能拧出水的语气和眼神说：“你为了我甘愿放弃一切下凡，哮天犬，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四手相握，缠绵悱恻。
热泪盈眶，眼神拉丝。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三首蛟端着碗一顿狂吃。
11
吃完了饭，杨戬准备溜了。三首蛟送他下楼，一路走一路沉默。
两个人都有心事，但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楼梯太短了，各自心里那点冷不丁的小纠结却很漫长。
三分钟后，三首蛟吃了一嘴汽车尾气，心里隐隐泛着酸。但他不知道，故意喷他一脸汽车尾气的杨戬也是一样酸。
三首蛟期期艾艾地想，几千年了，你什么时候对我能和对哮天犬一样好？
杨戬则想，再敢去黑舞厅招妓，崩了你。
12
三首蛟没有问过他何时回天。他相信杨戬有分寸，只要到了他解开了他的心结，就一定不会拖泥带水。
所以三首蛟能做的，就是每天陪着他，像233年前的每一个日夜一样。
尽管杨戬可能还是不太需要。
派出所当然不会欢迎一个每天神出鬼没的街溜子——三首蛟觉得自己不是，无奈别人非得给他按头。于是没撑过半个月，三首蛟连派出所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进不去就进不去。三首蛟就在外面干等。
刮风等，下雨等，晴天等，阴天等，白天等，夜晚等。
杨戬似乎也没料到他竟然这么能等，一次台风天，他出来给三首蛟送伞，看到他左手拿着充电宝右手握着手机，正坐在树下面吹风望天。
雨还没下下来。但天已经大部黑了，黑墨染成的云翳压在头顶，沉沉地游荡。风是侵入心脾的凉，三首蛟抬头看到杨戬，笑着开口说，不管过去多少年，这风的香味自穹顶而来，亘古不变。
是的，亘古不变。
不管是今天昨天和明天，或是233年的无数个昼夜。
杨戬把伞递给他：“你真有耐心。”
“这个么，”三首蛟道，“我当初在天庭的柱子上盘过几万年，这没什么。”
杨戬颔首。但他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没什么。
可时间冲刷出的印记，昼夜不息枯等的心情，一次次希望与失望，这些真实存在过的痛，从来都不会是“没什么”。
“今天我没事，不加班了。”杨戬说，“再等我五分钟……算了。”
三首蛟看向他。
“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杨戬说，“不必等。”
13
大雨到底还是泼下来了。雷声沉闷碾在云端，白雨跳珠落在心上。分明盛夏，却是从头到脚瑟瑟的寒。
伞面够大，却耐不住风吹，不一会儿两人的肩膀都淋湿了大半。快到家时杨戬似乎说了句什么，又被满耳的雨声覆盖了。
“今天别走了。”杨戬抬高了声音，“我有话问你。”
三首蛟当然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他们脚下的水泥地面灰扑扑的，铺满了晶莹剔透的雨水，镜面般倒映着天穹的阴霾。
落下的每一滴，每一粒，都仿佛是荏苒岁月里无言地凝聚的涓滴清泪。
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安静地毫无怨怼，安静地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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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多，雨才停了。
三首蛟翻身坐了起来，想点根烟，却没找到打火机。问杨戬要是不实际的，他如此自律，八成不抽烟。
“我问你。”
看，他不但对他找打火机的动作无动于衷，还毫无波动地发问。也好，刚才三首蛟差点以为他也会被情欲扰乱心神，忘了正事。
“我也有事想问你。”
杨戬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先。”
“我想问你，”三首蛟没跟他客气，“当年那场大战以至尾声，你为什么会丢了性命？”
“为什么？问得好。”杨戬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缺一把趁手的兵器。”
三首蛟口唇开合，却没能说出什么来。因为杨戬说的并没什么不对。
“那你呢？”杨戬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这却问得没那么好。
三首蛟下意识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把烟塞回口袋，再往窗边走了两步，好离杨戬远些。
“我的确应该灰飞烟灭了。当年我还在临死前，以我的死绑架你和我在一起，是我不对……”
杨戬只看着他，没应声。
“但是……其实我……”
三首蛟望着窗外。狂风暴雨过后的夜晚，寂静得有些慵懒。一盏昏黄的路灯亮在潮湿的夜色当中，难以捉摸的愁绪缓缓氤氲。
“其实我，”三首蛟说，“我想去洗手间，嘿嘿。”
15
“其实什么？”
“其实，其实我有三个头，也就是有三条命，死了一条还有两条……哎哟主人别生气我错了！”
“……”
“那……那事儿还算数吗？”
毕竟是三分之一条蛟命哎。
16
回天之前，除了哮天犬钟意的狗粮外，三首蛟还带了几条烟，以及配套的几个打火机。杨戬扫了他一眼，他立刻求饶：“我平时不抽，就那个之后抽一根舒坦舒坦。”
杨戬没搭理他。但也没反对。
想来那事儿还是算数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