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全看着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他就在想啊,少羽这俩字到底有啥特殊含义,为了这事他是辗转反侧寝食不安。有时候想得不耐烦了,也想干脆给伢改个别的名字。可不知为何,每当他动这念头时,都会发生或轻或重的倒霉事。比如喝水烫了嘴,走路崴了脚什么的,一来二去,就连想都不敢想了,生怕惹怒了神仙。其实这也是件好事,如果真叫程全自作主张给儿子改名,无非是今后就唤作“三毛”啊“狗剩”之类,今后的好运就给耽搁了。
程少羽直长到讨狗嫌的年纪,一点天赋异禀的迹象也无,倒颇有点顽劣不堪的本性,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小孩。不过瓦是固然没办法揭的,于是他闲得没事就跑到果园里去摘橙子玩,专摘那绿皮的,摘就摘了吧,还当成了炮弹到处乱扔。也亏得程全一来抱定了越扔越发的信念,二来疼爱这独子,没怎么找他的麻烦。
可这小子的癖好,终究有一天为他造成了人生中第一次变数。那年他八岁。
事情是这样的(我怎么想起了《小兵张嘎》里的胖翻译……)。程全家的橙子远近闻名,经常有个把地方小官来他家参观,亦是为了捎带着蹭它十个八个的来吃白食。如果官职再高一点,十车八车地蹭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一日就有位七品把总大驾光临。这把总本不是什么大官,程全又见过点世面,因此表面上是笑脸相迎,其实心里早看透了这又是个来白吃水果的,便有点外热内冷。谁知那把总刚进果园就出了事:被不知道何处飞过来的橙子砸了一下脑袋。
程全吓了一跳,赶紧抬头四处张望,果然发现儿子躲在一棵果树的树荫里,贼兮兮地笑。
“你……赶紧的下来!”程全这是得罪了人,假作生气,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窃喜。转而看那把总,他竟摸着被砸青了的额头微笑起来:“好孩子,好孩子……”
程全只道儿子已将人砸傻了,这才真的有点慌乱,捉住刚刚跳下地来的程少羽,照着屁股给了一巴掌。
把总奇道:“你打他做什么?这孩子可打不得……”
程全向程少羽摊摊手,压低了声音:“傻了,傻了,真的……”
程少羽发懵地看看父亲,又低下头去抠手里的橙子。
“不是,谁傻了,这孩子将来……”
长命百岁,吉祥如意?那是不可能的……
“将来肯定是个将军啊!”
程全听得这话,简直比“长命百岁,吉祥如意”还不可思议:“您真是说笑了,这……他……草民世代务农,哪有从军的道理……这可是……不知您可有什么根据?”
把总苦笑:“这额角上的淤青,就是根据。我活了四十多年,还没见过准头这么好的孩子……”
要说这把总也是少见多怪,小孩好动爱扔个东西,扔惯了,有点准头也是常事,即便在高树上砸中了人脑袋,是碰巧亦未可知。程全跟着赔笑,心下却大大地不以为然。再看程少羽,手里的那只橙子还没丢掉,用手指甲硬抠开一个小口,正把嘴凑上去嘬里面的水儿,酸得闭了眼,显然是对两个大人所说的话全没在意。
“……真的,让他跟了我去学做炮兵,准能成大事。”
程少羽眨巴着眼儿问那把总:“炮兵是什么?”
“炮兵就是……那个绕口令你听过没?”把总蹲下来同他讲话,“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炮兵并排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程少羽听得一愣一愣。
后来程全因为自己儿子打伤了朝廷命官,心中有愧,多送给那把总一大筐熟透了的橙子。这事看上去好像说过去就过去了。谁知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程少羽光着脚啪嗒啪嗒跑到里屋,探出半个脑袋:“爹,我要当炮兵。”
“什么?别拿着橙子当令箭了你,回去睡觉去。”
程少羽不服气地转身往回走,一边还嘟囔:“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炮兵并排跑……”咬字干脆利落,全不像八岁孩童。
“咦?”程全听得真切,不免惊奇。
“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声音渐渐远去,想是他已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程全越想越奇,当即跟妻子商量:“这孩子说话真利索,我看也别当炮兵了,做个说书人也不错。”
妻子白了他一眼:“那有什么出息?”
“总比咱们栽树的有出息吧,怎么也是个文化人。”
“……那也得先读书才是,否则吃不吃得上这碗饭还不一定呐。”
“也是,这年头说书的生意也不好做……”
这么着,程少羽被送进了镇上的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