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公子大骇,不由“啊”的一声,站了起来。
这时,却有一只细腻的手拂过他的颈后,耳畔传来的是低声絮语:“落郎,落郎”。声音是说不尽的轻柔可人,如沾了糖,醮了蜜。
这不是萍生的声音,萍生的声线向来清脆,不会这么低柔宛转。
瞬间僵直了身躯,落公子好半晌才敢回过头,看看自己旁边的人。
眉依旧是那远山眉,眼依旧是那秋水眼,小小的嘴唇一抿,还是倾国倾城的一点红,眼前的女子化了白妆,在惨淡的灯下,越发显得白皙。
这不是素日如花解语的美娇娘,却是地狱讨债的黑白无常。
女子依然在笑,笑得温柔无比,她说:“落郎,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说过,我们生生世世,不会再有分离。”
落公子骇极,急急推开那个女子,连忙否认:“不是不是,你不是六品,你是萍生。”
那女子却是不慌不忙的挽了挽有些散乱的长发,道:“你再看清一些,我不是六品是谁?“
落公子有些恍惚了,眼前的女子眉眼分明是萍生,但那削尖的下巴,入鬓的长眉,却又与印象中的另一个女子形象重合。待再看到她挽发时露出的一颗鲜红泪痣,再也抑不住溃堤而出的恐惧感。
“六品,六品,你别过来。当年的事我是没有办法,我不想杀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事的,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女子静静的看着落公子,然后伸出染血的手,擒了一丝满足的笑靥:“落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的心不是还在你那里吗?”
很多年以前,在千里之外有一个临川城,临川城有一个邰府,当家主人是刚请辞不久的大理少卿。邰少卿在任时,执法公正,颇具清名。现在告老回乡后,很受当地人的爱戴。
而邰府让人称道的不止这一项。邰家有一小姐名唤六艺。邰少卿年过半百才得一女,爱愈性命。传闻这位邰小姐不仅长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尤擅丹青,所画出来的人物山水,连当朝名家流霜天也是赞不绝口。后与当地名门李家结亲,一时传为佳话。
可惜这位邰小姐红颜薄命,刚定亲不久,在一个深夜就被人谋害致死,血流了一地。当仵作验完后,一脸菜色告之邰少卿,邰小姐是在熟梦里被一刀致命,且心脏也被取走了。
完完全全的“梦里失心”。
只是线索太过杳然,官府一直查不到凶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不久后邰府无端一场大火,似将所有的故事都烧得干干净净。
后来临川城还会有人偶然提起邰家,一边说一边邰头,直叹苍天不仁,苍天不仁啊。
萍生再次看到落公子时,是在大牢里。
牢狱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好地方,铁索横逶,污渍遍地。
落公子的形容有些狼藉,但精神还好,通身的气质居然还很清逸。萍生暗叹人果然不可貌相之余,微抬了下颌,这个动作使她看起来,有些高傲和讥诮。
落公子定定的望着她:“给我一人解释,就算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萍生忍不住想笑,而她也的确微笑了,笑容里凝了冰:“杀人偿命,原是天公地道,你这句说得好不天真。”顿了顿,看落公子眼里还是有些莫名,才淡淡的说:“我本性邰,慕夫人是我姨母。”
当年的邰府有两个小姐,长女六品,次女萍生。邰家六品才貌出众,艳色远扬,后与邰少卿门生落公子暗中来往,偷偷生恋。
六品擅长丹青,经常趁无人时,将落公子画在宣纸中,时时观看,日夜想念。
萍生那时只也不过十二三岁,却颇为早慧。六品与她经常会说些体已话,对于六品的情人,萍生虽然没有亲眼看过,却在心里扎了根,存了印象。
六品与李家定了亲,落公子情根深种,不愿与她分离,遂想和六品一起私奔。六品却不想家里失了颜面,委婉而坚定的拒绝了。那天晚上,六品哭了一夜,萍生陪了她一夜。
没隔多久,六品悠悠的对萍生说,她要和落公子见最后一面,见完后,就天涯海角各自珍重,相见再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