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奴
铜镜照不明的痴心或是幻影,都祸根在无量悲欣的劫前。太多、有太多的哀于菖蒲柳绿时的昙花,都虔付在一颗炙热的、扼剜嗔思中。那么藻行的游鱼和藕花呢,又该从何堪悟这样的虔祷。如画本里描绘的那样,栖在观音莲池的水涧、冥于遥夜的几粒散落的九味焰蕊下。佛说他们本心向善,他们得以封诰是因为他们本身的罪与恶,早在世道三十六趟俗事转圜的山腰丛间得以涤清。连山觉说天下的罪孽实在太多,凭她己身奉佛,都不足以将他们拯救。正与邪、罪与善、爱与恨、背与愧,还有诸多的对等,最低微的血与泪。他们都存隙在世人遐想、盲目的欲望追逐中奔涌。无论是为自我的本心,又或是为旁人教予的罪果。这都是虚假的,绿奴万分笃定于章经中劈写的教义。那本启蒙着绿奴佛心的残书,字影倒映在渺渺烟水里。她记得那是第一次看到那本波若经,页边被沁满了五灵脂的香。那是一种极涩、极苦又万分诱鼻扑唇的味道。与世俗缱绻的诱惑相较,惑是甜的,是千万种蜜水沁润的,享受后才能在味蕾触碰到塔的苦。纵使是这般,那些为此络绎崩溃的人仍是甘之如饴、他们情愿。阿爹原想将这本书连同他的苦病一道烧尽。这样会疼吗?被火焚吞的书页、背脊佝偻的阿爹。他们会疼吗?或许会的。强迫着自己忘掉些什么,丢下些什么,应该是疼的,万箭穿心、尸裹寒刃莫不过如此。那时绿奴年纪尚轻,自是无法辨明这样深陷泥沼的胡搅蛮缠。所以当太平寺的菩尼点破她的混沌,在一沓又一沓爱恨嗔痴里醒悟,她的心忽然就明静了。曾经的那些浑浊、不堪、都在短暂的喧哗过后,被经文掩埋。这尾被困尽的渊水,终究在冷灰的墨笔里等到了她的春事。
还要与他争辩罪吗?绿奴站在池边,微漾的风吹得她的衣裙翻飞,眸光清莹的,流盼在任何一次对视的遮掩中。大抵是俗自说的男女有别,她的眼眸便垂的更低了,无数的慈柔都躲藏在云边颤栗。所以在第二道更甚的风迎里,千万般滋味在心底翻出惊涛骇浪。她拾起那株被抛却大枝绦,亘古不变冒有翠嫩新芽、在连山觉的掌中,以瘠瘦的骨为笔、水作墨,写下关于她的名字。如此她便所“绿奴。阿爹说,名字取自于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我是女娘,又生于春;便是绿奴,春天的奴隶。”无端的争辩实难抵过千万支冰冷弓弩,倒不如随波而去,佛是这样教导的。孰善孰罪,都会在轮回中得以被一盏盏莲烛点亮。
何为善缘,何为孽缘。善缘于法,在于布施、修行、共苦难。而孽缘呢,只需一念恶心,便是生身罗刹。她望向远处的静谭,在那隅平静的洋溢里,轻舟的飘向是窥不见彼岸的,可这却并不能说是潭水颠簸。所以仅以一次生面的照应,绿奴很难道明这份相逢到底是缘还是孽。她摇摇首,不肯欺瞒,存有一念善心。晨时染就的脂粉淡出一道痕,贴铂在她白皙的双颊上,被风吹的如同是羞涩的配衬。她将掀开帐帽又一次落下,从光影下看像是被包裹在一块碧白相间的琥珀里,皓白的、不谈俗尘。
风儿微微掀起她的垂帐,也悄悄推开她的心门。“佛说,万分缘生,皆系缘分。缘起法身偈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
《大智度论》十二卷载:因缘者,此有故彼有。所谓从缘故名为因缘。《增一阿含经》三十九章又载:诸法因缘生。她试图解释法和缘,但指间转圜时却又戛然。万事万物都是因缘和合的结果,人世不会短短今生一面镜。她缄默了半响,在等一次风来,于是她说:“彼岸却是春又绿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