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故去后,他开始闭关修炼,期间有听闻小鹿曾代替母亲打理祠堂,再后来,教中只剩护法跳跳会在初一十五前去洒扫上香。更讽刺的是那墙头草堂主猪老四,竟敢改名为猪无戒,直接将戒律法规视为粪土。可叹逝者已矣,菩提安胜之正法终究难以打动魔教中的修罗众生。
十年生死,梨落断肠,而他,终究是辜负了母亲的遗愿,任由自己被嫉恨占据了心智,步步沦入魔网,而今以一缕幽魂所系的怨念之躯,又有何颜面叩见往生于琉璃净土的家慈呢?
他默然拭去眼角的泪,面向净土恭敬地顶礼稽首为先妣祈福,三拜过后,又依礼敬拜了日、月二位尊者,俯身叩问道,“世尊大德,弟子拜服。不知世尊能否渡我父亲脱离魔罥,免受恶道之苦?”
日、月二位尊者叹道:“家尊身负杀业,与魔伴党,为人瞋恨恚怨,嫌谤正法,如此极恶之徒,神佛难渡,命终后将直入无间地狱,需受无量千岁剧苦,方可再生人间。”
黑小虎听后默然,伏于地上的掌心却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可叹他机关算尽,最终也没能阻止七剑集结。即便父亲武功盖世,也绝无可能再度承受七剑合璧的威力,只怕此时已经....纵然他们父子有诸多隔阂,可当父亲抱着濒死的他泣然忏悔之时,他对父亲的怨愤已然全消。他终究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堕入阿鼻地狱在无量酷刑中煎熬。
“弟子愚痴,枉顾尊者慈愍之救渡,皆因难舍世间亲缘。鄙为人子,无以事双亲,且悖德骄狂,毁伤体肤,犹为不孝。而今谨愿尽未来劫于无间地狱,哀救家父脱离苦海,以报父母养育之恩。”
见他长跪不起,渡世金莲再次显出华光,有梵音庄严回道;“善哉善哉,汝心纯孝,是为有情。然则父子至亲,岐路各别,纵然相逢,亦无肯代受2。我今承佛威力,既立弘愿,当助汝随意所去,作诸事业。汝所生之世界名曰娑婆,此界众生忍受三毒及诸烦恼故名忍土。其中一切未解脱者,性识无定,为善为恶,逐境而生,因果相继,轮转于五道,难以出离3。是故我今劝诸有情,放生修福,劝诫严君,令生正见。唯愿汝勤修善果,早日从轮回中解脱。”
话落,忽见那莲池之水化作琉璃之光灌顶而来,七宝所系之金绳破空延展,复示归路。恍惚间,虚幻的身体变得凝实,死寂的胸膛再次迸出热血,灵台清明之时,他已至身于密林之中,熊熊烈焰在他面前燃烧,仿若隔世示现的涅槃之火。
有一蓝衣女子默然站在他身侧,英迈出群的身姿如风拂玉树,手中冰魄似雪裹琼苞。她与他站得是那样的近,并肩望去,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映射的火光。
他倏然回过神来,是了,那混蛋猪老四竟然用百毒黑天王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败坏他黑小虎的名声,他气不过,便亲自赶上山提醒,却不料一时不察被引蜂的糖水溅到,陷入险境。他是不曾想到,身为敌人的玉蟾宫宫主蓝兔竟能两度出手救他于水火,随后又与他联手一同消灭了毒蜂。
她当真做到了所言的那般,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恩怨分明。凭他的性情,又怎能白承她的救恩呢?他整理好心态,同她道:“蓝兔,我欠你一条命,我会还给你的。”
她侧身看向她,长睫下的珠润的黑眸流露出一丝不解与无奈,随后轻轻摇头,反手一个剑花利落地收剑入鞘,迈步与他擦肩而过,绝然回道:“不用了,只希望你们能就此收手,不要再追杀麒麟,让大地森林恢复和平与安宁。”
他听后眉头紧锁,一股无名邪火骤然烧至心头。这个女子好生狂妄,竟然敢携恩命他放弃大业!这怎么可能,麒麟他们是志在必得!他刚想出言拒绝,却见她在那苍茫山林间盈盈转身与他相望,那般澄澈且溢满期冀的流眄里,有他不忍捻灭的星光。
“不....‘可能’.....”冷漠的话语哽在了喉间,在那双清眸的注视下,他不知缘由地改了口,“不知....蓝兔宫主有何良策,能谏阻我父王放弃麒麟大业?”
蓝兔听后眼睑微䀓,也是没料到眼前的青年竟能以退为进,转而邀她献计?黑心虎此人暴虐刚愎,想必不会理会他人的良言,她先前冒然劝他收手,确实没有顾虑到他的立场与难处。她不禁有些感叹,难得此人身在魔教,却留存着一身傲然正气,若不是敌人该有多好?只可惜,莎莉情况危机,她今日诚然没有时间留与他谈判周旋了。
“我此行欲上百草谷求药,时间紧迫,若少主能感念方才同袍御敌的恩情,容我采药后离去,他日我愿尽我所能为令尊寻求血魔疯癫的医治之法。也愿少主能记得今日之言,放麒麟自在山间,不再与七剑为敌。”
他轻哼一声,似在嘲笑她的天真,下一秒却挽起双臂背向了她,冷语道;“我既欠你一条命,今日便不会为难你。快走吧!”
他如此粗暴地赶人,她却未见一丝恼怒,只是回眸抱拳,轻声念了一句:“告辞。”随后飞身跃上了入谷的山路,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黑小虎杵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怔愣了良久,只恼自己心性不坚,竟被她撼动了立场。百草谷主性情怪癖,在谷前立石刻曰‘擅闯者死’。他倒是要看看蓝兔要如何采到这花,又要将这稀世奇药用在何人身上,遂也启程飞身追了上去。
相法流转,七叶花开,莫说似曾相识,只道际会缘来。
1. 出自《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2,3. 出自《地藏菩萨本愿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