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溃烂
水静市医院三楼胸外科的百叶窗永远卡在四十五度角。大概吧,我也没有量过,因为正午的十二点十七分,菱形光斑会精确落在诊室墙面的肺部解剖图上。我数着妖尾红狐尾巴尖散落的毛发,电子叫号屏跳出了我的就诊代码。
CT机运转时像有无数铁蚁在啃食头骨。当冰凉的造影剂顺着静脉爬进心脏,似乎那年灌下的清酒也是这样在胃里晕开墨迹。
沉默的医生拿着X光片,我盯着病历本边缘泛黄的卷角,诊室消毒水的气味在喉咙里凝成腥甜的锈块。妖尾红狐的尾巴扫过诊疗床,带起一阵带着焦糊味的暖风。
“姑息治疗”方案的打印纸在护士台泛着冷藏柜般的冷光,墨粉颗粒间游动着十六岁那年没来得及系紧的安全带锁扣。
便利店赠送的周边日历停在去年七月。皮卡丘脸颊的被烟头烫穿,露出下面印着航班时刻表的二月页面。因为7月17日那格受热会显现"final stage"的浮水印。妖尾红狐最近开始撕下纸页折千纸鹤,每只翅膀褶皱里都藏着半片安定药的铝箔。
百货大厦冰柜的照明灯管在三月末集体罢工。现在那些摆放草莓牛奶的隔层像停尸柜般幽暗,过期三天的饮品包装上凝结着细密水珠。收银员女孩的指甲油从圣诞红褪成暗粉色,她总把零钱放在塑胶托盘上,从来没有碰过我的手。
三月的海风湿黏如蛛网。美术馆后巷的流浪喵喵开始在我常蹲的防火梯下聚集,它们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我佝偻的剪影。有天发现装着猫粮的塑料袋里混进了半瓶安眠药,妖尾红狐用念力把药片碾成蓝色粉末,撒进涨潮时的浪花。
梅雨初至那夜,我在浴室发现左胸出现第一块尸斑状瘀青。氤氲水汽中,妖尾红狐的念力控制着剃须刀片,在瓷砖墙面刻下等比缩小的支气管树。当锋刃划过象征肿瘤的凸起时,铁锈味的血珠正顺着我的身体蜿蜒而下,在地漏口形成微型漩涡。
夏·灼痕
百货公司周年庆那日,我在试衣间发现裙摆沾着经血。更衣镜里二十六岁的身体像株被虫蛀空的樱花树,肋骨间缠绕着尼古丁的藤蔓。结账时银行卡被冻结的信息让我陷入追忆。
"钱打过去了,记得查收。"
"天冷加衣。"
"保重。"
我与母亲的交流永远在23秒截断,短到不够暖气片发出一声完整的嗡鸣。这些年我们默契地维持着声波编织的茧房,直到电子转账提示音成为茧壳最后的粘合剂。
凌晨的手机在充电座上震了七次。妖尾红狐被亮起的屏幕惊动,叼着手机钻进被窝时,我正用枕头压着化疗后灼痛的肋骨。直至晨光穿透窗帘时,锁屏界面躺着条陌生号码短信: "【卡洛斯检察院】家属告知:您父亲涉嫌集资诈骗罪,涉案金额320万元,现已批准逮捕。委托律师请致电XXXXXXX。"
我登录了LINE,通话界面泛起父亲LINE头像的浮灰——那只他戴了二十年的密阿雷机械表,或许此刻正躺在检察院物证科的编号格里吧。
无数条未接来电在通话记录里堆叠成积雨云,置顶对话框里躺着三条未发送的草稿:
03:17【供应商说那批设备】
05:49【瑟蕾娜的生活费】
06:02【别让那孩子】
办公室监控镜头仍在云端运转。我看见父亲的椅背上凝结着我小时候打翻的波子汽水,那圈糖渍正被数不清的传真纸覆盖。打印机吞吐纸张的节奏与CT机共振,墨粉在静电中悬浮成舷窗外的冰晶。
七月十七日最高气温达到38.4℃时,我的右耳洞又开始渗出脓水,暴雨夜在宝可梦中心后的垃圾桶里捡回的流浪妙喵幼崽在第八天彻底死去。
我用火之石烟斗在它僵硬的前爪烫出宝可梦球图案,妖尾红狐却将尸体抛进了正在回收圣诞彩灯的垃圾车。次日清晨,我看见粉碎机吐出的彩球碎片里混着淡粉色肉屑。
八月台风过境那晚,梦中的身影手里捧着的不是凋零的芍药,而是我溃烂的肺脏。烟花在窗外炸开时,妖尾红狐开启了魔法空间,但风雨声听起来依然像是飞机引擎的轰鸣。
秋·循环
便利店的收银员辞职那天,给我留了盒草莓牛奶。吸管刺破封膜时爆开的细小血珠,让我在过期食品处理箱前干呕了二十分钟。新来的实习生戴着和他同款的护腕,扫码器红光扫过手腕静脉时,我听见扶梯齿轮啮合的声音。
妖尾红狐开始偷偷更换我的香烟。橙橙果粉末被火之石灼烧后反而散发出腐肉般的气息。
当十一月末的银杏叶落满医院的防火梯时,当护士第三次扎穿萎缩的静脉血管时,我的身体似乎被化疗药物蚀穿。现在咳嗽时会飞出带着红色的灰絮,在诊室形成微型流星雨,不由感叹,绮丽。
医生嘴唇开合的频率和候诊室挂钟秒针重合,向我诉说着十二月的体检报告,妖尾红狐的尾巴突然卷走了诊断书。回家路上看到百货公司正在重新布置圣诞装饰,破碎的彩球玻璃碴里,我的倒影裂成十六岁的无数个瞬间。
跨年夜我去了港口。海风卷着十年份的烟灰扑在脸上,远处华丽大赛的霓虹在水雾中晕成血色光斑。
海水漫过脚踝的瞬间,妖尾红狐的魔法空间笼罩了整个码头。它眼中跳动的火苗里,我看到了美术馆阴影下的醉酒少女、诊室X光片上的星云阴影,以及此刻正在融进夜色的二十七岁的我。钟声余韵里,我们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新年第一缕阳光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