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蹲在漏雨的鸡舍里，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雨水顺着茅草屋顶的破洞砸在水泥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铁笼里的芦花鸡挤作一团，此起彼伏的叫声像是无数把小锤子敲打着他的太阳穴。
"秋生哥！"堂弟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的暴雨红色预警刺得人眼睛发疼，"气象台说这场雨要下到后半夜，咱家鸡舍怕是撑不住啊！"
话音未落，西南角的木梁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秋生猛地抬头，正看见那段被白蚁蛀空的房梁轰然断裂，混着雨水的茅草铺天盖地砸下来。鸡群炸了窝，扑棱着翅膀在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
凌晨三点，浑身湿透的秋生蹲在村委会门廊下。手机电筒的光圈里，那本被雨水泡皱的宣传册封面上，"乡村振兴普惠贷"六个烫金大字正在慢慢褪色。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宁吃糙米不借债"，可怀里揣着的兽药账单分明还带着母鸡的体温。
第二天晌午，信贷经理小周的白衬衫在尘土飞扬的乡道上格外醒目。"林老板，您这鸡舍选址讲究啊。"年轻人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青峰山，"坐北朝南，背风向阳，老一辈选宅基地的眼光确实毒辣。"
秋生攥着贷款合同的手沁出汗来。当听到"政府贴息""随借随还"时，他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就像二十年前第一次把雏鸡捧在手心那样。签字笔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掌突然在记忆里变得清晰——那双手就是在这样的雨季，为给鸡苗买保温灯挨家挨户借遍了全村。
"您看这样行不行？"小周掏出平板电脑，三维立体的现代化鸡舍在屏幕上缓缓旋转，"我们和农科院联合开发的智能恒温系统，能根据鸡群日龄自动调节......"
秋生望着屋檐下结满蛛网的旧灯笼，忽然发现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把宣传册上的水渍晒成淡金色的涟漪。
三个月后，当第一台自动化喂料机轰隆隆开进改造好的鸡舍时，七十岁的三叔公拄着拐杖来了。老人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抚摸闪着金属光泽的传送带，忽然转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褪色的搪瓷缸子："这是你爹当年用的量米杯，说是等扩建鸡舍时当个念想......"
智能控制系统亮起的蓝光里，秋生接过那个锈迹斑斑的杯子。温控箱传来小鸡破壳的细碎声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又像细雨敲打新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