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男人来到门口,这个身影比圭时还要魁梧,穿着雾隐暗部的服装。
虽然年轻许多,但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三白眼阴恻恻的,从左眼横划至右颊的疤痕,使他面容异常狰狞。正是釉初搏命击杀、她恨之入骨的老师——冈岛越川。
「釉初,昨晚的训练为何没来?」越川亲切的道,听起来像是询问「吃过饭了没有?」。
可釉初十分害怕,她脸上没有丝毫笑容,眼里净是惧意。她对出陶说:
「出陶,先进屋好吗?姊姊和老师谈些事情。」
她的语音有些发颤——刚才还能若无其事在弟弟面前做戏的她,此刻再难压抑她对眼前男人的恐惧。
出陶顺从的进屋。越川俯身凑进她,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只这瞬间,鼬眼前的世界突然扭曲,整个画面像是噪声干扰般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空间开始变形。
釉初的意识在和他的「月读」对抗!鼬很是惊讶,他第一次遇到不需写轮眼而能自主与「月读」相抗的状况,很显然的,釉初精神上的戒备强烈拒绝有人碰触她某些记忆层面。
鼬收起了「月读」。他的本意只是想让釉初回忆和出陶的相处时光,若是强制突破下去,只怕会对釉初的精神造成伤害。
釉初迷迷茫茫的在他怀里醒来,无意识紧抓着他的手微微发颤。
「釉初,还好吗?」揽着她,鼬有些担心,在「月读」的世界里,他第一次见到精神层面如此戒备的人,「月读」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你......」釉初迷惘的望着他,眼神慢慢恢复平日的清明:
「你,你对我使用『月读』?」意识过来方才发生的事,釉初猛的坐起身,惊问。
「对,」鼬还没说完,釉初怒极,扬手便掴了他一个耳光。
鼬没闪躲。见到越川时,少女充满恐惧与无助的神情,让他的心揪成一团,像是窥见了釉初一个不愿示人的秘密。
「你凭什么?」釉初瞪着他,这是第一次,她露出这么愤怒的神情:「凭什么窥探我的记忆?只因为你有那个该死的写轮眼?你——」她话没说完,突破月读的不适让她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歪过身便吐了出来。
「釉初!」鼬揽住她想要察看情况,却被釉初甩开。
「不要碰我!」她神情憔悴,「月读」的刺探让她像赤裸裸的暴露在众人之前,使她狼狈又恼怒异常。鼬也感到歉疚,他没想到勾起的是釉初不堪的记忆,这样的结果,不正是自己太过轻佻的依仗「月读」穿透人心的力量?
「釉初,我很抱歉......」
釉初闭着眼,头痛欲裂,她只能无力的喘息: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釉初......」
「走开!」
她情绪激动,神色间却是浓浓的无助与疲惫,像只受伤而龇牙低吠的困兽。鼬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与怜惜,将她往怀里一拉,紧紧抱住,任由她张牙舞爪的挣扎到崩溃大哭,最后在他怀里倦极睡去。
X X X
釉初像一只高傲的猫,即使身有残缺,依然极力将自己的皮毛梳舔的光净柔顺;踞坐在墙头,闲适而淡然的睥睨人们从她脚边来去,直到有人硬要触痛她的伤处,才会弓起背脊、竖起毛发大声咆哮。
鼬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微鬈的发丝缠绕在他手指上,一如她在他心版留下的影子。
不该在意的,可越警告自己不可在意,便更欲盖弥彰的证明自己有多在意这个女子。
他让她枕在自己膝上,多日睡眠不足的疲倦在大哭后彻底崩盘,釉初睡的很沈;长长的睫毛像两排小刷子,随着呼吸微颤;少了清醒时眼里带着戒备的温柔清冷,此时的她,苍白纤细的像尊玻璃娃娃。
鼬一直是很感激的,感激釉初对他不闻不问、感谢她始终不曾戳破他那破绽百出的谎言;只有她的装傻,才能让他名正言顺的给自己一个理由,自欺的拿「治病」当成借口,在天音寺休息喘口气,眷恋这里的平静与温暖。
她任由他拿天音寺当成一个疗伤的洞穴,在他屡屡撑不下去时,还有一个地方能供他躲起来舔舐一身的伤。
所以不论他再怎么伪装,在釉初面前,他仍不时流露出本性中温柔平和的那一面。他不得不承认,即使他曾挣扎不再造访天音寺,最后的妥协都证明了,他到底是眷恋着这女子的聪慧温婉,流连着天音寺与世隔绝的清幽平静。
他身上的负担足以逼疯任何一个人,他的精神状态一度紧绷到像条拉到极限的弹簧,正是釉初那如湖水般深沈体贴的宽容,松弛了他临界的张力;每个月的治病,都是他神经松弛的休息时间。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想起天音寺那古朴的山门、想起栀子花的幽香、想到釉初娴静的身姿,他的唇角便会不自觉的上扬,心里浮起一种软绵绵的暖意。
釉初的这种温柔,让他感激而眷恋。这不同于宇智波班那种绝对的力量,可更让他驯服而不愿与之为敌。
可他现在才明白:她的娴熟人情,来自于她的痛苦成长;她对旁人伤痛的包容,来自于自己一身的伤痕。
起居室的桌上堆放着许多医书与资料,还有多本摊开迭放着做满笔记。鼬翻弄着,心下一片歉咎。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五年来,釉初一直尽心尽力的在为他诊治。她的医术并未受正统训练,血继限界造成反冲,这种案例又不多见。釉初虽未多言,但他心里明白,为了医治自己,她实在是煞费苦心。
所以,他该怎么开口?
告诉釉初,不用再费心治疗他的病体,因为他早已没有未来?
告诉她,对不起,分别的时间到了,他将要踏上他自己的终点?
告诉她,对不起,不能陪你了。未来的日子请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苦恼,却连叹气都已无力。
很久以前他就明白,有些既定的悲剧,连叹气都嫌多余。
只剩下深深的歉意,刻在说不出口的情感里,
也许等到魂归黄泉,伫立三途川畔,回首凭悼自己一生时,才能想着那些痛到无法言语的情意,体悟自己曾来世间走过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