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很快驶回了叶家。
古寒靠在门口。没有主人的邀请，血族不能随便进入别人的家。
“怎么，要不要我帮忙？”
“我可以应付。”
小雨又看他一眼，轻轻说：“今天有劳你了。”
“我的帮助不是无偿的。别忘了，我等着你的回答。”
古寒意味地一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
等他离开，房子里一切又归于平静。
叶之辰躺在沙发上，依然是不省人事。
小雨轻轻地解了他破损的衣衫，用热毛巾轻拭他的伤口。
血族的身体果然异于常人，伤口已经愈合收敛。
从这些伤疤可以看出，他们残酷地用银链缚住他全身，是最切肤的烧灼之痛。
她捏住他的手，不敢想象他是怎样忍受过去的。


叶之辰从昏迷中醒来时，意外地发现小雨睡在身旁。
她的脸贴着自己的掌背，一呼一吸，都能感觉到。
他挣扎着动一动，小雨马上也醒过来。
“你醒了，身上还痛不痛？”
叶之辰摇摇头，回她一笑。
“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没什么。”
伤得这样重，其实怎么可能不痛。
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小雨忍不住泪盈于睫。
“如果那天我没有负气出走，如果我没有留在学校，也许就没有今天这个局面。”
后悔总是无济于事。
就算时间可以倒流，也很难去追溯每一个错误的源流。
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在古寒面前，小雨可以很好地掩饰自己的眼泪。但在叶之辰面前，同样的事情却变得如此艰难。
于是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对不起。”
叶之辰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抚去了她的泪水。
“你我之间，何须说‘对不起’。”
“来不来找你，是我的选择；杀不杀方海，也是我的选择。我必须为我做的选择负上责任。小雨，这跟你无关。”
他又想起了什么，问她：“小雨，你是怎么找到执法场的？”
“我碰到了古寒。”
“什么？”
叶之辰惊讶得想要站起来。
但腿上软软的，还未站稳就要跌倒。
小雨瘦弱的小身板又再次承负住了他高大的身躯。
她有点失去平衡，倒退几步，后背撞到了墙上。
像来时一样，叶之辰的头倒在了她的怀里，她轻轻地拥着他。
只是他的上身赤裸，伤口暴露在外。怕引起他的疼痛，小雨的双手不敢去触碰他。
叶之辰握住她的肩膀，站直身子。
他盯着她，口气郑重其事：“小雨，你不要接近他。”
“是他送我们回来的，你不感激他？”
“这是另一码事。”
小雨抱着他的手一松，转过身去。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又开始专制、霸道、一言堂。
“你不能干涉我和谁做朋友。”
“小雨，我比你了解古寒。他是一个情场老手，你玩不起。”
她回头看他，眉头一蹙：“我没有说过，要和他做那种朋友。叶之辰，你想太多了。”
“我没有想太多。但他对你，绝不仅仅是想太多。”
小雨讪笑：“他对我想什么？他不过想要我的血而已。”
她又面无表情，“他只是想我成为他的附属。”
“决不可能！”
叶之辰斩钉截铁，言辞坚厉。
“可不可能，应该是由我决定吧。”
叶之辰着急，过去拉住小雨的手臂：“你决不能和血族在一起，尤其是他！”
“不能是他，难道能是你。”
小雨依然面容平静地看他，“你已经把莫里变成血族了，对不对。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你的附属，单单除了我。”
“那是情非得已。”
“那我在‘情非得已’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成为他人的附属？”
小雨叹一口气：“叶之辰，我说过很多遍，我已经长大了。如你所说，我也要为我的每一个选择负上责任。但最起码，我要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她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上了回房间的楼梯。
其实，我的情非得已，只是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叶之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办法说服小雨。
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抗拒，心里终究对她存了点私心。
小雨，如果我说，我只是自私地不想你离开我，能不能左右你的选择？


在辰安会所里，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打开。
刘幽诺从文件堆中抬首。
“稀客。”她看着面前的人微笑：“怎么，伤好点了？”
来者是叶之辰。
他双手撑在她的办公桌上，俯视着她，居高临下。
“是你让古寒接近小雨的。”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刘幽诺懒得和他争辩，站起来，离开他胁迫的气场：“反正你总认为是我作的梗。”
“古寒是你的朋友。除了你，还有谁？”
“谢谢抬举。但我可没本事控制古寒的一举一动，也没这个能力阻止他遇见小雨。”
她交叉双臂在胸前，回头看叶之辰：“倒是你，也未免神经太过敏了，她长这么大了，多认识些人也正常。”
“你知道古寒是什么人？一个花花公子，不放过一个异性猎物。”
刘幽诺冷笑一声，打量他一眼：“那你呢？比古寒强多少？”
叶之辰又迫近她：“你知道我们血族不是专一的动物。”
她眼神黯淡：“是啊，我们有太长的生命和青春，不值得只浪费在一个人身上。”
“你既然知道，何必让小雨和血族的人接近？”
“你也是血族。”
刘幽诺瞥他一眼：“叶之辰，你有一点很可笑，你总把自己撇开不谈。但最接近小雨的人，是你。你自己就是血族，却奢望小雨和血族的世界没有关联，这本来就很荒谬。”
叶之辰缄默不语。
刘幽诺明白，一时之间，不可能让他对小雨放手不管。
她走到他的身旁，忽然，伸手去解他衣服领口的纽扣。
“你干什么？”叶之辰被她突然的举动惊到。
刘幽诺不出声，继续扯开了他的衬衫。
一道道还在愈合的伤口刺入她的眼帘。
更让叶之辰惊诧的是，下一秒，她竟在低头舔吻他的伤口，一寸一寸。
“幽诺，你……”他有些尴尬，但欲火在这一刻被她点燃。
他的手握住她的肩，但不知是该挣脱还是贴近。
她的声音柔柔的，抬了媚眼看他：“还痛吗？”
两人的衣衫落地，激情瞬间摧毁了理智。
办公室的百合窗关得紧紧的，挡在了窗外的视线。
一室春光。


在莫里变成血族之后，叶之辰找了另一个人类接送小雨上下学。
又是一名外表俊朗的男子。
小雨觉得可笑，他以为她真的会日久生情地爱上自己的司机么？
车子停靠在叶宅前。
却已经有人靠在大门前，双手抱胸在等着她。
小雨下车，看清了古寒的面孔。
她示意司机先走。
“怎么样，考虑得如何？”
“你不必每天都来问一遍。”
古寒走近她，脸上依旧是他具个人特色的笑容：“我想来见你，不行吗？”
“无论你来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不会变。”
“够执着，性子跟我一模一样。”他一笑，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说：“我也是，对你不会放弃。”
小雨白他一眼，径自回屋。
他又挡住了她的脚步。
“我昨天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有没有想过，一声‘谢谢’可不够偿还。”
“君子施恩莫忘报。”
“可惜，我不是君子。”
小雨眯了眼看他：“你想怎样？”
她觉得这似乎是古寒的坏习惯，喜欢凑近人的耳旁说话。
小雨退后一步，后背靠上了门板。
古寒双手撑着她身体的两旁，脸上满是戏谑：“用你的身体来偿还。”
“古寒，离开她！”
突然，伴随一声怒喝，小雨感到耳旁一阵风呼啸而过。
下一刻，古寒已被来人推到一旁，提住衣领，按在一旁的墙上。
叶之辰的眼睛血红，张着尖牙，声音恐怖骇人：“你以后如果再见她一面，我就杀了你！反正，我不在乎手上再多一条血族的性命。”
古寒用拳头擦了一下嘴角的鲜血，伤口很快愈合。
他冷笑：“你想独占她？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眼看两人要开战的架势，小雨在一旁心急如焚。
她又想起了方海死去的那一个晚上。
叶之辰才刚刚受过一次刑，这么短的时间，定遭受不了第二次。
“叶之辰，你放手！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
莫说叶之辰，古寒听了也吃了一惊。
“是的，你放开他。”
小雨只想制止两人大打出手。
“他不能做你的朋友。”叶之辰瞪着古寒，狠狠道。
两个男人互相怒视，恨不得立刻厮杀一场。
“怎么回事？”
从叶之辰的车上下来一名艳丽女子，瞬间已到达眼前。
这样的身形速度，是刘幽诺。
小雨冷眼看她，原来她和叶之辰又走到了一起。
刘幽诺用血族的力量扯开了对峙的两人。
“叶之辰，你又发什么疯？”
她知道，以古寒的年龄，还不是叶之辰的对手。
小雨也推开两人，挡在了古寒的面前：“他昨日救了你一命，你不能这样待他。”
叶之辰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成为了众人之矢。
“小雨，你绝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看了刘幽诺一眼，冷冷道：“我管不了你和谁一起，你也不要管我和谁在一起。”
“我是你的监护人。”
“那好，我从这里搬出去，和你断绝关系。”
“小雨……”
叶之辰觉得无奈，战斗的气场霎时弱了下来。
他现在只想把她留下。
小雨回头，对古寒低声道：“今天替你挡了这一架，就是我对你昨天的报答。至于你开出的条件，是天方夜谭。”
她又转向叶之辰：“你如果要动手，就连我也杀掉。”
两双刚才还血红得要冒火的眼睛，渐渐褪去了气焰。
“你和他才认识了多长时间，就值得为他拼命？”
叶之辰语气怅然若失。
“你羽翼丰满了，我管不住你了。”
小雨不出声。
看见他和刘幽诺成双成对出现，她今天就是故意想让他生气。
听到小雨的一番言语，古寒心中喜悦，早已失了拼命的冲劲。
终于，今夜就此作罢。
小雨松一口气。
她无力地往屋里走去，撇下外面的三人。
每个人都是一团纠葛，每人都给她心上加上重重一个担子。
她真的好累。


有时叶之辰白天并不在家里，而选择留在公司度过。
他回得总比小雨晚一些。
今天他回家卸下一身的行头，意外没有看见小雨。
到她卧室找，到厨房找，到偏厅找，都没发现。
到自己的卧房，看见卫生间的门缝里透着亮光，里面是哗哗的水声。
过了片刻，水声停止，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探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房间的热水喷头坏了，来借用一下。”
“我明天就找人去修好。”
小雨走出来，身上只围着一块浴巾。
如玉的肌肤上还滴着水珠，流经迷人的颈项，锁骨，滑落。
叶之辰不再看他，转过身去，面向窗外。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小雨浅浅蛊惑一笑，“小时候，你还帮我换过衣服不是？”
他不出声，沉默低头。
小时候，他可以把她抱在膝上，和她说话。
小时候，他可以亲吻她的额头，给她鼓励。
小时候，他可以牵着她的小手，领她外出。
都说女孩子要宠着养，所以，他从来不吝啬对她的溺爱。
时间慢慢的流走，有些事情就在慢慢改变，永远回不去。
一双光滑如玉的臂膀从后面环抱住了他。
虽然隔了衣服，叶之辰却仿佛依然能感受到她肌肤的质感。
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的身体，而是一个女性青春的胴体。
“要了我，好吗？”
她在背后低声道，声音带着少女的羞涩。
他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
他转过身，开始解开身上的衣服。
小雨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就算是自己主动提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临了，终究还是不安。
但他只是脱了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赤裸的肩膀上。
隔着外套，他紧紧拥抱住她。
他的思绪十分复杂，百感交集。
他见过那么多女子，没有一个的体态能比得上她。
不少女子虽然身形苗条，但是肤质却粗糙黝黑。
她平日衣着保守，皮肤未经风霜，比常人更为嫩滑和白皙。
不少女子身上保养得很好，但脚上却青筋暴露，不忍卒睹。
她从来不穿高跟鞋，即使是脚踝和脚趾，肌肤也是柔嫩如一。
从未有一个女子像她一样，从内而外，每一分一寸，都耐得住品味。
这是他的女孩，他心里充满了赞叹和骄傲。
但他心里也存在着嫉恨。
将会有那么一个男子，幸运的拥有她出众的美好。
可惜这个人，竟不是他。
他的眼珠是激动的血红，语气却克制而平静。
“小雨，以后无论为了任何人，都不要这样做。”
小雨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轻轻饮泣。
是的。她再也不会，也不可能这样做。
因为，再也没有一个人值得。
她低了声，下了气，很努力。
怎么还是一败涂地。
她说了谎，用了计，骗自己。
没出息，没出息。
“叶之辰，送我去英国。”
这一次，是她主动的要求。


如果不去打篮球，小雨也没有闲着的时间。
她和几个同学组了一个校园乐队，常常聚在一起玩音乐。
通常情况下，她是乐队的主唱。
但小雨很好学，会让其他人教她乐器，所以吉他、爵士鼓都会学一些。
乐队弄得小有名气，便偶尔有酒吧邀请他们演唱。
舞台灯光闪烁昏暗，台下都是黄头发白皮肤的外国人，相互碰杯。
台上的高脚椅上坐着的那个女孩儿，皮肤甚至比他们还白皙，却是个亚洲人。
她一头黑黑的短发，一手握着面前的麦克风。
唱的这首歌，叫《漂浮地铁》，是乐队里的鼓手写给他远在中国的女友的。
小雨很喜欢这首歌。
歌词原文是英文，还有一版是中文的。
Half a World Away
让我坐上漂浮地铁想念你
也忘了你
We are Half a World Away
再看天空一眼，但是缺少一个你
像云海里的风
她的嗓音很干净，不用太多的专业技巧，反而更触动人心。
当半个地球外还有个你。
她的思绪仿佛随着歌声飘到了半个地球外。
这边是悠然动听的歌声，那边不知是什么光景。
此刻，坐在台下的古寒，才感觉自己找回了原来那个小雨。
有一点点小忧伤，有一点点小心事。
开心的时候，她没心没肺，笑得开怀。
忧伤的时候，她沉浸其中，唱出深情。
喜怒随心。她终究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抬头，音乐已经停了。
小雨站起身，对着台下微微鞠躬。
古寒带头轻轻地鼓掌。
小雨抬起头，视线朝掌声的方向投来。
“古寒？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只是笑着不出声，穿过人群走上前来。
“这是我的酒吧。今晚，是我请你们来的。”
见到久违的故人，古寒向服务生要了两杯红酒。
“我还怕你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不记得？”小雨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当年那个每晚地等在门口，死缠烂打求我做他附属的人。”
知道她调侃他，古寒哈哈一笑。
“两年了，你的答案有没有变？”
“有。”
古寒眼睛闪着亮光，专心倾听。
小雨也笑：“现在的答案是，我不会做任何人的附属。”
她爽快地把杯中的酒喝光。
“如果我做了血族，就不能在白天打球了，也不能和乐队一起唱歌了。”
人类的世界是如此之大。
叶之辰当年说得没错，外面这个充满阳光的缤纷世界，确实让人贪恋。
她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坚决拒绝她。
因为他没有自信，能战胜这整个世界。


十、
“小雨。”
多么熟悉的声音，一定也是幻觉。
但一刹那又发现不是。
小雨用尽全力猛的推开古寒。
她确实没有听错。
一辆卡迪拉克停在了小雨的公寓面前，叶之辰正站在车门外看着她。
小雨又惊又喜。
他一个人来，身边没有其他人跟着。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气急败坏地要跟古寒决斗，反而像是根本没有觉察别人的存在。
叶之辰只是凝视着小雨，眼光错综复杂。
两年未见，她竟似又长高了不少。
其实没有。她已停止长高，看上去比以前高，只是因为更瘦了些。
“跟我进屋。”
像是魔咒一般，她丢下了还站在路中间的古寒，随他进屋。
而没有人类的邀请，古寒不能进入别人的家。
看着她随他离去，古寒一声叹息。
一直以来，她的心里，果然只装着叶之辰一个人。
只要他唤一声，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她都随他去。
进了屋，他细细打量她，不过两年未见，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你都二十一岁了，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是的，叶叔叔。”
仿佛回到儿时，她再次这样称呼他。
称谓更亲近了，但感觉确更疏远了。
“你不反对我见古寒了？”
“我依然不同意你和他一起。”他叹气，“但我有自知之明，我已经管不住你了。”
就像天下的父亲永远管不了青春期的女儿。
“你几时毕业？”
“还有两个月。”
“毕业之前，我带你在欧洲兜个圈子再回国吧。”
“那实在太好了。”
小雨笑着回答，欢喜雀跃的样子。
再看到他，当下心中的滋味全不露出来，只是纯粹地把他当一个监护人。
她做得那样好，一点破绽也没有，连眼睛也没有出卖她。


他们几乎是立刻就出发。
米兰，这个美丽的城市的空气中充满橙和柠檬的芬芳。
一个冷清的小镇，一条冷清的小巷。
时光在这里似乎已经被遗忘。
一家古玩店，没有名字，外表就像狄更斯笔下的老古玩店。
店主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戴着老花镜，一个人守着这个店子。
他带着骄傲地向叶之辰和小雨介绍他的镇店之宝，一个古旧典雅的咖啡杯。
杯子是纯银制造的，上面是精细的手雕花鸟，又带有几分东方风味。
叶之辰很喜欢，于是打听它的价格。
老头子说，他们家族在十九世纪晚期没落了，这是祖传的宝贝，不卖的。
摆着咖啡杯的橱窗有些脏，看来是许久都没动过。
“你用过它喝咖啡吗？”小雨问老板。
“我这一辈子，用过三套咖啡杯，都被我不小心打破。唯独这个，我从来舍不得碰一碰的。”
“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哈……”老头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小姑娘，每个人总有最珍惜的东西，对待它当然与一般的不同。别的东西，摔破了就换罢了。但最珍贵的东西，就连拿出来擦一擦，也要怀着最虔诚的心。”
小雨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她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古文《爱莲说》。
周敦颐明明最爱的是莲花，却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焉。
人总是如此，对待最重视的东西，往往举止慎重，不敢胡乱贸然行动。
只怕行差踏错一步，都会造成未知的伤害。
“你在想什么？”
叶之辰的声音拉回的她的思绪。
“从前和你一起，你从无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雨看着他，温和地笑，“从前我还未满二十一岁。”
“你有最珍视的人吗？”
“自然有的。”
她望着他。叶之辰却看着那个咖啡杯，若有所思。
“对待自己最珍视的人，亦是如此。” 他说，“就像这个咖啡杯，不仅想把它珍藏起来，而且恨不得用最完美的咖啡壶去配它。”
“可惜，最完美的，总是找不到。”小雨说，“说不定，这个咖啡杯根本不想要什么配衬。”
相视一笑。
像是玩暗语，又像猜哑谜。


普罗旺斯，紫色薰衣草花海翻腾的浪漫之城。
初夏时节的夜晚，空气中还夹杂着白天热浪在薰衣草花田上游走。
天空的星斗很亮，尤其是那轮明月，近到似乎可以伸手够到一样。
风起的时候，小雨深深呼吸着空气中清新通澈的草香，喜悦满怀。
“从来没有见过，竟有这样美丽的地方。”
在这里，仿佛时间的流动都是轻缓慵懒的。
叶之辰看着她的微笑，想起以前有人这样形容她的笑容——就像看见了一大片盛开的薰衣草。
“在这世上，美丽的地方还有很多。”他说，“女孩子趁着年轻，应该多去不同的地方看看。”
以前，她的世界只有他。
给她选择的空间太小，是对她的不公平。
“听说在白天，这紫色的花海更加好看。”小雨说。
“一定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人，陪你看灿烂阳光下的薰衣草花田。”
小雨微笑着点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她还有很长的未来要去经历，她还有很长的人生要去经营。
一个人的一生，如果只守着一个人，那会是一个很美丽的童话。
但一个人的一生，会有太多的过客，走进和走出你的生活，留下不同的痕迹。
这种馥郁的紫蓝色小花的话语，是等待爱情。
有多少人，能够等在原地？


德国，莱茵河。
夜色间，一艘游艇行驶在宽阔的河面上。
两人已游历了大半个欧洲，此时正踏上归程。
叶之辰伫立在游艇的甲板上，专注地眺望着美丽的莱茵河沿岸风光，微风轻轻吹乱他的头发。
小雨倚在一旁的栏杆边，发现他耳边似乎有了白发，容颜也苍老憔悴不少。
而血族是不应该变老的。
她觉得血族里最累的，应该就是叶之辰这一类：还存在着人性，处事还有自己的原则。
单纯贪恋鱼水之欢的人，都常常更为快乐。
可是他呢？一个小小的原则常常剥夺了很多快乐——哪怕是短暂的肤浅的快乐。
“小雨。”他叫她，让她从自己的思想中回过神来。
“我下个月，就要结婚。”
她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可能结婚的人，居然告诉自己要当新郎了。
“和刘幽诺？”
这是她在一瞬间内能想到的名字。
“我和她已经分手快两年。”
在小雨来到英国后，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维持多久。
“新娘叫什么名字？”
“康云凡。”
一个平凡的名字，但能让浪子回头的，想必不会是平凡的女子。
“是血族？”
“是。”
叶之辰担心她会难以接受，所以直到旅行的最后一天，才告诉她。
但没想到，她语气轻松：“我真想见见她。一定是倾国倾城的貌，才能让叶之辰也相信爱情了。”她似在说笑，风淡云轻，“记得你以前还说过，血族不可能有长久的伴侣。”
“是的，因为当时我不同意你成为血族。”他停了一停，问她：“你现在还有这样的想法？”
小雨哈哈一笑：“想起方海死的那一晚，我连那样的场面都接受不了。像我这样胆小如鼠，肯定没有当血族的资质。”
何况，现在让她放弃这个人类的世界，已不能轻易做到。
“两年的时间，很多想法都会改变。”
她又把话题转回来，“你呢，为什么突然决定要结婚？”
“这应该反过来问，为什么以前的我不想结婚。”
小雨笑：“或许因为你习惯了‘海纳百川’？”
“外界人都是这么看我。”叶之辰也笑，“但答案很简单。只因为一直以来我最害怕的东西，是时间。”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时间能冲淡一切感情。把爱情冲淡成亲情，再把亲情冲淡成什么都没有。”
“那只是因为你没有遇到对的人。”
她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经历。但她和他的不同在于，她依然相信“情”这一字。
果然还是青春年少。
果然因为还是人类。
她并不知道，血族和人类不同。
人类的青春有限，要生育后代，所以需要婚姻来缔结家庭。
但血族完全没有这个束缚——他们的每一段感情，不需要付出青春，不需要背负儿女的责任。
他们可以随意更换伴侣，毫无顾虑。
爱情变得如此廉价。
这样的爱情，叶之辰已然看得太多，也经历得太多。
人类的一生有不同的里程碑，结婚、生子、退休……可是血族却没有。
时间在他们身上如同一潭死水。
这个时候，叶之辰才觉得自己虽然容颜未变，但内心却已经风烛残年。
他伸出手去，抚着她在风中的短发。“小雨，我其实很羡慕你。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还会看着你毕业工作，看着你结婚生子……”
“是的，”小雨顺着他的话，“我会一天天变老，直到变得比你老得多，头发比你白，皱纹比你深。而你，会一直活到可以写下我的墓志铭。”
小雨想起古寒说过，无数的人类想要成为血族，乞求长生不老。
他们不会想到，血族也会厌倦无尽的时间。
这真的很讽刺，正好应了那一句话：围城外面的人想出去，围城里面的人想进来。
对于爱情和生命，血族和人类，原来观念如此不同。
如果有什么能够去改变，恐怕也只有时间。
她有她的人生路要走，可惜最开始领她上路的人，不一定能陪她走到最后。
“小雨，你就像在我身旁的一个时钟，让我还能感觉到时间在流动。”叶之辰淡淡一笑，“或许，你说的不错，我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所以，这一次我想试试，能不能战胜时间。”
“如果能一直陪你走下去的那个人是她，那我祝福你们。”
“谢谢。”
“婚礼记得请我去做伴娘，不然我可不答应。”
“好。”
她心如刀割般笑，那笑声连自己都觉得太过愉快，又急急刹住。


十一、
古寒的酒吧里，一个女子已经在那里坐了一整个晚上。
已经到了半夜，所有的客人都已散去，只剩了她一人。
“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你，今晚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古寒走上前，坐在她身旁的位置，招呼侍应也给他一杯酒。
小雨没有看他，仍然自顾自喝酒。
“我几乎走遍了整个欧洲。”
“和叶之辰？”
“是。”
“但你看似并不开心。”
玻璃杯亮晶晶，柔和灯光下，古寒把酒递给了她。
“他下个月就要结婚。”
“很明显，新娘并不是你。”
可以是任何人，但永远不会是她。
小雨自嘲地一笑，又饮一口杯中之酒。
“你对叶之辰仍存有念想？”
“没有了。”她举起酒杯，“等我喝完这一杯，就没有了。”
喝这一杯前，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但一杯又一杯，没有止境。
“你醉了。”古寒低声说。
小雨不置可否。
她现在最恨的是，自己已经不再那么容易醉了。
“我自小就吵着要他，就像小孩子吵着要月亮一样。但我现在已经不再吵了。”她笑，“我不会浪费我的余生，去奢求一个永远得不到的人。”
古寒覆住了她的手。
“我真的希望，你可以放下他。只有这样，你才会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的选择。”
小雨悄无声息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古寒，我并不爱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管和叶之辰可不可能，但我们之间，至多只能成为朋友。”
他摇头无奈地笑：“小雨，你和他一样的固执。”
她起身要走，却忽然脚下一软。
古寒伸出手臂，让她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小雨只觉得自己手脚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她恍然大悟。
他竟然在她的酒中下药。
古寒只是看着她笑。
“没有哪一个男性接近女性，是为了和她做朋友。”
“古寒，枉我一直信任你……”
“你天性单纯，容易轻信人，并不适合当血族。在我们的世界，你会被伤害得体无完肤。”
他没有露出尖牙，并不打算把她变成吸血鬼。
他不远千里而来，目的只是要她。
古寒俯身吻上了她，一只手去解她的纽扣。
小雨想要伸手推他，但手掌只能无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吻逐渐下移到了锁骨。
泪水溢出了她的眼眶。


在小雨英国的住所，她在自己的床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叶之辰就坐在床的旁边。
“你醒了？来吃点东西。”
床边的餐桌上摆放着为她准备的早点。
虽然太阳还未升起，但已经离黎明不远，他不能再陪她多久。
他关心地想轻抚她的脸，却被她躲开。
小雨的声音冷冷的，如冰块一样。
“昨天夜里，古寒说的可都是真的？”
叶之辰没有出声。
事已至此，他不想再瞒她。
“很好。”
突然之间，小雨抓起餐桌上的刀叉，翻身骑在了叶之辰的身上。
银质的叉子瞬间抵住了他的咽喉。
其实以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他制服。
但叶之辰没有一丝抵抗，只是闭上了眼睛。
如果她要报当年的杀母之仇，他便任她取走性命。
只差一毫厘，尖利的叉口就要刺入。
小雨咬住了在颤抖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二十一年来，她一直不知道“母亲”为何物。
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她爱了二十一年的人。
她连手也开始在颤抖。
但闻哐当一声，手中的刀叉握不住，掉落在地。
叶之辰睁开了眼睛。
小雨别过脸，不去看他。
她颓然地垂下双手，只觉得自己跟昨晚一样，全身失去了力气。
她终究无法下手。
如果现在要有一个人要死去，她甚至宁愿是她自己。
她默默地整理自己的衣着，自始至终，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叶之辰，从今以后，我们不再相见。”
在晨曦中，她走出了大门。


在小雨的要求下，结婚典礼不同寻常地定在了晚上举行。
这一年，小雨二十六岁。
叶之辰看见她身穿着雪白的婚纱，纯白的绸缎，古典的花纹，若隐若现的面纱。
她那样娉婷地站着，仿佛是美丽的春之仙子。
他的眼睛逐渐变得湿热。
伸出手去抚她妆容精致的脸庞，却发现手在颤抖。
“小雨，你穿上婚纱，真的很美。”
小雨只是朝着他微笑，眼角亮晶晶的。
“你爱他吗？”
“当然。”她浅浅一笑，“更重要的是，他爱我。”
“小雨，你一定要幸福。”
他恨上帝，却在这一刻在心中暗暗祷告。
她不能再叫叶之辰父亲，因为两人外貌的年龄差距不再那么大，没有人会再相信。
她向众人介绍叶之辰：他是她的哥哥。
长兄为父。
叶之辰领着小雨，走进教堂。
两边坐满了所有的家属朋友，教父在正前方的圣坛前等着他们。
一步一步地，她挽着他的胳膊，在宏亮的婚礼进行曲中，走过一排排的宾客。
叶之辰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剧烈的抽痛，痛得只能紧紧咬住牙关，才能忍住身体的颤抖。
终于走到了红毯的尽头。
都说女人生命中有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一个是抚育她成人的父亲，另一个就是要呵护她一生的丈夫。
这两种爱，一个深沉却无言，一个粗疏而多变。
小雨看了一眼叶之辰。
深沉、无言、粗疏、多变……你什么都有，但你什么都不是。
叶之辰紧紧握住她的手。
再多的不舍、迟疑，可是最后还是要松手。
终究是掉了泪。
但旁人只当是两人兄妹情深。


本节配歌：
一时进 一时退 保持安全范围
这个阴谋让我好惭愧
享受被爱滋味 却不让你想入非非
就让我们虚伪
有感情 别浪费
不能相爱的一对
亲爱像两兄妹
爱让我们虚伪
我得到 于事无补的安慰
你也得到 模仿爱上一个人的机会
残忍也不是慈悲
这样的关系你说 多完美
不能推 不能要 要了怕你误会
让我想起曾经爱过谁
我所要的她不给 好像小偷一样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