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住在兰纳特街11号的卡森先生是菲妮最喜欢的邻居之一了。他有着一张肥阔的脸,眉目
和善,深褐色的头发稀疏地分布在脑袋上,说起话来两颊的肉轻轻震颤着,笑的时候酒糟鼻
两翼微微张开,有点滑稽——却让她感到十分亲切。
但附近的邻居都认为他是个十足的怪人。他对穿着打扮从不讲究,头顶着尖尖的黑色软
帽,身穿吊带连衣牛仔裤(吊带扣反了,呈“X”型),里面是一件粉底的海绵宝宝套头
衫,脚上套着雨鞋;又或是睡衣配上西裤,更要命的是,作为披风的,是一张波西米亚风的
大丝巾(平日里最善解人意的巴特勒先生看到后都说不出话来了,更别说巴特勒太太的眉头
拧成了麻花,菲妮一度怀疑自己母亲的眉毛是一出生就这么长好的……)
这样新鲜的场面也只有在暑假里可以看到,卡森先生总有一大段时间行踪不定,住在兰
纳特街角的莱奥斯太太来到菲妮家做客时,(如果她在家里受够了一大堆小孩和家务活儿的
折磨,又恰巧是在夏天的话,她是不会介意老远从兰纳特街1号走到12号来一边唠唠各种琐
碎小事,顺便喝瓶冰冻的苏打汽水的——尽管她家总是买很多放在冰箱里。)她一边摇着玻
璃瓶子里的苏打汽水,一边用一种信誓旦旦的口吻对巴特勒太太说道:“那个卡森先生绝对
有问题!我敢发誓,我昨晚睡觉前准备拉开我们家的新窗子凉快凉快,你也知道,这里夏夜
老是那么闷热!我看到人影时真不敢相信,不过可以肯定是他。……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袍
子,还有那顶尖顶帽子,你一定见过的,大晚上独自走在大街上!”
坐在角落里痛快地写着最后一点暑假作业的菲妮放慢了写字的速度,悄悄抬眼看了看正
在谈话的两人,她可以肯定,巴特勒太太几乎不动声色地把头稍稍往左下偏了一点,她比莱
奥斯太太要高整整一个头。
“唔……他也许刚结束什么工作回来吧,经过你们家门前是,唔……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不是吗?”巴特勒太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似乎是有意让莱奥斯太太看看一个有礼
貌的夫人应该怎么做,而不是有事没事大惊小怪的,却还是不可抑制地透露出了好奇。
“工作!一年到头只有这两个月会出现,还净穿些古古怪怪的衣服!其他的时间都干什
么去了?谁知道是什么工作呢!”莱奥斯太太把瓶子里剩下的苏打汽水仰头咕噜地倒进了喉
咙里,砸吧了一下嘴,目光在空瓶子上停留了一会儿,“他在这两个月里似乎还打一点零
工,帮忙装装玻璃窗子或是镜子什么的,但却不要钱,这就显得更古怪了不是么?”
巴特勒太太从冰箱又拿来一瓶苏打汽水,连带开瓶器递给她,并问道:“装玻璃窗和镜
子?”
“噢,对啊,我猜是临街那几个皮小子在这一带玩儿,我们家的玻璃窗才刚让卡森先生
装好的,一个月前出现了很大的裂痕呢,隔壁2、3号家的也是,准是他们干的!”莱奥斯太
太打开了瓶盖子,“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口,又接着说道:“说来还真该找他们的父母谈
谈!8号亚当斯家的玻璃窗子今个儿又发现被砸穿了个大洞!”
接下来的对话菲妮已经记不太清了,毕竟是上一个暑假的事儿了,她坐在床上,顺着微
微敞开的窗子朝对面的卡森家望去,那是一栋老旧的宅子,但里面却并不简陋,舒适的家具
以亮眼的土黄色和黑色为主,暑假时菲妮总会去他家做客。想到卡森先生一边喝着黄油啤酒
一边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有一群最忠诚的学生,而面对菲妮的功课却完全一窍不通时,菲妮情
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眨了眨淡蓝色的眼睛,盯着卡森先生家那扇破旧的小木门,似乎他随
时就会从里面走出来跟她招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