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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沉重的步伐，混合著止不了的汗水，掉入心窝。松本从没设想有这一天，用自己的双脚步向那地狱似的孤儿院。他不由想起逃走当晚，他暗自起誓：「直至死的一刻，亦绝不回到这儿。」因为他不想因回头看从前的悲伤，而忽略往后的美好。
然而，那里虽有火海，但也有樱井翔的秘密与过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松本第一次领悟到话中的道理。
宁和的住宅区内，一个被红砖墙壁包围的空地，以及两层建筑的平房，就是「太阳与樱孤儿院」。欢乐的孩子笑声传入耳中，完全令人联想不到当中有悲痛含冤的泪水。
设施里的员工样貌都陌生了，一切已改变。
唯独正正面对门前的院长室使松本恐惧。一扇明窗向外打开，里面坐著百年不变的老怪，只是脸上多了几道皱纹，连神色也没变化的老人。安静地坐於窗前，用恶魔般的眼神扫视空地上玩耍中的孩童，搜索著猎物。
松本立即躲到孤儿院外的铁闸，从间隔中窥看那人，如惧怕老鹰的白兔。
他就是当年曾虐打松本的院长，那伪善者，那世间不容的坏蛋。
然而，外间的人不知道。
所以他是名正言顺的恶魔。
他的可怕，令松本甚至强迫自己不再想起从前的事，在孤儿院的时候可说是他的黑暗时期。
「怎麼办……贸然走进去的话，未免太唐突了。」
松本倚在铁闸边，伸出半个头窥望院长的窗前，喃喃自语。
「午安。」
一把温柔的声线从背后传来。
松本猛然转身，旋踵迎上了一个天使般的笑容。那男生以可人的笑靥面对松本，差点连眼睛也看不见。
「你是……？」
「对了，你好像是……松本润。」男生显得有点雀跃地忖度，「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今井翼。」
松本於脑海搜索一番，终於记起来。面前的男生虽然面孔变得成熟不少，但声音和性格依旧。
「今井翼！」松本亦兴奋不已。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今井翼上前拍拍松本的肩膀，确认他身上的肌肉触感。「不见好一阵子，又长大了呢。」
「今井先生才是，变得很成熟。近来好吗？」
「刚从西班牙回来，才发现日本很冷呢。」今井微笑说。
想不到能在孤儿院门外碰到熟人，两人都喜出望外。
今井翼是松本第一年进孤儿院时的朋友。刚进孤儿院时，由於松本人生路不熟，常常依赖前辈的今井教路。年青的今井十分能干，很懂事，而且很会照顾其他院儿。不违背形象是一个可靠的大哥哥。
「对啊，你到西班牙学舞了呢。」松本才想起今井在孤儿院时，已极爱看舞蹈大赛的电视节目。
「嗯。现在回日本作公演。想来看一眼孤儿院，回忆一下从前。」
「今井先生真的变得很出色呢。」
「你也是。碰到你真是太好了。总觉得是中了头奖。」今井露齿而笑，「说起来，你为何来了？你不是最讨厌这里吗？」
「因为……有点事。」松本欲言又止。
「要一起喝杯茶吗？我知道这附近有间红茶很好喝的店子。」
今井又微笑了。
幽雅的茶室里，没有客人。今井与松本於露天茶座品味，沐浴著正午过后的阳光，感到心灵也平静下来。草儿摇曳间飘来淡淡的花香。
今井放下茶杯，「看来你和翔来往得不太顺利呢。」
他机灵地笑著，松本被他的神通广大吓了一大跳。
「为何你知道？」
「我和翔一直有联络啊，当然知道你们住一块罗。」
松本无以为言地垂下眼皮，玩手指。
「翔从以前就是很好胜的孩子，可是，自从开了樱松花家之后，性格真的变了许多呢。」今井喝一口茶说。
「你果然知道些什麼吗？」松本激动得俯前身子。
「当然啊。我可比你早来孤儿院，那时候翔还在。我还和他上同一所高中呢。说不认识，也知道是撒谎啦。」
「求求你，告诉我他的事吧！一点点也可以！」松本拍桌。
今井皱眉失笑，「吵闹著喝的红茶可不好喝啊。」
「对不起……」
听此，松本才收敛了默默地喝下红茶，像个吃饼乾的乖乖幼稚园儿。今井凝视这样的他，不期然笑了。今井托著腮帮子问。
「那你已经知道雪子了吗？」
「诶……嗯，知道。」在想为何今井一眼看通自己，松本期期艾艾地说。「她是翔哥的恋人，对吧？」
今井难得舒缓过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谁告诉你他们是恋人。翔和雪子只是朋友，虽然是亲密得可以成为恋人的地步，但他们确实不是一对的。」
「老头子……」松本握拳，恨不得把光一打到太平洋。
「不过也不出奇，很多人也误会他们是恋人。但其实他们只是知己罢了。虽然，在我的角度来看，其实雪子是有点喜欢翔也说不定呢。」今井恶作剧似地呼呼一笑。
松本像是安心下来，触一触面前的茶杯，又放手。
「怎麼了？你这样在意翔有没有恋人吗？」今井作弄似地说。
「没、没这回事！」松本狂飙地摇摇手。
他的过份反应使今井忍不住噗嗤而笑。
松本紧张兮兮地问今井。
「唉，你认识雪子小姐吧，我可以去见她吗？」
一瞬间，今井本是天真无瑕的瞳仁，染上一点幽幽的浅蓝。
「她已经不在人间了。」
「什麼？」
「她死了。」
松本瞠目结舌，对於今井此句极度平淡的描述，他只能咋舌无语。
今井的指尖跃动般舞於杯边，「三年前的车祸里，雪子已经死了。因为在高速的的士被摔出车外。」
「的士……？」松本无意义地重覆他的话。
「嗯。她是翔从高中以来的朋友。我们三人一直也一起上学。当然，我比他们小一个年级。那时真的很高兴。虽然，那时候的翔已经显得十分好胜。他总是要成为第一，无论是学业，还是品行。他是校内的优等生。理所当然地，也就被推荐升上大学了。」
松本仍是一脸呆滞的，今井扬起嘴角向他发问。
「十八岁要离开孤儿院，你是知道的吧？虽然你在中途已忍不住逃了。」
松本乖巧地颔首。
今井续道，「我和翔也是十八岁才离开那里，真真正正地逃离院长的魔掌。回想那时，生活真的很难过……」
松本吃惊地，「难道翔哥——」
「没错。他在开头十八年的人生里，也活艰辛的日子里。自少没有父母，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前的我俩。即使被人虐打，亦无处伸冤。」今井像在诉说他人的故事，不以为然地。「特别像翔这种优秀的孩子，反而最惹人妒忌，老是被院长抓去打。皮辫子、椅子，什麼也用过。可是翔一句怨言也没说。」
「为什麼？」松本激动起来，「为何不起来反抗？」
「我当然也要受不住。」今井的眼中激起了浪花，又平息了。「可是，每晚被打后翔回来时，总对我说同一句话：『我要变得坚强。只要成为世上最伟大的人，就不会再被欺负了。』他一直说著。令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十八岁，离开孤儿院这囚牢时，我们就可以重获新生了。」
今井失笑一声，接腔。「可能因为他的话，我一离开孤儿院，立即去了西班牙学舞。因为那一直是我的梦想。而翔就上了精英大学。他丝毫没遗忘从前的自己，像是害怕回望过去似地，努力不懈地往上爬，没爬到顶点是誓不甘休的。」
翔的故事至今，松本依然未看见翔放弃事业，到樱花树下开樱松花家的转捩点。眼睛碌碌地凝视今井，在等待续话。
於是，今井应期待说下去。
「之后我和翔只能用书信联络，因为我和他相隔两地，没机会见面。只是在书信里，知道他大学毕业以后，进了著名的贸易公司工作，而且还是经理级。收入当然不错。」今井边翻著脑海里发黄的回忆边道，「他说了，雪子从高中以来，一直追著他。上同一间大学，去同一间公司。他们出双入对的，任谁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然而，纵使雪子对翔有感觉，翔也自制情感。他不想因恋爱而阻止他成为顶尖的梦，应该说，他害怕回到底层的自己。任何人只要尝过到达顶峰，就必然会恐惧掉落。对不对？」
今井对呆若木鸡的松本微笑，续道。
「可能因为这种恐惧成为他的推动力，他像斜坡滚下的石头一样，停不下来。被势利操纵的他，直至碰上那件事之前也一直滚动著。你了解吗？那根本是自毁的行为。被恐惧操控前行的人，像木偶一样，最终不能成为男孩反而会坏掉呀。」
「你说的那件事，是指车祸吗……？」松本试探地问著。
「对啊。润有听过无差别杀人吗？就是类似这样的事。翔和雪子在加班后刚要一起乘的士回家，竟遇到了一位疯人司机。」今井用虚空的眸子凝视过去，他抱肩。「只是想像也感到害怕。坐著一辆风驰电掣的汽车，不知自己生死如何，只能听著司机狂飙的笑声和呼叫。最终连掌握自己的生命也做不到，看著雪子飘出大开的车门，无能为力的悲痛……没经历过的人，绝不能领会。」
「这件事为何发生在翔身上？为什麼上帝要如此残酷？」松本泪光浮现，嘴唇也咬红了。
「那司机也不愿活著平凡的日子。后来在新闻看到，他本来是银行的经理，因为被裁员而感到失去人生意义，因此才成了的士司机，却想不开……」今井不知是笑是哭，「真是笨蛋呢，明明平凡才是最幸福的。」
「即是说，在那件事之后翔哥就来接了我……」松本嘟嚷。
「他为何把你带回家，为何放弃了职业而开花店我也不清楚。唯一可以知道的，是翔在那件事中，真的受了很大冲击。」
说毕，今井喝一口红茶，却立即摆出皱皮狗般的苦瓜脸。
「怎麼了？」
「顾著说话，茶都凉了，不好喝啦。」今井孩子般噘著嘴说。
两人之间绽开了花似的笑容。
谁也没察觉，远处的一棵樱花树，掉落了几片孤零的花瓣。
寂静地，飘落在无人知晓的墙角，在那人的心田。
今井皱眉失笑，「吵闹著喝的红茶可不好喝啊。」
「对不起……」
听此，松本才收敛了默默地喝下红茶，像个吃饼乾的乖乖幼稚园儿。今井凝视这样的他，不期然笑了。今井托著腮帮子问。
「那你已经知道雪子了吗？」
「诶……嗯，知道。」在想为何今井一眼看通自己，松本期期艾艾地说。「她是翔哥的恋人，对吧？」
今井难得舒缓过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谁告诉你他们是恋人。翔和雪子只是朋友，虽然是亲密得可以成为恋人的地步，但他们确实不是一对的。」
「老头子……」松本握拳，恨不得把光一打到太平洋。
「不过也不出奇，很多人也误会他们是恋人。但其实他们只是知己罢了。虽然，在我的角度来看，其实雪子是有点喜欢翔也说不定呢。」今井恶作剧似地呼呼一笑。
松本像是安心下来，触一触面前的茶杯，又放手。
「怎麼了？你这样在意翔有没有恋人吗？」今井作弄似地说。
「没、没这回事！」松本狂飙地摇摇手。
他的过份反应使今井忍不住噗嗤而笑。
松本紧张兮兮地问今井。
「唉，你认识雪子小姐吧，我可以去见她吗？」
一瞬间，今井本是天真无瑕的瞳仁，染上一点幽幽的浅蓝。
「她已经不在人间了。」
「什麼？」
「她死了。」
松本瞠目结舌，对於今井此句极度平淡的描述，他只能咋舌无语。
今井的指尖跃动般舞於杯边，「三年前的车祸里，雪子已经死了。因为在高速的的士被摔出车外。」
「的士……？」松本无意义地重覆他的话。
「嗯。她是翔从高中以来的朋友。我们三人一直也一起上学。当然，我比他们小一个年级。那时真的很高兴。虽然，那时候的翔已经显得十分好胜。他总是要成为第一，无论是学业，还是品行。他是校内的优等生。理所当然地，也就被推荐升上大学了。」
松本仍是一脸呆滞的，今井扬起嘴角向他发问。
「十八岁要离开孤儿院，你是知道的吧？虽然你在中途已忍不住逃了。」
松本乖巧地颔首。
今井续道，「我和翔也是十八岁才离开那里，真真正正地逃离院长的魔掌。回想那时，生活真的很难过……」
松本吃惊地，「难道翔哥——」
「没错。他在开头十八年的人生里，也活艰辛的日子里。自少没有父母，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前的我俩。即使被人虐打，亦无处伸冤。」今井像在诉说他人的故事，不以为然地。「特别像翔这种优秀的孩子，反而最惹人妒忌，老是被院长抓去打。皮辫子、椅子，什麼也用过。可是翔一句怨言也没说。」
「为什麼？」松本激动起来，「为何不起来反抗？」
「我当然也要受不住。」今井的眼中激起了浪花，又平息了。「可是，每晚被打后翔回来时，总对我说同一句话：『我要变得坚强。只要成为世上最伟大的人，就不会再被欺负了。』他一直说著。令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十八岁，离开孤儿院这囚牢时，我们就可以重获新生了。」
今井失笑一声，接腔。「可能因为他的话，我一离开孤儿院，立即去了西班牙学舞。因为那一直是我的梦想。而翔就上了精英大学。他丝毫没遗忘从前的自己，像是害怕回望过去似地，努力不懈地往上爬，没爬到顶点是誓不甘休的。」
翔的故事至今，松本依然未看见翔放弃事业，到樱花树下开樱松花家的转捩点。眼睛碌碌地凝视今井，在等待续话。
於是，今井应期待说下去。
「之后我和翔只能用书信联络，因为我和他相隔两地，没机会见面。只是在书信里，知道他大学毕业以后，进了著名的贸易公司工作，而且还是经理级。收入当然不错。」今井边翻著脑海里发黄的回忆边道，「他说了，雪子从高中以来，一直追著他。上同一间大学，去同一间公司。他们出双入对的，任谁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然而，纵使雪子对翔有感觉，翔也自制情感。他不想因恋爱而阻止他成为顶尖的梦，应该说，他害怕回到底层的自己。任何人只要尝过到达顶峰，就必然会恐惧掉落。对不对？」
今井对呆若木鸡的松本微笑，续道。
「可能因为这种恐惧成为他的推动力，他像斜坡滚下的石头一样，停不下来。被势利操纵的他，直至碰上那件事之前也一直滚动著。你了解吗？那根本是自毁的行为。被恐惧操控前行的人，像木偶一样，最终不能成为男孩反而会坏掉呀。」
「你说的那件事，是指车祸吗……？」松本试探地问著。
「对啊。润有听过无差别杀人吗？就是类似这样的事。翔和雪子在加班后刚要一起乘的士回家，竟遇到了一位疯人司机。」今井用虚空的眸子凝视过去，他抱肩。「只是想像也感到害怕。坐著一辆风驰电掣的汽车，不知自己生死如何，只能听著司机狂飙的笑声和呼叫。最终连掌握自己的生命也做不到，看著雪子飘出大开的车门，无能为力的悲痛……没经历过的人，绝不能领会。」
「这件事为何发生在翔身上？为什麼上帝要如此残酷？」松本泪光浮现，嘴唇也咬红了。
「那司机也不愿活著平凡的日子。后来在新闻看到，他本来是银行的经理，因为被裁员而感到失去人生意义，因此才成了的士司机，却想不开……」今井不知是笑是哭，「真是笨蛋呢，明明平凡才是最幸福的。」
「即是说，在那件事之后翔哥就来接了我……」松本嘟嚷。
「他为何把你带回家，为何放弃了职业而开花店我也不清楚。唯一可以知道的，是翔在那件事中，真的受了很大冲击。」
说毕，今井喝一口红茶，却立即摆出皱皮狗般的苦瓜脸。
「怎麼了？」
「顾著说话，茶都凉了，不好喝啦。」今井孩子般噘著嘴说。
两人之间绽开了花似的笑容。
谁也没察觉，远处的一棵樱花树，掉落了几片孤零的花瓣。
寂静地，飘落在无人知晓的墙角，在那人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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