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周后手冢去翰墨斋取画，自己的画和一幅同样规格的画并排着挂在墙上。那幅画寥寥数笔，只画了一枝修篁。有趣的，是画上的题字：

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罪人。

呵！

飞扬的行草，单看字也可看到此人的神采飞扬。若之前他的笔墨是有灵气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有灵魂。

“手冢君，这是你的画。”翰墨斋的徒儿将并排挂着的两幅画取下来用卡纸包住边角。

“抱歉，这个不是我的。”

“哦，这个是弄坏你画的客人执意画来送你的。他之前还在这里等你想当面跟你道歉，临时有事走了，让我们一定要把画交给你。弄坏了你的画还请不要介意。”

“不会。”手冢看到了画下角山石沁开的痕迹，那个应该不是水滴。从宣纸的收缩痕迹来看是盐水，是眼泪吗？想来自己想要传达的那种文官执笔安天下，武将上马定乾坤的心思，这个人是明白的。而且，不仅仅是明白而已。

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识一个知己，那被沁开的山石并不算什么，反而显得切切的珍贵。手冢的眼神柔和了不少。

昨日听到的那个声音，从来没有在翰墨斋听见过，应该就是这个人的吧。很好听的声线，手冢拿着画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是周三，路上的人并不多，而且因为天气见凉的原因也不会有多少人逛街。



回到画室手冢将画端正的挂在墙上，并排着一拙一逸的两幅画交相辉映。

书法是门和所有艺术都不同的审美世界。书写的文字，本是符号，可是用那一管软软的毛笔写进去抑扬顿挫转折提按之后却成了艺术，可达其性情，形其哀乐。书法所书写的文字包罗万象，往往文字本身就有其哲学性。可搦笔濡墨之后却从观察省思的分析回归到平野人间的漫步。

再来看这人写的墨笔字，悠然意远而又怡然自足，是游于艺的俯仰徘徊。那人好像也稍微认真了点嘛。这幅画似乎把我要传达给他的传达回来了。手冢轻轻的勾起了嘴角。

竟会这么关注着，可以说是关心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会受一个人的画所感染而想到要放下自己的那份责任感，单纯的只是要画画。竟不知不觉的想要给那个一直不认真的人一个认真的理由。手冢觉得这真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优秀的人自己身边也不是没有，竟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般上心。手冢收敛心神，将书桌整理好准备出门。

“老师。”手冢来到美术学院日本画系的教室门外，约他来的老师是系部里面的教授，此刻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坐在教室的学生看见站在门外的手冢提醒自己的老师到。示意有人找他。

“啊，手冢，你来了，进来坐吧，稍等一下，我正在给他们上课，你也可以来听听。”老师坐在教室里招呼手冢进去，已经有学生搬来了椅子递给手冢。

“多谢。”手冢对给他椅子的学生点了点头在门边坐下。

老师正在讲日本画的历史和传承，学生们都听得很郑重。可是，手冢知道，到最后，能一直坚持画下去，将这样的理念执行下去的，这一班二十几个孩子里或许只有那么一个而已。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总是很容易热血，要报效祖国要改变世界，可都没有长性，最后被改变的只有自己的那颗少年心。

“怎么样，重新坐回教室的感觉。”下了课，老师带着手冢往他办公室走。


“很怀念，不过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我如今已经找到了方向。”

“这次见你，好像变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很轻松，眉头都舒展了嘛，终于显得比我年轻了。”老师跟手冢笑着开玩笑。

“啊，交了一个好友，受了他不少影响。”

“看来这个好友是知己咯。”

“啊。”

“其实这次叫你来是想你参加年末的青年画家艺术作品展，这之前叫你来征求你的意见。邀请卡在我办公室，一会儿拿给你。”

“啊。可以。”手冢跟随老师走在系部长长的走廊里，走廊两边的展览框里挂着学生们的作品，有些稚气，却是未来。

“那么回去之后好好准备一下，画几幅好画出来，我一直很看好你。”

“是，多谢。”

“最近在画什么？”

“最近画的比较少些，都是些小品创作，平日里一直在看书。”

“恩，这门专业是需要多看书的，中国的文化很悠久，看书很重要。——进来坐，等我找找邀请卡，好像是放在抽屉里了。”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将手冢让进屋里，“啊，这是我最近在进行的一幅创作，最近对小孩子的题材比较有兴趣。还在探索阶段。”老师看着自己摆在办公室的八尺大画板上的画笑着说到。


手冢点点头，并没有给与评价。

“啊，找到了。给。”老师将一张蓝灰色的邀请卡递给手冢。

“啊，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

“恩，我对你一直很放心，那么就好好准备吧，让世人都认识认识奈良的手冢国光。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就不留你了。”

“是，那么我先告辞了，多谢老师。”手冢鞠躬离去。

邀请卡好好的放在手里拎着的黑色文件包里。上面写着青年艺术家绘画展将于中国春节期间在东京展出，为期一周。此刻离春节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虽然时间比较赶，但并不是不可完成的事情。

青年艺术家，那个人会参加吗？手冢不自觉的想到那个画风逸动的人。虽然未曾谋面却觉得仿佛早已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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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入冬之后奈良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冷空气肆掠让不二只想窝在画室里哪里都不想去。今天郭师傅从中国回来。翰墨斋的几个小孩要给师傅接风，打电话要不二也去。

翰墨斋的积雪并没有扫开，郭师傅喜欢落着厚厚积雪的雪后。徒弟们也都知道师傅的脾气所以翰墨斋后院的积雪从来都不曾扫过，等来年雪化净了雪水渗进泥土院子里就像是被细致的冲刷过一样的干净。

“郭师傅，欢迎回来。”不二到达翰墨斋的时候郭师傅已经在后院煮上水了，新收的雪水，化在壶里清清冽冽的透着香气。

“你是好久没来了。”郭师傅一边砸着茶饼一边说。

“是呐。最近一直在画画，年末不是有个青年画家作品展吗？”不二在郭师傅的对面坐下来看着对面的人舒缓流畅的做着一系列的动作。

“那个啊，我听说了，好像日本所有三十五岁以下的画家都可以由各知名画家推荐参加。”

“恩，是这样的。”不二点点头。

“是由美子推荐你的吧。”

“呵呵。这是什么茶，以前没喝过吧。”不二凑近郭师傅正在装的茶筒闻了闻气味。

“年前的新茶，家里的人自己炒的。我跟他们说日本有个小友喜欢喝茶就带了些过来。”郭师傅见水开了，拎起壶往茶盅里冲了些水。

“是手冢？”


“恩，这个茶好，味道不很浓。”不二端起郭师傅给他倒到杯子里的茶水浅啜，“说起来，日本的茶道也是来自中国的啊。中国，一直是我很向往的一个国家，茶，文化，历史和古建筑。可惜没有多少人能继承下去。”

“罢了，不说这个有些沉闷的话题，画展，你画的是什么？”

“这个先保持神秘，到时候拿到郭师傅这里来裱不就知道了。下雪了。”不二悠闲的喝着杯子里的茶，雪花落下来漂浮在杯子里已经有些冷了的茶汤上。

“冬天了。”

“是呐。”

“日本的冬天总是比中国要冷。”

“是吗？”

“或许是因为在自己的祖国所以觉得很温暖吧，错怪了天气。”

“郭师傅，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回中国而坚持要呆在日本。”不二放下杯子看着郭师傅。

“周助，你听过中国的那句诗吗？‘年深外境尤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我在日本呆了有二十年了，早些年是没有条件回去，如今是有条件回去了，那边的亲人却都不知在何处了。”郭师傅目光悠远的看着杯子里的茶。

“笑问客从何处来吗？”不二轻轻叹息一声。

“我说，你们两个好好的年光说这些话题做什么，现在不是生活的好好的，有吃有穿有说有笑。有学问的人就是爱东想西想。”阿初围在火炉边搓手，听到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插嘴到。

“嘛，被徒弟教育了。”郭师傅对不二笑着说到。

“阿初说得对。现在不是生活得很好，在日本即使受到什么不公都过去了吧，现在说起郭师傅的名字那可是响当当的。”不二跑过去凑到阿初身边一起烤起火来。“诶诶，要是有两个红薯烤着吃就好了。”

“有，我去拿。”阿初兴冲冲的跑进屋去，一会儿抱了一怀抱的红薯出来都堆到了火炉边。

“师傅师傅，来，一起烤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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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翰墨斋的门上挂起了陶瓷烧制的风铃，只要有客人进出风铃便叮叮当当的响。嘛，若是有风也能将风铃吹响，或者，翰墨斋的常客也就是这无形无影的风了吧。

“阿初，有客人来了。”

“师傅不是说这半个月过节所以暂时不开业吗？”

“恩~说是朋友也不为过吧。”郭师傅笑眯眯的走出去，阿初已经将门外的人让进了屋，“手冢君，外面很冷吧，先进屋喝杯茶吧。”

“啊，多谢。”手冢轻点了头跟着郭师傅往内院走去，院子里因为铺了雪的原因有些萧条气，穿过院子走进屋内里面却是很暖和的。屋子里萦绕着茶香和墨气，铺着雪白毡子的书案上整齐的摆着笔墨纸砚，桌子边上堆着一摞字帖看得出是印刷很好的出版社印制的。整个一面墙上是压了薄铁板的浅毛毡，毛毡与磁铁相吸的中间平整的展开着一幅幅字画。

“呵呵，闲来无事随手画画，让手冢君见笑了。——嗨，喝口热茶吧，这个是送给手冢君的茶饼，家乡的粗茶，还请不要嫌弃。”郭师傅见手冢注意到墙上的字画笑着走过去将手里的茶递过去。

“啊，多谢。”

“哦，对了，上次说给你带的墨被那家伙拿去了，说是要代为转交。呵，这样说起来的话，虽然手冢君在我这里往来有大半年了你们却没有见过面。这块墨要送到的话可就真的要看缘分了。”郭师傅好笑的叹口气。

“总会相见的。并不急。”手冢并不是说的客气话，他的确不着急，只要两个人一直在画着，千山万水总会相逢。



“嘛，你们自己都不着急的话，我又何必操心呢。”郭师傅走回去坐下。

“这次来是拜托郭师傅帮忙裱一幅画。虽然很冒昧，在你们过节的时候还来麻烦你，但是在这里的话也只有郭师傅能让人放心。”手冢将画从包裹的细致的报纸里取出来。

“这是我的荣幸，这画是要拿去展出的吗？”

“啊。”

“说起来，那个家伙怎么还不把画拿来。”

“啊，师傅，昨天不二君打电话来说了，这次的画他自己在家裱。说是要保密，不能给手冢君先看见了。”阿初听见自家师傅说这才想起来昨天接到的电话。

手冢无言，这个家伙还真是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对方，却感到无比的亲切。也只有他能有这样的能力，单是看见那些画就能莫名的让人感到亲切温和的能力自己是没有也模仿不来的。这或许也是那人吸引住自己的特别之处。

“手冢君。不要介意，那孩子平日里爱开些玩笑，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郭师傅见手冢兀自出神以为他是因为不二的话而不高兴，便笑着解释到。

“不，我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抱歉。”手冢听郭师傅那么说开口解释到，放在平时不是一声语气词就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这次要花费口舌去解释呢。或许自己真的是不知不觉的将那人当做知己，不想产生一丝误会。

“画我会尽量裱好，这次的框子你需要特别选一下吗？”

“恩，这次我想用粗木框子，薄釉的那种。”

“好的。”

手冢告辞了郭师傅从翰墨斋出来，心里不禁对这次的画展有了期待。不二，那个人会画出什么样的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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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或许故事还不够起伏，情感还不够浓烈，行文还不够流畅，文墨的处理还不够到位。文里关于专业部分的言论仅仅是我个人的见解。在课堂上，对于老师所传达给我的那份对艺术对同路人的真情和敬重到这里也可以打上end了。就像手冢说的，只要还在画画，总会相见，即使没有这个展览，即使永不相见，彼此的生命里，这个人也已经不能缺失了。谢谢给我留言让我能坚持更完的亲，谢谢给我提意见的风烟和小妖，也谢谢默默看文的各位。就不艾特了，随缘吧。只要还是爱着冢不二的我们，也总会理解彼此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