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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利十分高兴,因为从X光片看来,骨质结构保存得十分完整,比他预期的要好得多,而且胸腔和腹腔有些阴影,似乎体内还有一些内脏,只是不知它们保存得是否完好。我们过去在解剖木乃伊时往往发现胸腔和腹腔里填着不少沙子和乱七八糟的草药。
  于是雷利决定尽早解开裹尸布,由另外三名大学毕业生担任助手。这件工作是在一天晚饭后进行的。那间附有看台的解剖室里一片肃静。尸体躺在一张狭长的解剖桌上。一排强光灯高悬在屋顶,把那里照得通明。雷利及其小心地割开裹尸布。结果如何,我们谁也无法预料,因而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有些木乃伊一旦接触外界空气,就会立刻崩解,成为一堆尘土;还有一些木乃伊只要轻轻用手一碰,就一层层地剥落下来。
  教授是从尸体的下半截身子开始的。他手执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在木乃伊的两腿之间轻轻划了一下,一层层裹尸布便迎刃而开。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始终在腿缝中下刀。两条大腿间的亚麻布完全切断了。他由此向下,把裹缠两条小腿和双脚的亚麻布也切开了。教授先从两踝开始,小心地揭开亚麻布。有些地方的防腐胶粘的很紧,他只好一片片地把它撬开.这个步骤与其说是解开裹尸布,还不如说是去除那固定双足的“石膏”。一小时后,两只脚已经完全裸露出来了。
  好奇怪呀!这两只脚保存之完好,竟超出我们的一切想象。趾甲十分完整。腿肚上还留着细毛。皮下的静脉依稀可辨。脚趾还可以随意屈伸,竟跟活人的肢体肌肤相似。这真是出乎意料。其余部分(臂、胸和头部)会怎样呢?真是难以预料了。
  雷利轻轻地把刀子伸进各层裹尸布之间,沿着中线将布切开。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双臂。我们把横置胸前的双肘裸露出来,然后沿着前臂层层剥开,直至双腕。到了这一步,我们又转向腹部。一小束紫色的小花放在脐部。它的芬芳突然向我们袭来,人人都闻到了。
  这束花只有人的拇指大小。雷利想把它拈起来,但他刚碰到花束,它就变成了粉末。
  时间,似乎已经化为乌有之物了。人的躯壳居然能保存的如此完美,花卉居然能保持它们的馨香直到今天,而这皮囊里的生命却早在五千年左右以前就已终结。这一切使人不由得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但雷利教授却无动于衷。他只是略为停了停手下的操作,碰了碰花束,就接着工作起来。手腕上的亚麻布被揭开了,几只手镯露了出来。在千年尘封的裹尸布中,突然现出碧绿和湛蓝的美色,把我们的眼睛都看花了。这样的手镯,我在开罗博物馆也曾见过,但上面的宝石哪里及得上我们眼前这样晶莹透亮,光华夺目。有三个手镯镂刻成荷赖斯神目的形状。另外两只金手镯,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镶嵌着罕见的宝石。
  两只手也保存得极其完美。指甲完整无缺,一道道皱纹和一根根静脉十分清晰。十个手指都能被弯成个“O”形,又能被随意扳直。看来,我们目前一点一点地打开的,恐怕是一个上上下下都完好无损的躯体。
  可是现在还有一部分身体没有裸露出来。这时教授不禁犹豫了片刻。我们大家都明白他为什么犹豫。整个躯体保存得实在太好了,可是脑袋是个什么样呢?如果脸上已经朽烂,或者面目狰狞可怕,大家必将大失所望了。其实,对我们的研究来说,这脑袋并不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可是我们实在很难把这完好的身子看作是死尸啊。它的两只眼睛会不会还睁着呢?两片嘴唇会不会因死前的愤怒喊叫而张着呢?一切答案都包裹在这最后几层亚麻布之下。
  脖子上的裹布解开了。我们在X光片上看到的项链露了出来。这是一根很细的金链,坠着好些蓝色宝石。雷利教授不去解项链,继续往上揭开下巴上的裹布。
  快到嘴巴的地方,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嘴唇露了出来。然后是鼻子、颧骨、眼睛。他一下揭去了最后几层亚麻布,整个脸部都露了出来。
  下巴的轮廓很好看,显得坚强刚毅。双唇紧闭。鼻梁笔直而略宽,下端扩张成两个纤细的鼻孔。两只耳朵又长又大,似乎跟脑袋不大相称。头发不长,有波纹,微微缠结在一起。双眼闭合着,仿佛这人打算睡觉,而且果真睡着了。
  “真是完美无缺呀!”教授气喘吁吁地说。我们默默地盯着这具躯体。古埃及人居然发明了这样杰出的尸体防腐法,至少在我们眼前这一例中,它硬是顶住了时间之牙的啃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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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将近午夜时,我们已把所有的裹尸布全去掉了,还照了许多相片,并把这具木乃伊放进一个湿度自动调节的房间。雷利起先想接下去做尸体解剖,以研究内脏的状况,但他又改变了注意,打算先做一些实验以后再说。
  他先用一台电子计算机扫描仪来进行研究。这种仪器有点儿像雷达,不过用的是X射线。操作起来,身体各部的截面图像,就将出现在彩色荧光屏上。木乃伊七号被放在一张检查桌上,慢慢地穿过一架很像巨大的炸面饼圈那样的扫描器。检查从胸部开始,逐渐移向腹部。
  “至少心脏还在。”雷利咕哝到。可是腹部的截面图像进一步表明:肝、胰和胃也都处于正常的位置。
  雷利又仔细看了看荧光屏上的彩色图像。“真奇怪啊,太奇怪了,”他低声道,“我还以为大部分内脏已经肯定拿走,以利于保存哩。原来什么都在呀。”
  他聚精会神地坐在那里,一时忘掉了其余的一切。最后他往椅背上一靠。“取些深部组织标本吧,”他说道,“也许还有什么东西会生长哩。”
  我知道,医学文献上曾提过有些哺乳动物的细胞在长期保存以后还有复活的可能,不过那是冷冻的组织呀。如今要从一具干尸身上取下组织细胞,希望它能生长,这不啻水中捞月呵。可是雷利这个人做事一向十分精细,认为这个实验可能有些意义。对他来说,否定的结果就像肯定的结果一样地有意义。“不要有成见。有些事情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你也得亲自动手来证实,不要随便推想。”他嘱咐我说。
  那天下午,我在那埃及人身上取了几块皮肤的标本。我先用一把薄刃的刀子在左腿上轻轻刮下了一块组织,并把这层上皮细胞放进皮特里氏碟,碟内事先放好一种有利于细胞生长的营养胶。在雷利的指导下,我还取了一些深部组织的标本。在双侧小腿和大腿,在下腹部,我用一根纤细的探针插进皮下二三英寸处,弄下一点组织,放进盛有琼脂培养基的碟子,让这些组织同各种细菌接触。
  一星期后,我们走进组织培养室去看结果。同我们一起去的是马卡姆教授,他是一位跛足老人,在上一年代中,他曾两次被提名为诺贝尔奖金候选人。“阿诺德,这种事情我可从没有见过,”他的嗓音有些嘶哑,“我们在标本碟内放进各种各样的菌株,可是什么细菌都不生长,似乎被这个埃及人的细胞所抑制了。”
  他拿起一只盛有橙色琼脂的碟子来。细菌长得很旺盛,但靠近组织标本的地方却一点不长。每个标本周围都有一圈明显的抑菌区。
  “肯定是什么抗菌素的作用,”雷利议论道,“那具尸体保存得这样完好,原因恐怕就在这里。”
  尸体的分解主要依靠两个因素。一个是死亡细胞释出的蛋白水解酶;一个是细菌的作用。如果保存那具埃及人尸体的防腐剂具有强烈的抗菌作用,它就可能防止细菌破坏那死亡的细胞。可是,任何一种抗菌素都不是百分之百地有效的。对一部分细菌有效的抗菌素,对其余的细菌就完全无效。何况除细菌外,还有酵菌和病毒也参与尸体的分解。由此看来,这肯定不是抗菌素,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2025-09-18 22:4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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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探针取的深部组织标本呢?”我问道。
  马卡姆示意我们跟着他穿过实验室,来到后屋。这里放着一台巨型电子显微镜,有十几个旋钮与一个显示屏相连。屏幕旁是一个真空管,管壁很厚,管内放着标本。它的影像如果显示在屏幕上,足足可以放大10万倍。
  马卡姆取了一块标本,然后操作起来。一个针尖大小的标本,突然变得很大,把整个屏幕都占满了。它的形状很像月球的表明,坑坑洼洼的。影像在移动着,现在显示出来的组织轮廓犹如一条很长的山脊,然后是一个山峰,越过峰顶,便是一道山谷。三个红细胞,像一个个巨大的盘子,两面都朝里凹陷,在屏幕上移了过去。在山谷底部有一个类似变形虫的白色结构,略呈椭圆型,伸着好几条又长又细的伪足。
  “这是一个白细胞,”马卡姆道,“是机体防御系统的一部分。”他把影像调得更近一些,使我们能看清它细微的结构。“现在已把它放到最大的倍数,你们瞧,能保存得这样完美,真是了不起。这个标本是从你们那位埃及人的左臂上取的。即使从你自己的胳膊上取一个标本,细胞总要有些损害,微细的分子结构总会有些破坏。可是这个白细胞居然完美无缺,只是好像一切都处于休眠状态,好像生命之钟突然停止了摆动,而弦还上得紧紧的。”
  “还有一件事,”马卡姆慢慢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后屋。他从组织培养实验室的温箱里抽出一个放满培养碟的长抽屉。他打开一只碟盖。我们看见碟底有一层浅褐色的薄膜已经占据过半。
  “由于细胞保存得这样完好,我们就取了一些放到琼脂上,看它是否生长……”
  他略为停了停,把眼睛盯着雷利教授,声音顿时放轻,如同在耳语一般。“这里依然有生命!”他说道,“每个标本都有生长。”
  我们穿越校园,准备回去睡觉。这时已是午夜,学院塔上传来微弱的、有旋律的钟声。大学生们从四面八方赶回自己的宿舍。
  “布赖恩,有些事情我想请你答应。”雷利说道。
  “那还用说。”我点头答应。
  “如果你不把你今晚看到的事向你的朋友、你的同屋人或任何人提起,我就十分高兴了。这些实验可能有些偶然的因素。最好不要让别人把我们获得的非凡发现嚷嚷出去。”
  他盯着我的脸。“你能做到这一点吗?”他问道,“如果我觉得继续工作的时机来到时,我会找你的。目前一切都暂告一段落吧。”
  “可是……”我想提出异议。
  他摇了摇头。“下一步必须非常非常小心才是。我们可能正处于某种重大突破的边缘……”他略为停了停,“我很抱歉,请你理解我。有些事情我必须想清楚了才能一起往下干。”
  “好吧。”我答应道。我勉强地笑了笑,但心里异常失望。我们的工作还刚刚开始呀,一切还停留在表明哩。我不相信雷利真的要把工作停下来,不过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翻腾,而且不打算告诉我。
  以后一周之内,我一直埋头学习,还要参加大查房,听课,完成课外作业。我给解剖实验室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雷利正在讲课,不能来接电话。第二次,他到东方去参加会议去了。雅各布森夫人只是说他身体很好,眼下没有什么工作要我去做。
  过了一个月,院长给我送来一张便条。星期日早晨院方要召开一次特别会议,阿诺德•雷利教授要我去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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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看来,将在星期日早晨举行的会议是极不寻常的。院长很少在周末找人去讨论学校的事务,更奇怪的是雷利教授的名字竟列在被邀请的名单上。我想来想去,觉得很可能是我们两人在木乃伊七号的研究工作上出了问题而受到学院的批评。
  我很早就去了。我刚到院长室的外屋坐下,几位院务委员就进来了。院长的秘书用咖啡招待我们,并邀请我们走进会议室。过了10分钟,又有几位教授来到。头发灰白的马卡姆教授一瘸一拐地在我身旁走过。后面跟着放射科主任帕特森博士、病理学实验室的哈克内斯博士、心脏外科学家比森博士。医院各主要部门的代表差不多都出席了。
  雷利教授和查普曼院长一走进会议室,大家顿时肃静了下来。从雷利教授的面部表情来看,事情似乎不妙。他显得有些紧张,满脸愁容。但在他弯腰坐下之前,却朝我微微笑了笑。
  院长是一位满头金发的美男子,身材很高,原先是学院的一个运动员。他现年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诸位,这次会议实在太重要了,我无论怎样强调都不过分,”查普曼开始发言,“你们大家多少都知道,雷利教授在木乃伊七号身上所进行的研究,也都知道他所发现的一些莫名其妙的现象,我把大家请来,为的是希望你们从一开始就帮助指导我们的工作。在座的各位都有多年临床检验。我们要依靠大家的智慧,请你们作出判断。可是我要求你们在即将讨论的问题上无论如何要严守机密。”
  院长向雷利招呼一声。后者便站了起来。他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斟酌字句。“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他说道,“木乃伊七号与我们过去见到的所有木乃伊都有所不同。既然我们刮下来的细胞还有生命,我们就想知道那些内脏到底怎样;再进一步说,我们还想知道某些营养物质在这方面是否有效。
  “在人体中,细胞是通过动静脉系统而获得营养的。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血管是否开放,因为在死亡时,血管总是阻塞的。上个星期,我们用一种生理溶液来冲洗血管中的凝块,花了4个小时,然后用一种X射线不透明的药物注入动脉。”
  他捻亮看片灯,把一套X光片一张张插上屏幕。
  “请看右下肢,这种药物沿着股动脉一直畅通无阻。在左侧,由于有骨折,药物在血管周围漏出一些,但仍一直通到左脚。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下腔静脉也显影了,而且一直通道心脏。大家请看两肺的毛细血管。”
  大家一阵惊诧。两肺密密麻麻地全是像织物的花边那样的毛细血管,这说明血管完全开放,保存得十分完美。
  “我们受到这几张片子的鼓舞,便在颈部两侧的颈动脉也注射了药物。”
  他放上两张脑的X光片。脑血管就像城市地图上的马路那样清晰而纷杂。“左侧太阳穴有一道骨折,而这里的血管有一条凹痕,说明它受到压迫。我们认为这个人在骨折发生后又出现颅内出血。”
  “为证实这一点,我们在这里的颅骨上钻了一个孔,果然清除出大量血块样的东西。看来,他是因颅内出血而死的,不过很可能在这里原先就有一个动脉瘤。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反正他摔了下来,造成了颅骨、肋骨和左侧股骨的骨折。”
  “总而言之,血管系统看来是开放的。没有什么明显的堵塞或破损。肺、心、脑都充盈良好……”
  雷利略为停了停。“诸位,现在我想提出以下建议:既然血管系统十分完整,既然木乃伊七号的体内细胞还有生命的迹象,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恢复他的血液循环……”
  桌旁立即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每个人都说起话来了。会场大乱。
  “诸位,诸位!”查普曼院长喊到,“请大家注意,这件事情需要大家慎重考虑。”
  “你想到什么结果呢?”有人问道。
  “我不知道,”雷利教授摇了摇头,“如果我们走运……非常走运的话,也许有几个器官能有所反应。即使没有反应,我们至少也可以试试嘛!……”
  每个人又都同时说起话来,至少提出了十几个问题。最后,有一个低沉的嗓音吼了起来。
  “雷利,你真是荒唐!”一个身材矮胖的人站了起来。他是骨科主任麦克德米特博士。
  “听你的口气,好像这是个普通的病人,好像他在五分钟以前刚刚走进你的诊室。不,这个人已经死了五千年啦!这件事简直像庸医的骗术,夸张到了极点。”
  会场又开了锅。人人都提高了嗓门。查普曼使劲拍了拍桌子。“肃静!”他大声喊道。
  “你们议论纷纷,这是好事。我们召集大家来,正是为了这个。可是发言要有个次序。我乐意听听你们每个人的意见,但每次只能由一个人来讲。现在就从比森博士开始吧!”
  这位心脏外科专家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你们知道,我们在心脏直视手术时是一刻不停地使用体外循环的。把它跟这具尸体接上,并供应含氧的血液,这在技术上是行得通的。”
  “这么说,你不反对这样一种实验罗?”麦克德米特大声叫道。
  心脏外科专家皱起眉头。“依我看,我们的医学必须大步前进。问题很清楚。如果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就不该迟疑不前。对了,我简短地回答你的问题:不错,我认为值得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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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心脏本身又怎样呢,它怎么会跳动起来呢?”
  比森耸了耸肩。“反正首先得恢复血液循环。然后我们再看看。也许得用一个起搏器,也许得做一次心脏移植术。”
  “真滑稽!”麦克德米特嘲笑道,“难道你能想象哪位家长会签字同意把自己19岁女儿的心脏移植给一个5000岁的木乃伊吗?”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麦克德米特并不是有意逗笑,但会场气氛过于紧张,轻松一下很有必要。院长查普曼又发言了。
  “这样一个行动,当然会涉及许多生理方面的问题。我想我们今天上午有这样一些事情应该拍板决定。首先,这个实验到底该不该做?如果该做,我们该花多少钱?如果恢复生命是可能的话,我们该走到哪一步为止?如果循环得到恢复,他所受到的脑外伤会不会防碍其神志的恢复?这些问题,我们都必须讨论决定。”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雷利博士补充说,“我们当然不愿弄来一个永远同什么机械装置连在一起而又毫无复原希望的、无知无觉的活僵尸。可是,即使如此,我们也前进了一大步。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有些人神经质地咳了几声。
  “这么以来,岂不是把一些少有的细菌带进手术室了吗?我们现在的细菌肯定与五千年前的细菌不同。后者对那埃及人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对我们却可能毒性很大呀!”
  雷利点了点头。“这样的风险总是存在的,”他说道,“但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下,我们做了多次细菌培养,什么都没有生长,连裹尸布内也是如此。木乃伊七号的身体组织,似乎含有某种抑制细菌生长的东西,但我们至今还未能辩明它是什么物质。我认为目前还平安无事。当然我们还要采取预防性的灭菌措施,防止对普通病人和我们自己造成污染。”
  “如果你们使木乃伊恢复了心搏,使躯体有了生命,你们还打算怎么样?”麦克德米特还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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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森一声令下,一位负责照看唧筒的技师立即打开一个活门。一股红色的激流射进透明的塑料管,注入股静脉。三分钟后,从心脏接出的管子已显出粉红色,渐渐变成玫瑰色,然后又转为鲜红。
  “提高温度。”比森吩咐道。他往后退了一步,两手合抱。“我们现在没有多少事好干,只能等着。”
  “现在是20度”技师报告。
  标志体温的数字缓慢地变换着,好像电子钟上显示的分数。
  21……22……23……24……
  “我们从现在起逐渐减慢加温的速度,”比森说,“将近30度时,就到了关键时刻。这时应该出现第一批反应。”
  过了半个小时,读数从26慢慢升到28,然后到30度。但什么也没有发生。监护装置上的线条仍是直直的,毫无变化。
  雷利坐在椅子上,瞪着眼看下面的手术间,脸上显出一道很深的皱纹。查普曼院长咬着唇角。马卡姆博士本来一直猛吸着烟斗,此刻也没有再去吸一口。只有骨科大夫麦克德米特教授似乎洋洋得意。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纯粹在浪费时间。
  比森的额前渗出大颗汗珠。一位护士走上前来,用砂布替他擦了擦。
  “再升高一度。”他平静地说道。
  数字显示器上的“30”渐渐消失,变成了“31”……
  10分钟又过去了。唉,难道我们当真期望出现奇迹吗?这具木乃伊已死了五千年啦!也许麦克德米特说得对,我们大概全发疯了。
  “再升高一度。”比森道。32度了。麻醉师摇起头来。什么也没有。所有的线条仍是直直的。比森抬头望着观摩塔上的观众,脸上混杂着生气和失望的表情。他耸了耸肩,似乎说他已尽力而为,但实在无能为力了。他低下头来,望着手术台。这时募的一声惊呼。
  “动啦!心电图动了,你们瞧!”果真如此!心电图上出现一段稍稍不规则的线条,仿佛画那条直线的一只无形的手变得颤抖无力起来。可是随后线条又变直了。
  这根本不是一次清晰的心搏,只是一阵最轻微的颤动,为时顶多只有一妙钟。
  “现在是33度了。”技师报告道。
  屏幕上出了一个小尖,过了好久,又是一个小尖。然后是连续三个小尖。又是直线。然后又一个小尖。我的天,难道这具木乃伊的心脏真的要搏动起来吗?
  我忽然想起以前在医学院看过的一部影片,演的是鸡胚的首次心搏。蛋壳剥去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鸡胚。那块又小又透明的组织,起先只是偶然跳动了几下,然后越跳越多,可是还不规则,最后成了一个跳动得很和谐、很有节律的小肉块。这是生命的节律呀!这一点令人想起尼罗河来。它涨水、泛滥,把含有养料的生命之水带给树木、庄稼和沿岸的一切生物。那五时无息的海浪,似乎也因袭了同样的节律。难道我们也把这节律融入我们的生命、我们的心脏了吗?这节律是否是一切生命的共同特征呢?它是否经过亿万年的进化演变而传到我们身上了呢?
  心电图的线条突然跳了起来,画出一个粗犷、古怪的图形。
  “心室纤颤!”比森惊叫道。
  他拿起除颤器上的两根电棒放到心脏上,用微弱的电流开始除颤。可是心电图上又出现了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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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死了吗?雷利俯身观看,脑袋差点碰到玻璃窗。他定睛注视着监护仪。
  “把温度升高一度。”比森又怒声吩咐道。温度计上的数字变成34。在木乃伊七号的胸腔里,心脏缩成一个拳头似的,停了停,又缩了一下,再缩一下。心电图上出现一个完整的心搏,又一个心搏。然后乱跳几下,又是一个心搏。每当心脏较好地搏动一次,反映血压的线条就晃动一下,起先比较微弱,逐渐变得平静而有力。
  突然间,脑电图的指针也都猛烈地晃动起来。最上面的那根指针竟跳出图纸之外,把仪器瞧得“啪、啪”直响,过一会儿才慢慢地降落下来。
  比森抬头招呼道:“雷利,依我看,这儿躺着的可能是个活人啦。”他的嗓音比平时要尖,显得很不自然,仿佛喉咙里粘着口水似的。
  观看的人群顿时欢呼起来。大家都站起身子,互相拍打着,还热烈地握手。雷利更是忘乎所以了。
  “我们成功啦!”他热泪交流地喊道,“老天爷啊,我们成功啦!”
  我想跳,想叫,想手舞足蹈。木乃伊七号的尸体,在它的古墓内一动不动地呆了50个世纪。如今这位大祭司的心脏居然又一次跳动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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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在随后的五天内,一场生和死的搏斗在307病室(密切观察室)中进行着。但这也许同任何一家大医院的特别观察室在任何一天内所进行的搏斗差不多。护士们俯身照料着这位埃及人。住院医师们持续不断地观察着。比森博士指导着他们,这占去他绝大部分时间。他在手术后怂恿雷利和我们出去喝一杯以庆祝胜利。而他自己却不去。“要做的工作太多啦。”他说道。虽然人工心脏已不再使用,但木乃伊七号仍是生死难卜。“人是离开手术室了,”比森曾说道,“可是我们成功的希望连百分之十都不到。”
  目前只有与他当前的护理有关的医务人员才能进他的屋,所以我只能看看他的病案记录,了解他的病情。可是我的好奇心愈来愈强烈,实在无法抑制。手术后第三天,我穿上一件医院医生的绿色衣服,伪装成一个心脏外科住院医师,想在夜深人静时溜进观察室。那时已是晚上10点钟,夜班护士刚巡视过病房。
  我在中心站抓了一副听诊器,大胆走进了房间。屋里有一个护士,正在调整输液的速度。她戴着口罩,穿着隔离消毒衣。衣服上的挂卡写着她的姓名:詹妮弗.休斯。
  “对不起,”她说道,“这儿谁也不许来访。”
  “我知道,”我答道,“我只是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其实只要瞅一眼就明白了。他身上连接着十几个机械装置。他的呼吸由一个气球样的机器进行调节和控制。每只胳膊上都有几根静脉输液管。膀胱里插着导尿管。还有两根粗管吸引着他胸腔的积液。从外表来看,他的情况并不好。
  那护士绕过床边朝我走来。“你是住院医师吗?”她问道。
  “在做手术时,我是助手。”我撒谎道。
  一双蓝色的眸子斜睨着我。过了一会儿,詹妮弗转回身去,操起一架监护仪来。她是个美丽的姑娘。金色的秀发在她的帽子下面微微露着。双腿颀长而纤细。
  “病情有好转么?”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仍是昏迷不醒。我只能说: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护仪。“如果你是个住院医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飞快地思索着。“那是因为我原先……在别的医院……在别的科室轮换工作呀。”
  她停下手里的工作,直瞪瞪地瞧着我。“你要明白,万一比森见到你在这儿,他大概会要你的命。”
  “我……嗯,是的……可是……”
  “你是医学院的学生吧,是不是?”
  我一边点头,一边耸肩。“我从埃及一路跟着他来到这里。我只想进来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你太年轻,根本不像住院医师。而且他们总是又忙又累,决不会到这儿来东张西望,也不会被监护仪的电线绊上自己的脚。”
  我低头一看,赶紧把绊上我左脚的电线抖掉,脸上不由得羞红起来。
  “你还是走吧。”她说道。
  我嘲门口退去。“真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来打扰你。不过极其关心他身体的好转。”
  “我知道,”她答道,“我们全都一样。”她又转身去工作了。
  第二天,我又去访问密切观察室,但房门紧闭着。我透过一扇小玻璃看到了詹妮弗。她太忙了,只是朝我嫣然一笑。从她的脸部表情来看,事情好像不太妙。这一天的病程记录也说明患者并没有好转多少。
  下一天是星期三,木乃伊七号开始到处出血。嘴里、鼻管周围、直肠内以及尿内都有渗血。给他输了新鲜血液,24小时后,出血已经止住。人还活着。
  事情就是这样矛盾,他的性命每拖过一天,他身体复原的希望就减少一分。住院医师们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但他的情况愈来愈恶化,离死亡已经不远。他的脑电图与手术中所见到的完全相同。神志依然昏迷。住院医师和护士已经筋疲力尽。病情已告无望。但在这时发生了一种令人惊奇的情况,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在临床工作中有时是能见到的。
  


2025-09-18 22:3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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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五 上午八点 患者出现自主动作!夜班护士发现患者动了动右手。今晨做的脑电图很像睡眠的波形。心脏搏动比过去有力。X线检查时发现肺部情况有好转。
  鲁勃克医学博士
  星期六 中午十二点 患者扯去气管内插管。似乎已能自主呼吸。开始出现躁动,身子和两腿时时挪动。神志有好转,似乎即将清醒!
  鲁勃克医学博士
  星期日 上午八点 患者已清醒!两眼睁开,盯着屋里医生护士的动作。脑电图显示正常波形。心搏稳定。经X线检查情况继续有好转。
  罗奈医学博士
  第二天,雷利问比森可否允许我们去看望木乃伊七号。这位祭司已经完全清醒,虽然他身体很弱,但已开始吃流质饭了。原先连接在他身上的许多管子,现在都已撤除。他恢复得极其迅速。
  护士们给他刮了胡子。他的相貌显得十分雍容,而且相当英俊。他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便睁开眼来。两只眼睛蓝盈盈的,仿佛在那瞳孔后面有面小小的镜子。
  他瞅着我们朝他走去。雷利教授伸手搭着这位祭司的肩头。“我们只是顺便来看看你。”他说道。
  我们尽量表示友好,以使他放心。
  “你觉得怎么样?布赖恩?”雷利在我们离开病室时问我。他高兴得咧嘴笑着。
  我心里十分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样子跟一般的病人差不多拉。”我咕哝道。
  “差不多完全一样了,”雷利道,“可是像他这样的相貌,我这辈子也没有见过。长相真特别呀,尤其是那双眼睛。恐怕他的祖先决不是一般的人物。反正他的容貌肯定不是一个典型的埃及人。”
  我们穿过大厅时,比森博士带着五、六个住院医师转过拐弯角,恰好与我们相遇。
  “见到你很高兴,”比森道,“我有件东西,应该让你看看,阿诺得。”
  我们跟他走进一间会议室。室内放着一个看片灯,把两张片子照得十分清晰。一张是骨干骨折的X光片。骨折的两端离得很宽,而且形成一个明显的角度。另一张X光片也是股骨,但骨折线已经消失。
  “你记得这两张片子吗?”比森问道。
  雷利瞪着眼睛看了片刻。“这一张像是那位埃及人的左腿,是我们没有打开裹尸布以前拍摄的。那一张X光片,如果是同一条腿的话,那骨折显然是愈合了。”
  “不错,已经愈合啦!”比森道。
  雷利向前凑近些,仔细地看了看。“这怎么可能呢?”
  比森咯咯地笑了。“我让骨科麦克德米特大夫看这两张片子。他以为我跟他捣鬼,便盯着他们又照了一张片子,这才信以为真。”
  雷利皱起眉头。“他怎么解释呢?”
  “他解释不了,”比森哈哈大笑,“他只是嘟嘟哝哝地说什么‘简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我们这位埃及朋友用了一个星期就把他自己的骨折治好了。这在医学史上可是空前的啊。”
  “那么,他的颅骨骨折呢?”雷利问道。
  比森在X光片袋里抽出两张片子来。第一张片子上清楚地显示着左侧太阳穴部位的骨折。在第二张片子上,骨折线消失了。颅骨骨折完全愈合。
  “我们同麦克德米特约定一点钟在病室里会面,”比森道,“跟我们来吧!”
  我们走进木乃伊七号的病室时,麦克德米特博士也刚到。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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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乃伊七号搬到特别病室不到一周,雷利就给我办了一张通行证,可以每天访问他一次。他的时间排的满满的——每天早晨的常规化验、每天的常规胸部透视、每天的常规心电图检查、每天的物理治疗、每天下午的语言学专家访问等等,而我却没有什么特殊的实验去打扰他,也许这样能使他在心理上感到舒适。他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好,我们都怕他对那些做不完的试验和治疗会感到焦躁和厌烦。
  我起先只是陪他坐坐,或是给他看看杂志上的图画。过了两三天,他就认识我了,而且笑脸相迎。有一天,我带去一台小电视机,并把操作方法做给他看。他很感兴趣。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感到语言不通所带来的巨大障碍。他和我属于不同世界,彼此心里都聚积着成千上万个问题,可是问题的答案却是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表达的。我们必须耐心等待,希望我们总有一天会突破语言的障碍。
  他恢复元气以后,便常由护士们陪着在走廊里溜达。看护他的人都挺喜欢他。他很少提出什么需要。处了肉类(他无论如何不吃),他什么食物都不拒绝。过了很久,我们才知道他为什么非吃素不可。
  在夜间护理他的,一般都是詹妮弗。一天下午,我在医院附设的食堂里遇见了她。在喝咖啡时,她告诉我那埃及人所干的一件怪事。他在上床睡觉前,从花瓶里拿起一束玫瑰,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当他用手在花朵上抚过时,那些花朵全都合上花瓣,低垂下来,仿佛它们一个个闭目睡去似的。
  “他老是研究那些花草植物,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她说道,“好像他在什么地方能与它们心灵相通。”
  我把上次我们的表停止走动的事告诉她,她不住地点头。
  “除我以外,其余几个护士也发现了类似的事情,可是我们都有些害怕,不敢谈到这些事。有一个护士发誓说:有一天早晨,她正伸手去拿花瓶,花瓶却向前移走了。她又伸手去拿,它又移走了。她赶紧往前一欠身,才把它抓住。她转过身来,一眼看到那埃及人正站在她背后,脸上笑容可掬。”
  “另外一个护士告诉我,有一天她上晨间的班,刚离开病室,突然听到一声爆炸,就奔回去看,发现他正坐在床上,两眼瞪着对面桌上的玻璃杯,聚精会神到了极点,没有理会有人进来。他这样瞪着,瞪着,啪的一声,又一只杯子炸碎了,然后是第三只。那护士惊骇之余,不免严厉地责备了他一番。她在收拾玻璃碎片时,觉得那埃及人喜气洋洋似的,好像他刚刚结束了某种精神方面的练习,并取得了成功。
  “这些事都有点儿离奇。有时他跟普通人一样,有时他却显示出巨大的精神力量。当他瞅着我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完全明白我脑子里的思想。“
  她停了停,凝视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我总觉得我们早晚会伤害他,”她悲哀地说,“要不然就是他在某种程度上早晚会伤害我们什么人,因为我们同他语言不通,很容易造成误会,甚至在事前和事后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他能懂得我们的语言,一切就好办了。”
  
  其实木乃伊七号在英语学习方面的进展很快。只要你给他看一张鸟或树的图画,然后告诉他英语的名称,他就过目不忘。可是像“需要”、“感觉”或“认为”这一类动词,又怎么教呢?虽然他绝顶聪明,我们也得努力教他好几个月才能同他深谈呀。
  他的健康一步步恢复,我们对他进行了解的必要性也与日俱增。到了第二周的周末,雷利想了个主意,打算利用一下计算机语言实验室。大学的语言系最近几个月一直在搞一个名叫“巴比通天塔”的程序,想用计算机来转译各种语言。最近他们翻译一种古希腊发言并获得成功,从而成为一条新闻。于是我在下一个星期一就登门求助。
  接待我的是一位又矮又胖的大学毕业生,名叫文森特.斯潘泽雷里。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支楞着。那件灯心绒外套,斑斑点点的,全是污垢。他听我说话的时候,歪着脑袋,两眼东张西望。等到我问他问题时,他才把眼睛盯着我,然后张口回答。
  由于我向他求助,我只好把木乃伊七号的故事全盘托出。
  “原来如此,”他说道,“可是我很难说我们是否帮得上忙。”他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你有没有他那种语言的录音带。”
  “没有。”我答道。
  “最好把他讲的话多录些下来。我们得听听他讲的话,研究他的言词呀!”
  他把“通天塔”的工作原理解释了一下。计算机先把各种语言转换为通用的计算机电码,然后再把它译成你所需要的任何语言。反正每种语言都可用数字来表示。而动词、名词、主语和形容词等等所在的位置,在每种语言中都各不相同。
  我们朝好几排计算机储存库走去。“它们的工作情况你见过没有?”斯潘泽雷里问我。
  我摇了摇头。
  “我们先从文字开始,然后转到口语,再回到文字上来,”他说道,“你的英语怎样?”
  “我看行吧。”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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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见比森博士刚从密切观察室里出来,低着脑袋,步伐缓慢,似乎疲乏不堪。
  “情况还好吗?”我问道。
  他神情沮丧地摇着头。“神经病学家刚看过他,认为他颅内的出血可能又复发了。用来控制抽搐的大剂量苯妥英纳,引起了对心脏的毒性作用。血压已开始下降。很难说他是否挺得过去啊。”
  我觉得嘴里干极了,胃里隐隐作痛。“这怎么说呢?”我问道。
  比森不断地摇头。“如果颅内出血,我们就该再次开颅,把动脉瘤结扎止血。但再次手术的死亡率极高。如果那抽搐不断地持续下去,他的脑子就会受到永久性的损害。真是进退两难呀。”
  噢,我的天,难道他还没有受够吗?他在世上还有什么留恋的呢?除了我们那自私的好奇心以外,真是什么也没有啊。我们可能发现大金字塔的秘密,解开古埃及之谜,但要以一个人的巨大痛苦为代价呀。
  “好吧,我要去睡一会儿觉。”比森道。他似乎突然老了许多,而且十分衰弱。下午发生的事把我们大家都快压垮了。
  “如果他能挺过今夜,就算是万幸了,”他说道,“未来十二个小时会给我们答案的。”
  他转身走了。“晚安。”他咕哝了一声。
  我在走廊里走了才10步左右,就看见公用通讯系统中突然闪出一行字来。
  
  心搏骤停307病室
  
  我吓了一跳.307病室就是密切观察室。
  比森已经转身奔来,扑哧扑哧地喘个不休。我跟着他跑,两腿软得跟橡皮似的。
  我见过心搏骤停,能想象那埃及人现在的模样。他一定嘴唇发紫,两眼倒插。一名护士嘴对嘴地给他做人工呼吸,另一个人在他前胸猛压。
  人们从四面八方本来。一位护士正高声下达指示,手指着301病室的方向。
  比森在我前面两步跑到门口,冲进屋去,却募地停住了脚。心脏急症的警报响彻大厅。好多人夜都奔进屋来。
  与那埃及人的胸部相连的三根导线,都撂在床上。静脉输液的胶管倒垂着,朝地上滴水。可是床上是空的。木乃伊七号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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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结局
  (一)
  在医院发生的一切急症中,心搏骤停算得上最为十万火急的了。一旦心脏停搏,每一秒钟都是及其可贵的,每一分钟都是生死攸关的。患者一般只能忍受四分钟,超过这个时限,脑组织就出现不可逆转的损害。因此,在治疗上万万延误不得,更不允许发生差错。
  正因为如此,我们没命地奔进307病室去抢救。木乃伊七号身上的监护系统早已与警报器接通。只要心搏之间出现5秒钟的间歇,就立即警报声大作。我们在警报发出后不到一分钟就赶到现场。
  只用十几秒钟便能把屋里搜查清楚。几扇窗户都紧闭着,而且上了栓。盥洗室内空空如也。屋里再也没有可以容人躲藏的地方。
  “谁在护理这个病人?”比森关掉警报器后烦恼地发问。
  “大概是休斯小姐。”一位护士答道。
  “她在哪儿?”
  门口的人群往两旁一分。詹妮弗匆匆忙忙地挤了进来。她先看了看那张空床,然后瞅着我们,嘴巴大张。“是我……我当班,先生。”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的病人在哪儿?”
  她神态似乎十分迷乱。“我刚刚离开这屋子……时间不长……警报响了起来……然后……”
  “然后怎么……”
  她肩膀一耸。“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刚才还在这儿……就在这儿……”
  “我的天哪!”比森叫道。我从未见他如此心烦意乱。他咬紧牙关,满脸通红。“老天爷,如果他就这样跑掉……如果他倒在什么墙角里……”
  依我看,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木乃伊七号绝不可能走远。他穿着医院的睡衣,只会几句英语,而且不久前还处于昏迷状态。他怎么可能走掉呢?
  比森在护士站里大声发布了命令。大楼各层都收到电话通知。每个出口处都安上岗哨,没有证明材料,谁都休想离开医院。
  我往雷利家里打电话。他已上床睡觉了。我说了半天他才明白。“我的上帝。”他惊叫道,然后他问起好多细节,而我什么也答不上来。
  这天夜里一点半,雷利博士和我在一间小会议室同比森博士相会。
  “还没有消息吗?”雷利问道。
  比森摇了摇头。“我真无法解释。我们已经回忆一百遍了。一名护士离开病室才一分钟,心脏警报器响了,人人往那里奔去。我是第一个进屋的。”
  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我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有什么线索吗?”
  比森又摇头。“哪怕有一丁点儿线索也好啊。可是什么线索也没有。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他是自己溜走的吧?”雷利问道。
  “也许是的,”比森答道,“可是如果你病得像他那样,你是下不了床的,走不出屋的。这里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啊!”
  雷利微微一笑。“也许是他病情重得下不了床,但也许只是我们不知道他是任何下床走掉罢了。说不定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哩。你要知道,他跟我们普通人不同。那天早晨查房时,我们亲眼见到所有的表都停止了走动。我们亲眼见到他的骨折在一个星期内就完全愈合了。我们亲眼见到他的心脏在静止了五千年之后又恢复了跳动。由此看来,任何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
  我摇起头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他在医院里很安全嘛。”
  比森皱起眉头。“也许你是很安全,他可并不尽然。在死后几十个世纪又恢复了知觉,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何况他身上还连着好多奇怪的机械装置,我们又经常为做各种实验而去摸他,刺他,扎他。这种味道也不见得好受。我们有好多病人在醒后都觉得晕头转向,眼花缭乱,其实他们只是上了几个小时的麻醉罢了。除此之外,那几阵抽风对他有什么影响还很难说。”
  “我同意,”雷利道,“不过,如果他晕头转向的话,他的行动也必然古怪失常。我们应该赶紧找到他。他才走了一个小时。要不然……”
  比森把雷利这句未说完的话说完:“……要不然我们就会发现他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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