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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静---山西,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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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有句诗,深得我心。黑夜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2-12-06 16:30回复
    二〇〇六年我回山西采访,在孝义县城一下车就喉头一紧。老郝说:“哎,像是小时候在教室里生煤炉子被呛的那一下。”
    是,都是硫化氢。
    天像个烧了很长时间的锅一样盖在城市上空。一眼望去,不是灰,也不是黑,是焦黄色。去了农村,村口一间小学,一群小孩子,正在剪小星星往窗户上贴。有个圆脸大眼的小姑娘,不怕生人,搬个小板凳坐我对面,不说话先笑。
    我问她:“你见过星星吗?”
    她说:“没有。”
    “见过白云吗?”
    “没有。”
    “蓝天呢?”
    她想了好久,说:“见过一点点儿蓝的。”
    “空气是什么味道?”
    “臭的。”她用手扇扇鼻子。
    六岁的王惠琴闻到的是焦油的气味,不过更危险的是她闻不到的无味气体,那是一种叫苯并芘的强致癌物,超标九倍。离她的教室五十米的山坡上,是一个年产六十万吨的焦化厂,对面一百米的地方是两个化工厂,她从教室走回家的路上还要经过一个洗煤厂。不过,即使这么近,也看不清这些巨大的厂房,因为这里的能见度不到十米。
    村里各条路上全是煤渣,路边庄稼地都被焦油染硬了,寸草不生。在只有焦黑的世界上,她的红棉袄是唯一的亮色。
    我们刚进市区,干部们就知道了。看见我们咳嗽,略有尴尬,也咳了两声,说酒店里坐吧。酒店大堂是褐色玻璃,往外看天色不显得那么扎眼,坐在里头,味儿还是一样大。大家左脚搓右脚,找不出个寒暄的话。
    干部拿出钱,绿莹莹一厚叠美金:“辛苦了。”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2-12-06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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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10 19:3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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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老郝推的时候对看一眼,她冲我挤 眉弄眼,我知道这坏蛋的意思,“山西人 现在都送美金啦,洋气。” 后来知道,之 前不少记者是拿污染报道要挟他们,给 了钱就走成了个模式。 跟我们一块去的是省环保局的巡视员, 老郝叫人家“老头儿”,这是她认为一个人 还算可爱时的叫法。她低声问老头儿:“ 他们不觉得呛啊?”老头儿呵呵一笑:“说 个笑话,前两年这城市的市长到深圳出 差,一下飞机晕倒了,怎么救都不醒。 还是秘书了解情况,召来一辆汽车,冲 着市长的脸排了一通尾气,市长悠悠醒 了,说:‘唉,深圳的空气不够硬啊。’” 市政府的人一边听着,干笑。 市长把我们领到会议室,习惯性地说:“ 向各位汇报。”从历史说到发展,最重要 的是谈环保工作的进展。老郝凑着我耳 朵说:“他们肺真好,这空气,还一根烟 连着一根的。” 我在桌下踢她一脚。 讲了好久,市长说:“经过努力,我们去 年的二级天数已经达到了一百天。” 有人呵呵笑,是老头儿:“还当成绩说呢 ?” 市长咧开嘴无声地扯了下,继续说。 我家在晋南襄汾,八岁前住在家族老房 子里,清代的大四合院,砖墙极高,朱 红剥落的梢门口有只青蓝石鼓,是我的 专座,磨得溜光水滑。奶奶要是出门了 ,我就坐在那儿,背靠着凉津津的小石 头狮子,等她回来。 一进门是个照壁,原来是朱子家训:“黎 明即起,洒扫庭除……”土改的时候被石 灰胡乱涂掉了,小孩儿拿烧黑的树枝在 上头划字,“打倒柴小静”。 这小孩儿是租户的孩子,敢掏小燕子, 捅马蜂窝,唯一害怕的是老宅子后门的 老井,上百年了,附近最好的水,小男 孩儿隐隐知道那水有点神圣。井口都是 青苔,透明的小水洼里来喝水的蜜蜂, 小脚颤抖着轻沾水面。他和我缩着头探 一探,适应一小会儿那股黑暗,看到沿 井壁挖出的可站脚的小槽,底下深深处 ,一点又圆又凉的光亮。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2-12-06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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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厦有两层,阁楼不让上去,里头锁着 檀木大箱子,说有鬼。我们不敢去,手 脚并用爬上楼梯往里看一眼,老太阳照 透了,都是陈年尘烟。小孩儿总是什么 都信,大人说这房子底下有财宝,我们 等人中午都睡着了,拽着小铲子,到后 院开始挖坑,找装金元宝的罐子。 一下雨就没法玩了,大人怕积水的青砖 院子里老青苔滑了脚。榆木门槛磨得粗 粝又暖和,我骑坐在上头,大梁上燕子 一家也出不去,都呆呆看外头,外头槐 绿榴红,淋湿了更鲜明。我奶奶最喜欢 那株石榴树,有时别人泼一点水在树根 附近,如果有肥皂沫,她不说什么,但 一定拿小铲铲点土把皂水埋上,怕树伤 着。 等我长大,研究大红顶梁上的金字写的 是什么,我爸歪着头一颗字一颗字地念 :“清乾隆四十五年国学生柴思聪携妻… …后面的看不清楚了……” 一七八〇年的事儿,这位是个读书人吗 ?还是个农民,贩棉花挣点钱所以捐个 国学生?……大人也不知道,说土改的时 候家谱早烧了,只留了一幅太爷爷的画 像,他有微高的颧骨。我爸这样,我也 这样。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2-12-06 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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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大衣是工厂的人,我问他:“你不怕住 在这儿的后果?”他说:“习惯了就行了, 人的进化能力很强的。”我以为他开玩笑 ,看了看脸,他是认真的。 “你的孩子将来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 焦化厂的老总原本也是村民,二十年前 开始炼焦。有几十万吨生产能力的厂, 没有环保设施。 他对着镜头满腹委屈:“光说我环保不行 ,怎么不说我慈善啊?这个村子里的老 人,我每年白给他们六百块钱,过年还 要送米送面。”他冷笑:“当儿子都没有我 这么孝顺。” “有人跟你提污染吗?” 他一指背后各种跟领导的合影:“没有, 我这披红挂绿,还游街呢。”掌管集团事 务的大儿子站最中间,戴着大红花,被 评为省里的优秀企业家。 晚上老头儿跟市领导吃饭。 “说实话,都吵环保,谁真敢把经济停下 来?”书记推心置腹的口气。 “你的小孩送出去了吧,在太原?”老头儿 悠悠地说。 书记像没听见一样:“哪个国家不是先发 展再治理?” 老头儿说:“这么下去治理不了。” “有钱就能治理。” “要不要打个赌?”老头儿提了一下一直没 动的酒杯。 没人举杯。 王惠琴家附近那条河叫文峪河。 “这还是河吗?”我问老头儿。 他说得很直接:“你可以把它叫排污沟。” 河水是黑色的,盖着七彩的油污,周围 被规划为重工业园区,焦化厂的废水都 直接排进来。这条河的断面苯并芘平均 浓度超标一百六十五倍。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2-12-06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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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峪河是汾河的支流,我就在汾河边上 长大。我奶奶当年进城赶集的时候,圆 髻上插枚碧玉簪,簪上别枚铜钱,是渡 船的费用。我爸年轻时河里还能游泳, 夏天沼泽里挖来鲜莲藕,他拿根筷子, 扎在藕眼里哄我吃,丝拉得老长。 我小学时大扫除,用的大扫帚举起来梆 梆硬,相当扎手吃力,是芦苇的花絮做 成的,河边还有明黄的水凤仙,丁香繁 茂,胡枝子、野豌豆、白羊草……蓝得发 紫的小蝴蝶从树上像叶子一样垂直飘下 来,临地才陡然一翻。还有蟋蟀、蚂蚱 、青蛙、知了、蚯蚓、瓢虫……吃的也多 ,累累红色珠子的火棘,青玉米秆用牙 齿劈开,嚼里面的甜汁。回家前挖点马 苋菜拿醋拌了,还有一种灰白的蒿,回 去蒸熟与碎馒头拌着蒜末吃,是我妈的 最爱。最不济,河滩里都是枣树,开花 时把鼻子塞进米黄的小碎蕊里拱着,舔 掉那点甜香,蜜蜂围着鼻子直转,秋天 我爸他们上树打枣,一竿子抡去,小孩 子在底下捡拾,叮叮当当被凿得痛快。 风一过,青绿的大荷叶子密密一卷,把 底下的腥气带上来,蛙声满河。表姐把 塑料袋、破窗纱绑到树杆上下河抓鱼, 我胆小不敢,小男孩在我家厨房门口探 头轻声叫“小静姐,小静姐”,给我一只玻 璃瓶,里头几只黑色小蝌蚪,细尾一荡 。 河边上从这个时候,开始盖纺织厂、纸 厂、糖厂、油厂……柏油路铺起来,姐姐 们入了厂工作,回来拿细绵线教我们打 结头,那时工厂有热水澡堂,带我们去 洗澡,她们揽着搪瓷盆子冲着看门男子 一点头,笑意里是见过世面的自持。纺 好的泡泡纱做成灯笼袖小裙子,我穿件 粉蓝的,我妹是粉红的,好不得意。我 妈在工厂的理发店给我烫个卷毛,隔了 这么多年,脑袋上包个黄色蛇皮袋的烫 热感还有,是文明让人不舒服的启蒙。 人人都喜欢工厂,厂门前有了集市,热 闹得很,大喇叭里翻来滚去唱“甜蜜的生 活,甜蜜的生活,无限好啰喂……”声震 四野。有露天电影,小朋友搬小板凳占 座位,工厂焊的蓝色小铁椅,可以把红 木板凳挤到一边去。放电影之前常常会 播一个短纪录片,叫《黄土高原上的绿 色明珠》,说的是临汾。我妈带我们姐 妹去动物园时,每次都要提醒“电影里说 了,树上柿子不能摘,掉下来也不要捡 ,这叫花果城”。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2-12-06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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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厂的大水泥管子就在河边上,排着冒 白沫子的黄水,我妈说这是碱水,把东 西泡软了才能做纸。小朋友一开始还拿 着小杯子去管子口接着玩,闻一下龇牙 咧嘴跑了,本能地不再碰。 河变难看了,但我还是跟河亲。跟表姐 妹吵了架,攥着装零钱的小药盒出走, 在河滩上坐着,看着翻不起浪的黄泥水 。大人都讲,小孩子是从河里漂过来的 ,我满腹委屈,到河边坐着等,河总有 个上游,往那个方向望就是个念想,怎 么还不来接我? 我上中学后,姐姐们陆续失业。之后十 年,山西轻工业产值占经济总量的比例 从将近百分之四十下滑到百分之六。焦 化厂、钢厂、铁厂……托煤而起,洗煤厂 就建在汾河岸上。我们上课前原来还拿 大蒜擦玻璃黑板,后来也颓了,擦不过 来,一堂课下来脸上都是黑粒子。但我 只见过托人想进厂的亲戚,没听过有人 抱怨环境——就像家家冬天都生蜂窝煤 炉子,一屋子烟也呛,但为这点暖和, 忍忍也就睡着了。 我父母也说,要没有这些厂,财政发不 了工资,他们可能攒不够让我上大学的 钱。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2-12-06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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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里差不多断流了,只有一点水,味儿 也挺大。两岸还有些蒿草,鸟只有麻雀 了,河边常看到黑乎乎的火烬里一些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2-12-06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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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10 19:2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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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2-12-06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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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稠黑泥浆结成板状,枯水期还粘着一层 厚厚的纸浆。河滩的枣树上长满病菌一 样的白点子,已经不结枣了。后来树都 砍了。但我晃荡着双腿,还是一遍遍数 着栏杆,和身边的人一样没什么反应, 生活在漠然无所知觉中。 “山西百分之六十的河都是这样,”老头儿 说,“想先发展,再治理?太天真了。” 我问:“如果现在把污染全停下来呢?” “挖煤把地下挖空了,植被也破坏了,雨 水涵养不住。” “你是说无论如何我都看不见汾河的水了 ?” 他看我一眼:“你这一代不行了。” “这并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现在已经 出现地下水污染了,”他说,“就你们家那 儿。”污染物已经从土壤中一点一点地渗 下去,一直到几百米之下。 我觉得,不会吧,这才几年。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2-12-06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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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采访完忽然想起一事,我妈常掰开我 和我妹的嘴叹气:“我和你爸牙都白,怎 么你俩这样?”我俩只好面面相觑,很不 好意思。 老头儿这么说,我才想起,搬家到小学 家属楼后,我家自来水是咸苦的,难以 下咽,熬粥,粥也是咸的。家家都这样 。像喝铁钉一样。后来查了一下,可不 是,“县城水的矿化度高,含氯化物、硫 酸盐、铁”。 到现在,自来水也只能用来洗涮,东山 里的村民挑了深井水,或者在三轮车焊 一个水箱,拉进城,在窗户底下叫卖“甜 水”。我妈买了红塑料桶,两毛钱一桶, 买水存在小缸里,用这种水熬米汤,才 能把绿豆煮破。 我想我们姐俩是不是枉担了多年虚名, 问我爸,他哼哼哈哈不理我这辩解,有 天终于恍然大悟:“搞不好真是氟中毒, 这几年赵康镇的氟骨病患者多起来了, 牙都是黄的,骨头都是软的,腿没法走 ……”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2-12-06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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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跟老郝在宾馆,正准备休息。 有人敲门,是厂子老总的大儿子。手里 拎一个布袋子,又沉又胖,带子绕了两 圈缠在手上。看我一眼,说:“你能不能 出去一下?” 呵呵,我说“你们谈,你们谈”,进了洗手 间,把水龙头打开,把门关上。等我洗 完澡出来,这哥们走了。 老郝靠床上冲着我笑。 我只好说:“我们山西人太实在了,真不 把主持人当回事儿啊,就奔着导演去。” 我俩躺在床上猜了好久,一个布袋子里 到底能装进去多少钱。 节目没播成。 无以解忧,我们几人约着去旅行,每到 一地,我都对老郝和老范说,我老有强 烈的童年感觉。老郝指着那些乱石中上 千年的巨榕,或是落英缤纷的荷塘,笑 我:“你们山西能有这个么?”我刚开口“ 我们在旧石器时代……”她们都笑得稀烂 。唉,说不下去了。 汾河边的丁村人文化遗址,从我家骑车 十几分钟就到。馆里有文字标明:“十万 年前,古人类在这里生存,汾河两岸是 连绵不断的山冈、砂地和禾草草原。当 时的河湖沼泽里长满了香蒲、黑三棱、 泽泻……水边草甸上有蒿、藜、野菊,东 山坡上是落叶阔叶树木,栎树、桦木、 椿树、木樨、鹅耳枥……”石炭纪时这些 繁茂的植被,千百万年来的枝叶和根茎 堆积成极厚的黑色腐殖质,地壳变动埋 入地下,才有了煤。 小时候,人家在汾河挖沙盖房,一挖湿 河沙就有人来我家送龙骨,是一味中药 ,我爸说是沙里挖出的恐龙化石,用来 止血。拿小铁锤在生铁钵砸开,一小段 一小段竖纹的细条骨头,里面全是蜂窝 样的小眼,吸湿力很强,干完活我们姐 俩常把一根雪白的骨头粘在嘴唇上,晃 荡着跑来跑去。 后来我查过,龙骨不是恐龙骨头,是象 、犀牛、三趾马的骨头化石,丁村人最 早在河滩上制作石器时,狩猎采集为生 ,猎的就是大象和犀牛。离我家十几里 的陶寺遗址掘出的“鼍鼓”,腔内有数根汾 河鳄的皮下骨板。四千年前,汾河里还 有鳄鱼。 这里是人类先民最早的农业生产地之一 ,那时已有收禾穗的石刀,脱壳去皮的 石磨棒,由部落而入城市,文明兴起。 考古学家苏秉琦教授说过:“大致在四千 五百年前,最先进的历史舞台转移到晋 南。在晋南兴起了陶寺文化。它相当于 古史上的尧舜时代,亦即先秦史籍中出 现的最早的‘中国’,奠定了华夏的根基。 ” 旅行时高明度的阳光、绿荫、浓重的色 彩、动物的啼叫,给我的童年之感,也 许是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躺在那里感 觉到的东西——也可能是留在人的基因 里一代一代遗传下来的远古记忆。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2-12-06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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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年,我们无甚可玩,土就是玩具,尤 其喜欢下雨,沟渠漫溃,雨停后一片泥 涂。这些泥涂被大太阳晒得结了干板, 变得极为平滑。我们拿着小刀就去撬起 几块来,手感滑腻,拿在手里削,没人 教,也没图样可参考,我最擅长的也就 是削出一把土枪,握在手里比划。我妹 更小,连这个都不会,只能拿一个装万 金油的圆盒子,找点稀泥巴,等干了磕 出来,晾在滩上,圆圆一小粒排起来, 就算是艺术创造了。 我们不懂大人的烦愁。 山西百分之八十都是丘陵,黄土是亚细 亚内陆吹来的戈壁砂石细末,一逢大雨 ,雨夹泥冲沟而下,曾经把整个打麦场 冲毁,十几万斤麦子全入汾河,连坟头 也成耕地,清明只能在麦子地或者桃树 垄上,大家跪一排烧纸。人越多越垦, 越垦越穷,千百年来大概如此。周秦时 还是清澈的“大河”,到东汉“河水重浊, 号为一石水而六斗泥”。从此大河被称为“ 黄河”,是命脉,也是心病。唐宋以后泥 沙有增无减,堆积在下游河床上,全靠 堤防约束,形成悬河。伏秋大汛,三四 千年间,下游决口泛滥一千五百九十三 次。 而当下,大汛甚至成为奢侈。一九四九 年之后山西成为全国的能源基地,支援 东部,支援首都,占到全国外调量的百 分之八十。六十年里,总采煤一百二十 亿吨。可以装满火车后一列接着一列在 地球上绕三圈,老头儿给我们的报告里 写:“每开采一吨煤平均破坏的地下水量 为二点四八立方米……造成全省大面积地 下水位下降,水井干枯,地面下陷,岩 溶大泉流量明显减少,缺水使七千一百 一十公里河道断流长度达百分之四十七 。”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2-12-06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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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再见,我做煤炭生意的那个朋友 ,把矿倒手卖给了别人,名片换成了北 京一家手机动画公司。我问为什么,他 说“钱也挣够了”。 我再问,他说:“这行现在名声不好。” 再问,他说:“那矿只能挖五十年了。” 再问,他眯眼一笑,伸了两根指头,“其 实是二十年。” 煤炭的开采不会超过千米,挖穿之后就 是空洞,如果不花成本回填,空洞上面 的岩层、水层都会自然陷落,老头儿说 过,“山西现在采空区的面积占到七分之 一了,到二〇二〇年,全省地方国有煤 矿将有近三分之一的矿井资源枯竭闭坑 ,乡镇煤矿近一半矿井枯竭。” 站在我家门口往东看,远远能看到个塔 影,唐代所建,山就叫塔儿山。山顶宝 塔一直还在,这里是三县交界的地方, 北侧的崖被铲成了六十度,高百米的陡 崖上紫红色砂岩剥离得厉害,一棵树都 没有。到处是采矿塌陷的大坑,深可数 丈。 有一天几个人来我家闲聊,说塔儿山那 里的事怪得很,突然一下有个村子塌了 。“那个谁,开着一个拖拉机,咔一下就 掉下去了。” 他们吸一口气,歪个头“邪门”,磕一下烟 ,再聊别的事。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2-12-06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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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10 19: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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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眼一闭,心一硬,如果现实是这样 ,那就这样,这些是没办法的事。只有 一次,我奶奶去世几年后,石榴树被砍 了,我不知道怎么了,电话里冲我爸又 哭又喊,长大成人后从没那样过。我爸 后来找了一个新地方,又种了一棵石榴 ,过两年来北京时提了一个布袋子给我 ,里面装了几个石榴,小小的红,裂着 口。 我看着心里难受。 我可以自管自活着,在旅行的时候回忆 童年。但我是从那儿长出来的,包括我 爸在内,好多人还得在那里生活下去。 每天要呼吸,喝水,在街头走过。人是 动物,人有感觉,表姐在短信里说:“再 也没有燕子在屋檐下搭窝了,下了雨也 再也看不见彩虹了。” “再也”,这两个字刺目。 我和老郝动身,二〇〇七年,再回山西 。 我碰上一个官员,他说:“你是山西人, 我知道。” “对。” “临汾的?” “嗯。” 他知道得很清楚。带着一点讥笑看着我 :“你怎么不给山西办点好事儿?” “我办的就是。” 王惠琴七岁了,剪了短头发,黑了,瘦 了,已经有点认生了,远远地站着,不 打招呼只是笑。一笑,露出两只缺了的 门牙。 她家还是没有搬,工厂也没搬。在省环 保局的要求下,企业花了六千万把环保 设施装上了,带着我们左看右看:“来, 给我们照一照。”我问:“你这设备运行过 吗?”老总的儿子嘿嘿一笑:“还没有,还 没有。” 当地炸掉了不少小焦化厂的烟筒,炸的 时候,有个在工厂打工的农民爬到了烟 筒上,苦劝才下来,跟我说:“你说我干 什么去呢?地没了,贷款也难,房子也 不能抵押。但凡能干点买卖,我也不愿 意干这个,谁不是早晨起来天天咳嗽?”


                              IP属地:陕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2-12-06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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