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言承旭以为自己就要跌到冷硬的水泥地上，准备承受疼痛，其实对他来说也没差，任何的痛，都比不上他内心的痛楚。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年轻女子柔软的触感。以及清香乾净的味道。
　　当他跌下去的时候，正好压在陈嘉桦的身上，清楚的感觉到她的胸部有多麼柔软，这突然的意外，让他一时呆住了。
　　陈嘉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同样傻住了，活生生的言承旭就压在她身上，有重量，不是轻的，对她来说，可以抱住他是多麼幸福的事，隔著衣料，可以感觉到他的胸膛、他的呼吸，以及他的温度。
　　她没有挣扎，而是脸红的望著他直盯的眼神，害羞的热烫爬上两颊，他的眼神好深邃，盯得她心头小鹿乱撞。
　　她大胆的伸出手摸上他的脸庞，缓缓游走过他的五官、浓眉、漂亮的双眼皮、坚挺的鼻，以及好看的唇形。

　　这唇，曾经贴在她的唇瓣上，在临走前偷了她一个吻，害得她日日夜夜犯相思，现在，她得要回来才公平，所以，她很自然的在他的软唇上，啾了一记。
　　彷佛触电一般，言承旭整个人震了下，瞪大不可思议的眼。
　　这女人居然未经允许就亲他？
　　他应该要大发雷霆的，却不知道为什麼没有这麼做，只是僵在那儿，任由这女人用她该死柔软的唇，吻著他的嘴。
　　「阿旭——」一个女人的惊呼，总算让言承旭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荒唐，他竟然和陌生女人躺在地上，还任她亲吻。
　　他挣扎著要爬起来，可恨的是他身不由己。
　　一名中年女子走过来，惊讶的低呼：「阿旭，这是怎麼回事？你们——」看见儿子和一名女孩躺在地上，言承旭的母亲一脸惊讶。
　　陈嘉桦忽见有旁人，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急忙起身帮忙搀扶言承旭，和中年妇人一起将他扶回轮椅上。

　　当看见这位妇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时，她很有礼貌的向对方躬身打招呼。
　　「你好。」不知道这位妇人是言承旭的谁呢？她心想著。
　　「请问你是……」对方问。
　　「我叫陈嘉桦，是言承旭的朋友，不知伯母您是……」
　　「我是他妈妈。」
　　她听了眼睛一亮，忙又躬身行礼。「伯母您好，这花是送给言承旭的。」她忙将花束奉上，却发现经过适才一压，花束被压坏了，立即红了脸，「啊，不好意思，本来这花好好的，刚才不小心被压扁了。」
　　言母新奇的打量眼前这位清秀漂亮的女孩，然后瞧见儿子一脸的异样，自从儿子苏醒后，便一直处在阴沉低潮的情绪，对四周事物完全不理，想不到今天却有不同以往的反应，因此她对这女孩产生了兴趣。
　　「原来是阿旭的朋友，还麻烦你来看阿旭，真不好意思。」
　　陈嘉桦忙摇头，「不会，一点都不麻烦，我很高兴看到他呢。」她毫无心机的说出来，却又发现自己说得太坦白了，忍不住脸红。

　 　言母毕竟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这女孩很喜欢阿旭，她对儿子的交友状况多少有些了解，但从没见过陈嘉桦这号人物，不知她是怎麼认识儿子的，心中很好奇，而且 自从儿子发生事故，变成植物人后，那些曾经爱慕她儿子的女孩子们也一一消失了，就算儿子苏醒过来，也没见她们任何一人来看过他。
　　言母露出慈母的微笑。「谢谢你，我相信阿旭一定很高兴，是不是？阿旭。」
　　言承旭的反应，却是把脸撇到一边，一副不领情的冷漠样，又恢复了阴郁的神情，非常的不给面子。
　　对於言承旭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陈嘉桦虽然很讶异，但她也想到报纸上的报导，其中必定有什麼原因，言承旭才会不认得她，而且个性也变得不一样，就算他现在凶巴巴的，但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吓退她，好不容易再见到他，她是不会轻易放弃他的。
　　她决定搞清楚，这到底是怎麼回事。
　　当言母推著儿子的轮椅要回病房时，陈嘉桦也跟在一旁主动帮忙，上坡的时候帮忙推轮椅，进入大楼后帮忙按电梯，就这样一路跟到言承旭的病房。

　　哼，他凶巴巴的表情是吓不倒她的，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言承旭是一个多麼幽默又体贴入微的男人。
　　至於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德行，她很快的从言伯母那儿知道了前因后果，伯母私下告诉她，原来言承旭在路上被一辆车追撞后，当了八个月的植物人，虽然幸运的苏醒，但是长达八个月的昏迷，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些后遗症。
　　「他的运动协调有问题，语言功能也有障碍，八个月的昏迷造成他肢体退化，所以必须坐轮椅，每天都得做复健。」
　　两人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左母叹了口气，心情沉重的继续说道：「好好的一个人，变成现在这样子，也难怪他意志消沉，原本他有一个已订婚的未婚妻，却在这八个月中，改嫁给别人了。」
　　言母擦擦眼角的泪水，一想到这唯一的宝贝儿子就万分心疼不舍，「未婚妻改嫁一事，让他受伤很深，加上他现在半残的状态，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复原，这些都造成他严重的打击，所以他才会都不理人——呃？」言母才抬起脸就呆住了，因为她料不到会看见有人哭得比她更伤心。
　　陈嘉桦早就泪流满面，大颗的泪珠像漏水的水龙头不断滴下，彷佛发生不幸的人是她。

　　好惨呀！跟言承旭的失恋相比，她过去的失恋算什麼？至少她还有手有脚，身体她健健康康的，但是言承旭不但失去了心爱的女人，也失去了健康。
　　泪水不断滑下脸庞，彷佛水坝就要溃决了。
　　「对不起，我、我忍不住——」她一边擦泪，一边愧疚的向伯母道歉。
　　言母心中一暖，不由自主的将她给抱进怀裏。
　　「傻瓜，哭什麼，我们该庆幸，阿旭还活著，和其他仍在沉睡中的植物人相较，阿旭已经很幸运了。」
　　言母感到很宽慰，想不到这女孩竟为儿子如此伤心，她是真的关心阿旭。
　　陈嘉桦本来还想安慰人，但她自己就哭得唏哩哗啦了，言承旭自己遇到了这麼难过的事，却还陪她度过失恋的打击，安慰她的心灵。
　　没有人会相信她和言承旭的这段奇妙缘分，显而易见，连言承旭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没关系，她记得一切。
　　命运将他们两人连在一起，一定有它的用意，上次他帮她度过难关，陪她振作起来，这一次换她来回报他。
　　她下了决心，不管言承旭愿不愿意，在他完全康复之前，她都不会离开他了，这次就轮到她来向爱神报恩吧。

　　她从伯母的怀抱裏抬起头，一脸坚决道：「伯母，让我帮忙好吗？」
　　「呃？」
　　「我想照顾言承旭，您一个人照顾他一定很累对不对，我可以帮忙分担，好不好伯母？请让我照顾他。」
　　言母一脸惊讶和感动。「你说真的？」
　　「我是认真的，我希望可以帮助他振作起来。」
　　「不行。」
　　「为什麼？」
　 　言母爱怜的抚摸她的脸颊，认真严肃的告诉她：「你的心意我很感动，但是我却不敢答应你。孩子，复健是一条漫长的路，对病人和照顾的人都是一种折磨，你禁 不起这些的，倘若我答应让你照顾阿浩，万一哪一天你倦了、离开了，你可知道，这对阿旭是多麼残忍的事？这些你想过吗？」
　　「不会。」她毫不犹豫的回答：「伯母您放心，我不会离开他，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丢下他不管。」
　　这毅然决然的回答，震撼了言承旭的母亲，她没想到这个叫陈嘉桦的女孩居然如此坚决和肯定，不但没有打退堂鼓，还反过来说服她。

　　「伯母您想想看，阿旭现在正需要人给他支援，只要对他有益的事，都不该放弃，我不敢保证自己对他有多大的帮助，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该轻言放弃不是吗？我还没试，您又如何知道我不会坚持下去？多一个人支持他不是很好吗？现在的事不去想，想未来的事又有什麼用呢？」
　　陈嘉桦坚定的态度，果然动摇了言母，这孩子说得对，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该轻言放弃，这女孩似乎跟其他女孩不一样，想到儿子今天与平常不同的反应，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说不定嘉桦可以改变言承旭目前的状态。
　　最后，她终於同意了。
　　「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不答应也不行。」
　　「谢谢伯母，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相信我。」她开心的投入伯母的怀抱，伯母的应允，让她破涕为笑，一想到这人是言承旭的母亲，她也忍不住对伯母撒娇。
　　看著吧，她陈嘉桦一定要帮助言承旭振作起来，并且让他记起他们的事。
　　言承旭躺在床上，时间对他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
　　睡觉，醒来，吃饭，只是为了维持生命而已，他的双腿不能自由行动，他的双手也不太听使唤，说话功能受到阻碍，退化的肢体导致他必须倚赖轮椅。

　　他的记忆停留在八个月前，那时候的他很风光，在科技公司上班，拥有令人称羡的高薪工作，加上一表人才，所以女人缘很好，连公司老板的女儿都喜欢他。
　　米雪，他美丽动人的女朋友，当他与米雪交往，不知羡煞了多少人，但是他爱米雪，并不是因为她是老板的女儿，而是他相信米雪也爱他。
　　两人订婚时，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男人，却没想到之后的一场车祸改变了他的人生。
　　八个月空白的记忆，突然醒来，世界变了，对他来说，彷佛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失去了尊严。
　　这严重的打击，让他苏醒后都一直处在低潮中，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滋味是那麼痛苦，痛苦到他只想麻痹自己。
　　如果可以一死有多好，但是为了爸妈，他不能这麼做，只好继续行尸走肉的活下去……
　　「早安。」
　　清脆响亮的招呼来自於门外，让他呆愕住，瞪著门外露出的一颗头，正咧开甜美的笑。
　　陈嘉桦走进来，拉了椅子在他床边坐下，然后继续对他傻笑。

　　言承旭很惊讶，这女人怎麼又出现了？昨天死皮赖脸的跟到他病房裏，今天又来了，她到底想干什麼？还猛对他发笑。
　　不一会儿，母亲和父亲也进来了，见到陈嘉桦，不但不讶异，似乎还早就知道似的。
　　「你来了呀，这麼早！」
　　「伯母早、伯父早。」很有元气的招呼声，陈嘉桦看见伯父伯母来，立刻将椅子搬来，贴心的请他们坐，自己身为后辈，用站的就行了。
　　「她……来干麼？」
　　「咦？你还是可以说话嘛。」陈嘉桦惊喜的发现，昨天伯母跟她说阿浩需要复健的其中一样，就是语言功能。
　　「他可以说话，但是无法说得很顺畅，这是苏醒后的后遗症。」
　　「没关系，我会帮他复健，全程陪同。」
　　什麼？
　　言承旭很讶异，这女人要来陪他复健？为什麼？他根本不认识她呀！他虽然变成植物人，沉睡了八个月，但是记忆可没失去，他记得八个月前所有的事，自己众多女性朋友中，根本没有这号人物。

　　「阿旭，嘉桦自愿要来陪你做复健喔。」伯母说道。
　　「不……要。」
　　「他说要耶，太好了。」
　　言承旭瞪向她，他明明说不要，只是因为语言功能障碍的关系，「要」字比较慢出来，她竟敢取笑他？
　　陈嘉桦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知道阿旭不会给她好脸色看，真想不到呀，那个幽默的爱神，原来自尊心这麼强，脾气拗得很呢。
　　父亲来到儿子旁边，握著他的手说道：「嘉桦不是你的好朋友吗？有她一起来帮忙，相信对你的复健会有帮助。」
　　「我……不……认识她。」
　　两位老人家听了皆是一愣，儿子不认识她？但是陈嘉桦说他们是好朋友呀。
　　在两位老人家狐疑的眼神望向她时，她不慌不忙的反驳：「怎麼不认识，我们熟得很呢，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三杯鸡，最欣赏的女明星是妮可基嫚，高中时是篮球队的，大学念电机系，初吻是国三的时候，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呀。」
　　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因为她可没有说谎，在过去近三个月的相处裏，她和阿旭天天聊天。哼，想当时，他还以当爱神之前的「前世」为由，告诉她很多他的事呢，想不到现在刚好派上用场，对於言承旭的私事，她可是了若指掌。

　　果然这席话让言承旭惊讶不已，哈，他大概很讶异自己怎麼会晓得他初吻的事，那是有一晚她因为好奇而逼问出来的。
　　见儿子没反驳，言父和言母当然相信了。
　　「哎，阿旭你会不会忘记了一些事呀？」
　　是吗？他忘记了吗？他和她……真的是好朋友？
　　太好了，过关了，陈嘉桦知道不能在这话题上继续打转，所以赶忙道：「伯母，我们开始来复健吧，你说过要教我的，先给阿旭双腿按摩和拉筋对不对？」
　　经她一提醒，关心儿子复健的两老，果然立刻转移注意力，儿子的复健非常重要，复健做得好，儿子就康复得越早。
　　虽然有复健师会来指导，不过只要有空，能多按摩就多按摩，於是两老把从复健师那儿学会的按摩方式传授给陈嘉桦。
　　陈嘉桦卷起袖子，两手放在言承旭的大腿上，心中感到好兴奋。
　　真是太好了，她可以明目张胆的碰他了，而且天天都可以看到他，没有人晓得，能够陪在心爱的男人身边，对她而言是多麼快乐的事。

　　她很努力的照著伯父伯母所教的方式去帮言承旭按摩、拉筋，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尽力帮他复原，就算他没复原，她也会一辈子陪著他的。
　　有了这个决心，她按摩得更勤了。
　　言承旭无法拒绝她，向来都是爸妈来医院陪他做复健，陈嘉桦的出现令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制作他依然沉下面孔，想到那些曾经喜欢他的女孩子，如今却没有一个陪在他身边，而跟他山盟海誓的米雪，却在这八个月之间改嫁别人了。
　　他不相信有女人愿意陪在他这个半残的男人身边，更不信陈嘉桦能维持多久，等到她累了、不耐烦了，离开是迟早的事，所以他不需要感激她。
　　哼，无聊的同情心！她想当烂好人随她去，但别想他会给她好脸色。
　　从这天开始，陈嘉桦每天都到医院的护理之家报到，言父白天要上班，所以平常是言母白天照顾儿子，晚上言父再来接班，现在多了嘉桦这位善良的好女孩，不但在劳力上给予他们很大的帮助，在精神上更是给予了支持和慰藉。
　　嘉桦一如她许下的承诺，每天努力准时到医院，每次出现，她一定给他一个最甜美的笑容。
　　「早安，阿旭。」很理所当然的，她也跟著伯父伯母叫他阿旭，也理所当然的，他给她的表情依然是冷漠。

　　今日她除了肩膀背的袋子外，手上还多了一个不锈钢制的手提三层便当盒，她走到病床旁，将袋子和便当盒放在桌子上。
　　饭菜香立刻飘散在房内，也飘进了他的鼻子裏，陈嘉桦知道他注意到她带来的便当盒了，而她假装没事似的，如往常那样来帮忙，不同的是今天只有她一个人。
　　首先她要帮他双腿热敷十分钟，好促进血液回圈。
　　当她要脱下他的长裤时，言承旭终於忍不住开口：「我……妈……呢？」
　　「伯母今天有事，中午才会过来。」
　　他呆愕住，这不表示说，整个上午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以往热敷都是母亲帮他做的，现在却由这个女人接手，突然意识到一个陌生女人要脱他的长裤，他不习惯，也不要。
　　眼看著这女人伸手朝向他的裤腰，要像脱小孩子尿布一样的脱他的长裤，他立刻大声抗议。
　　「不要！你……不准……脱……」
　　「那怎麼行？不脱裤子没办法热敷呀！」
　　「我不准、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