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给我看过，我出生的地方。
在太平洋最深的角落，一片漆黑。没有海潮，没有光亮，几乎是静滞的场所。
我想那里一定很安静。
耳朵里的海水冰冷，却对我说话，告诉我洋面上的事情。
阳光和空气，生命和自由。
风吹拂在皮肤上，温度刚刚好。
不过我也同样认为，不一定比现在好多少。
虽然我是人鱼，但他给我起了名字，山下智久，他还要我叫他亮。
可是别人对他的称呼很多样，比如增田叫他锦户君，手越叫他前辈，小内叫他博士，而一个叫小山的家伙只是一声，喂。
他总是笑着答应。
啊，对了。他总是笑着的，很好看。
我记得每个夜晚他离开我居住的水槽，都会说，晚安。
然后熄灭灯。
或许他不知道我在黑暗中也能看吧。他的手贴在玻璃水槽上，微笑，似乎陷入思考。
有时候我会游过去，隔着玻璃舔一舔他的脸。
然后悄无声息的滑开。
恶作剧总是很令人兴奋的事情呐。

三


和也总是会在水槽最深的地方唱歌。
拉长的歌声，在每一朵涟漪中飘，折射在为数不多的光线中。
他在咸涩的海水中旋转着。
唱同一首歌。
在歌声中蒙胧看到他游动的姿势。
像一梗被折断的海草。
很柔软。
而且毫无生气。
虽然居住在一起，可是我们几乎没有交谈过。
他很沉默。
除了唱歌。
后来亮告诉我，这叫塞壬之歌。
会迷惑在苍茫大雾中听到它的迷航之舟。


最近每天做完例行检查之后，亮不会立即让我回水槽。
拿一本书给我，或者带我出去晃。
研究所到处是冰冷的白色，半透明的玻璃墙壁。我想到极度寒冷的冰雪，而且也是同样冷。
到处都是限制。
「止步」。
这样的金属牌随处可见。
你也不可以通过吗。
我歪头看亮的脸色心里的确有失望在。
他抓抓本就凌乱的发，咧开嘴尴尬的笑。
嗯，也不可以。
不过没关系。
他拉着我的手向高高的了望台上跑，打开门，望出去。
成排楼房颜色造型一致，紧密排在一起，毫无生气。
模糊的风，以及色彩黯淡的阳光。四周都是灰色。
抱歉今天有雾，所以会这样，假如太阳出来会好看很多，天是浅浅的蓝，云层纯白……
我用力摇头。
不，已经比深海好太多。呐，亮你知道吗，那里只有一种颜色，就是黑。

虽然有水汽，但皮肤还是紧绷绷，生疼。
风吹着头发和手臂，感觉自己在这粒子稀疏的空间中游起来——对了，这不叫游泳，应该叫飞翔对吧。
我飞了，亮，我们一起飞。

有什么在胸口爆炸，我听到自己慢慢唱起歌。
亮，我很感谢你将我从深海中带出来的哦。
谢谢你，让我能看到外面，看到你的样子，而不是唯一的黑。
前天我看到龙也，他真的很美丽。只可惜眼睛蒙上白翳。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那天我也看到龙也摸着淳脸庞的轮廓，笑着说，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啊。
淳嗯嗯答应着，却有大滴眼泪从眼眶中掉出来。
无声无息滚落。
亮，为什么人的眼中可以分泌与海水一样苦涩的液体呢？
可是看到海我很开心，泪水却令我的心脏有在痛。
别为我哭。
我想，我害怕它。

唱歌给你听，亮你喜欢吗。别讨厌。
因为我再没什么可给你了。

九


水槽的深处永远漆黑寒冷。
我喜欢浮在那里，打转，翻滚。偶尔抬起头能看到被涟漪荡漾开的白炽灯光。还有和也孤零零的身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睡不着觉了。
亮总是敲敲我的脑袋，问我为什么这样不精神。
他笑的时候眼睛眯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我好喜欢他这样子。
每次检查的时候，他都很耐心的扯着一条条颜色不一的电线，告诉我它们的功能，解释每一个按钮的作用。
等离子散射器。正电子发射型计算机断层显像。
我不要听。我讨厌听。
捂着耳朵不理他。
有时候我闹得他厉害，他会趁没人注意亲亲我。
温暖的唇点上来，心脏砰砰跳着好象要暴动。
这是我没办法抗拒的敷衍。
失神望着他身穿白袍忙碌的身影，有时候他会转身向我笑。
竟然会看到他类似害羞的表情。
我嘿嘿笑出声来。
这么开心？
他拍拍我的脑袋。
动作不重，但是眼神却故意凶巴巴。
笑意无法掩饰。
不说话。偷偷拉着他的手，那里很温暖。
我喜欢这种温暖。

我讨厌泷泽，我想小亮也很讨厌他。
每次泷泽走进实验室的时候，亮都会皱起眉毛很低声的对他说话。
夹杂着我不明白的名词和长长的拉丁文。
我讨厌他看着我时候的眼神。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为什么会讨厌。
……就像看着一条鱼，一只茶杯，一粒沙尘。
这样轻蔑。
……我不是吧。
我会说话，我有表情，我会哭会笑，有感情。
和它们应该不一样对吧。
虽然我是……实验素材……但我不一样吧。
……我不喜欢你们用不听不懂的话语讨论我。
用陌生的眼光看我。
亮，我怕你在我面前说你讨厌我。


那个下午我偷偷穿了亮的白袍，略微有点小，但也不怎么算不合适。
亮的眼镜戴起来很奇怪，世界晕晕的。
你做什么？
亮从背后抱住我。
一点都不像我哦~你学的不像~
转身的时候嘴唇慌乱地擦到了亮的唇角。
感觉到他的僵硬，我又恶作剧的亲了亲碰触到的地方。
当亮的眼睛变得潮湿的时候我才有些慌乱。
但还是闭上了眼睛。
有力的手臂，恍惚的世界，长的喘不过气来的亲吻。
要爆炸了。
我捉紧亮，很用力很用力。
一点都不想放开。
虽然他的手指伸进衣服里，触摸的方式与平时完全不同。
别离开。
我知道你身体深处埋藏拒绝。
别让我难过。别离开我。
所以……猛然推开的动作好像早已隐喻千年。
对不起，智久。
他抱着我，平复呼吸，不断说着对不起。

怎么了，亮。
是不是我们真的不一样，我们真的不可以？

可是我已经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十一


那天晚上膝部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没有像平常那样跑去找亮。
蜷缩在水槽的最深处，死命咬住下唇，纠紧双手。
我想假如不这样做的话我会疼到扼死自己。
当温暖不在，世界只剩余寒冷。
闭上眼睛，恍若回归深海。冰冷黑暗的去处。


这时我才发现——和也还没有回来。
为什么这么晚？假如检查应该很快就结束不是吗。

门开的时候我慌忙装睡。
和也被草野横抱在怀，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
没有关系。
和也细微的声音在水中扩散。
冷吗，要不要把加温器调高点？
不必了。我累了我要休息。
明天的检查会迟些……
……我知道。
当和也背对草野沉入水中的时候，我看到站在高处的草野与黑暗同色的笑容。

和也好象一点力气也没有，径直沉到水底才停止下坠。
他身后的海水，留下一道殷红的鲜血轨迹。
缓慢散开。
……和也！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草野还没走远我去叫他……
别去！
他拉住我手的动作，力气大的异乎寻常。
为什么？
只是一味沉默的看着我。
黑暗中无法分辨他的表情，但能够了解到他瞳中闪烁着的亮光。
名为淡然。
……是……赤西吗……
他颔首。
……那个混蛋！
我咬牙切齿的声音可怜的挣扎着。
——既然是实验素材，我们又能怎样？！所谓的权利都是笑话。
只能这样承受。甚至连抱怨都没有资格。
可是和也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你……喜欢他吗。
我试探询问。
大概吧……
他……都不肯送你回来……他对你这么粗暴……他一点都不珍惜你。和也。
……瞧，等待的对象……并不一定是距离多么遥远的人。
说这些的时候，和也的表情异常温柔。
发丝在水中荡漾开，类似千孔珊瑚的触须。柔软而富于疼痛。
我紧紧抱住他。难过得快炸开了。

亮，你知道吗。
我们在海水中也会流泪。
虽然眼泪与周围的液体同样咸涩，但我能够分辨它们。
……现在我的脸庞如此温暖。

十二


那天之后，和也经常在深夜被抱回水槽。
从他的身体中流出暗红色的血液，在深蓝的海水中如同暗哑的痛。

不可能的，别太天真，别太相信，别太喜欢。
这里不是我们的领域，在别人的游戏规则里我们没有胜算。
永远昂着头的箭鱼，不是终究也在人类的砧板上去除铠甲和头颅吗。
别让心受伤，那里的伤口治不好。
他这样告诉我。

我不敢告诉和也我有多么喜欢亮。同时我也无法正视自己的心情。
我们的骄傲比遗憾更孤单，再也伤不起。
或许我应该学会遗忘。

那天草野像平时一样，一边唱歌一边清洁房间。
拜托出去的之前说一声好吗，我的心快被你吓出来了噢。
你知道吗，那天的早饭午饭晚饭都吃不下呢。
而且也睡不着呢。
喝牛奶也没用看书也没用，只好半夜在走廊上徘徊。
假如有人把我当作鬼魂就糟糕了……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好象自言自语。
我沉进水里一点都不想理睬他。海水带着氧气进入肺，再吐出去。
上帝创造的游戏。
……真冷啊。
可怜的和也，但愿今天你不会受伤。

啊，你知道吗，内医生和锦户君是恋人哦。我刚刚才知道呢，难怪他们那么亲密……
我发现我的心好象很平静……亮，这是即将不爱的的前兆吗。
小草，你喜欢谁呢？
诶？
你有喜欢的人对吧。
才没有……
是不是小山？啊，我知道了，是和也对吧。
别乱讲！
他哀号着扔掉水桶落荒而逃。
我哈哈笑起来，一瞬间又感觉心脏痛得要命。
怎么膝盖的痛移到这里了呢？

十七


内说我得了肺炎。
他把苦涩的汤药塞给我，恨恨瞪着我。
我一点力气也没有。
看来死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啊。
活着真难。
亮说我太虚弱，不能回水槽。
要学会适应床垫哦。
所以……得病也不是那么糟糕，对吧？
他坏坏地说着，食指点着我的鼻尖。然后趁没人注意亲亲我。
我不知道，假如我有哪怕一丁点力气，是否会反抗。
我病了，我什么都不要想。

赤西经常来看我。
唱歌好吗。
总是提出这样的要求。
于是，我一遍又一遍为他唱和也最喜欢的那首歌。
水妖塞壬的歌谣。
他好象平静得多了。
只有我知道他在听歌的时候偷偷背转身体，掉下眼泪。
和也会回来的。
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
赤西！清醒清醒吧……
会回来的。
赤西继续重复着，起身去看窗外。
山下，你知道吧。海，离这里很远。不可能看到。
嗯？
所以……没有别的办法。
你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诶。
很快你就会明白的。
赤西的表情平和而且温暖。
病好之后……过一阵子……或许不用很久。
他揉揉我的头发，目光悠远。
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是很好的事情。
大概只有笨蛋才有权利得到幸福。别做聪明的倒霉孩子。
我确定他在开玩笑，他笑得那么厉害，保守估计足足笑了半个小时。

有时候小山和手越也来听我唱歌。
再唱一首我就做蛋糕给你吃。
再唱五分钟晚餐我就做草莓布丁。
小山总是提出这样的建议，然后我就假装上当。
一直唱到声带充血，内医生冲来狠狠瞪着这个小小聚会为止。


病快好的时候我常偷偷跳下床走动。
实在很想念巨大的水槽，两只可爱的海豚。甚至人造海水都十分令我想念。
当然加了盐的水并不能够算得上是海水。
它没有灵性，更没有海洋生灵孤单的呐喊。
海因为宽广的寂寞才称之为海吧。
蹲在水槽边拍拍海豚光洁的身体，它们使劲的磨蹭着我。乞求我和它们一起游泳。
可是小亮说我还不能回去。
我小声说。
所以等我吧……我也好想游泳呐。
它们发出低沉不满的声音，不停扑打水花。
那天我走近房间的时候，突然听到海豚受惊的呼喊。
然后听到歌声。
像海豚一样高亢明亮，却比海豚更悠长。
是塞壬之歌。
听到声音小山和亮都赶过来。
……是不是……赤西？
房间设了密码……亮，你知道吗？
不对，被修改了……快带解锁工具来！

房间里的声音逐渐转低，最后只剩余气若游丝的叹息。
我不敢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
赤西又为什么会唱这首歌，与和也的声音同样好听。
当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我再次看到嫣红盛开。
水槽已经被染成浅淡的红色。
赤西割开了四处动脉，微笑着死去。
两只海豚拼命将他顶出水面，却不知道没法拯救这个死意已决的人。
赤西把欠和也的血，在和也失却的地方归还给了他。

我想我已经面无表情，所以亮才那么惶恐。
智久？
他小心翼翼。
亮？
嗯。
假如研究结束，要不要我们展览？
要不要我们在看客前面翻滚、唱歌，摆出狗一样乖的表情？
等待他们把钱扔到脸上？
然后晚上……晚上还……
我说不下去了。
怎么不听话了？疼吗？
他温柔的揽过我。
别敷衍我了！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我吼出声。然后慢慢把脑袋埋进他的怀抱。
有时候我想，假如我是人类，该有多么好。
可是我又怕到时候，我们不能相识。
智久，你也喜欢我吧？
我们走吧？
我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他认真的表情。
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去大海，去你出生的地方。看看海浪和海风，好吗。
真的吗？可以吗？
只要智久你喜欢。你愿意吗。

带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
能把过去全忘掉，就好了。

十八


亮有条不紊地从各个隐秘的角落拿出好象已经准备很久的东西。
地图，手枪，钞票，一些旅行必备的衣物。
甚至还有两张伪造的ID卡。
我没问他，假如被抓住会怎样。
我不想问，大概他也不想说。
他带着我躲进运输生活用品的卡车，藏在一个纸箱里。
我听得到卫兵的盘问，以及车启动的声音。
心脏紧张得发慌。
还好一路畅行无阻，大概没人会想到。

当卡车在红灯停车时，我们悄无声息地跳下车。
他们最快也要八个小时发现我们逃走了。
亮借助微弱的月光，看着手腕上的表。
我们……出来啦……
在黑暗中，我们紧紧拥抱。
我想，再也不需要什么言语来证明了。
再也不。


亮拿出随身携带的铁丝，打开离他最近的一辆车。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应该叫万能钥匙诶。
我指着铁丝。
少废话，上车啦。
亮紧张地四处看，把东西扔到后座，拉着我上了车。
其实，不必这么麻烦。
我认真地对亮讲。
哈？
我们可以从下水道逃走，不是比这样更容易？而且安全。
直接到大海，不用看地图，嗖~~~
亮凶巴巴地放下正在看的地图，捏我的脸。
我第一次知道你原来这么多话……
后悔了吗。
一·点·也·不。
他假装咬牙切齿。
噢~~啦啦。
好象很高兴？
嗯。
贪婪地看着身边掠过的景物，开心地快要炸裂。

午夜过后的时候，突然膝盖传来无可抑制的疼痛。
忘记带药。
本想和往常一样，咬咬牙忍耐。但这次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痛。
智久，怎么啦？又疼了是吗。
袋子有药，在左边的口袋。吃两粒。
好容易找到那个药瓶。
小亮？只有一颗而已诶。
什么？
亮好象很吃惊，眼睛却没有离开前方，继续开车。
你先吃下吧。
嗯。
我吞下药，却发现他的表情不太对劲。
亮，你怎么啦？
没事。
他的话语很轻松，可是大颗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
快到了。
很快就要到了。我没事情。
亮！
车子突然颠簸起来，亮把车停在路边。
路灯下，他的脸色怕人。
嘴唇被咬破了，身体也在不停颤抖。
……智久……拜托帮我揉揉膝盖……
亮，你疼是吗？究竟怎么了？
为什么你也会疼？
突然，我好象明白了一切。
……是不是……我把你的药吃掉了，所以你很疼？
为什么……
太聪明的孩子会不幸福哦。
他叹息着抱住我。
眼泪不由自主淌下来。
亮，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揉揉就不疼，真的。
智久的手，最温暖。

从一开始就是。

十九


这不是一般的疼痛哦。
这是成长痛。
人鱼在成年前都要经历的疼痛。
其实人鱼和人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不过人类在胚胎时经历的从鱼到人的演化，人鱼要在出生后进行。
然后我们就和人类一样，用肺呼吸，游泳的时候很笨拙。
只有这种黑色的药剂才能够抑制疼痛，拖延成长。
智久，抱歉我现在才告诉你。
政府为了方便研究，允许成年人鱼以人类的身份参与研究。
但我们仍旧不属于人类。
所以我们被禁止离开那栋白色的大楼。
研究所只有泷泽，草野和内是真正的人类。
对不起，在那里，我没办法保护你，没办法保护和也，也没办法保护自己。

疼痛过去后，亮慢慢向我述说。
我们是一样的吗。
是的。
原来传说是假的。
他笑着低头亲吻我。
我一直吃药，因为我还想游泳，我想和智久一起，最后在大海里游泳。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大海哦。
可是。亮，你怎么知道会遇到我？

亮没有来的及回答我。一道白亮的光束从天空中扫过，照亮整车。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是……他们？
抓紧！
亮徒然加快车速，与后面的车甩开距离。

天快亮了，大概海快到了吧。
我们无望地逃亡，心存卑微的理想。
路到了尽头，海涛声蛊惑耳膜。
我们跳下车向着大海的方向拼命奔跑。
在那里，我们可以变成鱼，在最后的游泳中，无法呼吸，直至溺死。
唱着最后的歌，变成柔软的水藻。
这应该是人鱼永恒的命运。
来吧，来吧。

背后传来枪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亮抱住我，我们一起从海崖上跳下去。
大海温柔地拥抱了我们。
迎接两个迷途的孩子。
亮？
不断的下坠过程中，我发现亮一直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亮！
他不回答我。
我惊恐地发现一道血线一直从水面延续到亮的背部。
一颗子弹射进了亮的心脏。
他一句话都没有，就这样死去了。
亮……
我在水底紧紧拥抱住他，亲吻着他冰冷的嘴唇。
我们还没有一起游泳，我们还没有一起唱歌，我们还没有一起回到出生的地方去。
亮，你甚至没有对我说再见。
不说再见，我怎么知道你还会回来？

仰起头，我开始唱歌。
塞壬的歌谣。
水面上的人纷纷被歌谣魅惑，跳入大海，踏进大海的葬礼。
亮，这是我们的葬礼，我们的死亡之地，我们的寂静魂灵。
我们独一无二的生命。

亮，你听到这为我们预备的声音了吗。

二十


渔网罩下来的时候，我并没有逃。
当我和亮被带上岸的时候，堵住耳朵的泷泽和他的军队出现在面前。
你想听我的歌吗。
我问他。
……我想死的时候，或许。

亮被抛弃到大海中，因为他已经死了。
不再有价值。
他依然温柔微笑的唇角,渐渐被大海的浪潮吞没。
星光之下,太阳在他被孕育的地方流出光芒肆溢的鲜血。
我回到研究所，但这次是以研究员的身份。
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过去，只是有一次小山半开玩笑地问我，为什么不唱歌。
我没回答他，一笑而过。
没有你，我怎么还能唱歌。

泷泽还是不怎么规矩，小内依然对我充满敌意。
但我不在乎。
好象已经没什么能让我在意了。

看着核潜艇带回来的图象，珊瑚礁，沉船，寂寞的水藻。
我想我知道你会在何处重生，就像曾经你确定我能够归来。
在那片海域，深深的深海。
太平洋最深的角落，一片漆黑。没有海潮，没有光亮，几乎是静滞的场所。
只有安静。
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我会延续我们的命运，我会继续我们寂寞的生活。
因为我如此自私。
如此思念。


假如死亡能将我们分开就好了。 

THE END




FT:
就这样……深海完结了。
从十月底开始动笔，中间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搁置在那里，后来一口气填完。
最疯狂的是有一天晚上整整写了五章。
并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
写了很少会写到的一个单纯善良的P。
因为向来认为天真的孩子很可怜，FH才能活得痛苦并且幸福。但最近改变主意了。
就像文章里写的，聪明的孩子是得不到幸福的。
本来结局想没见到大海只听到涛声就让66被打死，但现在的版本……好象，大概……有虐到我自己。
写到最后已经没法清楚地表达自己..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明白小P在等66转生..
这篇是写给REN的。
……最近出了很多事情，人生总是难以掌握。
但正是这些可变化性促使我有动力继续生活在这里。
叹息不是我们能掌握的。
老子里有我非常喜欢的一句话，算是我的人生准则。

随心所欲，不逾矩。

仓大写给RENNATSU大人的文.
好看啊,很梦幻的感觉.
我是喜欢美人鱼来着的.
HO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