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与人对酌,共饮的却是刘连澄,这敌友之间,且各怀心事,又能喝出几许真味。酒不得兴,还能入口么?
见孟祁佑心事沉沉,刘连澄便定了主意,要去寻那女子入汉,到是且看你孟祁佑动不动心。
刘连澄咳嗽了一声:“朕忘了,你有伤在身,不易饮酒。”
孟祁佑哑然而笑:“你是找我来助酒兴的,不是来扫兴的。”仰脖又是一杯:“无兴而饮,其酒必苦,便辜负了这月色美酒。”
刘连澄抚掌道:“痛快!”
“这竹叶青难得,已过五十龄。”孟祁佑叹道。
“果然酒中名士。”刘连澄微抿了一口。
“你倒也风雅,这盛酒的杯是刑州白瓷,其色若清,其质类冰,月下独酌,青露蟾光映流泉,韵致甚妙。”说罢孟祁佑举手又是一杯。
眼见孟祁佑一杯一杯复一杯,刘连澄微微皱眉,这再多几杯,怕是真要醉了,便一把按住孟祁佑的酒壶,问:“孟祈佑,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吗?”
孟祈佑双颊已泛微红:“知道又能如何?我为阶下囚,他为朝上宾,我能奈他何,不如不知。”仰脖而尽,眼神幽幽,投向阴暗处斑驳的花影。
刘连澄正色道:“孟祁佑,名剑出鞘,怎堪蒙尘?纵使今日门楣冷落,亦难掩风流,只需重振精神,亦能有一番作为。”
孟祁佑仰天笑了两声:“可惜这剑心已落蛛网,早已不复其实。”
刘连澄叹息:“一身英风锐气,却意气消磨至此,实在可惜。”
孟祈佑轻呵两声:“陛下贵为国君,也是愁绪不去,皆是心苦之人,无需垂惜。”
刘连澄脸色立冷,紧紧盯住孟祈佑。
孟祁佑将酒杯弃了,捧起酒坛,顿道:“这金殿之上,繁华之下皆是断肠人。”
清冷月光漫漫落下,两人渐至无言,只觉无边寂寥。
刘连澄眼色渐渐缓下来,举杯轻碰了一下孟祈佑手中的酒坛。
孟祁佑举着酒坛:“来,我也敬你这个断肠人。”“好,朕再敬你这个阶下囚。”
“我是槁项同枯木,丹心等死灰,你却是耿耿不得寐,心下存隐忧。”孟祁佑眼神散乱,言语已近含混。
刘连澄接道:“俱是可怜人。”言罢与孟祁佑相视大笑。
待笑意收了,刘连澄似觉不妥,续道:“朕之烦心事,莫不过寒鸦扰梦,驱之不得。”
孟祁佑手指戳向刘连澄,笑道:“你笨啊…”
“大胆!”小安子刚喊出口,便被刘连澄阻了,看到皇帝眼色,小安子留了四个内侍,领其余人都退开了二十步。
孟祁佑摇着头:“以渍酒之饵醉之,或以草人诈之,以其血涂其出没之地,保你从此耳根清净。”
刘连澄被孟祁佑说破了心事,又不愿直承,就编了个寒鸦扰梦的理由来掩饰。没想到这胡乱一扯引出孟祁佑的捕鸟之法,顿时令他眼前一亮。他此前一直在回避和斥责群臣的悖逆,但怎地没想到让他们自己闭嘴呢?
他盯住孟祁佑看了半响,此人从头到脚都找不到半丝作伪之态,只拼命往喉中灌酒,显是醉得深了,刘连澄这才放了心,开始谋划捕鸟之法。
孟祈佑酒灌得正酣,手没拿稳,酒便泼得一头一身,整个人摇晃起来。
刘连澄皱眉道:“孟祁佑,你这酒德实在不堪入目。”说着伸手去抓他的衣角,却不想孟祈佑竟抱着酒坛栽下了凳子。
“舒服,舒服。”孟祁佑摊在地上低笑,双手双脚张开如大字状。
如此放浪形骸,随侍在旁的内侍不禁侧头暗笑
更有人道,“这蜀皇必是吃醉了,地上阴冷湿寒,怎会舒服?”
“脱了束缚,心便得自由,如何不舒服?”刘连澄木了半晌,喃喃道。
他本想借酒试探孟祁佑,却不想被孟祁佑三言两语弄得心烦意乱。
他猛地提声大喝:“来人,送汉成皇回宫。”
抬眼望天,月色如水。谁能伴我共醉?这心事又付何人?
刘连澄竭力不去想她,却怎么也挥不去眼前皎皎身影。
索性如孟祁佑般把自己摊在地上,嗯,浑身舒展,果然舒服。
天更近了,月更亮了,星星仿佛伸手可握。
幕天席地,笼月为帐,纵意所如,人生快事也。
马馥蕥,我的天涯同命人,你究竟在何处?是否也在这月色之下追忆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