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连澄边踱步边点头道:“朕亦料到此招,故已遣人去周辽两国相请,同庆冬至祭天之礼。届时以周之强势激引辽之戒心,强敌倔友,两权相较,汉辽之隙自可消弭。”
李度伏倒叩首:“陛下之心思洞若观火,且后招细密机巧,卑职拜服。”
刘连澄仰天大笑,扶起李度:“现下是君前策对,卿可畅言无忌,自也勿拘虚礼。”
李度指向舆图腹地的纵横水道,说道:“自古失荆地者必失东南。魏晋灭孙吴、隋灭南陈,俱为先例。长江之险阻在于上下维系。长江上通巴蜀,中经荆楚,下连南唐,纵贯东西,延绵数千里。上下游之间如相互呼应,可成天堑;楚国与南平守荆楚之地居长江中游,对于蜀国和南唐在地势上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荆楚之地既可屏护上游之蜀国,亦可坚壁下游之南唐。荆楚固则四国皆安。在必要时,楚国更可藉汉水北上,进图周国,以作威慑。”
李度正色道:“但若荆楚有失,周便可从峡州和归州沿长江上溯,越三峡而入蜀。而长江出鄂州后,下游江面渐宽,无险可扼。周顺长江南下,一路无阻便可直趋南唐腹地。故荆楚为诸国要冲之地,必不得失。如此四国便可据守长江天堑,以江陵为中心,东连鄂州,南控岳州,西守归州,即可应接四方。这四国之中,南平仅弹丸之地。只需三国齐心,楚唾手可得南平。故楚国定,则西南东南俱无忧矣。”
“周欲图中原,借道荆楚方为上策。但楚为北汉姻亲,如伐楚,北汉必倒向辽国。为绝北患,周必以策代伐,暗中说服楚皇,或以东南之地相许,或诱以其他重利。一旦楚皇允准,周由荆楚之地入手,除非两地有能臣强将严守,否则蜀地南唐皆成俎上鱼肉。”
刘连澄此刻沉默不语,他早料到周国对幽燕之心昭昭,或强攻或智取必剑指幽燕;只是策楚却是他未曾想过的,他对楚国的态度就如对马湘云一般,全不入眼,但心里早已归在自家账上。
李度续道:“中原富庶之地莫过于蜀国和南唐。蜀国孟祁佑被囚北汉,但陛下以上宾待之,且接受了蜀国和亲之议,蜀汉将存姻亲之实。再者陆路进蜀,行栈道,险狭难至,自古便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谓,地势之困更兼姻亲之谊。不可取之。故首战必取南唐。”李度停了话头,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尽说无妨。”刘连澄猜到李度要说何事。
李度轻道:“北汉与楚国距千里之遥,难以维控。但楚国为重地,失之则满盘皆乱。故李度大胆妄言,皇后娘娘这里,陛下还需多加提点。”
刘连澄沉吟着,楚国这对父女手中捏着他雄心大略的要害命脉。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心里怒火汹汹。但也清楚知道,正如李度所言,楚国一旦生变,不仅合纵之计前功尽弃,北汉更会四面受敌。为了成就大业,他还需从权,待寻得万全之策,再来收拾这对父女也不迟。他对李度扬手示意继续,自己俯低身子细细查看这舆图上的河道山脉。
李度抱拳为应,续道:“周国欲攻南唐,此时便是良机,淮水涸期近在眼前了。攻伐南唐,需看主将之能,南唐兵将弱于周国,但占地势之利。如水路,陆路两途夹攻,南唐必危。但水路需借吴越之兵,卑职有一计可分化周吴之盟。”话至此处,李度眼色闪烁,俱是得意之色。
果然一听此言,刘连澄眼里放光,道:“何计?”
“吴越主钱鸿书之弟钱鸿清,其人急功近利,极是好战,每每吴楚与周合围,必出自他的主张。吴越主钱鸿书却是极沉稳的性子,不愿四处扰乱邻邦,引火上身。时日一久,兄弟间芥蒂颇深。钱鸿书手下大将胡进多次欲除之,钱鸿书以其弟未落罪证为由,不忍出手。咱们便来助他一把,以反间计送他一个天大的罪证。”
李度续道:“吴越暗探目前仍在京城客栈中。只需遣一人去客栈以认错人为由,将密信珠宝送于吴越暗探,待他看信后送物之人再折返作惊色,夺回密信与珠宝,并使人带走吴越暗探,口中言称要杀其灭口,路上漏出破绽令其逃回吴楚。其后派一名死间携信及珠宝入吴楚,现身于密信中所约地点。被吴楚抓获后,大刑之下一一吐露真相:钱鸿清领援军自临海而发,表面驰援周国,合围南唐,实则乃声东击西之计,途径杭州之时便会靠岸直杀入京城,杀其兄而代之。最后再令死间供出是北汉与其弟的共谋。以常理判,作恶之人怎会自断生路,直口不辨?其弟主战,吴越主主和,如其弟得手,最得益的自是周国。故北汉之说必是有人嫁祸。如此一来,不管钱鸿书信于不信,这次驰援都会作罢。家事未了,是非莫辩,又怎顾得上他国之事?”
刘连澄点头笑道:“你这连环计果然老到,进退胜败,皆得其果,果是诡诈之徒。”
李度续道:“无诡不成计,卑职自认。但卑职一旦投得明主,便是忠心不二,一生追随。其余人众,在卑职眼里便是不值一晒,或诡或诈或欺,全不在意。”
刘连澄淡淡一笑;“李卿的嘴上功夫和胸中韬略,每每令朕意外啊。”
李度掩了得色,续说道:“断了周之援兵,周只有陆路出击,而南唐亦非易于之地,淮水之域,河道纵横,占尽地势之利。其利不仅在于淮水和长江表里相应,具双重屏障之效;更在于据此刻可攻可守,进退自若。”
他指向密麻交错的舆图道:“淮水支流甚多,且相交相间。上游两条支流,一涡水,一颖水;涡与淮水交汇于濠州,据守濠州便可挡南下之敌。而颖与淮水又聚临寿州,守此城可据淮颖水道来犯之众;”“而泗水自山东南流,在淮安附近汇入淮水下游。盱眙自古为军事重镇,在此扼守淮泗水路,既可控南下之敌,还可以坐望徐州以图周国。无论周从何处攻城占地,南唐凭地势险要,江北之地可保数月无虞。这段日子足以令其主坐立不宁,而周边诸国更是惶惶不安,此时再议合纵之事,便可一蹴而就。”
要不是刘连澄极力克制,此时他便要仰天欢呼了。他在脑中盘旋多日的纷杂思绪,在心里暗隐不发的凌乱盘算。现由李度之口流畅清晰地说将出来,看着舆图内的起伏跌宕的浩瀚江山,他几乎可以望见不久的将来,诸国的归心臣服和强盛无敌的北汉,终有一日,他刘连澄要引北汉雄兵一雪前耻,傲视中原。
他骤然高声,把殿内众人都吓了一跳:“来人,速去礼部,传朕口谕于奎胜,朕思忖再三,祭祀之礼当以唐制为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