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湘云最近过得极不安稳,她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却又完全摸不着边际。太后自从把绿翘招去闲聊后,即便绿翘如何解释,马湘云对她仍存着戒心。或许事实确如绿翘所言,只是聊了家常。这般不合情理的事,自己多会认定绿翘说了假话。于是独孤老妪一指未动便令他们主仆离心。但这点却还需仔细求证。现在的她再经不起一点是非了。
但也有可能绿翘有意或无意中漏出了些许隐秘,被拿到了把柄。但自那日后,太后再未露面,皇帝和自己每日的问安也尽数被挡。如有疏漏,自有迹象显露,而这几日的皇宫却是出人意料地冷寂。
太后闭关,刘连城则一直耗在宣正殿内和一个低品侍卫说个没完,近几日更连朝事都免了。连平日里生事搅祸的刘连思也被一纸禁令封门,出不得怡和殿半步。
且近日绿翘莫名一场大病,似是受了大惊吓,更令人生疑。方才看顾她的婢女来报,说其昏沉懵懂时多次喊了孟祁佑的名字。提起此人,马湘云更是头痛。
她早前已收到密信,偷袭无果,马馥雅不仅毫发无伤,这一闹还把驻守的蜀军引了出来。她只得另外设法,也不知这次计划是否能够如愿而成。
那头杀马馥雅之事无半分进展,这厢她费了心思替孟祁佑铺好了路,他却不愿走了。这宫里所有的人都在违背常理。令她有种祸事将近,不知去路的心悸。
她透过窗棂,望着殿外的合欢,冬日暖阳透过羽状叶片,撒了一地的清碎光影,在微风中摇摇闪烁。
合欢为有情,但她在这北汉皇宫之中却寻不到半丝情意。如早知自己会落到这般凄冷局面,还会来这寒天雪地的北国么?她痴立一会,终是摆不脱那人的影子,她微微叹息,唇边不禁溢出一缕惨笑。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听有人咳嗽,她一转身,见刘连城跨进殿来淡淡道:“皇后在想什么心事,如此出神?”
一刹间马湘云思绪一片空白,浑身一颤,暖袖顿时脱手。
刘连城今日心情极好,便想来琼华宫一坐,打算先与马湘云去些生分,也便于日后行事。此刻见她泪水含于目中,惶色下凄苦难抑,心中微觉不忍,便拾了暖袖交在马湘云手中,笑道:“怎么?不欢迎朕来?”
马湘云回过神,忙拭了泪,行礼道:“臣妾失仪,请陛下恕罪。”边说边指派宫女内侍端茶递手巾,不一会茶水点心已摆了一桌。
刘连城失笑:“朕只是过来与你说会话,皇后无需如此费神。”
马湘云双手搅着丝帕,垂目道:“臣妾无知,不知陛下喜好,多此一举了。”
刘连城道:“朕这几日在宣正殿与臣子议事,忙得有些乏,便想出来散散心。”
“陛下忙于国事,也不能耽误自个身子。”马湘云边说边端过一盏补羹,双手过头,奉于刘连城面前。
刘连城笑着点头,伸手去接,两人肌肤相接,马湘云微微一颤。刘连城察觉到异样,接过瓷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宽慰。
马湘云心下狂跳,不知发生了何事,皇帝破天荒第一次来探,还对她温言软语,令她疑在梦中。
突地刘连城眉间聚拢,现出怒色:“绿翘!绿翘!”
宫婢樱儿回道:“绿翘病得厉害,无法侍奉皇后。奴婢樱儿在此听命。”
刘连城厉声道:“朕不管你是新人还是旧人,你既伺候娘娘,怎得不知娘娘腿脚不利落,她这般跪着,你却无事人一般!这般不体恤主子,去门口自个领罚。”
樱儿也不申辩,扶起马湘云便退了下去。
这是刘连城头一次心疼自己,马湘云心花怒放,欠身一礼:“陛下在意臣妾,臣妾便是跪死也是心甘情愿。”
刘连城直摆手:“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没那么多规矩。”
马湘云让宫婢取来一个黑匣,屏退左右,又跪倒在地。
“朕的话便如此不中听么,赶紧起来回话,”刘连城挥手道。
“陛下体恤臣妾,臣妾感激不尽,但也不能就此废了宫规。”马湘云半丝不动:“此匣在臣妾这里已有半月,臣妾知匣中之物必引陛下不快,故未假手他人,只日日祈祷,陛下能来琼华宫一坐,一盏茶即可,让臣妾奉上此物。即便陛下因此更恼臣妾,臣妾也是无憾。”
说罢,她打开匣子,里面放着数十纸包,马湘云展开一个奉于刘连城。
纸包内是上等的朱砂,红得刺目。如在以前,但凡涉及隐疾,刘连城必定雷霆大怒。而现下他的身体的确如马湘云所说那般,于北汉至关重要。楚地朱砂素为上品,这纸包内更是极品之珍,他不能无视这份天大心意。
马湘云自出事后,便与从前判若两人,仁厚温和,宫中多有称誉。时日长久,刘连城对她的厌恶也在慢慢消减。
他素知马湘云一直在讨好自己,凡是自己不喜之事她绝不染指。而今日他头一次踏足琼华宫,她居然不避忌讳献上朱砂,更显赤诚,不禁有些感动,微微颔首:“皇后这份情意,朕会记住。”
说罢他拉过马湘云坐下,自己慢慢踱到殿前门槛处,微微抬头。
碧蓝无尽的天空令他心怀更畅。此时此刻,天时地利人和似都已兼具,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阻了他的大业。
过了片刻小安子入内向刘连城和马湘云行了礼,然后附在刘连城耳边说了些什么。
随着他的耳语,刘连城眉间现了怒色:“他现在人呢?”
“在门口候着。”小安子回道。
“让他进来。”刘连城冷冷道。
小安子应声传唤:“传李度。”
马湘云一听忙施礼道:“陛下要问国事,臣妾先回避了。”
“不用,你且坐着。”刘连城朝马湘云挥挥手。
李度在台阶前跪倒,向立于殿前的刘连城行礼。
刘连城冷冷问:“查得如何?”
“卑职愚鲁,查无所获。”李度回道。
这个答案令刘连城颇为吃惊,虽知孟祈佑中毒必有内情,但也不至于一无所获。当下便有些恼了:“那你去了这么久,究竟查了什么?”
“当值的侍卫和宫内的杂役均无疑点。前几日膳房内侍因侍奉不周,被公主撞见,便令内务司全数换了新人。微臣等了许久,档册名录迟迟未曾递来,内务司回说近日事忙,档册还未梳理。”李度回道。
马湘云听得李度的名字,便生了好奇。走前几步,想看清这位得宠臣子的模样,却不料李度跪在合欢前,树影逆光下,全然看不清面目。
此刻听到内侍更换一事,微微一愣,见皇帝已跨出殿门,忙唤了一声:“陛下留步,臣妾有事启奏。”
刘连城挥手让李度先行退下。
马湘云见刘连城脸上已现不耐,小心说道:“陛下,此事蹊跷。那日臣妾也在,连思的确罚了两个膳房杂役,但还赏了一个姓李的内侍。就算内务司要讨好连思,也不会全数撤换,更不至于档册文书至今尚未周全…陛下千万小心,宫中之乱多由内祸始。”
照说常人经此事多不会生此念,但这马湘云和李度,一个是主凶,一个是苦主,俱是历了楚宫宫变,对于内侍更替一事都极敏感。
刘连城被她说得眼皮一跳,沉吟半晌:“那就劳烦皇后,替朕去查一下近来宫中内侍的更替。”
“臣妾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