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侯就是前朝南陈的后主陈叔宝,他沉湎酒色殆误政事,国破时虽然留得一命,却也受尽屈辱。这几句话说得极重,连杨素都不禁动容。然而那位李大人尚未回应,宇文化及已经重重咳嗽了一声:“成都,不可无礼!今日只是寻常家宴,李大人随口一言,你这么失态做什么?”
宇文化及说话时脸上还带着笑意,狐狸般的老眼弯起,居然看着很是慈和,宇文成都却一瞬间收敛了表情,先前还如利剑出鞘的逼人气势消失不见,低垂的双眼居然看去很是谦和:“是!”灯光融融,这年轻人的脸色却异常苍白,微抿的双唇和眼角一抹异样的红呈现出相近色调,削弱了斜飞的眉角和高挺的鼻梁带来的冷峻之感。不光那李大人长出了一口气,连杨素也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一道尖嗓子适时响起,缓和了气氛:“就是就是,玩笑而已,宇文公子就算怜香惜玉,也不用太紧张了。来来来,还不快歌舞起来,别碍着了诸位大人的兴致!”
听到怜香惜玉四个字时,宇文成都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面色却冷静如故。杨素一瞥之间留意到解围那人是镇殿将军麻叔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人看着猥琐可厌,倒算的上知情识趣。
丝竹声重又响起,这次的曲调婉转清幽,带着水雾般弥散的南国韵致。重重纱衣排开,满堂的惊诧目光里,一个影子踏着舞步窈窕而来,这居然是一支独舞,舞者荷衣蕙带,是个纤细小巧的少女,衣裙下线条玲珑得像是花枝在月影下摇曳。更令人心痒的是她的脸儿上居然罩着白色的面具,只能看见一双眼波流转。
乐声渐次沉寂,最后只留下一支竹笛莺声般响着。舞者赤裸的双足在鲜红茵毯上白皙如一捧新雪,她浑身上下没有丝毫饰物,可是那披散的黑发和手腕足踝的肌肤无不尽态极妍,每一处都在应和着空气中的音律。从声音来判断,这只是个介乎于孩子和少女之间的舞姬,她正轻声吟唱着一首古歌: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这是战国时楚国祭神的歌谣,受祭的是主管诞育后代的女神,可是满座的烟火气里,这歌舞的人有种处子般的纯净空灵,竟让人忘了词句的不妥。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舞者藕花色的衣袂上染着几点殷红,颜色和足底的锦茵极为相似,那种和谐感与歌词有种意外的切合:秋兰长生,馨香袭面,三千美人的云鬓朱唇间,只有命定的那一个与你眉目含情,可是茫茫人海里能遇到一个,已经是上天莫大的赐予。
舞者步步走向丞相那一席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注意到她眼神的变化,连门外的小厮都探头探脑往里张望,没注意身后一只手搭上了他肩头:“这位小管家请了?”
小厮吓了一大跳,匆忙回身,入眼的却是个弱冠年纪的贵公子。丞相府的家人自然都是一双势利眼,可再挑剔的眼光现在也恭敬起来:这贵公子白衣翩翩,犀带佩玉,头上束着的白玉发箍用金丝镶嵌出精美花纹,垂下两条极细的七彩宝石璎珞,在微微卷曲的漆黑长发间闪亮着,宝石都是西域的极品,仿佛能闪瞎人眼。
这男人出奇的漂亮,皮肤晶莹得像是冰雪,五官却精致眩目,可能因为年纪轻,微微一笑间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小管家请了,方才我出去方便了一下,可否让一让容在下进去?”
“是是是!”小厮点头哈腰让他进门,随即惊喜地接过一小锭金子的赏钱,“多谢公子的赏!——公子面生啊,是哪家的少爷?”
贵公子扬起眉梢一笑:“客气,敝姓龙,龙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