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手捻残枝,沉吟往事,浑似前生无据
展昭转身便往后堂冲去。若离,你去哪里了?究竟发生了很么事?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蓝色的衣衫携风而过,梨花飘落,随风轻舞,像若离的衣带风飘,翦翦趁步。
房中,湘帘垂地,寂寂无声,展昭不由放轻脚步,仿佛若离还在里面休息,随时会被吵醒一般。
然而,绮窗下,几案前,绣帐中,哪有往日的笑语浅淡?
若离,你真的离开了么?
小几上,是他们品茶常用的那套青花瓷具。茶意犹在,余香可闻。可是若离洗茶时的纤指若兰,煮茶时的垂首敛眸,沏茶时的高山流水,却已无处找寻。
“展大哥,猜猜这次是什么茶?”
“展大哥,你要再这么客气地叫我,我就当真恼了!”
“展大哥整日办案,越发精明能干了,喝你的雨前罢!”
“展大哥,我等你回来,咱们再一起品茶。”
……
若离,展大哥现在回来了,可你在那儿?为什么要离开?
桌上笔砚如旧。一方端砚旁,正安放着一个小小的藕色锦盒。展昭启盒看时,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幅素笺,正是若离日常喜用的。拆开上面一张,是熟悉的字迹,庄重娟秀,写的却是一副方子:
“三清饮:鲜荷叶、鲜竹叶、鲜薄荷各二两洗净,加水煎煮半个时辰,清心去火,明目提神,清热解毒。”
展昭自然知道,这是开给自己的。感慨之余,又看下面一张,却是一封信函:
“谨启展兄:愚妹斗胆,覆上尊兄,万望恕妹不告而别之罪。自见尊颜,感兄豪情侠气,忠肝义胆,为国为民之拳拳赤心,未尝少怠。妹窃以思慕,悬悬不忘。闻兄贵恙以来,夙夜忧叹,虽有先父金石之嘱,但恐力薄才微,托付不效,有损国家之基,而伤百姓之望。故而坐卧不安,空怀思忆,不能代替。妹今辞兄,往寻天山雪莲,乞天垂怜,想鉴微诚,得偿所愿,治愈兄疾,则妹纵远居荒凉,此生亦复无憾也。妹身同浮萍,不敢劳兄牵挂,万勿为念。兄雅量高致,君子之风,当以国家为先,黎民为重,不可偏废。飞金碎玉之术,虽系家传,然以医道而论,理应造福苍生,故妹已赠与公孙先生。此去虽苍山万里,天涯相隔,但想钟期琴约,历千古而不磨;范张鸡黍,期一言之必践。妹虽不才,敢效古人,两年以内,自当返京。惟珍重二字,伏乞永铭。千里途遥,隔年期远,片言相许,此心无变。言微意鄙,泣首再拜。妹若离留。”
读完信,展昭不觉喉中哽咽。若离,是我回来得太晚了,没能来得及告诉你,这一个月来,我自觉体内残毒似已消亡,运气练功已无大碍了,可是你,你怎么不等我?
若离,你这个傻丫头,那种苦寒之地岂是你去得的?你一个纤纤弱女,尚需呵护,可为了我你却以身犯险不惜生命。你明知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却依然如此对我。你叫展昭日后如何再面对你,面对你父亲,面对我自己的心?
至此,他不得不承认对若离的感情。如果他尚是从前的自己,身边有此冰雪聪明又腹心相照的知己作陪,也许他们两个早已执子之手,相偕终老,闲云野鹤,任意逍遥。可是如今,南侠已不是当年的南侠,他的肩上还有着比仗剑任侠更为重要的责任。他并非不敢面对感情,只是要力挺泰山独挽狂澜,要付出的实在太多,他不愿在这吞泪噬血的烈火中再加上那些远比自己的生命更为宝贵的筹码!
若离,展大哥知道,你愿意永远陪在我的身边,为我疗伤,陪我品茶,哪怕一年也见不得几次面,哪怕我只能当你是妹妹,是朋友,是知己,即使一辈子你也心甘情愿。可是,不值得,展昭真的不值得你这么做!
捧信的双手微微颤抖。那些字迹上的点点泪痕随处可见,想来若离留书之时,定然是抛珠滚玉,伤心无数了。
锦盒最底处,没了薄笺,只有一块雪白的绢帕,却并无半点字迹。那是若离最喜欢的帕子,常带在身边的。记得第一次见面,自己昏迷不醒之时,她便是用这帕子为自己拭汗,无微不至地照顾。如今,物是人非。她连这样珍视的物件都留下了,显然是抱了决然之心,纵然关山千里,风雪苦寒,她也绝不回头,义无反顾!
若离,为了展昭,你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林家女儿的身份,失去了原本应属于你的纯真和快乐,甚至和你父亲冒着违背祖训削手刖足的危险。这一切都是因展昭而起!展昭扪心自问,是否是个不祥之人?
若离,你这是何苦?你让展大哥只能怨红尘作弄,怨阴差阳错么?
若离,你不该认识我!
那晚,你和你爹不该救我!
不,是我不该昏倒在你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展大哥。”
是若离!是若离在叫他!恍惚之间,展昭又惊又喜,顾不得放下手中绢帕便冲至院中。然而,除了满院梨花,一帘春雨,那有若离的一片衣袂?
风过空庭,轻扣帘栊,像轻轻的步履声。
若离,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展大哥不许你有事,你不会有事!
展昭孤单地立于梨树下,清癯的面容上,云眉紧锁,蓝色长衫在雨中显得益发单薄,掩饰不住他一身的伤怀。雨丝顺着他的额角发梢滚落,沾衣欲湿。他勉力地握住巨阙,紧紧地,不曾放松。那剑袍上犹自流下水来,似在哭泣。
若离留给他的东西,不可以这样糟塌。他低头,想将绢子叠好收起,岂知那薄如蝉翼滑若丝绸的绢子在春雨的浸渍下,竟显出几行淡淡的字迹来。他顿悟,是无影水!若离,你走了,你用这种方式,要告诉我什么?
待展开一看,却是一阙小词,是若离留下的亲笔,情之深,意之切,令展昭再无法自持。
风起处,满树雪白晶莹的梨花不堪清寒,依依凋谢。虽是和雨和烟,翩跹起舞,却终不免零落入泥,埋香瘗玉。展昭抚上那空空如也的枝头,一时泫然……
“尘谢珠花雪暗眉,无计留芳菲。人间天上,丁香空老,青雀难归。
忍看明月西南坠,谁解其中味?情深梦短,窗外有雨,枕边有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