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梦   

    很久很久以后，薇南还是不愿意相信，小时侯去过的那个蒲公英山谷，如今已经不再有蒲公英盛开了。 
    “那到底是怎么搞的呢？”她在电话里急急地问胡摇。她们同一届，只是不在一个班而已。直到大学，她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胡摇的学校离家乡很近，常常回去，家乡的消息总比她灵通一点。
    “还不是刚修的那个造纸厂老排污水，把河给污染了。你知道那条河是流过山谷的，渐渐的，那儿就什么都不长了。”看不到胡摇的样子，可是薇南却可以想像到，她的脸上也是写满了惋惜和嘲讽。“总之你现在认不出那儿了。”她最后这样说。
    放下电话，薇南望向窗外，冬天了，北方的天也阴沉起来，大片的灰色云团在天上缓慢地移动。薇南放下窗帘，今天刚烧了暖气，屋子里面热气腾腾，她们在嗑瓜子，笑成一团。可是薇南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地远离，慢慢地，似乎要飘到七年前的那个春天去。
那一年，她十二岁。 

    家乡在那种安静的小小镇子上。青色的瓦，青色的石板街道，还有窄窄的巷子。山清水秀不仅仅是属于江南的。直到成长以后，薇南才意识到，原来四川的村庄小镇，是可以这样有风情的，清丽幽静。
    镇子的周围是山，低低的起伏的丘陵，金色的温暖的阳光常常越过山的逶迤的影子照进来，斜斜地抹在小镇房屋苍黑的檐上。山之间是河流和农田，到了秋天，摇曳的稻子会在风里翻滚着同样金色的波浪。新雨后，雨雀常常从稻田中掠过，发出啾啾的叫声。
那个山谷，就是在河流对面那座山背后的吧。

    薇南记得，小小的时候，父亲常常牵着自己，去那个山谷。秋天的时候，金黄的落叶纷纷地飘落，踩在上面，有吱吱嘎嘎的声音。山谷里面有一条小河——也许称为溪流会更好一点——缓缓流过，也许，那是山谷里一切生机的来源吧，长大后，薇南想。
    去山谷的，只有父亲和薇南两个人。很小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了。印象中的她，是照片上温柔的笑靥和安详的神情，“她一直很爱你呢。”父亲常常和薇南说，“刚生下你的时候，她简直一刻也离不开你的小床；无论她在哪儿，只要你一哭，她就会心急火燎地赶来。”从父亲的话里，薇南知道母亲是幼儿园的老师，爱笑，常常弹风琴唱歌。薇南很爱她，虽然已经记不太清母亲的样子。
“你两三岁的时候，我和你妈妈常常带你来这里。第一次是春天，山谷里大片大片的蒲公英盛开着，风一吹就四处散开。当时你张着两只小手，拼命嚷着一些我们也不懂得的话，摇摇摆摆地就冲到了花里面，结果摔了一跤，你妈妈吓坏了。”父亲一边笑一边回忆。薇南不记得父亲说的那个情景。可是那漫天纷飞的蒲公英，她是记得的，而且是真的喜欢。

    每年的春天，父亲都会带她去看那漫山遍野的蒲公英。绒绒的白色小球，在风中，像无数的精灵飞翔，伸出手，可以感觉无数小小的唇，轻轻吻在手心。
    十二年来，去的一直是父亲和她两个。父亲没有再娶，他安然地当小镇中学的美术老师，偶尔单独辅导几个学生。日子过得平静而祥和。 
    冥冥之中，薇南可以感觉到，母亲在山谷里对他们微笑。 
    在日子的流逝中，她慢慢长大。  

    那一年，薇南十二岁，已经是一个初一的学生。 

     也是那一年，春天的时候，父亲说，他准备结婚了，和一个音乐教师，不过不是幼儿园的，而是镇上小学的。父亲很困难地说出这些话，丹姨——她最近老是往他们家来——在一边站着，期待地望着薇南。

    可是薇南并没有看他们，好像一把刀突然划在心上一样，薇南觉得自己被深深伤害了。“那么妈妈呢？”薇南叫起来，声音尖锐而愤怒，“你把妈妈给忘了！”一转身，她冲了出去。

     小镇的巷子是蜘蛛网一样的，薇南听见父亲叫着她的名字追了上来，但是他拐进另外一条小巷。小小的她松了一口气，似乎这时候，眼泪才无助地返了上来。春天的下午是美丽的，风轻轻地吹拂着薇南的脸颊，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地，她走出了小镇，又不知不觉地，她走到了那个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