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虺虺
※断剑青锈，风啸有；依依孤灯，飘摇游※
冬夜，雨。
朔风瑟索着钻进打更人的麻衣，在根根杂乱的体毛间纠结。打更人从胸膺间吐出一口浊气，将盘踞在褐色肌肤上的寒气吹落。他把混浊的眼珠对着横梁，久久沉闷，终于是按捺不住，披衣而起，握着摇摇欲坠的白蜡，迈着颤巍巍的步子到了窗前。
搁烛，一坐，怔然。
豆大的火苗在白蜡上飘摇，岌岌可危。明暗之间，叫打更人的眼里翻涌起静海深流。他紧闭着两片乌木般的唇肉，嘴角有丝丝抽搐。
听雨。窗外雨意泷泷，良久，直到雨声变为隆隆闷雷的陪衬，他才松开嘴角，发出一声细小的叹息。薄薄的水雾立刻滚落在雨夜中，被淹没。
打更人随即抬手拉开窗户——
一道刺眼的白光乍起，北风呼啸而来，将火苗从白蜡上揪下，并将凛冽揉碎在滚烫里：蜡油和着雨水飞溅在打更人粗糙的手背上。
“轰！”——巨大的声流紧随白光，冲进打更人小小的茅屋，震耳欲聋间叫人恍惚起来。打更人恍惚着，不知是在这幻境中看见了什么，竟不自禁地张口呓语：“你回来了……”而待他回过神来，欲从喉头挤出什么话来，却又堪堪停住了。
窗外雷雨依旧，打更人心头泛起潮湿来，同这冬夜般，渐渐被浸湿、渗透，而后拧出一滩苦水。
他轻叹一声，收回蜡迹斑斑的手，和着雨水，用他那干涸河床般沟壑颇深的皮肤盖上混浊的双眼。刹那间，残液倾泄而下，竟似老泪纵横……

晚来的书目：
引：虺虺
第一节：起
第二节：承
第三节：转
第四节：合
尾：虺虺

第一节：起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
暮石。箫声，悲壮。剑舞。
“铮”——黄金的光晕从刃间飞洒而出，带着尖利的疾风狠狠刺入沉默的岩石。
血。
剑客放开剑柄，剑身轻晃。抬指，一寸寸收紧关节，捏住裸露在外的青锋。血从皮与刃的狎昵中爬下他的掌心，含着黄昏的色泽溅落于褐土之中。
第三年了。
箫声停顿。剑客松开青筋毕露的手，鲜红飞快地欢涌而出，汩汩奔流于掌纹之间，汇成江湖，从指间倾泻而下。第三年了。剑客的目光追随着鲜红。蓦地，他极力伸展残损的手掌，任凭锋利的切口豁开，让痛楚从每一根指间、每一道掌间，逐渐明朗起来，积聚成海。他的神色平静，却叫人觉得癫狂。
箫声复起，忧愁。久久伫立。
“走了。”月明星稀，方才听他一声叹息。“嚓”，剑客折下剑柄，沉默着提着它踏上崎岖的、通往高处的小径。他的步履蹒跚，竟似花甲之年的老翁般摇摇晃晃，却在某种奇异的平衡里如何也不曾倒下。
吹箫人闭目吹完了这曲，掀起眼睑瞥了剑客一眼，似怜悯般吐息，几个起落间便追上他，身如飞燕般翩然立于他身侧：“剑断，因果未断。”吹箫人抬眼望见不远处的石头——上面赫然已有三柄断剑，每一刃都恰到好处，不曾少一毫亦不曾多一毫。目即此，他终是轻叹一声：“你醉得太过了。”
剑客没有说话。他由着自己歪歪斜斜的脚步向着山顶，一步步丈量出苍老的距离，将脚下每一个细小的气泡从泥土的桎梏中释放。
良久沉寂。久到吹箫人不知想起什么畅然一笑，久到剑客的步履回复正常，久到熹微晨光堪破尘埃万丈，久到入骨的伤疤被阳光填平——“那么，是时候彻底断了这因果罢。”剑客面向晨光而定，瞩目脚下山川万里，忽地从舌尖吐出这样的话。
吹箫人只觉得，他的背影在天地间，好似一场幻梦。

第二节：承
※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剑尖指着那抹明黄。
“你不能杀朕，朕是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如若猪狗不如，天下无主也罢。”
“好大的胆子！快来人……”
“师兄以为师弟如何进来的？”
“你果然受伤了。”他冷哼一声，坐在龙床上睥睨着剑客，“你且晓得朕是师兄，为何还要如此大逆不道！”
“更大逆不道的事我也做过，重八，大师兄是我杀的，为师父清理门户。”
“原来是你，伯青……”他恨恨瞪着他，忽又神色一变，悲天悯人，“何谓清理门户？大师兄并未破戒，倒是师弟你，可犯了罪孽深重的杀戒！师弟，回头是岸啊……”
“大师兄的双手依旧干净，可他已自愿入魔，助纣为虐。”剑客讥嘲一笑，“我早已辞别师门拜入青城门下，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怎敢让他泉下得知你和他的作为，不得轮回！”
“吕伯青！”重八脸色铁青。
“朱元璋，该回头是岸的人是你。”
“朕的名讳岂是尔等可以随意呼喊的！”
“哼！狗皇帝，是时候了结了！”剑客握紧手中的剑，崩着脸皮，一步一步踱近那抹明黄，“你三年前做了什么，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
“是又如何！朕只要这天下大权只属于朕一人！吕伯青，你已身受重伤，朕若是以命相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师兄，你当真不肯回头？”剑客闻言停步，“世间你便不肯信一人？”
“当然信，”他眯眼得意一笑，“我信你不会真的杀我。”
“……”剑客不语，“这回倒自称起‘我’来了。”
“师弟，你不会杀我的。”他盯着剑客的双眼，再一次重复，满腔自信。
“唰”，剑客收起剑：“国瑞，你赢了。”
剑客纵身飞掠出户，空气里只留片刻前肃杀的余韵。

第三回就能搞清楚我在说啥了……举爪发誓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历史背景参考元末明初……

第三回：转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
[一]
那一年，吕伯青六岁。蒙古人蹂躏着汉人，父母，殁。
那一年，吕伯青十岁。四年流浪，拜入皇觉寺，为僧。寺里香火不盛，多了他这张嘴，平添几分艰难。只有大师兄善意地接济并教导着他。
那一年，吕伯青十二岁。寺里来了一个与他一样没了爹娘的少年。他叫朱重八。许是脾性不对，他受尽老和尚的斥责，困苦中只有同病相怜的吕伯青以及和善的大师兄对他照顾有加。世势波诡云谲，暗潮涌动，皇觉寺好景终不长，只得打发和尚们出门化缘。朱重八离开了。
那一年，吕伯青十五岁。历经三载，朱重八回到皇觉寺。他变了。而吕伯青依旧。
那一年，吕伯青二十岁。朱重八收到儿时伙伴的号召，加入红巾军。一年后，吕伯青还俗。
“愿赴沙场兮，化沙一掬；刀光剑影兮，为民何惧！”
十年沙场，生死至交。吕伯青纵游江湖，无心权势纠纷，混迹在多方前锋。不想一次又一次的巧遇，使他结识了一个同样只为杀敌的人——薛茗。沙场遇敌，一帐共醉，得此知己，幸甚幸甚！胸中自有豪情万丈。在这十年里，他没有去找朱重八，他听说他娶了妻，升了军衔，民生大好。他慰然一笑，心道果真不负他所望，国瑞是至真至义之人！又思及那陈友谅，怒骂小儿也忒狂妄，竟敢以下犯上，自立为王！
然，七年后，当吕伯青眼见鞑子已灭，入道并归隐山林，以为中原有朱元璋便无忧时，却骇然听闻他竟手刃昔日盟友，踩踏着万千同盟的森然白骨，早已登上那无上宝座！
“师兄竟敢如此大不义！”吕伯青震惊中掀起滔天怒火，“我那些沙场御敌的弟兄怎堪如收场！”
遂出，欲诛之。不料世事无常，出世已全然换了副天地——大师兄、薛茗，竟如是拥护朱元璋！
吕伯青心下愤恨莫名，找到薛茗便厉声喝问：“我待你知音，不想你却如此，当年的洒脱今在何方！我不惧什么皇帝，我只知他犯了大错，无数昔日战友冤魂不得安生！”
薛茗却是长长的叹息：“他赢了这天下民心，实乃众望所归。我等不益再生事非，百姓禁不住更长久的战乱，而今之计，唯有入朝为官，也好暗中监守他一言一行。”
“我不信他那种过河拆桥的小人，怕是三年后便按捺不住暴虐本性欺压百姓，到时候民不聊生！长痛不如短痛，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如今是在助纣为虐。”
薛茗沉默，半晌才答道：“那三年后在看吧。你且等三年，因果自会分明。”
吕伯青冷哼一声：“便听你这腐儒一言。”
[二]
第一年，他杀了一个妄想造反的奸臣。
第二年，他杀了有旧交的那人的心腹。
“正是有旧交，更不可饶恕。”大师兄问起时，他是这回答的。
“那和尚我岂不罪无可恕？”
“……”“你为何要依附于他？”
“他有那种才能——”
“休出此言！难道不是师兄你无法拒绝他么？明知只是利用你聚拢名声，师兄这般不就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不知何谓本心么？这些年来，师兄你只知行善，却早忘了这样的善只能终成恶！”
“伯青，你的道已然明朗。”大师兄寂然一笑，“参这么多年禅，却终是不悟，给师父丢脸了。师弟，送师兄一程吧！我已无心人世。”
第三年，他杀了当年解救他于困境中的大师兄。
[三]
“是时候了结这段因果了。”

第四节：合
※心断新丰酒，销愁又几千※
知音。
“我没有杀他。”剑客低头抚着剑，“三年来，他这皇帝当得不错。”
“我知道你不会杀他。来吧，只剩我了。”吹箫人浅笑，低眉间“唰”得抽出一道流光。再次抬眉时，剑已指向剑客。他向来平和的眉目间夹杂着些许杀意，将目光定定搁在剑客身上。
剑客抬手。慢。
他忆起当年沙场征战。
并肩作战的信赖，马革裹尸的悲壮，痛饮烈酒的豪情……
剑客出剑。快。
他的剑一如它主人，凛冽而执拗。一息之间已两招并用，汹然直扑向吹箫人的面堂！
吹箫人不敢大意，挥剑间风啸声起，堪堪挡住了他。
此二人相交多年，对方路数无比熟悉，一来二去间便纠缠起来。一时间只听天地间惟有铿然剑击声，眼见的只有刀光剑影！
盏茶后。
吹箫人的剑停在剑客胸前。
“你受如此重伤我才赢你一剑，倒头来还是我输了。”
剑客嘴角渗血，仰头长啸：“咿！我输了！哈哈哈！”他狂笑不止，泪水从颊边滚落，碎进尘寰。
剑客笑过，埋头看向胸前之剑——不好！吹箫人立刻意会到他的意图，欲收剑——然，终是剑客略胜一筹。剑客带着余韵未歇的笑意，往前飞快一冲——他的身后是万丈豪情，是他的大道，此刻却在土崩瓦解！
“修道多年，嘴里总念叨着大道无为，而今我又是在做什么呢？大师兄的话我想了很久，我果真是明朗了自己的大道吗？我为我的大道杀了恩人，我为我的大道竟想葬送刎颈之交的性命，我为我的大道把自己困在义与理之间……这些年来我借酒浇愁，大道无为，始终无法堪破了。薛茗，你是否也觉得，人心确是可憎！永远无法识清他们的真面目。我吕伯青活了三十八年，也活够了，接下来的路，还请你珍重！”
剑客大笑一声，泪水斑驳的头颅栽倒在颈边。他一心求死，竟是自毁了经脉！
吹箫人双手颤抖，哆嗦着拔出剑，任凭滚烫的血液喷洒了他满脸，剑客的躯体倒在泥土里，扬起一阵尘埃。
“咱们是兄弟，我本想让这三年令你看清，大不了我残了废了或是死了，反正我已厌弃官场，厌弃这势利味扑鼻的人间。我拿我的命来赌你，奈何人心似海，我不懂你，救赎到最后却成了绝路！可笑！可笑之至！你叫我活下去，如何是好？”
吹箫人这样说着，不禁涕泗横流。

尾：虺虺
※老叟华发，孤灯忍能凑；苍月度千里，吾一人候※
打更人放下手，残液纵横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伯青……你这固执的家伙，天地间只有一人的知音，还算什么呢？子期为伯牙断琴，我为你看尽世间百态，终于到可以见你的时候了……你知道吗？朱元璋更不信人了，但他对百姓并不苛刻……时间快到了，我一定记得这些，到那边，说个清楚吧……
虺虺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变成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乱世江湖，人心似海，平和下有着静海深流。道与义，理与情，果真是不能一言辨个清明的罢。

后记：
我是大蠢比啊啊啊啊！！拖延症伤不起啊魂淡TAT……各种初稿不堪入目啊……
老实说，看着我头像你们是不是都严肃不起来……哼！
吕伯青是一个矛盾的角色，薛茗也是，连大师兄也是……他们在两难中难以选择，却都能成就“义”，不论是大义还是个人小义。
文中有关朱老祖宗的称呼，还是有一定意义的。重八是以前的名，提醒他莫忘当初，国瑞是字，平称，元璋的后来的名，有仇视意味。
吕伯青不仅矛盾，且固执不圆滑，佛家圆润的感觉和他太不搭，还是道家符合一点吧。
嗯，还要说的是，此篇文我只写了“侠之大”，未能写出侠的日常实在遗憾，只等下次吧！
最后：以文为剑，我只写我想写的！

还有我没有写BL！！相信我！！

我这四重奏你们看着能舒服才有鬼了……残念

自批：明显的头重脚轻。开头意境好有个毛线用，结果还不是被自己毁了……装逼遭累劈啊！

我觉得我这点字信息量蛮大的……我得儿意地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