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终于还是走了。
展昭静养多日，方才病愈。他这次在府中事务正忙时突然病倒，还劳动了阖府上下放下手中的事情帮他找人，心中暗暗过意不去。其后几次想向大人告假，却碍于种种顾虑没有开口。一来府中当下仍然事忙，自己不好意思在此时提出离开；二来他仍有些忐忑，若是再次追求月华，即使成功，将来又会不会反而误了她？展昭像平常一样当值、办案，日复一日，一直不曾提起过月华的事。开封府上上下下，大都不敢贸然向他问起，却都不免为之扼腕。大人和先生更是暗暗替他们着急。
旁观者清。虽然是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可是，他总怀疑自己能否给她幸福，她不确定对方能否放心依靠，两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踯躅不敢前，事情岂非陷入僵局？如今更是分隔两地，千里相思，连面都不见。这样下去，蹉跎了青春岁月不说，也保不定会节外生枝。
适逢有案件须往松江寻证，包大人派展昭并张龙赵虎一同前去。展昭听闻差遣，眼光一闪，张口欲言，却终于没有多说什么。
包大人看他一眼，继续安排：“查得结果，着张龙赵虎送回即可。展护卫再多盘桓几日，不必急着回来。”
“是！”张龙赵虎心领神会，应得干脆利落。
展昭却有些意外：“大人……”
包大人轻叹一口气：“展护卫，丁姑娘可有消息？”
“日前大哥来信说，一切安好，只是上次寻到的奇方，依旧没有效果。”说到后半句，展昭不由得有些黯然。
“顺路去看看她吧。”
“多谢大人！”展昭心中感动。月华离京至今，已有二十一日，自己早已望眼欲穿；方才本想自己提出，却唯恐欠妥。不想大人竟主动成全于他。

本待过几日就动身去往开封，这天却忽然听说开封府来了人，月华急不可待地赶到客厅。只见张龙赵虎坐在客位，满面风尘、气喘吁吁。月华不禁环视一圈，又往门外看去，却没能看到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她一时失望，竟忘了礼节，愣愣地出起神来。张龙赵虎见她来了，顾不上许多，便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赶到她面前，语气焦灼：“丁姑娘，求你到开封府，去看看展大人吧！”
“他，怎么了？”月华脑子里嗡地一下。
“有人不知从哪弄来了丁姑娘你用过的帕子，谎称你已落入他们手中。展大人救人心切，遭了暗算……就是现在立刻赶回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得到了……”
月华闻言花容失色，有如五雷轰顶。二人分别不过二十五日，怎么就会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那伙歹人原是襄阳余孽，系范青旧部，对展昭与丁月华的渊源一清二楚，此次设下圈套，只为寻展昭报当初设计利用范青之仇。展昭辛苦救下的，不过是易容成月华佯装昏迷的杀手。虽说那女子刚一入怀，展昭便知有诈，奈何为时已晚，利刃入体、剧毒染身，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展昭一心惦记月华安危，硬是带伤坚持追查，不出半日就查明真相，歹人也或杀或擒无一漏网。展昭确知此事纯属骗局，月华其实并未遇险，方才放下心来。但他身受毒伤却运功动武，毒性早已蔓延全身。公孙先生穷其医术，也只能暂时压制住毒性，却无根除之法。展昭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张龙赵虎日夜兼程赶到松江，公事未办就先赶往茉花村，只为尽早报信、争取时间。只是这一来一去，无论如何也要耗时数日。依临走时展昭的境况，谁又知道，这几天之内会发生什么？
月华以手扶墙，方才没有跌倒。如果自己在他身边，他一定不可能落入圈套。自己明明对他有情，却为什么如此固执，一定要离他而去？纠结多日，待到想通了，难道说为时已晚？原来，人根本无法逃避选择，你拖着不去选，命运的脚步却不会停下，它会按自己的意思选一个方向一路走去，不管你愿不愿意。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所以上天要用最大的痛苦来惩罚自己？但是，要怎么样惩罚都可以，只是请千万不要让他有事，好不好？

再过一个转弯，便是展昭的卧房。只听拐角那边有人低声说道：“前两日虽说也是昏迷不醒，好歹还能喂得进粥去。现在却牙关紧闭，连米汤都入不了口，这可怎么得了！”月华紧走两步，只见两个衙役站在展昭屋门口，端着盛了碗的餐盘，正拿袖子抹眼泪。二人认得月华，连忙见了礼，本想多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却又忍住，匆匆告辞去了。
月华原本就悬着的心，一下子抽得更紧。她赶忙叫门进屋，应声的是公孙先生。一见是她，先生心中一喜：“丁姑娘，你可来了！”可是这小小的一点点喜悦，却哪里冲释得掉那不可言说的悲伤。
展昭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床上，面色灰暗，嘴唇青紫，双目紧阖，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月华侧身坐到床边，握起他冰冷的手，用手指探到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如此微弱，她用力地捏住他的腕子，还是几乎感觉不到。月华含泪轻声唤道：“展昭，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我啊！你不是说，要等我回到你身边，用后半生好好补偿我的吗？……”
“丁姑娘，展护卫他现在，听不到你的话……太医给他用了药物，令他昼夜昏睡、五感不通，却能尽可能延长他的生命。他能撑到今日还一息尚存，多亏此药。”
月华愣愣地看着展昭。她终于回到他的身边，可他却无法知道。在他的心里，恐怕还充斥着惦念、担心，和无尽的遗憾。他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无尽的黑暗之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孤不孤独？寂不寂寞？会不会有哪里痛，却说不出来？
公孙先生摇头叹息：“他神志尚且清醒时，一再叮嘱我们转告你，襄阳余孽未清，他之前未曾特别留心你的安全，是他疏忽了，让你今后务必多加小心，谨慎为上。他说，今生今世，他对不起你……”
月华泪如泉涌，却提高了声音怒道：“展昭！你有什么话就起来亲口对我讲！这样假他人之口，又算什么！”
“丁姑娘……”
虽然都说是群医束手、药石罔效，但她哪肯死心：“公孙先生，求您再想想办法！我跟大哥二哥一起运功为他逼毒，可不可以？”
“展护卫强行运功压制毒性，又连续动武，全身经脉已大受损伤。此时以他人功力为其疗毒，他承受不住，反而会事与愿违。”公孙先生摇摇头，“其他能想的办法，也都已试过了。如今，只还剩下最后一线希望。”
“是什么？”月华眼巴巴地看着公孙先生。
“襄阳王府中那颗御赐明珠，可解百毒，之前白五侠并丁姑娘你，还曾用此珠救人。”

月华点点头：“我听五哥说起过。”
“据说，那明珠药性甚强，若只是一人的剂量，无论所中的是何种毒物，应该都不需将整颗珠子用尽，只需将其部分研磨成粉，以水送下，毒性立解。”
“先生的意思是，那颗明珠可能还没有用完，如果找到它，就可以救展昭了？”月华的目光热切起来。
“我等并不知晓，那明珠是否还有所剩余，纵使有，又在何处、是否足够。襄阳事后，千头万绪，本无人顾及此事。如今事到临头，只得设法去问可能知情的人。日前已得回报，白五侠不在陷空岛，不知如今人在何处……”
“五哥有事去了大理，说是旬月之间不会回来。”
“那……就只能寄希望于颜大人那边的消息了。”
月华秀眉微蹙，痛苦地闭上眼睛：“我若没有失去记忆，当是知道的……”
公孙先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丁姑娘切莫如此，权且耐心等待，或许颜大人知情，也未可知。”他看得明白，若是展昭此番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月华终此一生，心里都不会好过。
“耐心等待？……”月华的声音轻得似是喃喃自语，“先生，展昭他，还能等多久？”
“不出意外，大约能撑到……明天午后……”
月华看着展昭毫无生气的样子，心口闷得喘不过气，头也一阵阵疼起来。她只觉得悔恨不已，如果自己就在他身边，他又怎么可能会中人圈套？如果自己早些想通、早些回到开封，他是不是就能避过此劫？如果自己不曾犹豫、不曾逃避，是不是一切就更可以不一样了？就算命中有此劫数，至少之前的这些日子，二人可以携手共度，亦不似今日之憾。非但如此，自己可能掌握着能够救他性命的重要线索，却偏偏记不起来！害他遇险，却又不能救他。失去记忆这么久，月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无助和懊恼。
她抬头看看窗外。天光渐去，暮色泛起，已是日落时分。要怎样做，才能让时间的脚步放慢一点？

水水满头黑线：谁告诉你那珠子是这样用的？

公孙先生含泪为展昭施针。虽说月华的心意他完全理解，也能够认同，但一想到自己正亲手缩短他的生命，还是会心痛到几乎窒息。
自一片混沌的沉寂之中，展昭逐渐迷迷蒙蒙地苏醒过来。随着意识的渐渐清明，身体各处的存在感和知觉也一点一点恢复。四肢百骸仿佛都被抽去了筋骨，无力得好像根本不属于自己。胸口异常沉闷，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一般。他原本觉得，自己就要被漫无边际的黑暗慢慢吞噬，此刻却忽然发现，自己仍然尚在人间。他想再看看这个他无比留恋的世界，可眼皮重似千斤，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微微睁开眼来。
“展护卫！”
唤他之人的样貌，他辨识不清，只能看到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形守在床边，可是这身形是如此熟悉。展昭开口应道：“大人……先生……”他的声音微弱沙哑，几不可闻，连他自己听来都觉得陌生。
他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心中诸般牵挂不舍：“大人……属下今后……无法再伴…大人左右……望大人……多多保重……”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要耗费他极大的气力，整句话说完，他已然累得又快要睁不开眼睛。
包大人心中大恸，嘴上却道：“你且安心静养，哪里就到了那步田地。你快看看，是谁来看你了！”言罢，他二人便赶忙往旁边让了让。
展昭努力睁眼去看，才发现大人和先生的侧后方，还有一个人。那人穿了身淡蓝色的衫子，身形窈窕，头上秀发乌黑，似乎未曾多做修饰。那个日夜魂牵梦萦的名字一下子冲到嘴边，差一点儿就要脱口而出。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眯起眼睛，努力调节视线的焦点，直到总算看清了她的样子，他似乎才终于相信自己目之所见。“月华……”他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听得出是何等的大喜过望。
大人和先生深深地看了看展昭，便退了出去，把宝贵的时间留给他们两个。
展昭想要撑起身来，奈何浑身上下哪里有半分力气。他只略略将头抬离枕头，就力尽跌了回去。
他定定地看着月华满面泪痕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涩。最想承诺的人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可是自己眼下命如朝露，却最不适合、也根本无法去作出承诺。为什么上天总是这样捉弄自己？
早知今日，那天是否不该跟赵虎去郊外踏青？可是倘若那样，也许自己至死都无法知道月华的消息……
月华凑到近前，伏在床边，泪珠盈睫：“展昭，都是我害了你！我若在你身边，他们的骗局又怎会得逞！”
“别这么想………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日后……小心……”
“等你好了，你保护我，好不好？”

展昭心中一痛，歉疚而无奈：“只怕……不能了……我还剩下……多少命……自己……知道……”
“展昭……”月华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展昭深深喘了几口气，方能再次说出话来。他用无比温柔的眼光看着月华：“真希望……我还能……继续……等你……”
他积攒起全身的力气，慢慢抬起了手，稍顿了顿，终于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轻轻地说：“月华，别哭……”
展昭只擦了两下，手就被月华一把捉住，他心里打了个突，想要把手缩回来，谁知月华握住不放，顺势将他的手慢慢贴在了自己面上。
展昭心中，一阵融融暖意悄然漫开。
月华微微笑了一下：“展昭，以前的记忆我不想去找了。你我的事，我仔细想过……”
“月华……”展昭急切切打断了她。如今他命不久矣，可他既不想抱憾而终，也不愿累她难过，此时此刻，他俨然害怕听到任何一种答案。然而稍一转念，他又觉出自己的可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又何必自欺欺人？不管是可以天长地久，还是只有一时半刻，有她相伴，夫复何求。
月华看他神色变化，对他的心事猜得几分。她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正色道：“展昭，我不再介意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也不在乎我们到底还有多少未来，我只知道，今生今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相守不易，更该珍惜当下啊！”

展昭唇角泛起满足的微笑，聚力于手上，回握于她：“一直盼望……能与你……共度余生………而今……虽说……短暂……也总算……夙愿得偿……”
他停下来歇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只是……月华……展昭终究……害你伤心………今生欠你…太多……来世……再还……”
“展昭……欠我的要还，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能赖账……”月华心中酸楚，虽是应下了他的话，却仍然避过了“今生无望只待来生”的意思。她不想承认。
夜深人静，窗外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丑时了。梆子声一下一下响着，声声敲在月华的心上，仿佛是催命的魔音。那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渐渐听不到了。两个人手牵着手，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展昭试着动了一下，竟然用手肘撑起了身子：“月华，扶我起来，我想坐一会儿。”
月华依言扶他坐起，又取了衾被给他垫在身后。而巨大的恐怖却在她心头无声地蔓延。展昭虚弱如斯，这个时候却忽然有了力气，这绝对不是好事。她禁不住捂了捂额角。从她得知展昭的境况开始，头痛的感觉就不时出现，此时此刻更是一下子严重起来。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展昭看她神色不对，甚是关切。
“没有啊。”月华掩饰地笑笑，安顿展昭靠坐在床头，忽而想到了什么，正好带开话题，“我是想起，你醒了这些时候，我竟连口水都没有拿给你喝……”展昭不疑有他，却不假思索地将她一把拉住：“月华，别去，我不渴。”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境况，哪里舍得月华须臾离他左右。他手上一带，顺势把月华揽入他的臂弯。
月华坐到床边，依偎在他的怀里。她伸手抚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他的心每一次跳动，都令她有一瞬间的心安，可紧接着又担心，这样的心跳，会不会忽然就没有了下一次？

展昭揽着她的肩，摩挲着她的秀发：“月华，要是时间能在此时停下来，多好。”月华往他怀里蹭了蹭：“嗯。那我就一直这样粘住你。”
“月华。”
“嗯？”
“当初我被毒酒赐死，一心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后来你音信全无、生死未卜，我心里害怕你会凶多吉少，那时才知道，这‘好好’二字，是何等艰难。”
“展昭……”设想他那时心里的苦，月华不知说什么好。
“虽知艰难，可现在我还是要嘱咐你同样的话。月华，好好活着。纵使有……再大的悲伤，也一定要…尽快……从中走出来……只有你…平安喜乐……我才能安心……”接连说了这许多话，展昭又有些气力不济。
月华鼻子一酸：“展昭，你别说这些，好不好？”
“那好……我不说……你都明白的……对不对？”展昭闭上眼睛，更紧地搂住了她。
我说过，我一直都在。对不起，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却最终令你失望。我此前真的没想到，我终于等到了你，却不得不离你而去。
你说过，要等我回来。对不起，我只顾逃避犹疑，却太无视你的等待。我如今真的不知道，若是没有了你，我又该如何是好？
片刻静默，展昭忽然感到一阵气血翻涌，虫噬蚁咬似的痛楚从每一处骨缝之中钻出来，蔓延全身。此毒每次发作，都是如此来势汹涌，令人痛苦不堪。展昭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看来这是最后一次了。
眼见展昭脸色骤变、一时间冷汗涔涔，月华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展昭，你这是怎么了！！”
“月华……”他还有千言万语要同她讲，可刚一开口，却是一口鲜血喷出。

月华已然慌了手脚。她扶住展昭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掏出帕子为他擦拭唇边的血。她看着他嘴角和胸口的斑斑血迹，听着他虚弱的声音，忽然整个人都恍惚起来。恍惚之中，她分辨不出今夕何夕，分辨不出身在何处，只觉得无尽的悲伤和惶恐正渐渐将自己淹没，他中了无解之毒，命在顷刻，可她却束手无策。她害怕，害怕无情的命运就要将眼前这个人永远带走。恍惚之中，她的头却毫无征兆地一下子不疼了，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忽然涌沸不止，她仿佛听见他在说——
“对不起，对不起，月华，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若不死，只怕不光开封府，还有你、茉花村都难逃干系。只有我死了，襄阳王才能放过你们！”
“你不怕，可是我怕啊，我希望我的月华可以平平安安过一世。”
“月华，好好的活着，连着我的那一份都好好活着。别让我做了无用之功，会被你的五哥笑话的！”
“白兄，展昭从来没有求过你，可是这一次，展昭只求你将月华好好送回江南去。”
…………
…………

展昭强撑了片刻，终于又一次失去了知觉。月华眼看着他紧阖双眼瘫软在自己怀里，任她怎样呼唤也毫无动静，一颗心被绝望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她泪如泉涌，只能无助地紧紧抱住他。公孙先生闻声进来，近前查看展昭的情况，她也似乎浑然不觉，只是愣愣地任凭先生把展昭从她怀里接过去，愣愣地看着他为展昭诊脉。她愣愣地看着，只觉得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暗、越来越黑，黑暗之中，她仿佛看见大牢里粗重的栏杆，看见灵堂上素白的帷幔，看见一个人面对她慢慢地抽出巨阙、直刺过来……
眼看黑暗就要淹没一切，她忽然伸手抓住了公孙先生的衣袖：“先生！……明珠！……我剑穗上的挂坠……就是……明珠……”话音刚落，她整个人便慢慢地软倒了下去。

月华醒来时，看到守在床边的丁兆兰。
“月华，你总算是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丁兆兰如释重负。
月华顾不上回答这些，挣扎着欠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到：“大哥，展昭呢？”
丁兆兰赶忙上前扶她，笑着说：“放心，他已无性命之忧。”
月华长舒一口气，浑身一松，一下子跌回床上。
丁兆兰一边到桌旁去斟水，一边说：“多亏你及时想起明珠所在，又所幸东西就在身边，总算是救了他一命。只是你这一晕倒，竟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真把大家担心坏了。”
一杯温水递到月华跟前，她用手臂撑起身子，却无心去接，而是握住了丁兆兰持杯的手，切切言道：“大哥，形势比人强，那晚倘若硬拼，绝无胜算。若非沈穆刺我一剑，我必会死在别人手上。事出紧急，他能有此急智，已然不易。那一剑，若我身体康健如初，顺势以龟息之法相迎，本不会凶险至此。而且，如果不是沈穆相救，十有八九，在盗珠那天夜里，我就已经被人杀了。大哥，你们别再怪他！”
“月华，你这是……？”
“大哥，我全都想起来了！我真该早些就相信他。要不是我犹疑不决，这次也不会又险些失去了他……”说到后来，月华不禁眼圈一红。
丁兆兰惊喜不已，他抬手摸摸月华的头发：“展昭早些时候还来看过你。他尚未痊愈，气血两亏，这几步路走过来，累得站都站不稳。包大人拿他没办法，命令他去休息了。可依我看，等一会儿他得了机会，必会再来的。”
“不如还是我过去看他。”月华赶忙起身下床，却听敲门声轻轻响起。丁兆兰开门来看，正是展昭扶着墙站在门外。
“大哥，月华她？”
丁兆兰侧身让路给他，微微一笑：“去吧。”说罢就离开了。

“月华！”展昭见她已醒，喜不自胜。经过几多风雨，他终于可以像现在这样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念及前情种种，不禁百感交集。
他面色好了一些，但瘦削的脸上仍然透着憔悴。月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觉恍如隔世，心中千种滋味涌起，难以名状。刚刚过去的生死之劫，实实令人后怕。回想襄阳旧事，说是豁达无怨，可其实确有那么一点气他，心里愤愤不甘；然而细想起来，却又说不上来气他哪里，好像越想越觉得他并无过错；思及前因后果，知他种种难处，反而心疼起来。柔肠百转，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真是冤家。
她忽然一头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拥抱住他。
“展昭！展昭……”
月华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把脸埋在他胸前，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哭得那么伤心，仿佛有满腔的心酸和委屈，都要在这一刻尽情宣泄出来。
展昭脚下本就虚浮，被她猛地一扑，险些没有站稳：“月华，怎么了？”可月华毫不理睬，依旧不停地流泪。展昭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慰道：“别难过，都过去了。”
展昭静静地任凭她哭，过了好一会儿，月华方渐渐止住了泪水，抽泣道：“展昭。”
“嗯？”他埋首在她发间，轻轻应着。
月华止了哭腔：“两件事情跟你说。”
“是什么？”

她声音有些嗡嗡的：“你做沈穆的时候，样子好丑。”
“月华，你……全都记起来了？”展昭松开怀抱，惊喜地看着她。
月华不答，只微笑着点点头。
展昭连忙重新把她揽入怀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心念一转，又皱眉叹气道：“看来，展昭比蛇还要更可怕些。”
月华瞪他一眼，轻轻一拳打在他的肩头。
展昭失笑：“好了，好了！展昭告饶！”紧接着他又认真问道：“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她抬起头，看进他眼睛里：“等你好了，带我去一趟落月坡吧。”
展昭会意，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好。我们去把你的凤钗取回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