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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销魂殿》 再来个长篇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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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4-08-27 00:01回复
    作者:十四郎


    2楼2014-08-27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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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10 21: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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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女孩子眼泪汪汪,扁着嘴,手指快把衣带给绞烂了,“空森这里不一直都是让灵兽出来活动的地方吗?我也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
      玄衣男子没理会她,将下方诸人打量一番,这才冷冷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空森是清远山禁地,来这里做什么?”
      胡砂一时没能从他冰雪似的容貌里回过神来,后面那些人哭的哭喊的喊,乱成一团,还好那个大师兄比较镇定,抖着嗓子道:“我们……我们是……只是不小心路过这里……”他们本来自视甚高,觉得清远山仙人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小小地仙罢了,是打算过来找清远的师祖金庭祖师斗法的,谁知道随便一个女弟子养的灵兽就把他们折腾的够呛,先前那点自傲的心此刻只变成了自卑。
      玄衣男子淡道:“既然如此,还请诸位赶紧离去。在下师侄豢养的灵兽误伤各位,在下替她向各位道歉,还请诸位日后不要再路过这里。”
      那几个人哭哭啼啼地抬着师父和伤者灰溜溜地走了,胡砂还坐在原地,改为研究他俩脚底踩的云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们会腾云啊!难道正是清远山上的仙人?
      “这位姑娘,你也请尽早离去。”玄衣男子看了她一眼。
      胡砂喃喃道:“可是……我是来拜师的……”
      “拜师?”他有些意外,“拜师不是这条路,在前山那里。姑娘请从那里走大门,若能通过试炼,自然能得偿所愿。”
      前山……汗,前山又在哪里?想到自己还要从悬崖上爬下去,顺着原路找什么前山,胡砂脚都软了。
      玄衣男子想了想,道:“也罢,是我师侄惊吓了你,我便助你一次,送你去前山吧。闭眼!”
      胡砂急忙依言把眼睛紧紧闭上,只觉一股清风扑面而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听那人道:“到了,请保重!”
      这么快!胡砂赶紧睁眼,却见面前景象果然大异,周围绿意盎然,鲜花遍地,彩蝶乱飞,一派热闹景观,与方才那个什么空森禁地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面前一条笔直宽敞的山道直通往上,压根望不到尽头,想必顺着往上走就能到大门了。
      胡砂长长舒了一口气,得,再走一次吧。
      她把背上的行囊紧了紧,正要迈开步子,忽然觉得旁边有人在看自己,一回头,却见草地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略带惊讶,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见胡砂看过来,他不由微微一笑,秀长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交错起来,低声道:“抱歉,我见你突然出现在山路上,是有人施法将你送来的吗?”
      胡砂不知怎么的就有点要脸红,他长得……真秀气,尖尖的像女子一样俏丽的下颌,却没有一点懦弱的脂粉气。清瘦,略有体不胜衣的味道,却一点都不窝囊。
      “是……是啊。”她有点结巴,“我刚才走错路了,闯到那个什么禁地,然后遇到两个仙人,把我送来了前山大道。”
      少年了然地点了点头,指着那条大道:“你顺着这条路走,不会再错了,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大门。”
      胡砂道了一声谢,转身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再看看,那少年还坐在原地,捂着嘴轻轻咳嗽。
      他身体不好?胡砂不由自主走回去,蹲在他面前,轻道:“你也是来拜师的吗?是身体不好走不动了吗?”
      少年愣了一下,跟着又笑了:“我没事,多谢姑娘关心。”
      胡砂把自己的行囊取下来,在里面翻了半天,最后找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子,是好心的陆大娘给她准备的,叫万灵丹,一般头疼脑热肚子疼咳嗽什么的,吃上一颗会好很多。
      “我这里有药,你吃一颗吧,很有效的。”她倒了一颗给他。
      少年顿了顿,乖乖将那颗万灵丹吃了下去,胡砂看着他略有些苍白的脸,热心地说道:“身体不行就先回去吧,这附近应当有农家,我去替你借一辆牛车来。”
      说着起身就要走,少年轻轻拉住她的袖子,“不用,多谢姑娘好心。我……我是来拜师的,只是略有些不舒服,现在歇息一下好多了,不如我们结伴上山,路上也不寂寞。”
      “你真的没事?”胡砂有点怀疑。
      少年缓缓站了起来,原本他坐在地上看不出,没想到站起来还是比她高了半个头。他掸了掸白衫上的尘土,温言道:“走吧……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胡砂。”她很大方地介绍自己,“你呢?”
      “芳准。”他沿着大道缓缓前行,忽然又道:“胡砂似乎不是生洲人?”
      她愣了一下,过一会才点了点头:“确实,我不是这儿的人。”非但不是生洲人,只怕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离家那么远,父母会担心的吧?”
      胡砂有点黯然,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她何尝愿意让爹娘担心,不过有些事身不由己,要想回家,她得做许多事情。


      7楼2014-08-27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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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准立即转了话题:“胡砂来清远山,是想修习什么?”
        她想了想,笑道:“我只是想碰碰运气,看山上有没有我想找的仙人。”
        芳准露出惊奇的神情:“你要找谁?”
        “……青灵真君。”
        芳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隔了一会,才轻问:“找他……有什么事吗?”
        胡砂苦笑了一声:“总之……一言难尽。”
        芳准柔声道:“或许要让你失望了,青灵真君不在清远山,他身为一方散仙,行踪向来神秘,谁也不知他究竟住在何处。”
        “不在这里?”胡砂顿时失望透顶,恨不得马上掉脸离开这里。
        芳准说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失望,聚窟洲无念神宫常有仙法大会,青灵真君也会去。你若能顺利通过试炼,拜入清远门下,日后参加仙法大会,便可以见到他了。”
        胡砂佩服地看着他:“芳准,你知道很多事啊。那你知不知道清远的试炼难不难?”
        他笑了起来,没笑几声又开始咳嗽,这次咳得很厉害,好像站都站不稳了。胡砂急忙扶住他,回头看看山路,好像还有小半的路程,她急道:“芳准,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不行!”
        他摇了摇头,又咳了好几声,手却指着前面,意思是继续往下走。
        胡砂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说道:“好吧,我背你上去!”


        8楼2014-08-27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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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师父的徒弟像个宝
          胡砂是在半睡半醒的情况下被人拖着上顶峰若言堂听讲的。依稀只记得一路上过来有许多人给她行礼,叫她师姐或者师叔,更甚者师叔祖都出来了,这会她才明白自家师父在清远的辈分有多高。
          据说在清远设派授徒的人是一方著名地仙金庭祖师,放到她那个世界里来说,就是那传说中江湖里的开山掌门,而她家师父芳准就是这个开山掌门的最后一个弟子。
          清远山上下分布比较复杂,这个部那个部,这个分支那个分支,胡砂一直都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据说为了照顾自己心爱小徒弟的新弟子,金庭祖师在点卯课讲的时候还特地详细介绍了一下,可惜胡砂坐在蒲团上睡着了,做着大吃大喝的美梦,枉费了祖师爷一番苦心。
          在睡梦中,隐约觉得有人在掐自己胳膊,胡砂动了动,毫无反应地咂咂嘴,继续睡。
          那只手更加生气了,狠劲掐在她小臂上,痛得她大叫一声,醒了。
          周围嗡地一声,紧跟着却安静下来,胡砂茫然四顾,发现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自己,有的诧异,有的鄙夷,有的不可思议,有的幸灾乐祸。
          她花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这会是点卯听讲,祖师爷在上面说道法,她却坐在蒲团上撑不住睡着了。
          胡砂一向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对自己的懒惰感到痛心疾首,赶紧垂下脑袋,把身体缩得小小的,希望没人看见自己。
          不过如意算盘她是打错了,坐在最上面的金光闪闪的祖师爷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沉声开口道:“何故喧哗?芳准,那是你的弟子吧?”
          她那个清瘦秀弱的师父被她连累着也丢人,微微欠身道:“是弟子管教不严,请师父责罚。”
          金庭祖师淡道:“罢了,若是没有诚心,点卯课讲大可在屋子里睡觉,不必特地赶来打扰旁人清修。”
          大殿里顿时传来沉闷的笑声,一阵阵的,胡砂恨不得把身子埋在蒲团下面,好别那么丢人现眼。好吧,其实丢她的人也没什么,关键是她害得师父也无辜被骂,他身子不好,要是被自己气得病更严重,那岂不是大逆不道?
          胡砂越想越郁闷,胳膊突然被人扶了一下,大师兄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坐直了!别让旁人看笑话!”
          她只得打点精神,把腰杆挺直。大师兄就坐在她左边,想来方才掐自己胳膊的人就是他。他下手可真狠啊,胳膊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胡砂越发认定一个事实:大师兄是恶鬼。早上差点把她折腾的晕过去,这会又来掐肉。
          金光闪闪的祖师爷后来在台子上讲了些什么,胡砂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惴惴不安,不知道过后师父会怎么惩罚自己。
          好容易熬到课讲结束,胡砂垂头跟在凤狄身后走出大殿,旁边不停有人朝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两个姑娘讲的声音还特别大:“那人就是芳准师叔祖收的新徒弟呢!听讲的时候居然偷偷睡觉,根本没有诚心。连累着整个芷烟斋的人都被她丢光了脸,师叔祖和师叔他们真可怜……”
          胡砂把头垂得更厉害了,恨不得缩在凤狄背后,化成一团影子别出来。
          后面突然传来凤仪懒洋洋的声音:“在背后说三道四才丢脸,不知道是哪位师兄师姐的脸,都被某些人丢光了吧。”
          那两个姑娘顿时苦了脸,掉头就走。胡砂感动极了,回头闪闪发亮地看着凤仪,他懒懒地用手指抚着下巴,淡道:“傻瓜,看什么,听讲睡觉不丢人,被人讽刺了还装可怜才丢人,还要师兄替你出面讨公道?”
          胡砂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在前面的凤狄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是你修行不足的缘故,回去之后要修炼定性,午时之前都给我在屋里打坐,不许出来。”
          这回轮到胡砂的脸苦了下来。
          “凤狄,胡砂毫无基础,你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芳准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三人立即回身恭敬地行礼。
          凤狄淡道:“师父,所谓不严不足以成才,弟子不敢懈怠。”
          芳准微微一笑:“过于严苛也是不好,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教导你和凤仪的吗?”
          凤狄垂头道:“弟子知错。”
          恶鬼师兄被师父责备了!胡砂感动得眼泪汪汪,有师父的徒弟就是宝啊!师父师父师父,世上最好的果然还是师父!
          芳准抬手摸了摸胡砂的脑袋,疼爱的很:“初来乍到很不习惯吧?没关系,过段日子就好了。大师兄也是为了你好,别记恨他。”


          17楼2014-08-27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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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准拍拍她的肩膀,转身便走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肚子饿就找你二师兄。”胡砂不由一呆,抬头再看,他唇边挂了一丝类似调皮的笑意,眨眨眼睛,掉脸走远了。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胡砂疑惑地回头看看凤仪,他正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没精打采地发呆。
            “……凤仪,胡砂,你们回芷烟斋吧。凤仪,记得督促她打坐,不到午时不许她出门。”凤狄丢下一句话,转身也走了。
            凤仪叹了一口气:“师兄。”
            “什么事?”
            “你要去哪里?”
            “武曲部。”
            凤仪指着与他相反的另一边:“武曲部在那里,你又走错了。”
            凤狄僵了一下,冷道:“……我自然知道!不用多说!快走吧。”
            凤仪摇了摇头,挽着胡砂的袖子,倒退着走了两步,眼看凤狄在叉路口犹豫着拐了个弯,他把手放在嘴边高声道:“是往右走!你又错啦!”
            凤狄冷着脸回头瞪他一眼,终于还是走远了。
            真没想到大师兄看上去英明神武的,居然这么路痴。胡砂在肚子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人无完人,仙也无完仙。
            “胡砂。”身旁的二师兄突然很温柔地叫了她一声,她顿时感到鸡皮疙瘩从脚底板一直蔓延上头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略带警戒地看着他。
            他笑得很有些不怀好意:“肚子饿了吧?”
            胡砂沮丧地点了点头。
            凤仪爱怜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二师兄也替你难过,这样吧,你若是能维持打坐到申时,我便给你好东西吃。”
            申时?!胡砂傻了。
            “可……可是,大师兄说只要到午时……”
            “那是大师兄的规矩,你若是想吃东西,就得听二师兄的话,乖乖呆在屋里打坐,申时出来我便给你东西吃。”他轻佻地甩了甩她垂在肩上的两根小辫子,“若是被我发现你中途偷懒或者溜出来,可别怪二师兄欺负你。”
            胡砂很想晕过去。
            师父不在家,师兄称大王,算她倒霉。


            18楼2014-08-27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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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明天再来贴!!!


              19楼2014-08-27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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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天才
                “所谓修行,无外乎两种,一为激发自身体内仙灵之气,二为引天地之灵气为我用。自身拥有的仙灵之气毕竟量少,所以,清远的修行强调如何引用天地之灵。”
                胡砂赔笑道:“大、大师兄,天地之灵……是什么东西?”
                凤狄颔首道:“不错,若要习得一门法术,了解通彻方是正道,要保持这种勤勉。天地之灵乃是开辟鸿蒙之际阴阳二者之力,阴为……”
                “等等……能不能说得……通俗些?”胡砂继续赔笑。
                凤狄想了想:“也罢,这些东西你自己可以去沉星楼查找典籍来看。清远是仙山,灵气充沛,举个例子来说,就像是装满了甘露的杯子,而你要做的,就是从这杯子里借上一两滴甘露,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的很。”
                胡砂吃了一惊:“清远这么多人,你也借一滴我也借一滴,会不会借光啊?”
                凤狄瞪了她一眼:“人的身体才能容纳多少灵气?阴阳二者激荡□,循环往复,滋生灵气,何来被借光之说!”
                胡砂被他瞪得很惭愧,纵然还是一头雾水,却也不敢问了。
                “现下我传你一套口诀,能不能顺利引来灵气习得腾云术,就要看你自己了。”
                说罢,凤狄叽里咕噜念了好长一串口诀,拗口之极。
                “如何,记住了吧?”显然他把胡砂当作天才。
                她木然摇头:“……再念一遍好吗?”
                凤狄恨铁不成钢地皱了皱眉头,又念了一遍:“记住了没?”
                继续摇头。她一个字都听不懂,更别说记住。
                “怎的还记不住!”他怒了,“惫懒如凤仪,师父也不过念了两遍口诀,他就能融会贯通。你怎能连他也不如?”
                胡砂苦笑道:“我……自然是比不上二师兄的……”
                “胡说!”凤狄先是一怒,跟着似是觉得自己过于严苛,便放缓了神色,抬手在胡砂肩上鼓励地一拍:“不要妄自菲薄。大师兄虽然没有开坛授业,然而也见过许多新晋弟子如何跟随师尊修行。似你这般勤勉好学不以为苦的,实在少见。你是个天才,日后成就必然要高于凤仪和我,小小的挫折不算什么。”
                虽然是被鼓励了,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肩上的压力更大了呢?再说了,她不以为苦,不是他逼出来的么?面对着千年冰山脸,谁敢有异议?
                胡砂满头黑线地答应了一声。
                “你且留在这里慢慢练,我有事需要离开一下。今日若是能学会,便试着腾云飞回芷烟斋。”凤狄充满信心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胡砂,你能行。”
                事实是,她一点都不行。
                那个口诀她一个字都没记住,腾什么云,摔死还差不多。
                胡砂对着他的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气,郁闷地蹲在了地上。
                升龙台建在顶峰,云雾缭绕,冰雪层封,四角用冰各雕了一颗龙头,清澈透明。胡砂在台子上走来走去,实在没事干,又不敢回去,只得用手去抠龙眼睛。
                抠一下,想到大师兄说她是天才,不由打了个冷战。
                再抠一下,想到他充满信任的眼神,继续打冷战。
                怎么办?她已经能预见自己将会看到大师兄失望又鄙视的神情了。第一次被人这样信任,却是这么个结果,真让人不甘心。
                扑地一下,冰雕的龙眼禁不住她左抠右抠,掉在了地上。
                胡砂吓了一跳,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发现自己做的坏事。不行,她还是赶紧闪人比较好,否则破坏仙山设施这个罪名怎么说都不轻。
                她掉脸朝台下走,忽听台阶上有两个弟子在说闲话,隐约听见“芳准师叔祖”几个字,胡砂登时一阵心虚,以为他们看到自己抠龙眼了,脚下不由一停。
                “曼紫师姐他们都说,芳准师叔祖常年生病,把脑子给烧坏了,居然收个完全不中用的丫头做弟子。听说她都十五岁了,还会在祖师爷的课讲上睡觉,把祖师爷气个半死。芳准师叔祖居然也不怪她,还为她说话。想当初咱们入门也不过十一二,比她还小着几岁呢,何曾见师父这般仁慈过?”
                那人一边说一边叹气,胡砂也跟着叹了一声。
                另一人低声道:“这些也罢了,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听人说了个不得了的事情。那个新来的师叔,和凤仪师叔很有些不干不净,两人光天化日之下躲在屋里不知做什么,被人撞破了居然也不当一回事。咱们仙山清远是什么地方,居然能容得下此等龌龊,简直令人失望透顶。”
                “什么?!居然有这种事!”
                一人惊讶了。胡砂也跟着惊讶了,反复回想自己和二师兄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怎么没有!说起来,凤仪师叔那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没什么好口碑。你不觉得他看上去特别不可靠么?仗着长得漂亮,轻佻过头,早上还在大殿那里对自己师妹动手动脚,说他没做过什么龌龊的事都让人难相信。听说当初他入门的时候祖师爷强烈反对来着,倒是芳准师叔祖被他给迷惑了,非要收他为徒,差点和祖师爷闹得不愉快……这人的手段可见一斑,保不准芳准师叔祖也……”
                “你少胡说!”
                胡砂大吼了一声,蹭地一下跳了出去,那两人吓得脸都绿了,齐齐回头。
                “二师兄才不是你们说的那么坏!你们懂什么?我最讨厌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家伙!”
                她吼得脸都涨红了,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你们一点都不了解的人,只靠捕风捉影就能乱下定论,师父和二师兄都是好人,你们接触过吗?为什么要在后面乱说?”
                那两人一见是她,难免尴尬起来,只得缩着脑袋给她行礼:“见过师叔……”
                胡砂眉头拧了起来:“这些行礼也都是假的,你们才是面子上作假,内心龌龊的东西!”
                那两人被她说得脸色更绿了,其中一人勉强笑道:“说的也是,我们自然不比师叔英明神武,身为师叔还要上升龙台修习腾云术,我本以为那是小辈弟子才做的低级修行。我等不该打扰师叔清修,只得腾云告辞了。”
                说罢两人念起诀来,招来云雾得意洋洋地飞走了。
                胡砂顿时沮丧极了。
                其实她根本不是什么天才,非但不是天才,只怕还是庸才中的庸才。所谓的勤勉也不过是避免麻烦,倘若没有大师兄在旁边每日督促,她根本懒得做那些修行,混混日子而已。
                胡砂在二目峰上徘徊了很久,越发感到自己的没用。没有大师兄他们用缩地或者腾云,她想在天黑前赶回芷烟斋都做不到。
                想到即将面对大师兄失望的眼神,她就和被猫抓过似的,坐立不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胡砂赶路赶得满头大汗,这会她才刚下二目峰,离芷烟斋还有大半的路程。
                如果天黑的时候再不回去,只怕二师兄就要找来,到时候脸才丢大了。
                胡砂擦了一把汗,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胡砂,你怎会在这里?”
                她急忙回头,却见许久没见到的师父大人正站在不远处关怀地看着自己。
                见到他,胡砂顿时感觉和见到自己亲爷爷似的,所有委屈一股脑冲上头,呼啦啦漾出两包眼泪。
                “师父……”她说着就大哭起来。
                芳准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抓起袖子替她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加泪水,“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待在这里,怎么不在芷烟斋?你两个师兄呢?”
                胡砂抓住他的衣服一顿哭,絮絮叨叨地:“我不行……师父,我不是什么天才,那个腾云术我没学会,口诀都记不住……大师兄肯定要骂我……”
                芳准费了好些功夫才从胡砂这里搞清楚来龙去脉,当下笑叹:“凤狄也是胡闹,你才入门几日便要学腾云术。冷静点,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难受。”
                胡砂使劲摇头:“可大师兄说我是天才!”害他失望真不好意思。
                芳准憋不住笑了起来:“就算是天才,也不能还不会走路就学跑步吧?”
                他见胡砂要哭又不敢哭,使劲憋着,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跟我来。”
                他牵着胡砂的手,走了一阵,停在林中一块空地上。
                “其实那些口诀初初接触,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第一次就背下来。须得先在沉星楼借阅一些典籍,学习一段日子,熟悉了之后再面对,会容易许多。”
                芳准低声念了一串口诀,四周顿时有云雾团聚而来,将他周身托起,缓缓离地足有三尺的高度,定在空中一动不动。
                胡砂抹了抹眼泪,嗫嚅道:“师父……你、你再念一遍好不好?”
                芳准收了诀,云雾即刻散开,他又缓缓落在地上,轻笑道:“我再念上二十遍,你就能记得了吗?口诀不是这样硬背的。”
                “那要怎么背?”胡砂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仙家有无数口诀,轻者可以腾云飞翔,重者可以呼风唤雨雷霆万钧。但如果把那些口诀拆开来,也不过几百个字,搭配不同,效用就不同。你只是不理解那些字是什么意思而已。譬如这腾云术中,第一个字的意思是……”
                芳准细细给她讲了一遍腾云术口诀的含义,并每个古怪口音到底对应着什么物事。
                胡砂渐渐茅塞顿开,待他再念了几遍口诀,她竟已能记住大半,顿时喜不自禁。
                “师父,还是你教的好!”她不由感慨万千,“要是师父教导我就好了。”
                芳准笑了笑:“你先把这腾云术的口诀背熟,只怕现在以你之力,也飞不过一尺,想要在盏茶时间游历海内十洲,起码也要两三年的功夫。不过,目前这样也够了,你且试试,看能不能腾云,也好教凤狄安心。”
                胡砂默默念了一遍口诀,只觉周围有丝丝单薄的云雾团聚过来,脚下一轻,不由自主便浮了上去,大约离地有半尺的距离便停住了。
                “啊,成了!”她喜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试着往前飘了一段距离,脚下云雾突然又散了开来,她一个不稳摔在地上,险些把牙给磕断。
                芳准急忙过去把她扶起,柔声道:“这样已经很好了,初初修行这段时日,你的身体能容量的灵气有限,不过也不枉凤狄说你是天才。”说着他又忍不住要笑。
                胡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今日先回去吧,明早去我那里一趟,我将常用口诀归纳一下,你自己好好看。”芳准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别让凤狄知道,否则要怪我多事。”
                胡砂心中感动之极,低声道:“谢谢师父。”
                他笑着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走吧,和师父一起回去。”
                胡砂赶紧答应了一声,抬头见他背影清瘦飘逸,明明是看上去比两个师兄还小,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可靠之极,好像什么事都能托付给他,什么东西都压不垮他。


                28楼2014-08-27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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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10 21: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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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说要友好相处…
                  夜凉如水,屋子里只有凤仪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受了伤,又是躺在长椅上,自然睡不安稳。胡砂蹲在床边,却是想睡又不敢睡。
                  她已经不清白了!胡砂含冤带泪地想着,和一个男人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她这样算不算有伤妇德啊?老天保佑,二师兄千万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大家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不然师父大师兄肯定要骂她。qi书网-奇书被骂也罢了,她老爹肯定要大耳光刷上来,她娘必定会在祖宗祠堂那里嚎一晚上,最严重的是,她那个绝色的夫君可能会浮云!
                  后果很严重。
                  胡砂想得满头冷汗,霍地一下站起来,有个冲动想把二师兄偷偷丢出去。
                  静静走到他身边,就着月光去看他的脸,朦朦胧胧地,像是罩在白纱里的一团艳光。胡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刚刚硬起的心肠不由自主便软了下来。
                  他的伤口还蛮严重的,刚好在肋下要害处,四寸长的口子,像是什么锋利的东西擦过去的。左边的胳膊肘有个血洞,深可见骨,她那几包普通的金创药,帮助不大。
                  在深夜里把这样的伤员丢出去,实在太不人道了,胡砂只得咕哝着又蹲下去。
                  粗重的呼吸声突然断了开来,屋内变得如死一般的寂静。
                  胡砂惊疑不定地抬头,正对上凤仪发青的脸。月光下,他的脸像是用玉石雕琢出的,冰冷青白,没有一丝生气。
                  没有呼吸,他又没有呼吸了。
                  胡砂的心猛然一缩,慢慢把手放在他脸上,触手是冷硬的,绝对不是活人的触感。
                  二师兄……又死了。
                  胡砂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心猿意马的爱情伦理一瞬间变成了恐怖大作,她和僵尸有个秘密?
                  这次他是真的死了还是假死?该不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又活过来吧?
                  她拍了拍凤仪僵冷的脸颊,轻叫:“二师兄……二师兄?你、你还活着吗?”
                  没人回答她。
                  可怜的胡砂又想跑出去喊人,又惦记着自己有伤妇德的作为,犹豫得满头冷汗,在万分纠结中,她缩在地上,慢慢睡着了。
                  有人在用头发挠她的脸,痒痒的。胡砂打了个大喷嚏,茫然地醒了过来,一睁眼就对上凤仪笑得弯弯的双眸。
                  “……二师兄……”她本能地叫了一声。
                  “快寅时了,我要走了。”凤仪摸摸她的脑袋,从长椅上飘然而起,一点也看不出有伤的样子。
                  胡砂哧溜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会才回想起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二师兄!你……你还活着?”她追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可劲捏了捏,是热的!软的!
                  凤仪失笑道:“这孩子做了什么噩梦吗?二师兄当然是活着的。”
                  胡砂急道:“可是昨天晚上你明明……”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凤仪很惊讶的模样,“二师兄可完全不记得了哟。我没有在小师妹的房间里睡一夜,也没有和你不穿衣服相对……小师妹,你说对吗?”
                  胡砂的脸登时绿了,隔了半天,才艰难无比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没……错。”
                  凤仪温柔一笑,慢慢抬手,这次却不是捏脸,也不是揉头发。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像是一阵春风擦过去似的,带着酥麻的味道。
                  “胡砂,你这样乖。”
                  窗外那一大片微薄的晨曦,都溶在他的双眼里。
                  ×××××
                  大师兄照例在寅时来了,他什么也没说,只等胡砂跑完步蹲完马步之后,才淡淡说道:“凤仪虽有诸多轻佻举止,不甚稳重,然而绝非邪魅之辈。”
                  胡砂一边擦汗一遍默默点头,她自然也知道,二师兄不是坏人。
                  大师兄看了她一眼,神色渐渐变得温和:“好好努力,胡砂,你一定能超越我和凤仪,成为师父的得意弟子。”
                  胡砂一跤摔在冰面上。
                  今天两个师兄都有点不对劲,二师兄吧,一堆秘密,大师兄吧,继续用看奇葩的眼神看得她发毛。
                  还是找师父比较可靠。
                  芳准的小屋在杏花林前面,那两座小小的茅草屋便是了。胡砂找过去的时候,芳准正靠在一杆青竹上喝茶,衣服有些松垮,头发也披着,俨然是刚起床。
                  她很少见到芳准乖乖待在芷烟斋的模样,印象中因为他身体不好,所以祖师爷他们有事都尽量不找他,但他还是忙的很,三天两头往外跑。身为长辈人物,果然很辛苦。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师父。”连声音都是轻的,她总是本能地要照顾柔弱的人,哪怕明知道对方是个仙人。
                  芳准笑眯眯地转身,顺手就把茶杯递给了胡砂:“正好你来了,帮我续点热水,多谢。”
                  胡砂端着滚烫的茶杯回来的时候,芳准已经半躺在地上,和雪狻猊玩在一起。
                  看样子雪狻猊最喜欢的还是师父,在大师兄和二师兄面前都没露出过的赖皮样子,如今一览无余,两条前腿把芳准的胳膊抱在怀里,一个劲又舔又亲,那神态,没见过的人还以为它要把芳准吃下去。
                  胡砂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刚靠近一些,雪狻猊立即有了反应,回头很不友善地瞪着她,好像她是块碍事的木头。
                  “啊,胡砂,过来过来。”芳准朝她招了招手,“和小乖熟悉熟悉吧。再过几天咱们要去凤麟州桃源山玩,小乖也会去,让它背着你上路。”
                  什么?!胡砂和雪狻猊同时震撼了。
                  “师父……我、我能不去吗?”感觉到雪狻猊杀人般的目光,胡砂头上顿时流下一串冷汗。
                  芳准眨了眨眼睛:“不去的话也行,只是凤仪肯定是要去的,他走了,可没人帮你买吃的。你是新入门弟子,一年内没有师父师兄陪同不许私自下山,山上可没有能给你吃的东西。顺便再说一句,我们这一去足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胡砂苦笑了半天:“那……弟子一定去。”
                  芳准温和地对她一笑,柔声道:“小乖只是性子傲些,有点认生,熟悉之后便好了。来,和它打个招呼吧。”
                  他牵着胡砂的手腕,去摸雪狻猊背上的毛,一下,两下,胡砂胆战心惊地感觉到它背上的毛竖了起来,不由颤声道:“师父……我、我还是……”
                  “别怕。”他拍了拍雪狻猊的脑袋,回头冲胡砂笑:“愣着做什么?快和它认识一下啊。”
                  胡砂笑得比哭还难看,勉强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小乖……你好乖啊,哈哈……我、我是胡砂……你、你长得真漂亮……”
                  背上的毛竖得更厉害了。胡砂急忙要缩手,芳准却一把按住,鼓励地:“小乖喜欢听恭维话,你夸它漂亮又懂事,它必然开心。”
                  胡砂木然看着雪狻猊回过头来冲她龇牙咧嘴,喃喃道:“嗯……看起来,它是很开心……”
                  芳准将茶杯放在一旁,怜爱地摸着雪狻猊的耳朵,道:“再过几个月,小乖便能开口说话了,长大了。”
                  胡砂一惊:“它会说话?!”
                  “当然,小乖是灵兽。”芳准继续捏它耳朵,捏得它舒服极了,亮出肚皮呜呜叫,“一生下来便能听懂人言,三十年渡过孩童时期便能开口说话了。它又是极罕见的雪狻猊,必然聪明的紧。”
                  雪狻猊因着自己被芳准夸,越发喜得没边了,甩着尾巴在地上乱打滚,动作快若闪电,胡砂只能看清一个白影,一忽儿上房一忽儿下地。
                  “啊,对了。”芳准突然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笑道:“我到现在还没喂小乖吃东西。不如今天你去喂它吧,胡砂。增进一下感情。”
                  胡砂的脸又垮了下来,奈何抵不过师父朗若清风的笑,好像她不照做就是个坏蛋似的。
                  雪狻猊是灵兽,不食荤腥,只吃一种叫做“鬼脸兰”的仙草,芷烟斋周围种了许多。
                  胡砂拔了一把,颤巍巍地走过去,雪狻猊立即跳到了她面前,高高在上地睥睨她,纵然知道她手里拿的是自己最爱吃的鬼脸兰,却也不肯放下姿态让她喂。
                  “小、小乖,来吃吧……”胡砂扯着脸皮干笑,暗暗祈祷它别一口把自己胳膊也咬下去。
                  雪狻猊鼻子动了动,白了她一眼,跟着哀怨地朝芳准那里看去,他却蹲在那里两手撑着下巴,看得笑吟吟地。
                  主人报着脚踏两条船的主意,它也没奈何,只得乖乖低头小小吃了一口。
                  胡砂轻轻啊了一声,眉开眼笑,赶紧将大把的鬼脸兰送上,连声道:“多吃点!”
                  雪狻猊连吃三大口,忍不住又回头看看,谁知芳准居然不在原地,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此人行踪向来神秘,只要一失踪,没有两三天回不来的。
                  雪狻猊的粉红少女心立即碎了,一肚子气全部撒在胡砂头上,回头便是一口,刺啦一声将她的袖子给咬烂了。


                  32楼2014-08-27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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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往桃源山的路上…
                    尽管雪狻猊百般不愿,上路的时候,它还是被迫驮着胡砂这个累赘,与众人飞上云端。
                    这次去桃源山可算私访,并非两个仙山间的切磋交流,故而去的大多是年轻弟子。芳准师父这里就带了三个徒弟并一只雪狻猊,芳冶师伯那里却叽叽喳喳带了好几个徒子徒孙,显见都是师伯平日里比较喜爱的。
                    那里面胡砂就只认得白如和曼青,可惜曼青忙着到处找凤狄,缠着他说话,白如一见到芳准便要脸红,又舍不得离开。这两人明显没功夫过来与她打招呼。
                    胡砂只得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雪狻猊背上,低头抓那些云雾来玩。
                    “小师妹怎么没精打采,是肚子饿了吗?”
                    凤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胡砂充满惊喜地抬头,果然见他笑得神清气爽,正腾云飞在自己身后。
                    “我才不饿,也没有没精打采。”她赶紧辩白,实际上经过这几天艰苦的饥饿训练,她好像已经能做到两天不吃饭光喝水也能坚持的地步了。“倒是二师兄你,呃,没人找你玩吗?”她刚才还见到二师兄被两三个小女弟子围着说笑呢。他们芷烟斋的师徒就是受欢迎,从师父到师兄人缘都特别好,总是被女弟子们开心地围着,只有她没人理。
                    “找我玩什么。”凤仪笑了一声,有些轻佻,又有点不屑,“我可没有师父师兄的好名声,来找我的,不过是好奇心作祟罢了。”
                    胡砂一下子想起那天在升龙台上,两个小弟子胡言乱语的那些东西,她急道:“二师兄你别理他们怎么说!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他们不和你玩,我和你玩!”
                    凤仪露出两排白牙,笑得很有些不怀好意:“好呀,小师妹要和我玩什么?”
                    呃,玩什么?她也不知道。胡砂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二师兄,你家乡在哪里?”
                    凤仪果然歪头认真想了好一会,最后摸着下巴说道:“说起来,二师兄自己都快记不得了,离开时间太长了。大约是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吧,那里明明什么都有,可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什么都有……”
                    什么意思?胡砂完全听不明白。
                    凤仪笑道:“不管怎么说,总是家乡。那么多年没回去,还真是挺想念的。”
                    胡砂点了点头:“原来二师兄也会想念家乡,我也很想。虽说家乡那里贫瘠的很,还动不动就打仗,什么都比不上这边,但我还是觉得家最好。”
                    凤仪摸了摸她的脑袋,一直在旁边偷偷摸摸看他俩说话的几个年轻弟子顿时又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都变了。他低声道:“胡砂,你来的时候,说自己是嘉兴人。是真的吗?”
                    胡砂奇道:“当然是真的,我干嘛要骗你?啊,二师兄你听过嘉兴?”
                    凤仪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隔了一会,轻问:“……你被谁从嘉兴弄到这里来的?”
                    说到这个胡砂便是一肚子苦水,哭丧着脸把自己偷吃供品结果得罪神仙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叹道:“我还以为自己死了,结果醒来就在这里啦。据说我得找到青灵真君才能回家,为什么要找他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和他当面赔罪才行?”
                    凤仪出了片刻的神,听她这样问,便勾起了嘴角,又露出个轻佻且轻蔑的笑来。
                    “赔罪……或许吧。也许你诚心赔罪,他真的能将你送回去。端看你的诚意够不够了。”
                    “诚意?”胡砂糊涂了,“怎么样才能叫诚意?我诚恳地跪下给他磕头还不够吗?”
                    凤仪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没说话。便在这时,一直缠着凤狄的曼青笑嘻嘻地飞了过来,甜甜地叫了一声:“曼青见过凤仪师叔,胡砂师叔。”
                    说罢一把挽住胡砂的胳膊,亲热又带着一丝撒娇意味地哀求道:“好师叔,今晚到了桃源山,咱们俩住一间房好不好?我那些师姐师妹们都聒噪的很,我好不耐烦。”
                    胡砂因为上次升龙台上两个小弟乱说话的事情,将她与二师兄传的十分不堪,故此对这位姑娘有些忌讳,当下勉强笑道:“那……为什么要和我住一间……其实,我也挺吵的。”
                    曼青撅嘴道:“人家上次对师叔有些无礼,故而这次是想诚心赔罪来的。师叔你若是不同意,人家心里就一辈子不安。”
                    要不怎么说胡砂单纯,一下子便相信了她的话,正要感动地说个好,忽听凤仪含笑道:“男女弟子都是分开住,师兄和我并不会与小师妹靠着近,你来求我小师妹还不如来求我。怎样,我把师兄床榻的一边让给你?要不要?”
                    敢情她来讨好胡砂不过是为了靠近凤狄,胡砂一下就明白了。
                    曼青脸上登时红得无比灿烂,把脚一跺,又恨又羞地嗔道:“人家才不是这个意思!凤仪师叔……你、你真是……”
                    他笑得懒洋洋:“我真是什么?你追着他,最后目的还不是为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我遂了你的心愿,莫非错了?”
                    曼青咬牙跑走了,后面几个年轻弟子叽叽咕咕地说开了:“都说凤仪师叔一点也没正经,不是个可靠的人,原来还真是这样……”
                    胡砂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却发现说话的人正是上次在升龙台见到的那两个小弟子,一见到胡砂,他俩吓得立即闭嘴,躲到人群后面去了。
                    “二师兄你别生气,我帮你骂他们!”胡砂卷起袖子便要上,完全忘记目前自己是在空中,坐在雪狻猊背上,这一步迈出去,险些便要头朝下栽死。
                    凤仪赶紧捞住她,惊魂未定地苦笑:“这下若是摔了,我们的小师妹岂不是要变成肉饼。”
                    胡砂头晕脑胀地丢回雪狻猊背上,喃喃道:“不不,二师兄,我不饿……不吃肉饼。”
                    凤仪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胡砂一头雾水地抬头看他,见他眉眼都舒展开来,平日里略带轻佻并着凉薄的神色一洗而空,她倒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爽朗开心,不由也跟着微微笑起来。
                    “二师兄,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所以你别听他们乱说,我才不信。”胡砂说的认真。
                    凤仪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抬手在她头顶一揉,笑叹:“乖孩子。”
                    腾云不比缩地,何况凤麟州与生洲隔着茫茫大海,众人腾云飞了足有半天功夫,方远远看见桃源山的一些轮廓。
                    留着三绺胡须,罩着青衫的芳冶师伯凝神细看了好一会,突然奇道:“有些不对,芳准,你目力比我好,来看看桃源山上那层青光莫不是结界?”
                    芳准放眼望去,片刻,才道:“不错,看上去像是降妖咒印界。”
                    众人闻言都有些吃惊,桃源与清远一样,都是仙山,有天地灵气庇护,寻常妖魔不要说捣乱,就连靠近都十分困难,能让整个桃源张开结界,那说不定是一只极恐怖的妖魔。
                    白如蹙着眉,忧心地看了一眼芳准,转身向芳冶低声道:“师父,这时再去桃源山只怕会有危险,何况道友们忙着对付妖魔,我们此时去做客只怕会给他们添乱,不如先回清远,将此事禀告祖师爷,请他定夺吧?”
                    芳冶摸着胡须犹豫着摇了摇头:“……不妥,倘若是凶兽,我们岂可眼睁睁看着,还是先去确认一下情况较好。”
                    白如急道:“可是师叔身体向来不好,怎能经得起颠簸……”
                    芳冶沉吟半晌,点头道:“也是,芳准,不如你带着几个年轻弟子先回清远,和师父禀告此间事。我带着年长弟子去桃源山一探。”
                    一连说了两遍,芳准才茫然回头:“啊?师兄是与我说话么?”
                    众人都默然了。
                    他把手一拍,温柔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不要紧张嘛。咱们先去看看,有危险再逃跑就是了。”
                    众人绝倒。
                    凤狄:深觉丢人地遮住额头,加快速度往前飞,生怕有人过来找自己说话。
                    胡砂:崇拜地看着师父,低声道:“不愧是师父……说的真有道理!”
                    凤仪:皮笑肉不笑,目视前方,我自岿然不动。
                    在一种奇异气氛的包围下,众人一言不发地赶到了桃源山。


                    33楼2014-08-27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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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的要求
                      香喷喷的肉包子,滴着金黄油脂的烤肉,皮脆肉嫩的烧鸡——胡砂看得口水泛滥,时不时转头看看走在前面的师父。他不是说请她吃东西吗?怎么到现在还不请?
                      前面有个卖小点心的摊子,刚刚出蒸笼的烧卖,香飘万里,胡砂擦了擦嘴角,哀怨地瞥了一眼师父,他气定神闲地走过摊子,眼皮都没动一下。
                      “师父……”到底还是忍不住,她轻轻喊了一声。
                      芳准回头,神情很无辜:“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不出口,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他,继续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穿梭。
                      最后来到一家书局,看店的是一个面相憨厚的青年男子,似乎与芳准是旧识,见到他微微颔首,低声道:“二楼庚卯架第三层左边数起第十六本。”
                      芳准道了一声“辛苦”,跟着转身对胡砂说道:“你且在这里等着,为师买本书,马上就下来。不许乱跑,不要和陌生人乱说话,知道吗?”
                      说着他便施施然上楼了。
                      什么请她吃东西,师父骗人!
                      胡砂郁闷地蹲在书局门口,和那只趴在窗上晒太阳的老花猫两两相望。隔壁街上食物的香气偶尔飘过来,隔着好远,氤氤氲氲地,熏得她饥火燎心。
                      都怪师父,要不是他非说请客请客把她拉出来,她也不至于馋成这种德性。好容易辟谷训练有点效果了,硬生生砸在他手上。
                      看店的憨厚青年面无表情地翻着一本旧书,看到一半,突然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便是芳准新收的弟子?不是海内十洲的人吧?”
                      胡砂左右看看,终于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是、是啊……”
                      那人终于把眼睛从书本上抬起来,定定看了她一会,片刻,又道:“看你面带晦气,只怕是得罪了贵人吧。”
                      说中了!胡砂苦笑一声,她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不会像她这样走狗屎运,一得罪就得罪个活神仙。
                      “你不是海内十洲的人,能来这里便是有缘,成为芳准的弟子更是有缘,今日能见到我,更可谓有缘。既然是缘分注定,那么这个相我是必须为你看的了,小姑娘,靠近一点。”
                      他朝她招招手。
                      胡砂很怀疑地看着他,“师父交代,不让和陌生人乱说话。”她向来是听话的好徒弟。
                      那人呵呵笑了一声:“不错,没让你和陌生‘人’说话。与我说话,却是没问题的。”
                      他的眼珠子黑溜溜,在阴影中却散发出诡异的惨绿色,后摆的衣服突然飘了起来,从里面钻出三条毛茸茸的长尾巴。
                      是狐狸!活生生的狐狸精就坐在她面前!
                      那人一瞬间就撤了本相,捧着书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个普通人。胡砂记得以前看那些异怪类传奇,狐狸精大多妖娆艳丽,迷惑人心,怎么这只看上去那么平凡?
                      “狐仙大人给你看相,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犹豫什么?过来吧。”他又招了招手。
                      胡砂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把手摊开放在桌上。
                      那人匆匆一扫,跟着抬眼看向她额头,顺着鼻子一直往下,最后看到脚尖。
                      “运气不错。”他一下子就下了四字结论。
                      胡砂心头一喜:“真的吗?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人但笑不语,隔了一会,才慢悠悠说道:“日后尽量避免去南方,五年后必能见分晓。”
                      “五年?你是说我还要再过五年才能回家吗?”胡砂急了,“怎么要那么长的时间?有没有快一些的法子啊?”
                      那人笑得波澜不惊:“那就看你自己了。我只会看相,没办法给你什么指点。”
                      胡砂还要说,忽听芳准从楼上走了下来,手里抓着一本书,正往袖子里塞。
                      “怎么,开始重拾旧业给人看相了吗?”芳准走过来,抬手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看起来足有五两重。汗,他到底买的是什么书,居然这么贵!五两银子啊,可以给胡砂他们家过好久呢!
                      那人飞快把银两收好,低声道:“非也,只是有缘人方能一看。如何,要我帮你看看么?”
                      芳准笑道:“以前给我做灵兽的时候就成天嚷嚷着要帮我看相,这个毛病到如今也没改。我便给你看,你真能看出什么来吗?”
                      那人果然凝神看了一会,摇了摇头:“……罢了。走吧,随时再来,一切我会帮你弄好。”
                      芳准道了一声谢,领着胡砂走出书局,见她两只眼睛一个劲朝自己袖子里瞅,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奇道:“怎么了?为师的袖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胡砂犹豫了半天,才道:“师父……一本书要五两银子那么贵吗?是什么书?能给我看看吗?”
                      芳准“哦”了一声,拍拍袖子,充满神秘地笑道:“那自然是……绝世孤本的好东西,好孩子是不能看的。”
                      胡砂默然了。
                      芳准略带歉意地轻声道:“对了,为师本来说下山请你吃饭,可方才买书把银子都花了。这顿就暂且记在师父账上,下次一并还你。”
                      果然如此!师父果然是骗人!胡砂撅着嘴,闷闷地点了点头。
                      “还有,胡砂。”芳准突然停了下来,转身低头看着她,“师父要你答应两件事,不许忘了。”
                      胡砂第一次见到他露出严肃甚至严苛的神情,有些被震住,慢慢点了点头。
                      “第一,你的身世,以及为何会来到海内十洲的原因,除了为师以外,不要和任何人说。第二,倘若你见到了青灵真君,无论他与你说了什么话,提出什么要求,必须要告诉为师,一个字也不许隐瞒,知道吗?”
                      胡砂“啊”了一声,急道:“可是……可是我已经和二师兄说过了……还有师父……青灵真君要求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啊?我不是只要给他赔罪就行了吗?”
                      芳准淡淡瞥开眼睛,望向遥远的桃源山轮廓,隔了一会,低声道:“说了便说了吧,只是以后不要再与任何人提起这事。至于青灵真君,为师的交代你只要记住就行了,不用疑惑。”
                      他见胡砂一脸疑问又不敢问的模样,便露出个和煦的笑容来,将她被风吹乱的额发理了一下,柔声道:“傻孩子,师父不会害你,放心便是。”
                      她只怕是永远也不能理解这个陌生世界的规则。一个两个都遮遮掩掩,不痛快点说出真相,倒教人在下面乱猜,猜的心力憔悴。
                      胡砂低声道:“师父,我不是笨蛋。”
                      芳准略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我也不是让叫就叫,不让叫就必须要安静下来的小狗。”胡砂垂下头,不去看他。
                      芳准沉默了,良久,他突然把手一拍:“你心里是在怪师父没请你吃东西?”
                      “当然不是!”胡砂涨红了脸,赶紧辩解。
                      芳准笑道:“好吧,是师父不对。师父这就带你去吃饭,省得胡砂说我骗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胡砂急得抓住他的袖子,本来很清楚的问题被他搞成一团乱麻,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芳准笑吟吟地拽着她往前走:“我记得附近有一个酒家,梨花酿相当不错,咱们就去那里看看吧。”
                      胡砂急得要跳,被他拖着走了好几步,不防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她一头撞在他肩膀上,痛得捂住鼻子半天说不了话。
                      “好像出事了。”他低声说了一句,神情凝重地转头望向远方的桃源山。
                      胡砂一头雾水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笼罩在桃源山外层的那道降妖咒印界泛起了层层涟漪,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拨动一般。
                      不过是一瞬间,结界就如同青烟一样散开,再也没有了半点痕迹。
                      “回去!”芳准一把抓住她的手,腾云而起,眨眼就不见了。


                      35楼2014-08-27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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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
                        回到清远山的那天,山下小雨,山顶暴雪。
                        看到熟悉的冰湖,芷烟斋开得繁华的杏花,胡砂恍然有一种隔世未见的感觉。
                        雪狻猊一回到家便开始撒欢,在杏花林里滚来滚去,弄得花瓣乱飞,又下一场缭乱红雪。凤仪在她肩上一拍:“怎的在这里发愣?不进屋吗?”
                        胡砂默然点了点头,脚下却没动。
                        真的好吗?她继续留在这里,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没有青灵真君,没有天神遗物,她不过是万万众生中比较幸运的那一名,在另一个世界获得重生——把过往的一切抛弃脑后,可以吗?
                        这个选择是对是错,她自己并不清楚。
                        “从仙法大会回来你就有些不对劲,是遇到什么事了?”凤仪歪着脑袋,一面抬手将她额前流海全部摞上去,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胡砂急忙退了一步,低声道:“我……没事。倒是二师兄你,别总这么轻佻!”
                        凤仪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一个笑容来:“那是二师兄造次了,胡砂师妹别放心上。”他声音淡淡的,面上虽是在笑,眼底却并无笑意,把手放开,退了两步。这也是他第一次正经叫她“胡砂师妹”,极生分客套。
                        胡砂登时急了:“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二师兄真是的!”
                        凤仪看看她,似是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说道:“真是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难养的很。”
                        胡砂当然知道他是说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马上就把嘴撅起来了:“二师兄才是难养!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人。”
                        此话说的他哈哈大笑起来,又上前揽住她的肩膀,推门将她送进屋子,自己倚在门框上,懒洋洋地说道:“那我不能辜负小师妹的期盼,只得更难伺候一些了。你从仙法大会回来后就变得越发呆傻,是遇到青灵真君了?他没原谅你,不给你回家么?”
                        胡砂的肩膀垮了下来,垂头沉默良久,才道:“我……只怕是回不去了。其实,留在这里也不错,还能成仙……”
                        凤仪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
                        胡砂勉强一笑:“也没什么,其实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我也习惯了,很喜欢清远,也喜欢师父和师兄们。挺好的,真的。”
                        凤仪定定望着门外缤纷杏花,半晌,突然低声道:“你……被别人这样玩弄自己的命运,心中不火么?”
                        胡砂讶然抬头:“可……他是仙人吧,我能怎么办……”
                        凤仪微微一笑:“嗯,仙人。”
                        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胡砂呆在屋里,越想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偏偏死活想不起究竟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二师兄……他是海内十洲的人吧,应当从来没去过她那个世界,可他说的话……他方才说什么来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推门就追了出去,急叫:“二师兄!你等等!”
                        直追到杏花林中,也不见凤仪的身影,胡砂掉头又要往回找,忽听凤狄的声音传了过来:“胡砂,怎么才回来就大呼小叫的?”
                        说着,他便走了过来,神色略带责备。
                        她急道:“大师兄!你见到二师兄了吗?”
                        凤狄愣了一下:“凤仪?我方才见他腾云出去了……”他见胡砂拔腿又要追,不由皱眉拉住:“你怎能追的上他,不是让你回来打坐修炼吗?怎么还到处乱跑!照你这样,修行一百年也追不上他!还不快回屋!”
                        胡砂最怕他动不动就皱眉叫自己修炼修炼,只得找个借口:“是……是师父让我找他有事!”
                        凤狄眉头皱得更深:“当面撒谎!师父在一目峰毓华殿,并没回芷烟斋,如何吩咐你办事?最近你越发浮躁了,赶紧回去!”
                        胡砂无奈之极,只得嘟嘟囔囔地掉脸走了。
                        没走几步,又听凤狄惊讶之极地轻叫:“师祖!……您怎么来了?”
                        她愕然回头,果然见那金光闪闪的祖师爷就站在杏花林中,面无表情,定定看着自己。她不由一阵迷茫,本能地随着凤狄一起给他下跪行礼:“弟子拜见师祖。”
                        金庭祖师淡道:“不用多礼。凤狄,你暂且退下,本尊有事要与你师妹说。”
                        凤狄虽然疑惑,却不敢抗命,只得说个是,退到了林外,却不敢走远,屏息凝神去听里面的动静。
                        胡砂心中忐忑,不明白祖师爷突然跑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抬头偷偷看一眼,却见他定定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双眼盯着自己看,眼神读不懂是什么意思。这种情况倒更让人惶恐,摸不着头脑,她不得不反复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师父丢人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金庭祖师突然长叹一声,转身背着双手,淡道:“你入清远的事,起先本尊并不知,若事先明白你的来历,本尊断不会允许芳准收你入门。”
                        胡砂心中一沉,喃喃道:“不关师父的事……是我……是我求他收我……”
                        “无论是他收你,还是你求他,结果已经如此,多说无益。”金庭祖师摇了摇头,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直要看到她五脏六腑里去,“芳准大有潜质,本尊千年来收过无数弟子,走的走,死的死,成就平庸者也是大有人在,唯他是本尊最看重的良才,他日开坛昭告天神,可直列九天仙班。所以,本尊断不容他做出有失身份的事。”
                        胡砂垂下脑袋,隔一会,轻道:“收我做徒弟……让师父为难?”
                        金庭祖师没有回答,只淡淡说道:“青灵真君……身为真君,虽没能飞升九天,然而诸位天神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且不说他做事是对是错,这些也轮不到小辈来评论。纵然是错,也是他要历的劫,与旁人无干,此乃天之道。因着小小的是非观,而去否定甚至与天道作对,只会堕落成魔。本尊不会同意,更不会赞同。”
                        他看了看胡砂,她低头不说话,十根手指在衣带上死死拧着,泛出青白的颜色。
                        他长喟:“这亦是你自己的劫,靠天靠地来庇佑都不行,靠芳准——更是不行。”
                        顿了顿,又道:“清远岿然而立千年,发扬光大至今,本尊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令它有任何受损机会。”
                        胡砂怔怔跪了片刻,慢慢叩首于地,颤声道:“弟子……弟子……”她不知要说什么,更不知该怎么说。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她自是其中一粒微不足道渺小不堪的砂,往上飞,飞不动。往下钻,钻不进。
                        无处可逃。
                        金庭祖师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沉声道:“清远不曾亏欠姑娘一分,姑娘亦不曾有愧于清远。从今往后,姑娘与清远两不相干,请离开吧。”
                        “师祖!?”在外面偷听的凤狄再也忍不住叫嚷出声,急急冲进杏花林,跪在他面前,急道:“求师祖三思!胡砂从未犯过大错,每日修行也极为勤勉,他日未必不是良才,您这样让她离开,岂不让天下笑话清远不能容人?”
                        金庭祖师淡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说。凤狄,送客!”
                        “师祖!”他怎能接受!
                        “凤狄!”金庭祖师声音顿时变得严厉,眉头拧了起来,“不要忘了你进清远的本意是什么!要成仙,却忍不住插手凡尘俗事,染上一身俗气,还怎么成仙?!”
                        凤狄一时语塞。
                        金庭祖师斜睨他一眼:“如何?你是要与这位姑娘一同离开,还是留下?你自己选!”
                        凤狄脸色忽青忽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祖师把袖子一摆:“下去!到三目峰灵岩洞反省三日!”
                        凤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良久,低声道:“抱歉,胡砂……”他转身便走了。
                        胡砂跪了一阵,除了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她慢慢站了起来,低声道:“我去收拾一下包袱,马上就离开。”
                        “不必了,东西本尊已让人收拾好放在大门处,你自去取便可以。”金庭祖师将手一摊,“过来,本尊送你出去。”
                        胡砂默然走了两步,到底还是忍不住,喃喃道:“师父……我是说芳准先生,不能与他告别一下么?还有……凤仪大哥。”
                        金庭祖师冷道:“告别相见,都乃俗务,休得再扰他们。”
                        胡砂木然点了点头,将手放在他掌心,闭上眼,只觉心里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冷风扑面而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当初入门,从正门到芷烟斋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心态却天差地别。
                        还是上回中年道姑那几人站在正门处,浮在空中的高台上也依旧站满了前来拜师的人。胡砂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灰扑扑的包袱皮,正放在门前长桌上,没人搭理,像一团被丢弃的垃圾。
                        金庭祖师出现在大门口,众人都急忙下跪拜见,一时间入目的只有一片片后背。
                        他淡然道:“都起身。这位姑娘要离开清远,白婷,你给她一些路费,也是清远一番心意。”
                        那叫做白婷的中年道姑满面惊讶的神色,显是不太相信胡砂要离开清远。她才入门几天啊?可是祖师爷吩咐,不能不照办,她赶紧从怀里取出钱袋,连着包袱一同递给胡砂,一面小声道:“师妹,修行委实清苦,却也不必半途而废啊!你好好想想!”
                        胡砂没说话,只将自己的包袱抱在怀里,钱袋却没拿,在众目睽睽中,转身便下了台阶。
                        后面有人唤她:“胡砂。”声音温柔清和,像春风拂过一般。然而听在她耳中,不啻于狂风暴雪。她浑身都颤了一下,包袱险些掉在地上。
                        她慢慢回头,就见正门台阶处立着一人,白衣乌发,姿容清俊,正是芳准。
                        眼前慢慢模糊,他的身影却是越来越清晰。她眨了眨,两颗眼泪滚了出来,颤声道:“师父……”
                        芳准飘然走到她面前,抬手把她的眼泪擦了,却不回头,沉声道:“师父,您何苦如此。”
                        金庭祖师皱眉道:“荒唐,还不快回去!为师的教诲,你还没有听明白吗?”
                        芳准微微一笑:“是何人背后告诉您的?舌头伸得倒长。此事平心而论,弟子当真做错了?难道说让她去送死,就是正道?”
                        金庭祖师浓眉倒竖,眼看便要大发雷霆,却不知为何强压了下去,冷道:“他能成真君,自是有他的道理。正如你我身为仙人,也是道理。她如今要离开,更是道理!”
                        芳准笑道:“好一个道理!见死不救是道理,一错再错也是道理,明知故犯依旧是道理!弟子感谢师尊教诲,今日总算明白何谓天之道了!”
                        “芳准!跪下!”那祖师登时勃然大怒。
                        芳准摸了摸胡砂的脑袋,柔声道:“别慌,别怕,你待在这里别动。”
                        胡砂摇了摇头,将他的手推开,后退两步,跪下低声道:“弟子不肖,顽劣惫懒,无法继续清远的修行,今日便要告辞了……保重,芳准先生!”
                        语毕,她磕了三个头,飞快起身,再也不敢往他看上一眼,没命地跑下了高台。
                        金庭祖师余怒未消,森然道:“进去!”
                        芳准望着山下出了一会神,回头看他一眼,露出一抹笑,轻声道:“师父……你的道理,恕弟子愚鲁,实在无法苟同。”
                        他飘然走进正门,众人纷纷下跪让道,谁也不敢大喘上一口气。


                        44楼2014-08-28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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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仪赶紧把她放下,仔细检查一番,确定骨头没歪,这才叹了一口气:“我的大小姐,你的腿都成这样了,还取什么水琉琴,不怕门口的妖兽把你吃掉?先把伤养好吧,可惜我没师祖那本事,片刻就让断骨痊愈,你还得忍个几天。”
                          “可我听说腿断了,起码要几个月才能好呢……”
                          他轻轻背起她,慢悠悠地说道:“有你二师兄在,几天就能好,放心就是。”
                          所幸人虽然受伤了,包袱却没丢,一直被凤仪系在腰上,莫名的那件地鼠毛衣裳也神奇地漂洋过海落在沙滩上,被二人捡了起来收好。
                          林子里有许多参天大树,粗得难以置信,因着凤仪不喜欢住山洞,嫌里面有怪味,索性运用法力在树上搭了个小屋子,倒也稀奇。
                          进了树屋,凤仪第一件事就是脱她裤子。
                          “你做什么?!”他的举动换来一声尖叫和几个巴掌。胡砂紧紧攥着腰带,誓死捍卫贞洁,用含泪的眼睛看色狼那样看他。
                          凤仪捂住被打的脸颊,轻笑道:“青天白日,和风秀丽,你说我做什么?自然是与小娘子共享人间至乐了。”
                          说罢他又去扯腰带。要不是左腿断了不能动,胡砂真恨不得马上跳下去。她紧紧闭上眼,不敢去看马上要发生的事。
                          忽听“卒卒”两声撕裂衣服的声音,她不由抖了一下。然而过了良久,他也没任何动作。胡砂惊疑不定地把手指掰开一个缝,偷偷去看,却见他不过是撕了左腿的裤脚,把伤口露出来,运起法力给她疗伤。
                          “你……你骗我!”胡砂羞愤交错。
                          凤仪懒洋洋地抬头:“你口口声声说二师兄是好人,相信我,最后也不过是这样嘛。”
                          胡砂一时语塞,隔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你……事先不和我说明……那个举动……你又说那些话,谁都会误会吧?”
                          凤仪淡道:“是,都是二师兄的错,小胡砂都是对的。”
                          胡砂没话说了,默默看他给自己疗伤,树屋里的气氛一时沉闷之极。她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又怕被发现,赶紧故作自然地别过脑袋。隔一会见他还是低头不语,神情冷淡,忍不住继续偷看,做贼似的。
                          凤仪突然淡道:“要看就光明正大些,偷偷摸摸可不是好习惯。”
                          胡砂把嘴一扁,小小声道:“二师兄,是我错啦,你别生气好不好?”
                          他还是不抬头,声音淡淡的:“谁生气了?你少乱想。”
                          胡砂急得手指在衣带上乱扭,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取过包袱,从里面掏出刚做了一半的外袍,讨好兮兮地捧到他面前:“二师兄,别生气啦。看,衣服做了大半。我给你赔不是啦。”
                          他故意板着脸,冷道:“才做了一半就拿出来,也叫赔不是?”
                          胡砂的肩膀又垮了,捏着衣服眼看要哭。凤仪伸了根手指在她额上一弹,笑道:“傻姑娘,谁会和你生气,傻乎乎的。”
                          她不由傻了,反应过来时只觉腮上一热,又被他亲了一口。
                          “真是傻的可爱。”
                          她倒抽一口气,猛然捧住脸,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大喊:淡定,要淡定!他不过和你开玩笑罢了!
                          可是脑子里不由自主又钻出妇德两个大字,压得她眼冒金星。
                          娘,女儿的妇德,只怕要亏损成零蛋了。
                          等凤仪的两件衣服做好,胡砂的断腿也痊愈了,屁颠颠地捧上两件衣服给他试。
                          凤仪穿好之后抖了抖袖子,咂咂嘴,皱皱眉:“马马虎虎吧,还能穿。”
                          胡砂羞愧地捂住脸,不敢看他一长一短的袖子,前后严重不成比例的衣角,以及杂七杂八布头拼凑的腰带。她在家虽也跟着娘亲学了点女红,也不过偶尔给老爹做几双鞋,上回做了件褂子,老爹都没敢穿出去。
                          好吧,她本来以为人到了仙山修行一段时日,手工也会灵巧的,看起来是不可能了。
                          “二师兄……真能穿吗?”她昧着良心问。
                          凤仪把过长的袖子卷起来一道,无奈看她一眼:“不能穿,也要穿了。”
                          胡砂于是自我感觉良好起来,笑眯眯地整理着布头:“还有布料,那我再给你做一双鞋。”
                          凤仪赶紧拦住,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看拖的时间也够久了,还是快去找乐正石山旧殿是要紧,鞋子以后再说吧。”那话说的,怎么听怎么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胡砂没听出来,依旧笑眯眯的,只觉二师兄是天下第一好人。那两个压在她头顶的,金光闪闪的“妇德”两个字,越发亮晶晶起来,她深刻相信自己绝对能做个贤良的好老婆。


                          49楼2014-08-28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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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去何从(下)
                            她的手突然出现无数个血洞,被那寒光刺穿,鲜血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身体像是被细小的冰刺扎透了似的,一瞬间不觉得疼痛,只觉冰冷彻骨。
                            水琉琴会毫无例外杀死任何没有资格触摸它的人。胡砂在那一个刹那,居然觉得有一丝可笑,她自然也不能被赦免,这些神仙,凭什么以为她就可以拿的动呢?
                            胡砂僵硬地回头看看莫名,他已经没有气息了,一缕魂魄怕是归了地府。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至今她也没弄明白。可是,下一刻她就走上与他一样的道路,将要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卑微耻辱。
                            她的手紧紧攥住冰冷的水琉琴,只要不松手,那些寒光就会不停地射出,直到把她杀死。
                            她的身体都像是被掏空一样,空荡荡的,疼痛与冰冷都远远离去。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
                            后面的凤仪与那个道童似乎甚为遗憾地发出感慨声,大抵是想不到原来她也拿不起水琉琴。胡砂慢慢转头,定定看着那个道童,他捂着嘴,像是在忍笑,看一场滑稽戏似的看着他们血流披面的狼狈模样。
                            再缓缓转动眼珠,看到凤仪,他温柔又遗憾地看着自己,用唇形告诉她:真可惜,小胡砂,浪费了那么长时间。
                            胡砂看了一会,唇角一勾,也露出个笑容来。
                            “你们不是想要水琉琴吗?”她轻声问,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似的,“好,我给你们。”
                            她一把抓住琴上五根若有若无的琴弦,奋力一扯,只听“铮铮”几声裂响,那天地无双的神器水琉琴,竟被她把五弦扯断了。胡砂举起水琉琴,运足了劲,狠狠砸在地上。断了弦的琴神光大减,在地上弹跳起来,竟被她砸裂了一个角。
                            她像是还觉得不够,从靴筒里掏出大师兄给她的护身用的匕首,一把拔出,对准了琴身就要砍下去。
                            后面传来道童的惊呼声,他飘然上前,急急伸手要阻止她。
                            胡砂将水琉琴捧在手上,厉声道:“你不怕它扎你?!”
                            道童果然有些畏惧,只得低声劝道:“你……不要损坏神器!否则你的罪便是天大,十个真君也护不得你了!”
                            胡砂冷笑道:“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罪,是你们给我定罪而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动不动就用死来逼迫我,以为我会怕吗?”
                            彼时她身上的血已将水琉琴染红大半,神器被人血所污,宝光已然收敛大半,伤人的寒光也不如先前那么锐利。她捉起匕首,对准了水琉琴,使劲砍下。
                            那琴发出一个清脆的裂声,紧接着,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其上流肆的宝光与神气一瞬间化为虚无,滟滟的冰蓝色泽也收敛了去,神器水琉琴现在看上去和普通的玉石古琴也没什么区别,而且还是断成两截的。
                            胡砂心满意足地笑了两声,略带孩子气地回头看看道童,再看看凤仪,见到他俩青白交错的脸色,她只觉说不出的痛快。
                            “水琉琴,我给你们!”她一脚将水琉琴的残骸踢了出去,跟着却站立不稳,狠狠摔在地上。直到此时,她才觉得浑身痛得难忍,五脏六腑都被搅烂似的痛。
                            她仰面躺在地上,指尖都因为疼痛而收缩颤抖。她一面痛快地笑着,一面却流下泪来,只觉身体的每一丝气力都随着鲜血流出体外,眼前阵阵发黑,估计是不行了,眼看便要尾随莫名一起去地府作伴。
                            眼前有很多景色,流水一般悄悄淌过,最后却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爹娘,笑眯眯地看着她。
                            胡砂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娘。”
                            那道童面无人色,不可置信地瞪着裂成两半的水琉琴,再看看已然晕死过去的胡砂,好像天塌下来那般。他猛然落在地上,双手捧起水琉琴,此时这神器再也没有任何慑人的寒光,就和捧着两块烂石头没什么区别。
                            他呆了半晌,忍不住又回头看看胡砂,最后喃喃道:“她……她居然能把水琉琴砸碎!”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他悚然转身,却见凤仪笑得整个人都在抖,连声道:“厉害!果然厉害!真让我甘拜下风!青灵真君将你弄到海内十洲来,果然不是胡闹!我竟想不到你有这等本事!”
                            道童眼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最后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厉声道:“你这妖孽!你等着!真君立即便叫你魂飞魄散!”
                            他恨恨地把水琉琴丢在地上,扬袖便要化作青烟而去,忽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他大吃一惊,才发现自己的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与上回在桃源山遇见芳准时一模一样。
                            这回他学乖了,先护住前胸要害,身体猛然后仰,谁知后脑那里被那东西狠狠一撞,登时眼冒金星,扑倒在地。
                            凤仪反应极快,横刀就要将芳准脑袋割下,到底还是迟了一步,那东西暴然升起,刷地一下打在他手腕上,剧痛无比,那短刀顿时握不住,脱手而出,当地一声落在地上。他急道:“穷奇!”
                            穷奇怒道:“少来吩咐老子!”
                            话虽如此,它却依然用翅膀紧紧抱住芳准,忽而张开血盆大口,打算直接生吃了。谁知眼前突然金光大作,有什么东西从芳准身上疾窜而出,一头撞在它怀里,炽热无比,直烧得它毛皮滋滋作响。
                            穷奇熬不得,被迫放开芳准,退了两步,这才发觉那团金光中赫然是一个金甲神人,长刀威武,动作快若闪电,刚一站稳,立即挥刀而上。手上那柄长刀足比他整个人都要长,刀身形如弯月,寒光湛湛。
                            穷奇要退也退不得,要让更是让不开,硬生生受了一刀,背上一根翅膀连着半条前腿顿时被大刀削断,鲜血犹如泉涌,痛得在地上连连翻滚,嘶声叫骂,最后连滚带爬地逃出殿外,再也没了声音。
                            凤仪知道情况已然不利于自己,索性放弃抵抗,就站在原地不动弹,笑吟吟地看着芳准,柔声道:“师父,这又是什么法术?弟子孤陋寡闻,竟从未见过。”
                            芳准双目紧闭,一言不发。身前那金甲神人挥刀抵在凤仪脖子上,哑着嗓子道:“鼠目寸光!才学了多少东西,就敢卖弄!那降妖伏魔的本事他若是用出来,岂能容你活到现在!”
                            凤仪倒有些吃惊:“你莫非是他的灵兽?怎么……生成人样……”
                            金甲神人冷笑一声:“孤陋寡闻!”
                            凤仪不欲与他多说,直直望着他身后的芳准,说道:“眼下水琉琴已经被胡砂弄坏了,我也无可奈何的很,想必青灵真君也无法可施吧?师父就是杀了我,水琉琴也回不来,如此这般制住我,又是为何?”
                            芳准终于缓缓睁眼,低声道:“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弟子。你已身为魔道,须得铲除。”
                            话音一落,金甲神人毫不犹豫,长刀破空划下。眼看着似是将他劈成了两半,谁知落在地上的却只有一件被砍成两片的外套,凤仪却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金甲神人将长刀一掷而起,那刀在空中滚了几圈,像是有灵性一般,自动自觉地追着一团红艳艳的影子上下翻腾,定睛去看,果然是凤仪,他又现出了魔相,更可怖的是,脸上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暗红色的经络,配着他血红的双眼,简直比噩梦还要恐怖。
                            他忽而长声一笑,道:“师父神通广大,弟子甘拜下风。这水琉琴,不如也劳烦师父带回去修理吧,他日修好了,弟子自然登门来取!”
                            说话间,那柄大刀几次三番都要砍中他,却总为他狡猾逃脱。红影一窜,忽而来到那昏迷的道童面前,只听他叽叽怪笑两声,提住道童的头发,用力一扯,竟将那小道童的脑袋给扯掉了!
                            他反手将脑袋朝芳准丢去,自己顺势飘向殿门,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胡砂,柔声道:“我走啦,师父,小师妹。莫名的仇,算不算为他报了?”
                            语罢也不知是叹息还是轻笑,红影微微一闪,转瞬即逝。
                            那金甲神人收了长刀,回头埋怨道:“你又心软!这下让他跑了,以后麻烦会少么?”
                            芳准无辜地笑了笑:“怎么说都是我徒弟,长得又人模人样的,一时就没能下手……”
                            金甲神人无奈地看着他,最后摇了摇头,身子一转,化作万道金光,回归至芳准的影子里,一面又道:“我那个前任,只怕也是受不了你这种脾气才离开吧。”
                            芳准没说话,他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这才缓缓走到清池里,将莫名的尸首轻轻提起,放在胡砂身边,蹲下来看了很久。
                            胡砂身上的血流了一会就停了,她伤口虽然多,却并不大,看着可怖却并非致命。芳准施力替她治了半个时辰左右,那明显的伤口便都消失了,剩下一些擦伤均无伤大雅。他心中也觉诧异,回头将水琉琴的残骸捞过来,却见胡砂的血早已干涸在其上,整个神器半点光泽也无,像是死了一般。
                            他将水琉琴的残骸仔细用布包好,放进胡砂怀里。一旁早有豢养的灵兽放起火来,将莫名的尸体烧成了一把灰,封在瓷坛里恭恭敬敬地捧给他。
                            芳准叹了一声,抱起昏迷的胡砂,飘然出殿。
                            此时天已经亮了,淡淡的晨曦,映在胡砂没有血色的小脸上,她的神情看上去像是伤心欲绝,又像是痛快之极,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芳准抬手将她腮上几滴干涸的血点轻轻擦掉,摇头道:“走吧……”
                            话音一落,人已消失在石山旧殿前。


                            54楼2014-08-28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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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10 21: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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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准又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对胡砂说道:“把鞋脱了,眺望塔里洁净无比,可别让泥弄脏了。”
                              胡砂赶紧脱掉脚上泥泞的鞋,与他的一起,放在窗台上,这才轻飘飘地进了窗。
                              地上铺了一层地毯,踩着感觉怪怪的,胡砂用脚底蹭了蹭,发现不是用动物皮毛织就,只怕是抽了树皮与树叶里的丝编成的。不远处还有一扇窗,窗前放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鼎,一个年约二旬,面容姣丽的绿衣美人正倚在鼎上回头看他们。
                              “芳准,天底下最没良心的人就是你。上回你们在桃源山玩得痛快,居然也不叫上我。你以前答应过的,一年至少见一次。如今呢?咱们有几年没见了?”
                              她一见到芳准就开始大发娇嗔,又是跺脚又是摆手,全然是小女孩的姿态。
                              芳准笑了笑,道:“我不找你,你不会去清远找我么?何况,我也没说过一年至少见一次的话,你又是与谁许下的这种约定,赖在我头上,很不像话。”
                              那女子撅嘴道:“自己没良心,还说人家不像话。你们清远进进出出都要通报,门口那几个人一付晚娘脸,看着就烦,我去那里找气受么?”
                              说着走了过来,见胡砂滴溜溜转着眼珠看自己,她不由笑了起来:“你新收的弟子?怎么想起来收个女弟子?”女弟子三个字故意说的很重,那笑容看着也不太亲切,胡砂不由缩了一下,很无辜地对望过去。
                              芳准将她轻轻推过去:“这是胡砂。去,拜见语幽元君。”
                              胡砂赶紧过去跪下磕头:“胡砂拜见语幽元君。”她是元君,身份不低。元君是专门赐予女神仙的称号,得到元君称谓的,甚为稀少,可见此人必然有厉害之处,不可小看。
                              语幽元君笑吟吟地把她扶起来,倒没像其他神仙说点客套话,只道:“这孩子年纪不大,教起来只怕要吃力。”
                              芳准笑道:“还好,胡砂非常用功努力。”
                              胡砂心中顿时一喜,她被师父夸了!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夸她用功。
                              很快便有绿衣小童送上茶来,芬芳馥郁。语幽元君喝了一口茶,突然道:“你主动来找我,必定没好事。这次是闯了什么祸?”
                              芳准那标准的无辜神情登时浮现出来,奇道:“你怎么知道?”
                              语幽元君脸色发青,恶狠狠地瞪着他,像是恨不得把茶水泼他脸上似的,怒道:“你不会说话最好少说!听着就讨厌!”
                              芳准果然乖乖闭嘴,低头喝茶。
                              那元君自己在那边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得没好气地说道:“我都听说了,水琉琴被你家好徒弟给弄坏了,这次来,是找我帮你修好?”
                              芳准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没错,你开个价。”
                              语幽元君也不含糊:“先把水琉琴拿来我看。”
                              两块碎石被摊开放在石桌上,语幽元君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都成这种模样了,你让我修?”
                              芳准气定神闲:“我知道你有办法,无论多少钱,不必客气,尽管说。”
                              语幽元君只得把两块碎石抓在手上左看右看,忽见琴面上有干涸的血迹,她不禁用指甲抠了两下,却没抠下来,那血迹像是渗透进去一般,甚是古怪。
                              “这是你的血?你把水琉琴砸坏的?”她捧起碎琴,一本正经地问着胡砂。
                              胡砂点了点头。
                              语幽元君转头望着芳准,笑道:“那好,我要你在这里留下,住三个月。若能做到,我便保准还你一个水琉琴。只是要弄好它,需要一些时日,只怕你的徒弟躲不过第一道天罚,须得想个法子让她藏起来。”
                              胡砂耳朵尖,听到了天罚两字,抖了一抖——看样子师父果然没骗她,当真有天罚呢!
                              芳准淡道:“天罚的事自有我来解决,水琉琴就麻烦你修了。三个月之内能修好么?”
                              “那就要看你家徒弟了。”语幽元君朝胡砂指了指,“是她把神器砸坏的,用血污了神光。要修好水琉琴,只能让她用血继续养着。每七日放一碗鲜血供养水琉琴,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水琉琴便可恢复雏形,此时不需鲜血,只需活人生气。你要时刻放在身边,不能丢下,五年之后,水琉琴自然恢复原状。”
                              五年!胡砂又是一惊,不由自主想到当日在碧波镇,那个三尾狐仙给她算命,说五年后才能见分晓,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芳准皱眉道:“那神器会射出寒光伤人,只怕不能近身。”
                              语幽元君露出一付“你真可爱”的模样来,柔声道:“傻子,是她用血肉来供养水琉琴,琴怎么会伤她?你担心这个,不如担心天罚的事情。虽说天罚五年落下一次,但神器要五年方能彻底复原,近期这第一道天罚,绝对无法躲过。”
                              芳准见胡砂脸色忽青忽白,显然是心神不宁,不由反手在她头上摸了摸,道:“不怕,有师父在,死不了。”
                              胡砂默默点头,想到他说天罚是天雷劈她,天火烧她,天河水淹她。她觉得不需要天火来烧了,只要天雷一道,她就必死无疑,死得倒也痛快。
                              “好了,闲话说到这里吧。”语幽元君拍了拍手,小童们立即上来把茶杯撤走了。她捧着水琉琴的残骸,走到青铜大鼎前面,随手就丢了进去,也不怕再砸出个裂痕来。
                              “放血吧。”她从袖中取出一把锋利小刀,朝胡砂招了招手,神情轻松的好像不是要给她放血,而是要帮她梳头似的。
                              胡砂颤巍巍地伸出一条胳膊给她,只觉手腕处一阵冰凉,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鲜血就泉涌而出。语幽元君也不知何时捧了一只白玉碗在手里,直等鲜血装满一碗,才用手在她伤口上一抹,几乎要见骨的伤口就这样被她抹好了,连个红痕也没有。
                              她扬手将碗中鲜血倒进青铜鼎里,水琉琴一沾到胡砂的鲜血,立即发出轻微的鸣声,鼎中亦有微薄的光芒渗透出来。
                              “今天就到这里了。”语幽元君拍拍手,笑眯眯地一把挽住芳准的胳膊,嗔道:“你要我帮你修水琉琴,我已经办了。眼下你可得陪着我了吧?”
                              芳准未置可否,只转头问胡砂:“难受么?”
                              胡砂还没反应过来地摇摇头,她连疼痛都没感觉到呢!一下子就结束了,仙人仙法,果然厉害。她朝语幽元君弯腰行礼,正要说点感谢的话,忽觉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不知怎么的就金星乱蹦,一个踉跄便要栽倒。
                              芳准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流了那么多血,怎可能不难受。”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瓶,倒了两粒药丸塞进她嘴里,回头和和气气地对语幽元君微笑:“抱歉,语幽,我弟子身体不适,且让我送她去客房休息,再来陪你。”
                              语幽元君撅嘴道:“又不会死人,你对她那么好干嘛……就没见你对我有这么好。”
                              芳准无辜地笑道:“她是我弟子,莫非语幽也想做我弟子?”
                              “去你的!”语幽元君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叫人过来领路,“来人,把芳准真人与他的弟子送去客房,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说罢又朝他甜甜一笑:“我在龙瑶亭摆好棋盘等你,早点过来。”
                              胡砂头晕脑胀地被送到客房,放在床上,被人盖了被子。她翻了个身,嘴里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芳准轻道:“胡砂要说什么?”
                              她动动脚趾,欲哭无泪:“师父……我的鞋……我只有那双鞋了……”
                              芳准啼笑皆非:“……放心,师父会帮你把鞋带来的。”
                              胡砂攥着被子,轻声道:“师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他柔声问。
                              “那个天罚,是真的?”胡砂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天雷劈下来,我一下子就会死了吧?那修复水琉琴有什么用?”
                              芳准摸摸她的脑袋,安抚道:“没事,小小的天罚而已,只当是蚂蚁会咬你一口,不疼不痒的,根本不用想。”
                              谁能把天罚当作被蚂蚁咬一口?胡砂只觉这安慰半点效果都没有,不由擦了擦汗。
                              芳准起身要走,忽听她又道:“师父,我……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他失笑道:“当然,和师父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要这么见外。”
                              胡砂想了好久,犹豫得都快出汗了,到底还是忍不住,抬头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小声说道:“语幽元君……会是师娘吗?”
                              芳准一愣,摸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最后摇摇头:“不会。”顿了顿,又下结论:“她不够漂亮。”
                              胡砂有些无语,语幽元君长得还不漂亮,那他的眼光也委实太高了些,到底要个什么样的天仙绝色?
                              “师父是不打算娶师娘了?”她问得天真,小心地掩去心底的一丝期待。
                              芳准索性坐了下来,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师父对师娘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一要漂亮,语幽那样的肯定不行。二要听话,我让她来她就来我让她走她就走。三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不能比我好。四要会洗衣服打扫,始终保持家里一尘不染。五要懂我的意思,我说上句她就能猜到下句,我不说她也知道我要说什么,但又不能太懂我,这样相处很没意思。六……”
                              胡砂忍不住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这样是要求简单?”
                              芳准继续用无辜的神情看着她:“不简单吗?”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三百岁了还没娶老婆……胡砂在肚子里下了这个定论。
                              芳准替她把被子盖好,低声道:“早些睡吧,明早起来就会好了。”他摸摸胡砂的头发,起身便走。
                              忽听她在后面轻道:“师父,你、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芳准回头,见她半个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像小狗似的。他笑了笑,摇头道:“当然是假的。我不喜欢她,怎会娶她。”
                              那你喜欢谁呢?胡砂很想问,到底还是不敢,只怯怯地看着他推门走了出去,这句话就哽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十分难受。


                              56楼2014-08-28 14:1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