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云惊变波澜起
乔任梁是在马车上被颠簸而醒的,姿势却是倚在井柏然的臂弯。
当他慢慢而不着痕迹地将身子抽出的时候,那个人也徐徐张开了眼,一反常态地淡淡道,“醒了?”
“恩。”他也出乎意料地乖顺地答了他的话,不是漠然,也不是冷对。挑帘细视,路旁绿槐如云,浓荫密密,烈日当头,皆已是一派仲夏景色。
“你到底要去哪里?”乔任梁尽量控制着不悦,对安然闭目养神的人问。
“回家。”井柏然倒是也不隐瞒,本就是为了他才会从京城到杭州。
家?他冷冷地挑动嘴角,有几分不屑。
“应该说,是回你的家。”井柏然也不看他,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哪里还有家?”乔任梁冷笑,讥诮地接道,“一个弃儿本就无家才是。”
井柏然不答,默默想如果你见了他,还会这么说么?
不过,都是宿命罢。
离开京城已二月有余,距目的地不远了。这次出行美其名曰皇子微服出巡,视察江南,所以没有乘船,但是乔任梁心里清楚是为了进一步巩固在南方的势力罢了。他不知道的是井柏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强迫他面对从前,而不是在自己眼前萎靡不振。
今本可以快马加鞭赶路,晚时便抵外城,可他却故意地放慢了速度,暮色未临即停到了郊外的山村。
低空流着铅灰色断云,仿佛顷刻欲泣。
远处的房屋袅袅炊烟上升,暗红色的太阳不再光芒焕发而是逐渐黯然。
而乔任梁站着的山头荒草萋萋,渺无人烟。他的面前,是一块墓碑。它已被岁月磨砺得粗糙并且残破,恍然立在一片废墟之中。年深日久,断壁残垣之间又生了朵朵野葵。
一蓬蓬茁壮坚强的野葵,时至初秋便一目金黄。
可惜现在仍嫌青涩,未到花期。他蹲下身,抚过丛生杂草,刺得指尖生疼,青灰的石碑,字迹模糊了,依稀能辨别出是一个名字。
乔任梁。
他终于明白了井柏然带自己来的意图。
这是,你给我立的墓碑,却不知道葬了谁。
山顶风大,吹得他一身缟衣素披流云回雾般飞转。
食指滑过那熟悉的笔迹,还留着和自己的那几丝相似。时光脱落,逆流回十年前。
“任梁,你教我写字吧。”明明还是正午时分,谁不着的付辛博跑来他的房间缠着他教自己写字。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分明是付辛博比自己还大半年多,可是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孩子,而且关键是自己一点拒绝他的可能性都没有。
“你要写什么?”他低下头铺开宣纸,仔细地研墨,沉声问。
“恩……先学我们的名字吧?”付辛博想了想,然后小声地说。“我想写任梁的名字。”
他微微惊讶,然后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执起笔,写下挺秀而不失霸气的三个字。他知道付辛博在这个时候一直望着自己,他也知道无论是刚开始时歪歪扭扭的形态还是之后的完美出色,那一笔一划的墨色都是诚恳而认真的。甚至他还会因为把自己的名字写得不好看而露出自责的延伸。
想到这里,他的心愈来愈疼了起来。
你也知道,那个乔任梁已经死了。
从那天付家大门在眼前无情地闭合上那天起,抑或是从付家上下血流成河的那天起。
听井柏然说,那天是四月初十,就是再见到他的时候。
乔任梁无法形容在街上听到付家获罪抄斩时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许根本无所谓是震惊,悲伤,痛快或者愤怒什么的。平静到,麻木的地步。
因为,从两天前被付家用匪夷所思的理由逐出家门,付辛博惊慌失措的脸被隔离在深深的门里那一边的时候,他乔任梁就不再和付家有任何关系了。呆在那里的几年时光,像梦境一样。而那天,梦醒了,他就还是那个被遗弃的孩子。
似乎就是这样,单调而不停地循环往复。
不论是满脸无奈的老爷,平日慈祥的老管家,还是横眉冷目的大夫人,漠然旁观的妾夫人,都不会影响到什么。除了他最后留下的牵挂,也因为无法抗衡命运必须要放弃。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失去控制地死死抓住方才低声议论的那人的衣领,疯狂地摇晃并且追问事情的原委。而那个人则是以一记白眼和古怪的一句“疯子”回答他。
是么。在他跨进付家大门那一刻起不就疯了么。
当时他失去了理智冲动地对着那个人的眼睛就是重重的一拳。然后他们便扭打在一起。身上被打了多少下,有多少道伤口,早就没有了感觉。因为,不会比心更痛。
也许那是最狼狈的一次,他甚至以为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倾盆大雨浇了下来砸在身上,也无暇去顾及,心里只有一个执念,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是不是也有牢狱之灾……还是和他的家人一样……
他根本连想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答应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