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一家里头有一个锄地的爹一个做活的娘,三个八岁以前是尾巴八岁以后是资本的秃小子,锦上添花的还有一个虽已鹤发却并不残年的爸爸的爸爸,每天享受着上榕树的阳光与鸡子,快乐的鄙视只有能下白皮鸡蛋的母鸡和只能生不带把儿的儿媳妇的不论亲疏的任何其他家庭。
如果孔子和商鞅注意这个家庭的一切细节,他们一定会满意的看到一个理想中的样板间:重农无商,多子多福,农人的千金之子不懂得远游,绕着爷爷得着风湿的嶙峋膝盖争夺一块地瓜糖的归属。如果说伍六一身上有彪悍的那一面,请感谢他爷爷那个只足够负担一块糖的手绢包。
伍六一是老大。他两个弟弟,七一,八一。他们爷爷的理想是不要限制媳妇的潜力,让她随意发挥,顶好一口气生到元月一号,阴历阳历节气占全,大吉大利。后来儿子不干了,说生养生养,哪能光生不养?猪仔还有个准销路,娶媳妇也便宜。拖着一窝儿子,以后买房置地用你的棺材本?!爷爷一听有理,更何况此时的儿子已然进化成他严格意义上的衣食父母,伦理学的逻辑再强悍,也拗不过人要吃饭的真理,于是偃旗息鼓,知足而喜悦的点数自己的孙子和棺材本,终于这一世是没有白活。
但是,科学终归是科学,话说这个头茬的稻子总比二茬的好吃,生孩子也还是跳不出进化论。作为伍家的老大,伍六一的个子是村中少年里最喜人的一个,十三四岁就超过村长家二十多的胖少爷,腰围是其一半。他们的娘有时和一众妇女村口纳鞋底,总是发愁而喜悦的展示手里的又一双布鞋:“这老大还停不了了呢!也没给他个别吃什么好的!”
一众娘们就七嘴八舌连夸带埋怨,自己家的混球为什么老不长个儿,将来怎么说媳妇;伍嫂子天生福相,看看生了多么精神飒利的一个儿子。伍嫂子谦虚着,把一脸的笑意零敲碎打让它随风而去。连伍嫂子自己都不否认——她是偏疼着大儿子的。
伍六一的个子就是这么噌噌猛窜,不像大多数高个子,伍六一一点都不驼背,走起路就像他写的字,横平竖直,筋是筋骨是骨,不打弯儿。这副傲人的姿态已经成为村里的一个地标,适龄的异性在路过他的时候经常互相推搡着发出一种青春期特有的傻笑,然后飞快的跑开。
跑开不光是因为羞涩,还因为些许的惧怕——伍六一不是一个合群的人,他骨子里的两个字就是不服,因为眼前这个地方基本没有让他打起精神来由衷佩服的基本要素。别人都来佩服他,羡慕他,从个子到身板,从打架水平到学习成绩。村里头一帮的小伙子一起长到十八九岁,谁也没有兴起什么篡夺伍六一领袖地位的念头——跟着他混好的紧,打遍榕树无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