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只是平添他胸中那股怒气,他冷冷的看着她,「你最近有没有照过镜子?你有没有看过你现在是什么鬼模样?」
「我只是……最近胃口不太好……」她站起身,却因为晕眩又坐回床上。
贺军翔不再理会她,只交代尼奥把医生也一起找来。
他回到床边时,她仍垂首紧抓着床沿,站不起来,也不肯躺下去休息。
「你有多久没睡了?」
「我有睡。」
「我是说真正的睡觉,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好好的睡上几个小时,而不是在实验室里缩在那张该死的破沙发上。」
她沉默不语,甚至不肯抬头,黑白条纹的T恤挂在她身上,削瘦的肩胛骨就像凸出的衣架。
在这一个月中,他一直有收到她传来的实验进度报告,所以他怎么样也没料到,她的情况竟然会变得那么糟。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她紧紧抓着床沿,用力到指节泛白。「我需要工作……」
「为什么?」
「我……」她张嘴,却说不出口。
「为什么?」他逼问。
「我不知道……」
他不接受她的答案,再次冷声逼问:「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工作!」她受不了的猛然抬起头,乌黑的大眼蓄满了泪,愤怒的起身推开他,「只要我在工作,我就不会去想!」
泪水辗出了眼眶,她气愤万分的对他吼着:「只有在我工作时,我才不会想到我有多么卑鄙自私!不会想到当她辛苦工作供我念大学时,我却因为贪玩而没回来看过她几次!不会想到当她生了病,一个人孤单住在家里时,我却自己住在千里远外的国外,过着没有负累的舒适生活——」
她自责的声音隆隆回荡在室内,话里全是对自己的愤怒。
「我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很健康,她要我专心做我想做的事,我就搬去澳洲做我想做的事,我总是告诉自己我将来会补偿她的。我得先赚钱,有了钱才能让她安享晚年,我告诉自己,等我成功后,就会搬回来和她一起住!」
她深吸了口气,讥讽的承认,「可是,事实却是,这全都是我自私的借口,我只是想要成功,每次完成一个研究,我都会贪心的想要更多,于是一年就变成两年,两年就变成三年、四年、五年!事实是,大学之后,我每年只回家几天,假装只要寄钱回家,她就不会感到寂寞!」
她握紧了双拳,对着他咆哮,「事实是——我在圣诞节之前,根本不知道她得了癌症,若不是我回家过节,她刚好不支昏倒,她甚至不打算和我说!我还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什么样的好孙女会让她这般无法信任?什么样的人会让一个七十几岁的家人独居生活?」她指着自己,愤怒的道:「我!就是我这样卑鄙自私的人!所以我只能工作,我必须工作,我也只剩下——」
太过激动的情绪,让她眼前发黑,话还没说完,她一口气回下过来,全身一阵虚软。
贺军翔伸手接住了她,却听她虚弱的吐出最后两个字:「工作……」
这一次,她真的完全晕了过去。
他将她抱回床上,耳里还残留着她一句又一句自责的言语。
她是如此激动,强烈痛苦的情绪充满了整个空间,久久无法消散。
生长在贺家,对他来说,对情感的控制是不可或缺的,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般失控过,她悲伤愤怒的情绪是如此赤裸而真实,仿佛他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得到。
躺在雪白大床上的她,看起来是如此娇小,几乎就要被整张床吞噬了一般,教他无从理解,她打哪来的体力和精神撑过那么多天,又如何能容纳那么深刻强烈的情感。
她的脸上布满泪痕,虚弱得像是没有在呼吸。
他不禁伸手探测着她的颈动脉。
幸好,她还有心跳。
不久,尼奥带着医生来了。
他告诉医生她的情况,医生量了她的血压和心跳,又确认了她的情绪状况,才说:「她可能有些忧郁症的症状,请尽量不要给她压力,夫人的体重如果掉得太快,可能会有些营养不良,明天等夫人醒过来之后,我会再来。」
医生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开了一些镇定剂就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拿她怎么办。
原本,两人协定婚约到她祖母过世便解除,但她现在这种情况,他要是在这时和她离婚,就真的是个混帐了。
何况,就算撇开她的研究对贺氏集团的重要性,相处那么多个月下来,他是真的喜欢她。
说来可笑,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少数算得上是他朋友的人。
不像大部分的人,她从来就不曾觊觎他的家世和财产。
她聪明幽默,独立坚强,而且善良得让他自惭形秽。
他知道,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在她崩溃自责的现在,将她丢下不管。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
他只是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直到天亮。
五月,庄里的玫瑰开了满园。
那一晚在房里崩溃之后,她就变得十分安静。
她不再吵着要回去工作,事实上,非不到必要,她完全不开口说话。
翌日和之后的每一天,医生来看诊时,她也只是看着旁边,仿佛他不存在。
她龟缩在她自己的房间,多数的时候,她都躺在床上,常常一睡一整天,仿佛要把之前没睡到的时间全补回来。
其他时候,她则蜷缩在她房里的沙发中,看着外面的花园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