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完颜修……”
张开嘴巴，想大声询问，发出的声音却小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琉璃甚至在怀疑是不是在叫他，脑中有没有构思好，倒底要问他什么问题。
这种猝不及防的见面方式，糟糕，真是糟糕透了。
琉璃正靠在离御龙堡不远的大树边上，尾巴轻轻摇了摇。
方才皑皑白雪上发上的一幕还在眼前，琉璃觉得很困扰。不是难过，而是困扰。
本来嘛看到十年不见的故人应该上前拍个肩膀，打个招呼，叙个旧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即使他对面，站的是笑容满面的美人冷清雪。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琉璃捶了捶脑袋，瞪直了一双玻璃眼珠，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算了，管她做什么。
再瞟向完颜修，光看背影，那个人长高了不少，好像也壮硕了些……嗯，这才有御龙堡一把手的样子，也不枉师傅的一番栽培。而且……妈的……连女人都有了。
琉璃往地上啐一口，大步向二人走去。
“完颜修。”
她气定神闲地站住脚步，这次声音完全放出来，音调还和从前一样稚嫩尖细。
完颜修冷不丁听了这声音，宛如挨了一道晴天霹雳，刚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奶猫好似不复存在。这么尖细，又淡定自若的语气，不必想也知道是谁。
“原来是琉璃姑娘。”冷清雪上前一步，正好和完颜修并肩。
琉璃姑娘，琉璃姑娘，
他嘴角噙起一抹冷笑，讽刺地看向那双白色的眼眸，依旧平平淡淡，看不出是喜，还是悲。
“你回来，真够巧啊。”
“巧？怎么巧了？这日子是我随便选的。”琉璃有些调皮地笑了笑。
只是事隔经年，如何和你打招呼？是以眼泪，还是以沉默？一个人强颜欢笑，总比二人都缄默不言强。

自暖一下

--2--
维持着笑意告别二人后，琉璃就在御龙堡内漫无目的地游荡，一面无力地拖曳着身躯行走，一面在脑海中浮现出支离破碎的画面。
等发觉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完颜修的寝阁，那个她曾经放成千上万只老鼠吓唬一只奶猫的地方。
当初那一首漂亮的笛音便是训服这群肥鼠的最佳武器，这技术还是她模仿着鸣凤阁巫姬钻研歪门斜道的样子偷偷学来的。
只是论起偷学……
完颜修称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
脑海中突然出现床榻上的少年一个跟头蹦在地上，眼中带着孩童般的纯真，干净得仿佛不染一丝尘埃。
“哈哈哈哈哈手下败将，那群老鼠我可不怕了，你的招式我已经掌握七八成了！！”
“堂堂御龙堡三公子只会玩些模仿的手段，传出去手都嫌丢人！！”
“你，你说什么！！”
“笨猫，蠢猫，不好好学基本功吃亏的是你！！现在完颜藏完颜政手足相残，鸣凤阁不知道是站哪儿头的，宗家那个病歪歪的司空显也是态度不明确，要想成为你二哥的后盾先练好武功吧！别整天变着法子偷懒！！”
“谁，谁说我偷懒了？我……”
“琉璃姑娘。”
循声回头，面前的正是被称为管理一把手的御龙堡前任家老的儿子阿御，不像平常下人那般有强健的体魄，他只有出乎预料的纤细。恭顺温和的笑容下，却有不同寻常的压迫感。
“阿御，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清点账单的时候库房那边出了差错，想请琉璃姑娘过来一趟，帮忙指导。”
“呐，小事情。”
“万分感谢，琉璃姑娘。”
阿御笑着回应。御龙堡内尔虞我诈的情况已司空见惯，失去父亲和姐姐的阿御总能得到琉璃的帮助，再加上二人都是心肠柔软的人，很快他们就成为要好的朋友。
只是十分温馨的情景突然被故作冷淡的声音破坏。
“喂，阿御，你跟这丫头很熟吗？你们不是才刚认识吗？”
往常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少年此时显得很不寻常，他轻轻皱着眉头，没好气地看着二人道。
气氛一寸寸冷下来，琉璃讪讪地笑了笑，默默在心中腹诽，尴尬之际，阿御机智的解了围。
“回三公子的话，阿御毕竟初来御龙堡，不似父亲对处理内务熟络，也由此经常向琉璃姑娘请教，并没有很熟。”
“哼……阿御，我也是为了你好，跟野蛮的女孩接触多啊……唉……疼，疼，琉璃你个死丫头！！”
琉璃倚门站着，二人打打闹闹的身影慢慢隐藏在记忆深处，故地重游，回到了十年前的场景才能想起来。
那个少年的背影，单只，瘦削，落寞。
“怎么回事，你要走？”
完颜修气急败坏地将她收好的东西一把扔在地上，看她的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那么认真干嘛，不过去执行一项任务。”
“呵，打入灰岭堡内部……你师傅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是知道这次任务的凶险性，还是认为我琉璃弱到有去无回？又或者是我进入灰岭堡，要花上不少时间？”
“完颜修，我回来，最多十年吧。”
“我又不会等你。”
“我没让你等，哪有女孩让男孩等的？”
逞强地笑了笑，披上斗篷，内心莫名感受到一丝凄凉，一种无法对抗世界的悲哀，比如此刻，琉璃只能紧紧抓住柔软的布料，去未知的地方。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师傅，没有完颜修。
只是不希望，回来的时候，你身边站着的人不再是我。
完颜修……

--3--
浓厚的云层覆盖了整个天空，昏暗的天空混着雾气被御龙堡的旗杆分割成了几块，深浅不一。
我会等你。
不管一年，两年，三年……或者十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梦境里，她都会幻想出自己无时无刻不想听到的话语。
我等你。
完颜修，你从来不知道，为了这句话，我等了有多久，就像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完颜修，我曾高估了岁月的流逝，却低估了对你爱慕的深浅……
雪下了还没多久，就被一双小巧的鞋印踏过去，雪地上的形单影只和堡内的张灯结彩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呵出一口白气，捧在脸上想温暖自己，不去想那个活泼闹腾的影子，才发觉只是徒劳。
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成为自己心中的不可取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心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悸动。
恐怕很早以前，就有了吧。
“琉璃姑娘，三公子的大婚之日，你不来吗？”
目光渐渐锁定了来人，阿御气喘吁吁地站定，有些忐忑不安地望着琉璃。
“大概……不去了，替我向新婚夫妇问好，还有，谢谢阿御。”
“真对不起，当初我应该管好三少爷，不然冷清雪就没有……”
“没事，这是完颜修自己的选择，旁人，无权干预。”
“琉璃姑娘，真的没事了吗？”
“没事。”
为了显示自己没事，琉璃轻轻勾起一抹浅笑，甩了甩蓝色的尾巴。
没事……反正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文章拖了一个月没更【磕头】对不住大家……

--4--
庭院清幽，琉璃动作熟练地去掉多余的叶子，剪下一串葡萄放进篮子里。
整个御龙堡附上一层黏稠的月色，即使是在月明星稀的环境中，琉璃那双灵动的眼睛也能从葡萄架上分辨出成熟饱满的葡萄粒。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听出了来人是谁，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琉璃姑娘，三公子有请。”阿御也不恼琉璃的不待见，只是沉了声，做了“请”的手势。
女孩这才转过身，皮肤白晳，短发浅蓝，纯白的双瞳配上稚气未脱的娃娃脸显得极美。
唇瓣张合，声音却是不符合年龄的冰冷。
“三公子刚刚接手御龙堡，年龄尚小，行事鲁莽，上午灰岭堡提出苛刻的要求，三公子拒绝了不说，竟还派人殴打使者。你作为御龙堡的家老之子不去提点一二，反倒冷眼旁观！”
阿御一边领着琉璃走一边笑着承认：“姑娘所言非虚，这次御龙堡突然易的主名不正言不顺，我们这群土生土长的御龙堡家臣岂有服气之理？不过先探探准堡主实力如何再做打算。”“你......不怕我将这大逆不道的话传给三公子？”
“我记得，琉璃姑娘是鸣凤阁的人。”阿御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湖心亭：“琉璃姑娘一人前去，阿御不送了。”
“姑娘莫忘了身份，师傅的主子不一定是徒弟的主子，这一点姑**谁都看得透彻，但令阿御诧异的是姑娘选择留在堡中，又和鸣凤阁断了联系，莫不是爱上了三公子......”
话音未落，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落在阿御后头的翠竹上，阿御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退了一步。
琉璃冷哼一声，也不看发怔的阿御，足尖点着水进入湖心亭。
什么鸣凤阁，什么师傅徒弟，什么断了联系......阿御语速极快，琉璃听得模模糊糊。倒是最后一句她听得真切，说自己爱上完颜修。
脸上有不受控制的灼热，烫得都能煮熟鸡蛋。一种奇异的挫败感钻入心底，迫使她想割下阿御的舌头。
真的是......浑身不舒服。
空中酒气弥漫，刚踏上石阶的琉璃本就晕晕乎乎的，又在啄磨身体出现那种反应的原因，步伐不由有点僵硬。
完颜修看清了来人，不动声色地将酒盏推向那抹娇小的影子。
“住的还习惯吗？”
琉璃没有接话，大剌剌地走到他对面坐下，对着酒壶嘴灌了几口，一抹嘴巴笑道：
“什么习不习惯的，换张床罢了。”她本就不是含蓄的贵女，说话倒也直接。
“倒是你，这么晚叫我来所谓何事？”
完颜修看着她纯白色的眼睛，衬托着如雪的紧身衣，在月色下愈发显得灵动俏丽，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但随后又轻咳一声，头上的黄毛低下去，不再看她。
“我……”
完颜修一时哑然，只身接管御龙堡的大小事务，又没有心腹在侧，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肯定要焦头烂额。
好比今日自己意气用事，烦闷难熬，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够推心置腹。
万般无奈下令下人去喊琉璃，自以接管了御龙堡，他很少见到这丫头，可能是她见着他就躲的缘故，完颜修胸口闷闷的，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猫逮耗子天经地义。
他咬着牙想。
琉璃斜瞄了自己的对手一眼，猜到了完颜修的用意。她用手支着下巴，嘴角勾出轻蔑的弧度。
“没人陪你玩了？”
“……”完颜修涨红了清俊的脸，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本想出言调侃的琉璃见他吃瘪的模样，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琉璃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敲了敲桌面。
“蠢猫，若有一天我们各奔东西怎么办，谁和你扯有的没的。”
她对他的傲娇深有体会，正等着那只猫炸了毛似的出言反驳。
完颜修没有马上接话，湖水挟着风吹起他落在脸上的发丝，眸子里闪过的异色落在琉璃的眼里，竟莫名有不安的味道。
琉璃有些窘迫，她不过是想逗逗他，并没有想过让他认真作答。
正当她准备换个话题来掩饰尴尬和心中的一丝失落，便听到有人说话了。
“那么，我们就切勿挂念对方，各安天命。”
她惊得瞪大眼睛，被噎住一般说不出话来，有什么东西藏在二人的心间，即使破土而出，重见天日，但他们都很明智的选择不去触碰。
在很多年以后，琉璃打入灰岭堡内部，她依然记得这晚宁静的湖心亭，他淡淡的低语，陪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寂漫长的寒夜。
……
“你笑什么？觉得很讽刺对吗？”琉璃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骑马在侧的灰岭堡好友，却见她笑得肆无忌惮起来，眼角还含着一点泪花。
“所以你爱了十年的那个人，现在正迎娶另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你却什么都不做？哎哟……”女伴笑得直不起腰，干脆捂着肚子坐在马上，末了不忘挤兑一句：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么心狠手辣的琉璃，在灰岭堡当了十年的奸细，末了只为一个男人。”
琉璃只当没听见，头也不抬的应：“不过是为了师傅，为了御龙堡。”
什么各安天命，切勿挂念，不过是相见无门，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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