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隆】[18.06.26]◆原创◆远岸归一当萧琅成为武当弟子（备份）

第一章 金箭破空话前缘（上）
世人皆道兵部侍郎卓继贤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入仕八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却终因耿守自守开罪阉党，一抔黄土掩尽了平生凌云志。
庙党之高，江湖之远，又有何处能独善其身？
武当掌门紫阳真人怆然立于挚友墓前，俯身揉了卓一航的小脑袋，伸手拖他起身。
三岁的孩子默不作声跪了半日，已有些站不稳当，仰头道：“师父，我也要同爹一般读书做官么？”
紫阳微怔，一撩袍襟蹲下身与他平视，眼里是柔和冲淡的光芒，“一航自己想法如何？”
卓一航略略迟疑便答：“书是要读的，但我不想做官，只愿留在武当随师父习武。”
他年岁既幼，一团稚气，语声糯嫩却已有了几分掷地有声的味道。紫阳心下喜慰，起身牵了他手道：“回吧。”
风移影动，沙沙作响。极细微的异变瞒不过功力精深的紫阳，只一凝神间，已清晰辨出敌方虚实。
十六人潜藏四周，兵刃各异。

紫阳眉峰蹙起，左袖一带将卓一航牢牢护于怀内。
他此番带了卓一航下山扫墓，虽算不得隐秘，事先也并无几人知晓，这些个黑道好手骤然逼近是狭路相逢还是预谋在前？是冲自己而来抑或是意在对卓家斩草除根？
不及思量倘或因了后者卓一航的身世又从何泄漏，那十六人已自现了身形，各自一身黑衣劲装罩了面目，衣襟猎猎，刀锋剑芒交相辉映，细密如网，不余一丝缝隙。
卓一航被紫阳安稳护着，只觉天色乍暗乍明，一时又炫亮晃目，身畔气浪灼人，由不得一阵惴惴。过得半响仍未见师父驱走来敌，不觉郁上心头，紧抿了嘴生自己的气。
他很不喜欢拖累师父的感觉。
正自气闷，眼角忽捕捉到一道一闪即逝的灿然金光。饶是师父素日里赞过他心思敏锐纤毫可辨，却直到四下里打斗缓了些许，方一个激灵忆起，适才似乎有那么一瞬，天地间万籁俱寂，唯闻利器破空余响不绝。
紫阳得来人一箭之助迅捷破阵，踏前一步身随剑转，接连刺向诸人穴道。孰料方制住五人，余下黑衣人眼见大势已去，纷纷服毒自尽。紫阳惊疑不定，只片刻的怔忡失神，未防漏网之鱼觑得甚近，一刀划向卓一航。
刀光闪亮，映得卓一航小脸煞白。电光火石间，他尚未完全明白发生了何事，就听得铮然脆响，金光引着白芒直扎入地。
紫阳亦在此刻收剑回身，一任那黑衣人倒地不动，顾不得拭去剑尖血迹，忙将卓一航放落在地，细细打量一番，面上忧色徐徐消散，方转身向金箭来处拱手一揖，扬声道：“流光小友，亏得你了。”

第二章 金箭破空话前缘（下）
卓一航甚有同感，眉眼弯弯，欣欣然点头不迭道：“百里师叔所言极是，武当山明水秀，我喜欢这个家。师叔以往定是去过了？”
“去过几遭。”不过咫尺之遥，百里流光只觉这孩子眸光澄澈真挚，着实可爱，心下不由一动。璇玑门目下由师姐唐晚溪当家，他身为门内第一护法自幼习武，论及近战兵刃虽不及武当多年传承，但所习箭术倒是未逢敌手，他素来万事随缘随性，既同卓一航这孩子投缘，不若传授些本事，也不枉这一声师叔了。
只是究竟门派有别，终须师姐应允方好。
想着此事尚未获准，百里流光亦不提及，只一笑续道：“两年前我璇玑门新掌门继任，我代她往紫霄宫下贴，那会子你还未入武当门下。待得了闲，我便去看你。”
“好啊！”卓一航应得分外清脆爽利，“到时我为师叔奉茶。”
眼见一大一小相处和乐，紫阳禁不住失笑。暗道莫不是缘份使然，自己这小徒儿同白石黄叶两个师弟可从不曾如此亲近的，认来的师叔却比正牌师叔更合他心意。
倒也难怪。前些日子黄叶师弟领了徒弟耿绍南下山拜谒峨眉掌门，归途恰逢庙会延开，耿绍南念着师弟，便搜罗了些吃食玩物带与虞新城卓一航。三个孩子玩得兴起误了练武时辰，白石师弟当即板下脸，每人罚立站桩两个时辰。

趁此空档理顺了思绪，紫阳心头盘算未已，沉吟不定。方才他本已拿下五名黑衣客，却不想这些人口内俱含了裹毒蜡丸，一旦咬破立时无救。唯一一个不曾服毒的，却险些伤了卓一航，被自己情急之下一剑毙命。如此一来，倒无从追问口供了。交手未及三刻，这十六人配合臻妙一时难觅破绽，出手亦狠辣非常，却绝非杀手出身，倒似是厂卫中人乔装改扮。按说朝廷斗争波云诡谲，武当究竟是江湖门派，本不该插手干预。只是上任掌门出身官场，如今到底不曾同一些正直官员断了来往，门人中亦有少许官宦子弟，终归做不得闲云野鹤。但只一件，偷袭卓一航那人眼中分明闪过一丝得色，莫不成确是冲他而来？
百里流光见紫阳半晌拈须不语，便向卓一航点头示意一番，正色道：“想是真人心中已有头绪了？”
“事涉官场，小友不宜卷入。若说要做的……”紫阳语声一顿，低头叹道：“我二人先将你这两箭的痕迹抹了去，再另觅个所在将这些尸身葬了吧，还继贤兄一个清静。”
“也罢，真人虑事周详。”百里流光一笑折身，卓一航双足已落实地，随即只觉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一松，“一航且去那边亭子里坐坐，我同你师父就来。”

卓一航应了一声，抬头见紫阳亦是此意，便独个儿向那题为“映古”的八角亭走去。也只二十余步远近，须臾即至。回转身，见那厢紫阳和百里流光在十余具尸身间穿梭忙碌，不由发起呆来。
人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奈何他现下年幼力弱，怕还不够添乱的。只是，这便是师父往日所言刀口舔血么？虽然事实上百里师叔并未取一人性命，师父本也无心杀人。
也是无法。紫阳亦是暗自苦笑，若非担心此事传开于璇玑门不利，以他二人之能，何必这般劳碌耗时？大可雇一班杂役代劳。
一个时辰后，日色渐渐偏西。“当”地一声轻响，自一具尸身衣内掉落一块刻有纹路的铜牌。璇玑门知天下事，却唯独不存官场朝廷的任何典籍，据传这是因了某位先代掌门惹来朝廷忌惮险遭灭门之故。见紫阳神色间尽是费解作难之意，而后拾起铜牌径直收入袖中，百里流光便知此物只怕当真出自朝廷，否则紫阳断无不同他一道参详之理。两人全当未见铜牌，继续将余下两具尸身抬入土坑，又掩妥沙土，方不约而同吁了口气。
卓一航捧了两方巾帕跑来，“师父师叔，快擦擦……”最后一个“汗”字尚未出口，已见两人额际并无汗渍，忙改口道：“快擦擦手。”
百里流光接了巾帕，笑向紫阳道：“在下可当真有些个羡慕真人。”
“小友是只见其一未见其二。”紫阳亦接帕在手，摇摇头甚是无奈，“这般年纪岂有不淘的？敝师弟白石掌管武当戒律，已数次抱怨过，自一航上山，绍南新城心都野了。”
百里流光一个没撑住险些笑出声来，忙轻咳一声以做掩饰。他着实想象不出，较卓一航更为稳重懂事的孩子会是什么样，下回见了白石，可得同他好生探讨一番如何管理门户，如何教养弟子。
“白石道长训戒门人严谨有道，在下甚感钦服，来日倒要请教，以期进益。”

第三章 别后烟波十余载（上）
紫阳如何不知他弦外之音，只得暗为白石默哀。说来自己这师弟倒也该磨磨性子才是，否则无事便好，一旦武当有甚波折危机，只怕极易为人所乘。若百里流光之言能于他有所触动，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当下心照不宣，允诺必定转达。
卓一航在旁心下迷惑，浑不知两人一言一语间已将白石师叔卖了去——他若年长几岁听得懂这一番弯弯绕绕，自也会乐见其成。何况白石忙于门内细务甚少离开武当，百里流光要向他“请教”，必得在紫霄宫多留居几日方可。
“如此有劳真人。时候不早，在下便告辞了，后会有期。”百里流光拱手一揖，又转向卓一航眨眼笑道：“凡事切莫强求，多听你师父教导。”
卓一航乍一听“告辞”二字，“啊”地一声轻叫，顾不得细思自己哪里未听师父教导了，呆立原地不知如何反应。见百里流光同紫阳一番作别后转身欲行，忙奔上前去扯他衣袖，急切间终是想到一个理由，“师叔这就要走了？可是……可是你还不曾说过来此找我师父何事……”
百里流光微怔，唇角划过一个轻浅弧度，“这个嘛，一航总有一日会明白。”
不知是否错觉，卓一航只觉这淡淡笑容里浸染了分难言的苦涩无奈，不由缩回手，垂了头，语声低若蚊蚋，“师叔对不住，我……”
“小小年纪，莫若没心没肺。”百里流光扣指弹了他一个爆栗，一身米白长衫在夕阳下恍若镀金，眉头微挑，带一点恣意的暖色。
这是卓一航三岁那年对百里流光最后的记忆定格。自那之后，他一面同众师兄弟勤加练武，一面日日盼望百里流光再上武当。

耐不住他殷切追问，紫阳便也顾不得他能否理解，叹口气道：“璇玑门藏书万卷，武林中事无不了然于胸，这只是其一。”
“事实上，每代璇玑门弟子中都有人天赋异禀，能梦兆后事。梦中可预知未来，乍听许是天大幸事，实则未必。梦境来之突破去之仓促，虽知灾祸将临，却难知前因后果，本就不易趋避。可又如何能忍得不去阻止？若到头来劳而无功，只能眼睁睁坐视梦境重演，岂非双重折磨？更有甚者，世事因果繁复多变，焉知这一番辛劳不会引发其他祸患？所谓天赋，太过考验一个人的心志。”紫阳负手仰望天际，但见云卷云舒飘渺无定，语声怅然道：“这一代有此天赋者，便是掌门唐晚溪同你百里师叔。”
此事委实大过玄妙，卓一航似懂非懂眼神迷茫，心头笼上一片浓浓悒郁，“如此说来，百里师叔是预知我们遇险，专程赶去援手？师父一见他独有的金箭便明白了是不是？”
“不错。”紫阳颔首证实弟子一番猜测，语气渐转郑重：“一航啊，你也知晓，这声师叔并非平白一唤，他日待你有能力护持师门时，你百里师叔与璇玑门若有需求，尽力担待便是。”
“是。”卓一航低声应了，“弟子明白。”

他也开口问过师父那一日十六名黑衣客究竟是何来头，可与自己父母身故有关，紫阳却不欲多言，只道事因复杂，待他长大自会明了。
卓一航不知自己是否盼着长大，但他想要再学更多本领，才能做到想做之事。
时光倥偬流逝，百里流光始终不曾造访武当。
紫阳虽宽慰卓一航百里流光必是因事耽搁不能即至，心下却也甚觉蹊跷，照理百里流光虽行踪不定，但也绝不致失却讯息数月之久，太不寻常。
又过些时日，紫阳正欲遣人往璇玑门探问唐掌门，却骤然惊闻一件在整个江湖掀起轩然大波的情事。
百里流光为同落仙宫宫主沙艳红长相厮守，竟尔叛离了璇玑门，一时声名尽毁，惹来万千非议。
彼时白石正绷了脸三分痛惜七分忿然地训戒门下弟子切不可效此悖行，贪恋妖女而背责忘恩，致贻门户之辱，简直欺师灭祖。
卓一航极是不满，忍不住拨开人群上前插言道：“白石师叔又不知内情，何必背后出口伤人，有违……”一旁耿绍南虞新城齐齐吓了一跳，忙将他扯回身后，示意噤声。
白石脸色一黑，“有违什么？”
卓一航也反应过来，出言顶撞师叔可不是小事，但此番要他认错却是不能，便低了头一语不发。
虞新城同耿绍南对视一眼，硬了头皮开口道：“师父息怒，卓师弟毕竟唤百里流光一声师叔，有所回护亦是人之常情，您可莫要气坏了身子。”
“再有下次，一并领罚。”白石近几日家中有事，无心计较稚童妄言，挥挥手令众人散了。
卓一航八岁那年，闻说百里流光不知故与沙艳红反目动武，携独子负伤远循，生死不明。
紫阳终是放心不下，同白石黄叶交待一番便要亲自下山寻个真相，禁不得卓一航再三跪求，只得带了他同去。

第四章 别后烟波十余载（下）
天地悠悠，人海茫茫，昔日声名煊赫的百里流光，如今半点踪迹也无。
“师父，我们为何不去璇玑门征询唐掌门？”卓一航眼巴巴望向紫阳，直似抓牢仅余一点希望星火，“兴许……兴许百里师叔会同她联络……”
紫阳本自沉吟未语，见状语声缓和道：“你百里师叔已脱离璇玑门，虽说他与师门多年情分并不会说断就断，但我们毕竟不便动问——无论如何，此事于璇玑门仍是一桩恨事。”
卓一航目中微芒瞬即熄灭无痕，紧随而来的酸涩之感再也忍耐不住，垂下头去，泪珠扑籁滚落，倏忽打湿了衣襟。
翌日师徒两人只得颓然返程。数日后寻了饭铺打尖时，忽闻一阵踢踢踏踏的细碎足音由远及近。紫阳转头，见是一个扎了双髻的女孩子，红衣素裳，只五六岁年纪，眉目间颇有几分熟悉的婉丽，却一想不起何时见过这么一个孩子。
“道长好。”女孩子马马虎虎打声招呼，伸手一指，“我找他。喂，你就是卓一航？”
卓一航正执了竹筷一下下戳着碗内饭菜，闻声一呆，不明所以地抬头。
“我娘知道你想找百里师叔，要我同你说一声，三个月前我那小师弟伤重，他回来求过我娘，我娘着实不忍心，便最后帮了他一回。”
她这一串没头没尾清脆绕舌，兼之语速甚快，卓一航听得恍惚半晌，悬吊了许久的心却是一松。

紫阳已明白过来，柔声问道：“小姑娘可是唐星？长这般大了。”
女孩子嘻嘻一笑，指了自己的鼻尖道：“我当然是唐星啊。”
卓一航恍然，原来她是唐掌门之女。头一次见相较自己小不多几岁的小姑娘，倒底有些拘谨，迟疑片刻方道：“那……百里师叔的儿子伤势可有痊愈？他们父子二人现下又在何处？”
唐星以手支额想了想，“应当是无碍了。不过我娘说……嗯，没什么。自此百里师叔便断了音信，临走前说要带了琅儿远离江湖，求个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平安顺遂一世无忧……”卓一航正自喃喃重复，唐星忽“啊呀”一声，急急道：“我得走了，济明师兄怕是要等急了。”语声未落迈步便跑，冷不防隔座有人口角，将一条长凳踢到她面前，“哐当”一声当头砸下。
卓一航距离本近，起身一句“小心”，一面拾手拂过长凳侧面卸力，一面拉她后退，险险避过飞来横祸。
“吓死我了，还好还好。”唐星连拍胸口喘息方定，朝卓一航脆声一笑，“谢啦！看不出你挺有本事，方才我还当你是只小闷瓜来着。”
卓一航脸色微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自问并非沉闷性子，只是这些时日积郁在心无以排解罢了。如今柳暗花明，也便放了一半心，忽略去被年幼女孩唤作小闷瓜的尴尬，转移话题道：“是我要多谢你报讯才是。此处人多物杂，可得小心在意，莫要横冲直撞了。”
“好啦我知道，原来你和济明师兄一样啰嗦。”唐星嘟起嘴做了个鬼脸，竟还记得向紫阳一挥手，径自奔出门去。
紫阳终是不甚放心，身形未动已随行相护，眼看她同几个璇玑门弟子会合方返身坐定，喟然道：“唐掌门此番倒是用心良苦。坐吧，现下可能安心用饭了？”
卓一航垂了头乖乖坐下，“弟子劳师父忧心，甚是不该。”
紫阳拍拍他肩，摇头不语。
随后两人饭毕结帐，重又上路。身为一派掌门终究不可在外耽搁过久，幸而唐晚溪感念紫阳不问之德，折衷遣女报讯，师徒俩总算不曾白走一遭。一路再无别话，克日折返。

时光如水，堪堪又是十年过去。武林中将紫阳、白石、黄叶并称武当三老，三人又各自收下不少入室弟子，耿绍南、虞新城同卓一航三人亦开始崭露头角，武当派声威日盛。
若问全武当上下最受宠爱的弟子为谁？那必然是小师妹何萼华无疑。自白石捡她上山认作义女，又因幼时体弱七年来尽得长辈同门呵护，如今正值豆蔻年华，甚是伶俐乖巧。
卓一航自也极疼爱这个师妹。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胜似血缘之亲，始终记得他与两个师兄头一次将何萼华哄得破啼为笑时，心底那份没来由的柔软，蓦地一个念头闪过脑际，若他当真有亲妹妹，怕就是这样了吧。
暮色沉沉，林间空地一簇篝火燃烧正旺。虞新城扬手，掌中最后一根枯柴丢进火堆。卓一航亦将方才打来的两只山鸡洗剥干净了，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
“卓师弟，明儿可就十七了，再不回程，只怕误了期限，我师父准得着恼。”虞新城见卓一航定定望了跃动不休的火焰出神，无奈道：“你还未死心？三年前百里流光确然出箭拦阻沙艳红屠戮蜀山不假，但随即便再次销声匿迹——你该明白，如今他怕是不愿再见故人，徒惹心事。”
何况，他也未必记得你。
所幸虞新城为人忠厚，这句话只在心头旋了转便即消散，自然也不曾说出口。

第五章 吾家有琅初长成（上）
卓一航闻言摇头，只道：“既然诸事办妥，不如虞师兄先回武当交待一声，我过些时日便回。”
“罢罢罢，我可不敢再留你一人在外头。”虞新城一面小心翻动山鸡，一面苦笑道：“还记得上回太湖船帮遇劫，你单枪匹马便闯了进去，险些失了手。之后听大师兄提起，吓我一身冷汗。素来若无七成把握我绝不出手，你倒好，仗着应敌机变。待那十分危急之际，三成也敢一拼。偏生大师兄也是少年心性，每每同你一道履险如夷，我却不能。”
“虞师兄此言，倒似当真长我们许多一般。”卓一航忍不住笑，“白石师叔素来姜桂之性，难为你应付妥贴，愚弟向来钦佩。”
虞新城干咳一声，摆摆手道：“此言休教我师父听闻。十岁那年我为拜求名师，跪于紫霄宫外一日一夜——你也知我资质平平，掌门师伯犹豫难决亦是人之常情，若非师父执意将我列入门下，怎会有今日之虞新城。”
“虞师兄，你从不曾提及……”卓一航一时讷讷，沉默片刻方抿了唇，笑意清浅，望定虞新城郑重开口道：“师兄言下之意，我明白。此番我是委实无法同师兄一道返程，但师兄放心，往后我必定遵从白石师叔教海，不去惹恼他便是。至于资质一说太过笼统，也不必徒乱心思。我等自幼习武，为师门，为道义，也为自己，武学之道浩渺无端，谁又能确保自己定能登临绝顶？究竟也只有尽心二字。”
“愚兄……受教了。”回应了一句卓一航方才的谦称，虞新城却是心潮起伏，半晌叹一口气，“罢了，你言之有理。我回去求求师父，也免他又动肝火，如三年前一般再罚你连跪三日。只是遇事切记量力出手，当此势单力薄之际，莫招惹沙艳红。”
卓一航粲然一笑，不觉抽抽鼻子，熟透的野味香气弥散开来，今人食欲大起。转头打量一番，取下那只先熟的山鸡奉与虞新成，“谢师兄仗义相救，请先用。”
虞新城不答，撕了只鸡腿递还他。
次日两人分道扬镳之际，虞新城又忍不住多嘱咐几句，卓一航一一应了，随后各自起程。

卓一航之所以定要滞留在外，是因为有传闻说闭关三年的沙艳红近日重现江湖，血洗了为善一方的长京派，死伤四十三人。即便于刀口舔血的江湖而言，亦足够耸人听闻。他虽不敢自矜能阻止沙艳红再造杀孽，但若见机行事，兴许能救得几条性命。
再则，想来当会再有百里流光的消息。
他不知三年前百里师叔怀了何种心情弯弓执箭射向昔日爱侣，却仿若能感受到师叔那一刻的绝然心死，为这份感情曾毅然斩断一切退路，到头来陌路归荒芜，旧事前路两相难。
但百里师叔既可预知未来，想来不会不知难偕百首，为何情愿深陷其中而不设法抽身？
怪道师父曾言，情之一字，他倒是不懂为好。
晨雾淡淡，荒野尽处立了块半残的界碑，所幸虽碑身破败，尚可依稀辨出斑驳字迹。
归来镇。
卓一航忽有些莫名的失神，不待他想明白感触何来，忽见雾中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逐渐行近。高的一身打扮不僧不俗，似是个无甚正业的闲汉，一步三回头，显得既鬼崇又心虚。身旁那小童瞧来不过八九岁年纪，乍看与常人无异，但他习武多年，耳目甚是敏锐，早发觉小童双目无神不言不语，并非困倦之态，倒像传闻中迷魂大法一类的邪术。
依症而断，似是粗浅易解的一种。那闲汉口中连声催促，又狠狠扯了一把，小童被拽得险些栽倒，复抬头时眼神已略微清明。卓一航瞧得心头火起，再是按捺不住，正待上前之际，忽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足音，回头看时，数丈开外山坳转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现出身形，急寻了株松树躲了，一面向外探头探脑一面轻轻吐了口气，抓起起适才随手斜倚树干的木棍，朝闲汉的方向比了比又收回。
卓一航隐隐猜到少年目的，忍不住一掠近前，立于他身后。那少年反复三次后，终是低声自语道：“还是先虚后实，总能打中。可得快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