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中秋贺文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杨家仙府岁岁和煦融融,廊前榕树华盖如新,柔风吹拂处摇曳一树绿浓,枝下竹风铃响起灵动又绵长。
这般温润缱绻的春光将时日都搅动的缠绵起来,令人心弛意懒睡意沉沉,“杨戬……杨戬……”二郎真君在这声声呼唤里回神,抬眼瞧去便见龙女端坐妆奁案前,镜中女郎红花飞凝脂皎珠漫柔唇,与他隔镜相望的翦水秋瞳顾盼流晖间具是笑意,“问你话呢,发什么呆犯什么愣啊。”
杨戬怔忡着正想答话却忽觉身子一坠,他于梦中惊醒睁眼来瞧,空荡的神殿里寂寥无声,鲛脂宫灯常燃无尽却难将此间黑暗祛除,沉沉的夜幕宛若潮水汹涌而来,直要将他溺毙在这孤独里。
推开久无人烟的西厢,房里满是尘埃的味道古旧落魄,杨戬手上指诀掐到一半又颓然散去,惶恐若施以洁净她留下的也一道去了,心念闪过,二郎真君忙进房中翻箱倒柜,折腾一会恍然记起龙女那钟爱的狮钮活环炉,早在昔年她闹腾时与杨府各色物件一并叫她砸损,哪里还能寻来点香呢。
杨戬坐在这满屋的狼藉里,又似见着敖寸心歇斯底里的举着剑叫他杀了她,那时他满腔觉着发妻已然不可理喻全然疯魔,事到如今当苦楚临身,他才知晓龙女岁岁年年独守着的是何等寂寥。
杨戬此刻忽有泪流埋首膝上泣不成声,千年空待终究多情累积成恨,容我问一声何来情深缘浅,是你我相识太早还是我两勘破太迟。
唯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自打那日梦见龙女,杨戬便再难入睡,梦里相见时的欢欣,醒来碧海穹霄相隔万里的无望,都叫他胆颤心惊。
他不是没想过去见她一面,可每当这个念想冒头,随之而来的便是龙女声嘶力竭的哭喊‘你折磨了我整整一千年!’,那时的敖寸心瘦削单薄面白如纸,双眸里全数是绝望与痛恨,如此他哪里还敢去见她,惟愿龙女安身在故土,待年岁抚平伤痛将他忘却后,能康健常乐。
当敖寸心飞越万里重天借着个向月宫仙子道歉的拙劣由头来见他一面,他不免暗自欢欣。或许大道垂怜不忍他辗转难安,许他一次孽海回身,可他历来不善情话也贯会装相,还未及倾诉衷肠,司法神殿里便出了事他急急赶赴,头回怨怼起治下事务繁杂他难得闲暇。
南郡事发,寸心顶罪祸事来的措不及防,不待思量神兵便已出鞘,那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护她周全,杨戬心里敖寸心是眼中人亦是心上人,可二郎神心里却要顾及太多三界,众生,道业终了他只得在送别后,空握一把苦涩海风。
是了苍天待他历来浅薄,龙女失去自由被夺封号,临了还有天罚雷劫加身,临了他只得抱着怀里浑身浴血的龙女,眼瞧着她气绝体寒,一声声唤着他的姓名死去。
杨戬双眼酸涩生疼却流不出泪来,空将人牢牢抱在怀里,垂头贴着龙女鬓角不停的低喃着“我错了,不要走罢,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身为神佛却唯己身难渡,他缘何如此命硬福浅与至亲至爱生离死别,伶仃孤苦神生难尽。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幸而龙女兄长求得佛祖垂怜,赐宝结魄取他魂魄一道,与龙女结魄凝魂续命,而她余下一魄则投胎入凡,去结尘缘渡化痴念,天地有数他不得探听,敖玉也回佛国去,他本道左不过等几年寸心等得,他如何等不得。
可待他挥袖击破那青面獠牙的面谱,忽显娇颜如昔,见她跳脱着凑到身前,他这铁石心肠的神祇几欲落下泪来。
丁香较她还是不同的,她虽娇横却不似丁香那般不知所畏,不过两人倒是一般的胡搅蛮缠,一个缠着要他报恩,一个缠着他要拜师,只不过寸心更执着些,那个丁家姑娘倒是缠了几次便些了气,起先他是这般想的。
他们再见时,丁香已然黏着他那外甥不放了,当觉心中几许懊恼,他也不由嗤笑起自己来,且不说丁香并不算是痴恋他的龙女,便就是敖寸心倘若有一日她改换心意,不在钟情于他杨戬,他难道还去强求不曾,自饮苦果放她自由才是正经不是嘛。
可让她牵扯进杨家事来如何使得,凶险非常的前路里倘若有所损伤,他不敢细想便寻出各种法子前去阻挠一番,想要拉她出这乱局直到慈航阻拦‘兰因絮果走罢这一遭,业障才了正果方成’。
三尖两刃刀贯穿丁香身体时,杨戬忽的想大笑一场这到底是了结谁的业障,去成谁的正果。
她好似薄柳飘落在沉香怀中,如同当年寸心倒在他的怀里,他则深陷重围各方人马汇聚此处仇家旧友都想要他的命,他却难闻呵斥不见刀锋。
只听得那姑娘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真的悔过自新,我也没有死,你信我……”隔着重重刀光剑影瞧去只见那姑娘侧过脸来瞧他,薄唇轻动无声道“二爷,你信我”,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