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带走了凉月师姐，也猜到了木府是始作俑者。但我还不至于对你一个太子侧妃下毒手，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但偏偏是你，逼着我恢复了记忆。”她蹲了下来，与我平视。
“你的记忆？”
“我的记忆里可是不止一次出现过侧妃的影子。”
可我在她嫁给霍雨浩前从没有见过她，她的记忆里怎么可能会有我？听她的口吻，我似乎不止一次见过她。
她的装束我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青色的衣服，青色的绣鞋，都有着同样的流云纹。她的裙裾上刺了一些紫色的花纹，似乎是木槿。我心跳漏了一拍，这衣服我见过好多次，那是王冬儿曾经穿过的。我再次抬头，眼前哪里还是那个高贵孤傲的上神，分明只是一个有着几分清秀的凡人王冬儿。
“王冬儿。”我咬牙切齿道，“你假扮上神就是来嘲弄我的吗？”
那张脸却倏忽间变回了唐舞桐的样子，“假扮？你的眼神似乎不怎么好啊？”
“王冬儿是你？不可能，她分明只是一个凡人女子。”我从地上爬起，可惜被镣铐束缚了手脚，无法扯住她的脸。
“那我师父唐雅在唐门平安无事过了那么多年，你们木府不也能找出她是魔族蓝槿公主的真相吗？我是王冬儿又有什么可吃惊的？”她笑笑，眼里却是讽刺的目光，“当年我历上神劫，你们天族非要横插一脚，也是多亏了你的照顾，将我害成了那个残废样子。也是我无知，自己的骨肉居然在他的杀母仇人身边生活了那么多年。”
我冷笑道：“那又如何，雨浩他深爱的是王冬儿，不是什么唐舞桐。他越爱王冬儿，就越是恨你占了她的太子妃之位。更何况，你们海神岛也把你的所谓的二妹妹唐泠冬嫁给了他。”话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脸色瞬间苍白。
她就是真正的王冬儿，却能断然退婚，难道她根本就没有爱过霍雨浩？这么说来，她从来都不想与我争宠，我反倒被她利用了一把。
“你！”

她似乎很惊讶，却不是那种震惊，“反正我不爱他，这桩婚退了就退了。我是不是王冬儿，他又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我想看到她只是强作平静，但不是，她一脸淡然，“再说，我那么恨他，恨他毁了我珍重的一切。若非那纸婚约，我怎么可能嫁给他？论尊贵，我不输于他；论资质，我也要胜过他；论才能，我更是与他不分高下。你觉得，是他有资格娶我，还是我有资格嫁他？”
话罢，她起身欲出，却又顿住了脚，微微一笑，“忘了告诉侧妃了，下个月就是天族太子与海神岛二小姐喜结连理的日子，你的行刑之日也是那天。一边笙歌曼舞，一边剥皮抽筋，真是有趣。”
“你说什么！”我愣生生喝住了她。
“天帝已经下了令，将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魂魄打入**道，永世不得轮回。你的母族凡是男儿都被革除仙籍，历经九世轮回后湮灭黄土，司命降娄上神会保证他们每一世都会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至于女儿，全部打入奴籍，重启幽冥禁地，将她们放逐其中。你们木府残害我唐门无数弟子，就让你们那些金枝玉叶化作泥土滋养我唐门的药材，赎一赎你们的罪过吧。”
我看着她离开，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唐舞桐，你个蛇蝎妇人！活该云瀚和你分别那么久！你会遭到报应的！”
她径直离开了，但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不断盘旋：“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那又如何？这个声音不断响着，折磨得我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天牢外，等候的萧萧急忙扶住了身形不稳的唐舞桐，“你没事吧？”
“帮我，帮我撑到师父醒来。”唐舞桐的声音颤抖着，“我现在还不能倒下。”
“舞桐，你没有多少时间了，你知道的。”

今日问题：萧萧说舞桐没有多少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42.（唐雅视角）
我苏醒的时候，正值深夜。屋中安静，一星灯火闪烁着，隐隐映出一张精致如瓷的脸庞。她握着一卷书，出神地在想着什么，眉目沉静。
我微微起身，却不想带动了身边的枕头，响起一点声音。那道身影先是一怔，而后颤抖着转向了我。我的目光也瞬间染上了水雾，“阿冬。”我叫她。
她急走了几步，在靠近我的时候却停住了脚步，试探着跪了下来，“师父，您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我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让她到我身边坐下。她的双肩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是骤然承受了巨大的惊喜，无法相信这是真的。“阿冬，过来，让我看看你。这么多年了，你也是上神了。”我说。
“师父，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她的泪水缓缓滑落。
我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紧紧拥住了她，“对不起，这么多年让你一人勉力支撑，你受苦了。”
她用力地摇着头，“不！徒儿不苦！只要师父和大师兄安好，只要唐门还在，徒儿就永远是唐门王冬。师父，是徒儿对不起您，辜负了您的嘱托。”
“好孩子，你做得很好。有你在，我才能安心。”我轻声说，抚过她冰冷的面孔。
她开始还压抑着，却终于畅快淋漓地哭了出来。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让我陌生又熟悉，我不禁怀疑，这是经历了多么惨烈的磨难才会让她染上这样痛苦的气息。我的小徒弟王冬，她已经长大了。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徒儿好想您，一直都想。”她的哭声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傻丫头，师父回来了。”我在心里说。
那一日，天族太子霍雨浩迎娶海神岛的二小姐唐泠冬，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极尽了四海八荒的荣华。所有的人都去赴宴，觥筹交错的间隙里，无人去关注她一人留在唐门，守着一盏灯，等待着我的苏醒。

我苏醒后，问了贝贝、小桃和秋儿，我离开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熟悉的王冬那般张扬明艳，就如同一树沾染了初春雨泽的海棠，美丽而令人怜爱。那日那个青衣纤纤，清丽而孤冷的年轻女子唐舞桐虽然还是她，却让我感觉她变了许多。纵然心中的坚守未改，可处世的态度已经令人叹息。她和雨浩都是我和贝贝看着长大的，又有婚约，可他为什么会放弃她呢？
贝贝先是开了口，说起我离世后，他帮助着她一起振兴唐门，却每每在讲到惊险之处时潸然泪下，几度哽咽而无法继续。秋儿则是说起了舞桐和雨浩之间的孽缘，一面说着一面愤懑不已，最后生生扼断了椅子的扶手，“我海神岛的神女难道就是被他随意戏弄，当成下堂妇的？”
我默然。小桃最后一个说，她微微笑了笑，“公主殿下，你是收了个好徒弟。小七这样真性情的女孩子，世间不多见了。数万年的同心咒，孤身闯冰火两仪眼炼髓，平定唐门叛乱，强行突破上神。为了你一个嘱托她就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虽然看不惯小一辈的那些娇生惯养，可我是真心佩服她。她在天族两万年，暗中扶植梦红尘继任女君，将唐门叛徒连根拔起，自己不着手就让木府灰飞烟灭。这般好手腕我恐怕都没有。”
我惨然一笑，“只怕做这些事情时，她是不愿意吧。”
我学过医术，自然看出她的脸色并不好，她一定隐瞒着我什么。我有好几次想问一下她究竟在隐瞒我什么，但遇见她时就不敢开口了。她教授着新入门的弟子，神情满足。凉月说，她对待徐云瀚，也是这般耐心。
雨浩我一直没有见上，想来是贝贝不愿意让他知道我已经苏醒，封锁了消息。他说，霍雨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我轻笑，我早已告诉过每一个唐门弟子，出了唐门，坚守本心本就艰难，又有几人能像舞桐一样，赤子之心永驻？
我苏醒后半年，贝贝和我成婚了。雨浩带着徐云瀚来了。那个孩子的眉眼真有几分像当年的王冬，只是眼中有着我无法理解的落寞。他暗自里叫贝贝师父，叫我师祖。他说，娘亲在天族时，给他讲过唐门的故事，他也拜了贝贝为师。

“云瀚，你的娘亲是谁啊？”我问他。
“大家都叫她舞桐上神。”他回答，眼里有光。看得出，舞桐对他很好，视若亲生，亲自教导。
我意识到她似乎一直没有出现在宴会上，想到她或许有什么心事，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宴席，去了后山的海棠林。所幸我们成婚依了蓝银一族的礼节，就算我一直不出现也没有什么不妥。我看到她手执青檀，在海棠的嫣红中行云流水地舞剑，每一片花瓣都被她精准地斩为两半，飘落在她的裙上和发上。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感到她内心的悲怆。
“舞桐。”我叫她。
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回过身时，发上的花瓣纷纷飘落，落英缤纷。粉蓝的发尽数散开，垂至腰际，一身紫色的衣裙，裙裾上绣着紫月，很是精致，微微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高洁，“师父。”她的目光灼灼，一如昔日。
我拂去了她身上的花瓣，“多年不见，你的剑法也这般精湛了。”
“不过是东施效颦，模仿了大师兄罢了。”她笑道，“师父，徒儿今日没有参加婚礼，您是不是很失望？”
“我理解你有许多人不想见，何必强求呢？”我替她拉好衣领，“你有自己的主意，我何必在意那么多。”
“师父今天很美。”她忽然说，“从入门时，徒儿就一直希望看着师父嫁衣如火，嫁给心爱的人。大师兄是个好人，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别离，师父，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她虽是笑着，我却感到了不对劲，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脸色更加苍白如纸。她端详着手中的青檀，“徒儿今天很开心。那年唐门叛乱后，我将自己的心冰封了起来。那些被血染就的殷红惨烈，我现在都忘不掉。可今天，师父也穿了红色的嫁衣，但唐门是幸福的。”
她的话没头没尾，看来她的神智也一点一点涣散。我下意识扶住她时，她真的撑不住了，嘴角蔓延开大片大片的血迹，“师父，要幸福啊。”几近呢喃的一句话后，她颓然倒下。
那日之后，海神前辈将她带走了，勒令她闭关修养。我目送着她远去，舞桐，你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这里有一点解释。雨浩和舞桐看海棠约为农历二三月，之后一两个月是天族宴会，宴会结束后一两个月雨浩与冬儿成婚，再后来半年，唐雅成婚，应该是农历十一月，为什么唐门还有海棠花？
唐门的季节和天族是不一样的，唐门和凡间靠的比较近，时令的更替会受到凡间的影响。当然如果你们愿意相信一个北半球，一个南半球也可以。（来自一个理科生的吐槽）

43.（雪帝视角）
冬儿终于嫁入了太子府，主上如愿以偿。可我看得出，他并不是多么高兴。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一日夫妻百日恩，舞桐上神虽然与他没有多少感情，但终究是他的妻子。舞桐上神这样的性格在天宫里实在少见，他也许对舞桐上神存在着几分喜欢吧。
我想，过几天，等到冬儿和他能真正长相厮守了，这份不快也会逐渐淡去。或许日后相见，他还能和舞桐上神把酒言欢，成为很好的知己呢。我把这个想法说给了阿冰，她却笑笑，“雪儿，你不觉得主上娶唐泠冬就是个错误吗？”
我吃惊，“为什么？主上对冬儿一往情深，怎么会是个错误？”
她说：“如果唐泠冬并不是王冬儿，主上的一往情深不过托付错了对象。”
我细细回想了唐泠冬嫁入太子府以来的一切表现，没有半丝与当年的冬儿不同，“不可能，世间绝对没有长相一模一样，神态动作也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阿冰一脸忧郁地看着我，“雪儿，你没有发现，她的身上没有熟悉的药香吗？”
她说的对，唐泠冬与当年冬儿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没有药香，而这种药香舞桐上神却有，“你是说舞桐上神才是真正的冬儿？可她与冬儿只有几分相像，也没有许多冬儿的神情仪态。”
阿冰蹙起了眉，“坦白说，我并不知道。可我希望主上幸福，不要再像曾经那样挥霍爱情了。”
“我想要的也是主上幸福。”我说。
唐泠冬嫁入太子府，住的院子自然是集音阁，那日她红妆娇艳，一脸娇羞地走进了院子，却不料小世子在那里恨恨地看着她。

“云瀚，你这是？”主上生气地问。
“孩儿只是听父王说起过，孩儿的母妃擅长跳舞，不知今日可否得缘一见？”他行了个礼，说的话却没有半分不妥。
主上瞪了小世子一眼，转身柔声安慰道：“冬儿，你莫要多心。云瀚终究是你的骨肉，初见时会生疏些，日后就好了。”
唐泠冬点点头，想要进去。但小世子依旧不肯退让，“难道父王非要让孩儿难堪吗？”
主上径直一耳光打到了小世子的脸上，小世子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上。他目光中的恨意不减，却依旧很平静地说：“父王，您每次打我都是因为我认可舞桐上神是我的母亲，而不承认您所给我的答案。可父王，您想过没有，母子连心，孩儿数年被橘子玩弄于鼓掌，变成了一副顽劣的心性，为何能在短短几月内认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孩儿虽然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孩儿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一副皮囊就能把您骗住吗？”
江女官急忙护住小世子，看向了主上，“殿下，云瀚终究是您与冬儿的骨肉，您当着冬儿的面打他，这也不合情理吧。”
主上冷笑一声，“打他？本君教训逆子还不需要你来插话！”
江女官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嘴唇不自主的颤抖着。小世子抱住她，“江女官，如果你也不喜欢唐泠冬，我就把你调到流影堂去，我们一起守护娘亲的院子。”
江女官勉强笑了笑，“谢过小世子。奴婢明白了，方才是奴婢失礼了。”
“雨浩，你这样做是不是太心狠了，我怕——”唐泠冬一脸恐惧，小心地说。“没关系，冬儿，你是太子妃，任由别人这样嚼舌头可不行。本君这是要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看一看，本君的妻子是不允许任何人亵渎的。”
天梦暗自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不出一个月，集音阁的海棠花尽数枯死。我们心生疑惑，主上颇为珍爱这些海棠树，为了迎娶唐泠冬，特意施了个法术，要这些海棠花盛开一年，这些花怎么可能这么快枯死？
小世子蹦蹦跳跳来到了霖雨楼，笑着告诉我：“你看，雪帝姐姐，花儿是不会说谎的。它们都知道唐泠冬不是我的娘亲。”
“这一切是不是你干的？”我气急了问，“你知不知道主上对那些海棠树多么看重？你为了驱赶太子妃就毒死了它们吗？”
小世子看着我，眼睛清澈如水，“我没有干这种事。那是父王和娘亲都喜欢的树，我怎么舍得让他们难过。那些花枯死的时候，我还专门找了花仙替它们医治，只是回天乏术了。”
他没有撒谎，我知道。可小世子看着我的眼睛里逐渐有了泪，“雪帝姐姐，难道你觉得这就是我干的？难道你和父王都不相信那个王冬儿是假的？”
我哑口无言。
似乎怕唐泠冬睹物伤情，主上将那些海棠树都砍了。小世子却将那些枝条收集了起来，一棵一棵种在了流影堂中。
阿冰也帮着他一起种。他稚气地问：“等到这些海棠树长大开花了，娘亲会回来吗？”
“会的。”阿冰轻声说。
而我路过集音阁时，偶然看到唐泠冬正在一棵一棵拔去院里的蓝银草，我惊呆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是冬儿！冬儿虽然没有法力，但那些蓝银草天生亲近她，有时也会缠绕在她的手指上安慰她。在她残疾的那段日子里，就是那些蓝银草陪在她身边，帮着她撑了下去。她失去孩子时，如果没有蓝银草的修为滋养，她也早就死了。她是绝对不可能伤害蓝银草的。
我想到了小世子，他也能操纵蓝银草。不如让他问一问蓝银草，这个唐泠冬究竟是不是王冬儿。

44.（唐舞桐视角）
我做了个很漫长的梦，一个跨越了七万年的梦。
梦中的一切都是我的成长经历，从出生到总角，从第一次参加海神岛的祭礼到拜入唐门，从唐门内正常恬淡的学习生活到遇见笑红尘，从唐雅自杀到唐门叛乱，从我掌管唐门到神魔之乱，一切都与现实一般无二。只不过我现在是一个旁观者，看着每个时间的我不断成长。
我看着父亲抱着襁褓之中的我，微笑着替母亲拭去额上的汗水，说：“生在初七，小名就叫小七吧。”
我看着母亲带我跳舞，一颦一笑尽是风情万种。我则咯咯笑着，拽着她的裙摆，目光单纯。
我看着自己立于浪涛之中，小小的脸上是激动的神情。那是我第一次出现在祭礼之上，自此四海八荒晓得了海神神女唐舞桐。
我看见母亲在我离开海神岛前在我掌心画了一个小小的印记，“你是我的女儿，娘亲是森林女神。以后，你如果想要什么花为你开放，就用它实现愿望吧。”这个印记我一直珍藏着，只是时间久了，已经淡忘了许多。
我看见自己跪在唐雅面前，聆听她的训诫，目光专注。我看见自己眼上缠着白绫，沿着一路铃声穿梭在唐门之中。我看见自己仗剑穿刺，贝贝则在一旁含笑不语。我看见自己与萧萧嬉戏打闹，一旁的蝶云也笑着闹着。即使是在梦中，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唇角上扬，那是我少年时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接着，我看见了笑红尘对我说出了“我喜欢你”。在梦中旁观时，我却不再恨他，虽然是他伤害了我，可也是他让我尝到了爱情的滋味。我看见幽幽欺骗，唐雅冤死，唐门叛乱，还有那么多鲜血淋漓的片段，可我不再魂悸，因为那些痛苦的时光早已过去了。现在，那些被我在乎着的人他们都已安好。
孤身闯冰火两仪眼，心脉被斩断，一次次浴血前行，我再次回忆起。我看着那个弱小的自己不断强大，终于有能力让唐门听我号令。
最后的神魔之乱，我走向了那个强力支持的自己，对他说：“没关系，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然后，我看见父亲封印了我眉间的蝶印，改变了我的容貌。在漫长的昏迷后，我突然醒了，失去了记忆的我逃离了海神岛，被海水冲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在梦中，我笑了，这才是真正的王冬儿吧。
王冬儿的故事与所有知情人的讲述一般无二，但我并没有去关注那些悲惨的遭遇，我只将目光定格在了集音阁。我看见霍雨浩与王冬儿一起种下了海棠树，互相笑着替对方擦去额头的汗。那样的霍雨浩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沉浸在恋爱中的青年，笑得纯真，连眼中都没有半丝杂念。王冬儿带给他前所未有的爱与幸福。
但我在梦中看到的他不是第一次。那个偷拿草药，害我失明的人是他；那个激怒芊芊，失手让贝贝重伤的人是他；那个遭人殴打，被我出手相救的人是他。他并不是昔日王冬儿眼中的深情。
我看见王冬儿说：“雨浩，你说过的，集音阁是我的院子。那种在这里的海棠，是不是也是我的？”
“你若喜欢，就只要它为你盛开吧。”霍雨浩笑着说，与她紧紧相拥。
“那好，等你们长大了，开花了，就只为我一人盛开好不好？”她笑得眉眼弯弯，踮脚吻上他的额头。
可我看到，王冬儿手心微微发着绿色的光，那个印记，想来是生效了。
我忽然想起戴洛黎曾说过我嫁入太子府那日，集音阁的海棠开了。看来，它们还记得这个容貌大改的我。
我觉得王冬儿很可怜，如果她只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我，我最多不过叹一声“孽缘”，感慨一下自己昔日年少无知。但偏偏，她是一个被心魔和本体交错操纵的凡人，她并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人是怎样的心性。
观察着观察着，我突然发现霍雨浩确实是喜欢甚至深爱王冬儿的，但他所爱的那些潜质都来自于我，而并非心魔。我想到自己干的那件事，不禁感慨，我怕是要失手露馅了。王冬儿现下里虽然懦弱，却根本不是我做出来的那个假人那样唯唯诺诺。何况，我忘记了，这个假人她再像王冬儿，有王冬儿的记忆和特征，她终究没有自己的灵气。霍雨浩自始至终所爱的正是王冬儿的那份灵气。
我失策了。

梦中王冬儿的记忆与现实并无两样，但当我喝下前尘忘，重新恢复了唐舞桐的身份时，有些东西就出现了偏差。
我记得我喝下前尘忘后两百年，那是天帝的宴会。而我当时因为和舞麟一起去凡间找古月娜，帮着她找师父没有出席。可梦中的我却参加了，而且还遇见了霍雨浩。我在宴会上献了舞，还承诺帮助戴洛黎找到王冬儿。从这一刻开始，我的梦与记忆就出现了偏差。
更令我吃惊的是，这段梦只讲述了三年的经历。
我在宴会后遇见了笑红尘，回到海神岛后三个月又见到了霍雨浩。不仅如此，霍雨浩甚至想要从我口中打听出贝贝的下落，我们两个人斗智斗勇，就这样折腾了将近一年。而后，星次神殿的掌星轮换的仪式，我首次参加，却被意外选中。回到海神岛后，我又面对了幽幽的挟持贝贝和舞麟逃离。那次战斗中，我暴露了身份，手刃了幽幽，也和霍雨浩和解了。之后，我们两人互相坦白，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之后大概有一年里，我们两个人和平共处，如同一对好友。我们一起教导徐云瀚，一起去冰火两仪眼取药草炼丹，一起回到唐门，许下了婚约。贝贝复活了，我们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期待着日后的美好时光。
但橘子来了，她对我恶语相向。为了构害于我，她甚至私自熄灭了聚灵灯，却没有想到释放了我尘封的记忆，诱使我的心魔再度复苏。我隐忍了数月，成功调开霍雨浩后，我将所有的罪证呈上天庭，将橘子和木府全部拖下深渊，我告诉了橘子我就是王冬儿，将她生生吓疯。当所有的仇恨最终得报时，我却再也控制不住心魔的侵蚀。霍雨浩的一句“蛇蝎女子”逼着我将退婚书留在了太子府，回了海神岛。
笑红尘发动战争，意欲逼我嫁给他。而朝中元老镜红尘为了实现他的野心，借此机会打开了戮仙铃，吞噬唐门弟子的修为和灵魂，企图灭了唐门满门。我一面斩断了海神岛与唐门的关联，防止怨气蔓延到海神岛；一面将唐门弟子分为三支：一支由二师兄和菜头带领去魔域凤岭，由马小桃照顾，一旦灭门就在魔族重建唐门；一支由萧萧带领留守唐门后山和幽冥禁地，守住唐门最后的底线；一支由我和贝贝带领，在前锋竭力厮杀。而当我观测星象，发现星象动乱，我毫不犹豫地让贝贝去天族借兵，支开他。最后，连我都没有想到，拿性命破开戮仙铃的竟然是霍雨浩。
可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我要他活着，要天族抓不住唐门的把柄，要贝贝认清天族的丑恶，要他永远都记得我，不是王冬儿时那个柔弱的我，而是铁骨铮铮的唐舞桐。何况，心魔已经完全侵占了我的神智，我再不决断，只能堕入魔道。我施展了飞花逐蝶之术，在最后一刻，用青檀挑断了自己微弱的心脉。我的死，让唐门自此再无人敢侵犯。
梦的最后，我看见霍雨浩问司命降娄：“掌星之人若是不幸羽化，四海八荒可会大乱？”
“星象微动，似乎有什么转机。大概，太子殿下拼上这一身修为，就能借着这个契机扭转回曾经。只是如果这样，所有的事情都将不复存在了。”司命降娄答得客气。
“我愿意如此，只要她能回来。”他说。
梦结束了，可我不由得苦笑，即便我回来了，这一切早就变了。原来那不是梦，那是我所谓的前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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