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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转回这天下午。
华晨宇的胃病又犯了。他窝在被子里，痛得迷迷糊糊地蜷缩成一团。半梦半醒间，有什么人来了又走了，他们的交谈成了碎片，散落一地，无法拼凑。
一只微凉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华晨宇做了一个荒诞的梦，梦里的人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医生戴着单调的白色口罩，有一双余年的眼睛。
华晨宇痛恨这个披着余年皮的医生，她这副模样令人心发狂。在这么荒诞的梦里，只有那双眼睛看起来是真实的东西。
凡事到了回忆的时候，就真实得像假的一样。
他早已忘记与余年初次见面的情景了。或许这不叫遗忘，只是这个人天生便存在于他周遭的世界里，让他连开端也理不清。
小时候，他是个身上挂着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的孩子。父亲没有时间陪他，偶尔的见面也行色匆匆。家门轰然闭拢的响声过后，偌大的房子复归沉寂。他窝在沙发的一头出神，余年就仰靠在另一头拿着本书看。这书却是个幌子——他掐过时间——十分钟也翻不过去一页。
一左一右，发呆的距离不远不近。
初中时候的华晨宇仍旧平凡地混迹在人群里。老天偏偏喜欢厚此薄彼，余年天生占了一张好皮相，还被慷慨附赠了个好使的脑子。这姑娘素来又是一副温柔到没脾气的模样，顺理成章惹来一片小男生的芳心憧憬。
那会儿华晨宇是余年不知道哪门子的表哥，总还算个亲戚。这么一搅和，来跟他套近乎的就多了起来。一度自闭的小少年表示挺烦的，几次三番想找余年谈谈，可看看对面姑娘一脸的笑模样，犹豫再三，原本准备停当的说辞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今天晚饭吃什么”一类的废话。
余年在家掌勺。
华晨宇悻悻地打了退堂鼓。当然，那些个男孩的单相思终究没有回音。
他常觉得余年像只小狐狸，看着温柔可亲，邪乎起来也真令人好气又好笑。一次放学后在琴房练琴的空隙，他真诚地把这个想法和盘托出，窝在角落小板凳上的余年正自顾自打盹，闻言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道：
“语文表达有进步啊，宇哥。”
华·比余年大两岁·同级不同班·语文老师重点扶持对象·晨宇：“……”
不久之后，学校毕业联欢，他破天荒地报了个节目主唱，选了首经典摇滚，许巍的《蓝莲花》。余年是个五音不全的，仅会的几首古筝曲也搬不上台面，便推了文艺委员热心的邀请，混在观众席里看热闹。他在候场时数了数，第二排左起第七位。
高中时候的华晨宇蜕变成了音乐才子，谈了第一个女朋友。隔壁班的班花跟他表白，毕竟人家小姑娘先开口，他一半不好意思一半头脑发热，稀里糊涂就答应了。那个周六，他不知所措地陪女友逛街，从清晨到了下午。虽然有些不习惯，但这种新奇里夹杂不确定的感觉，少年人多多少少都喜欢。
回到家，余年正倚在她那边的沙发里看书。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余年没有抬头。但现在他在梦里，梦里余年合上了书看着他，脸色苍白，眼睛漆黑冷寂。
混沌里没有时间，所有光线变成打翻的颜料，缠绕、汇聚、重叠。
华晨宇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黄昏。高烧刚退不久，大脑一片清明，行动却还迟钝。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林子的躺椅和保温杯摆在床边，像是出去了。他疲惫地支起身子，慢慢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因为失眠是家常便饭，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梦境了，这一梦却不得了，成了一场堂而皇之的昨日重现，闹心得很。不过，荒唐归荒唐，这一场病倒病出了灵感。他一边想着，选择了D大调，脑海中草拟的旋律很自由，轻快得像飞鸟俯冲。
又是一首存在电脑里的Demo。
他是个音乐人，渗透进血液里的那种。
余生跟在林子身后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病房里没有人，华晨宇独自坐着，远远看着像是在出神。
林子原本多云的脸色瞬间转晴，松了口气，简直喜出望外。
“醒了啊，宇哥。“
很好，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被桂红姐斩首了。毕竟他宇哥人最好，帮忙讲个情总还可以。
华晨宇嗯了一声，看见站在后面的余生，愣了愣。
“你？“
“我什么？“余生冷哼一声，大步走到华晨宇身边，毫不客气地坐下，”啧，看看，又作到医院里来了吧。“
“你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
看着华晨宇茫然的眼神，余生恨铁不成钢地捶床板，“真不知道你……“说到这里，他噎了几秒钟，改口道：”陆之颜那群小姑奶奶们要聚会，时间定了后天晚上六点钟，在Royal那边订了包间。说是多年未见，请了咱们大院里所有的小姐和公子哥儿，连陆衡那厮也被他妹妹连打了七八个越洋电话拘了回来，我这样的还能幸免？倒是你，关键时刻跑到市人民医院里躲着……“
余生自顾自絮絮叨叨，一旁融入背景板的林子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逮着了余生喝水润嗓子的空隙，对皱着眉的华晨宇小声道：“宇哥，我是现在给叶小姐打电话吗？“
华晨宇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谁？“
“叶宁小姐啊。宇哥，你不记得了？您老人家在酒吧晕倒了，是叶小姐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余生一口水没灌下去，差点呛到。他咳嗽了几声，转向林子。
“你说他跑到哪里去了？酒吧？你不会又去Windancer [2]那里了吧？你们这又是要闹哪出？“后半句话是对着华晨宇说的，咬牙切齿地。他真是受够了这俩人奇奇怪怪的麻烦。
林子看着自家宇哥脸色不善，原本自动噤声，听到余生一口道破，抖了两抖。
宇哥，真的不是我跟这个家伙讲的，比真金还真，我不是我没有啊！
华晨宇没理会余生的质问，思索半晌，顿了顿，转头嘱咐忐忑的林子：
“电话……你现在就打吧，让她后天下午四点钟在Windancer等着我。无以为报，聚会，我带着她去。礼服之类的，我来准备。“
“……啊？“林子傻眼了，手指落在拨号键上方按不下去。
“……你说叶宁？”余生像是刚刚反应过来，神色恼怒，“华晨宇，这么长时间不见，你真变成懦夫了？随便拉一个人都能当挡箭牌！”
华晨宇笑了，好整以暇，“那又怎么样？如果我说我是真的喜欢她呢？”
“呸，你能喜欢她？就你喝醉了见她那一面，估计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
华晨宇仰头看天花板，随即闭上眼睛，“林子，打电话。”
林子打通电话，带上门出去了。余生气得浑身发颤，缓缓地点头，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边。
他背对着华晨宇，声音痛苦。
“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不该劝她回来。现在好了，你的话不用我转告，她都听见了。”
华晨宇猛地睁开眼。
余生冷着脸，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机。对面已经挂断了通话。
Chapter 2 END
附：《蓝莲花》许巍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注释：
【1】Auld Lang Syne：《友谊地久天长》，源自苏格兰民歌。
【2】Windancer：酒吧，中文译名为风之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