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一念间,又转过一处山石,眼前的景色已经变了。四周林木俱修,本是处处枝柯扶疏、花叶青嫩,大有茂然之势。一转眼道路收窄,倒进入一处静僻之地。盖聂正待收回思绪,忽见紫衣内侍“咦”了一声,面色僵了僵,一时止住脚步。
只见林木掩映,正有一方小小园圃恰在阳光斜照之下。当中站着一个雪青衣色的女子,微微躬着身,扬起一瓢清水洒向圃中的草木。闻声,女子转过身来,看向他们——是个年约十六七的少女,身姿颀长,衣袖高高挽着,素简而利落。她眉目甚是清丽,神色素淡,只一双绀紫眸子定睛看着他们。
内侍心中一惊,忙不迭跪下,行拜礼道:“奴婢不知殿下在此,无意冲撞,还请殿下恕罪。”说罢悄然拉一拉盖聂的衣角。盖聂心下疑惑,见她年齿既轻,甚至并不长于自己,亦身着素简,神色疏冷,以前从未闻见过。而一时也猜不出身份,只得顺着内侍也见礼道:“微臣雍州盖聂恭请殿下玉安。”
端木蓉本来恍若未闻,只是听得“雍州”二字,绀紫色眼眸微微一沉,看向盖聂问道:“雍州?可是西境军中之人?”
盖聂答“是”,一旁内侍见状忙补充道:“禀殿下,正是雍州盖将军的长公子、玉章宫贵妃娘娘的中表兄弟。盖公子今日是应玉章宫召唤,特入宫参见。”
她闻言又走近了两步,上下将他打量一番,眸色不定。盖聂低着头,似乎隐隐听到面前人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他不解其意,亦不敢出声。
端木蓉沉默了片刻,旋即恢复淡淡神色,“既然如此,不必多礼。自请去罢。”说罢便不再理会二人。紫衣内侍心下悄悄松了口气,连忙告了礼,拉着盖聂离开。百步之后方抚着心口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今日时运如此不佳,竟然冲撞了这位殿下!”
“盖聂见识浅陋,还请中官赐教。”盖聂见状问道。
内侍叹了口气,眼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那是淮安长公主、先帝幺女,闺讳一个芙蓉的蓉字。”因为方才的小小波折,这内侍一时不敢大意多言,唯恐再生变故,只是加快了足下脚步。直到两人快将步出林苑,才又神色复杂地解释道:
“正是如今合宫第一脾性古怪之人。她素来冷僻好静,平日里深居简出,从不与人来往,只在自己殿内打理药圃、研求医道,偶然出门,也大多只去太皇太后的长乐宫。难怪公子不认得,就连宫里也不大提起她。说起来也是可怜,这位长公主自幼不养在宫中,她生母低微,不为宫中接纳,她便也一直随母居于别宫。只因前几年生母亡故,便迁回宫中,直待出降。”说罢又抱怨起来,“唉,这位殿下也不知怎么,今日突然想起到这林苑中辟园圃、种药草了。本来想带你寻近路来走好快一些,不想倒冲撞了她。”
盖聂听得内侍所讲,想起她方才眉眼疏落、神态清冷的样子,衣着举止也的确不像寻常的宫中贵女。又闻她身世一事,不由了然,心中微觉动容。
更有些奇怪,这位久居宫闱的长公主在听到自己是雍州军中人时,反应似乎很微妙。
他本不是好事之人,只是方才那一瞬间,他隐隐有种感觉,那位格格不入的年轻尊者,好似不属于这里一样。背后是否又有另一重秘辛呢?
不过,盖聂也知道,这些并非是他可以窥知的。他微一蹙眉,不再多问。
说话之间,二人已出林苑,身后林深鸟鸣逐渐隐去。
眼前碧宇耸然,层层汉白玉阶清晰可见,玉章宫赫然在前。此时日光大好,云天清明,大概已至辰时。庭前有宫人洒扫,檐下内官侍立待命,俱是规矩严整,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