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赴廷(二)
此时的猗兰殿内仍是沉寂无声,虽有宫人进出,却无一丝杂乱之音。殿中人于正首端坐,一色海棠袿衣,长裙曳地,云鬓少饰簪钗,虽妆色淡扫而风华不减。乃是御史中丞江彬之女、大周当朝贵妃江氏。
江贵妃坐等许久,并不见有人通禀。她纵然娴雅端庄,仪态依旧,双眸却不住地望向殿外,露出几分殷殷之色。顷刻,终于有宫人来禀:“盖家长公子到了。”随之踏入的来人一袭灰蓝衣袍,剑眉星目,清隽英朗,身长挺拔,行动间举止从容。盖聂低首施礼,道:“盖聂拜见贵妃娘娘。”
江贵妃一见来人,已然神色舒展,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待细细端详,见他已足成人身量,沉稳持重而不失英锐之气,很有家门风范,又想起这些年京中传闻的盖家公子在雍州年少有为的事绩来,心下更是欣慰,连忙道:“快快免礼。几年不见,聂弟已然长成了。”
四下宫人已将新烹的戎州春茶奉上。他一拂衣袍,默默地坐下。殿内熏笼白烟袅袅,宁和温暖。江氏衣饰华贵,却笑意柔和,一如往昔叙语寒温的江家表姐。盖聂心中起伏,涌出些暖意来。他未足七岁而丧母,父亲长在雍州驻守,无力看顾。彼时江盖两家还不曾得天家垂青,默默无闻于朝中,只有两相扶持。他同幼弟盖平皆蒙江氏舅父母照料,视如亲子一般,更与江家阿姐感情深厚。
江贵妃鼻中亦有酸楚之意。姐弟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许久,贵妃才笑道:“瞧我,你与姑父难得回来,这是好事,何须悲凄不语呢。日前你们朝见述职,陛下已同我说了,家中亦有传讯。听闻姑父上疏呈报边境诸事,无所不妥;应陛下询问,亦是从容不紊。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治理边务,俱是查无错漏、居功无过。陛下赞不绝口呢。”盖聂微微笑着应声。
“这些年,我远在宫里,也听闻了姑父在雍州的威名。姑父一向恪尽职守,效忠陛下,一力兴崛盖氏一门,多年来始终如此。”江贵妃感慨一声,又赞许地看向盖聂道,“不过,难得的却是你。这几年,我还听闻你从旁协佐,曾率军与西梁三度鏖战,虽然只有军中散职在身,却也战绩赫赫。”
盖聂自谦道:“娘娘过赞,都是父亲以身作则,聂不敢居功。”
贵妃轻轻一哂,满是骄傲之色,“盖家儿郎当如此,怎么会差?” 又谆谆言道:“姑父战绩卓著、治军有方,朝中当依功评赏,我自然不担心。倒是你,聂儿。陛下尝同我说,你有将才,来日可堪重用。可前些年你到底年幼。如今这样很好。”
盖聂明白其中话语所指。他将及弱冠之年,自可授官职,日后在军中行事会更加名正言顺。他自己也未尝没有思虑过这些。大周与西梁多年不睦,时有交兵,惟盖家一力平定,近年才有所安息。身为长子,授职领兵子继父业,确实是理所应当。然而,阿姐接下来的话,使他大惊。
“虽说西境不可无人,此次述职后,只怕姑父不日要回雍州戍守。不过你与平弟不同,倒是可以在长安多留些时日。”贵妃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抚一抚沿边密密斑驳的鹧鸪斑,氤氲的水汽弥漫出来,萦绕着她莹白的指尖。她稍稍一扬下颔,“如若可以,我希望陛下能将你留于京中,在长安卫戍中任职。”
盖聂顿时敛眉,一时间生出几分肃色,“娘娘,长安军职一向是要务,非贵戚势族不可擅居,这……”
江氏神色未变。“聂儿,以你的本事,继续留在雍州,自可驰骋战场,大有作为。来日征西有功,或可成为一代将星。对此阿姐深信不疑。”
“可你应当知道,在边境施展一方容易,在长安稳居一职难。而如今,对于江、盖两家来说,后者才是最紧要的。”
“盖聂明白了。只是,聂虽有一二战绩在身,若要凭此使朝中信服、陛下下旨,恐怕难行。”
江贵妃唇边绽出一抹静和的笑。“长安时局多变,谁又能说得准呢。聂儿,汝自当勉励,江氏与盖氏,未必没有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