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11月19日+无水】[SOULMATE] 一直很安静

床上的人有沉静的睡容，眉宇间却有不安的皱折。他站在床边看著他，瞬也不瞬的盯著，像不安心似的要再重头寻视一遍。 
换下一身湿的衣裤，疲惫的身形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乾净的宽松服饰让他更显纤瘦，那像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崩碎般的脆弱。 
露在外头的手心里是一层清新乾净的白，却让人何心与忍去触看。那…会拧心，会把心给拧得更紧……紧到让人几乎不能呼吸…… 
感觉有人来到身边，郑允浩胶著著视线晃了下，提起神笑问：「你…要不要也睡一下？这一夜折腾了……」 
蓝云没有回答他，看著床上的人，双眼里一片清澈。 
「如果…他遇见的是你，哪有多好？」 
叹息般的话，让另一人微微侧目。微诧异的转过头看著她，却赫然发现了脚边的行李…… 
「蓝云…」 
「我在车上看著他，他给了笑。真好看的笑容，向来总是忙著要安抚别人，像当年认识时一样。他不要别人担心他，所以挂著那个安然的笑。其实谁又真正懂得他。」 
平静的说著，蓝云目光里只有透彻的释然，给了郑允浩一个笑，她最后一次转头深深地凝望著床上的面容，双眼不经意一眨，是一直忍著的苦涩掉落。 
「我们都不是他，我们却都只懂的要付出，但是谁想过什麽是他心里最希冀的东西？」拿起了行李走到门口，最后，她只是轻声说： 
「谢谢你。」 
背著身，郑允浩痛苦的闭上眼，良久才溢出一声轻叹。 
「我又何尝不想给呢？」

高大的背影伫立在落地窗前，傲然的双眼凝视著脚下的一切。黑暗的，却有些灯光闪烁。太不真实…就像手里只能暂且握住的一样…… 
「我以为，你可能就此要住在这了？」 
轻脆的嗓音蓦地响起，却激不起对方任何反应，依旧是直挺著身子望著窗外。 
「这栋冷冰冰的大楼有什么好？」细长的手臂攀上了对方，紧紧环上了腰间，眷恋似的轻叹一声，又道：「比起我可以给你的，真那么吸引你？」 
男人没有回答，看著远方的视线眨也不眨。让人看不透。三天来的夜晚他独自站在这里，一个人站在这里，睨著脚下的一切。 
然后…品尝著一个人难割舍的矛盾与挣扎。 
「再不理我…我就咬你罗？」 
呵笑著，Jessica似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反应，只是一迳的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翘著红唇就想欺上，却被人一挥，连人带身的踉跄於一旁。 
些微狼狈，微恼地，但是没有显现，她看著冷漠的男人，嘴里有丝笑意，绝冷的。 
「怎么？在想你安静的情人？」试探的，却带丝嘲意。 
没有理会她的话，朴有天索性拿起钥匙往外走去。女人拉住他，一定要对视上他的双眼般地，紧紧拉著他，不让他拒绝——不可以拒绝！ 
「哪…你要乖乖的哦，不然我们说的就不算了……」嘻笑了两声，确定般的问道：「好吗？」 
向来凌厉的双眼更是降下了温度，朴有天推开她，薄唇微启，好似下一刻吐出的话语只有冰冷： 
「不要以为你可以驾驭我，Jessica。」最后两个字，女人的名字，温柔的让人打颤。 
愣愕了一会，女人随即反应过来松开了手，笑道： 
「原来你真的会舍不得。呵……到什么程度呢？」 
不理会她，朴有天头也不回地跨出黑暗里的空间，独留背后女人细小的笑声。 
「那就玩玩看吧……我还没拿回我该有的呢。对吗？」

30 
他静静的站在他身后，那背影专心於手中事物里，多久，不曾回过头或是移开目光。只是一心一意於那些密密麻麻程式里。 
他却无法调开视线。更无心於手中的设计稿。 
第几天了？三天？还是四天？…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可以发生多少事？前方不停忙碌的双手里，其中缠著绷带的一手动作些微迟钝，但却没有让他停下连续敲打键盘的动作。 
沉吟了会，郑允浩放下手中的制图笔。 
「在中。」 
「嗯？」没有回头，只是应了声。 
「休息一下吧？」走到他身后，看著闪著光的萤幕，里头程式画面不停的在跑。里头投注了多少心力？ 
「我还不累。再等等…」声音降了下来，似发现到了Bug，双眼眯起找寻著修复。 
「你饿不饿？」 
「……我不饿。」动作顿了顿，在中索性停下，转头看著身后的人，问道：「允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郑允浩看著他，深深的看著。 
「嗯？怎么了？」不解他的目光，在中微笑道：「难道是你饿……」 
「朴有天订婚了。」平缓的语气，不急不慢。只是要让他知道这项事实。 
微笑的脸庞瞬间僵住，半饷再也维持不住，带著藏不住的狼狈回头继续於萤幕，良久才低应了声：「那…很好啊。恭喜他。」 
郑允浩低下身子凝视著他，侧脸看著前方依旧专注，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他靠近的脸庞。只是放在键盘的双手却没有动作，静静的停在那里。 
「都已经订婚，…你何必坚持把这玩意儿搞出来？」瞪著蓝底的画面，郑允浩忍不住问。 
既然朴有天已跟Jessica订婚，那么所有一切也都势在必得了，不是吗？ 
为了这个程式，在中宁愿冒著可能被拿掉工程师资格的险，一个礼拜没有踏进过SM，更别说是所有会议。 
无声消失一个礼拜，那家伙应该会气疯吧？ 
在中没有回答，已恢复平静的神情，手也开始再次忙碌敲打著。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郑允浩挑挑眉，放弃似的回到沙发，拿起设计稿继续，笔却怎麽也动不了。索性继续抬头看著那背影发呆。 
「这是筹码。」良久，才传来这声回答。 
郑允浩愣了下，疑问：「筹码？」 
在中继续背对著他，平稳的声音缓缓道：「李秀满要看成果。这是他把SM交给他的条件。」 
他坐在电脑前已经七天，七天可以改变很多事。他的手机不再有熟悉到难忘的电话号码出现，也不会有人皱著眉头要他不要熬夜赶程式，也不会有双冷厉的双眼看著他，说些只有他懂的话。 
那一切，他想是已经结束了… 
「那老家伙都准备要嫁女儿了，不会再刁难准女婿吧…」 
那三个字，让人心也瞬间拧了起来，闭上眼舒口气再睁开，在中放空所有思绪。只把眼前的事物定为首要。 
「Jessica学的是艺术，但她却有MBA。」一句话已明白。 
郑允浩闻言拧起眉，他想他懂了。 
就算今天没有朴有天这个女婿，SM负责人李秀满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有计划的栽培女儿，更遑论那女人是什麽样的个性…… 
Jessica对朴有天抱持著什麽样的情感与心态。她怎麽可能让几乎到手的男人被自己的父亲否决掉？ 
思绪一转，郑允浩忽地全都明白了。他终於明白，为什麽那女人可以忍受未婚夫拥有一个男性情人，却无任何反应。 
她不是没有反应。 
Jessica是个聪明的女人，既然知道无法束缚他，那麽就放任让他去。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知道父亲开出什麽样的条件，那麽她一定也知道，这个跟她分享同个男人的人，就是完成条件的最后关键。 
看来一山还有一山高。 
「所以，这个中央系统程式……就是为了让朴有天能够……」 
敲击的动作停下。在中转头看著他，微笑道：「这程式接近完成了。」 
郑允浩怔神的看著他。他一直知道朴有天的野心，然却没有想到此计划竟是攸关掌权问题，更没有想到的是…… 
SM新式饭店计划里，最主要的工程即是此中心点，电脑中央控制。挑出所有饭店可能会遭遇到的Bug问题与漏点，此程式将会为整栋大楼带来所有最完善的设备与管理，几乎前所未有。 
撇开正在已在进行的饭店工程不说，要是将此程式拓展到各项市场上…… 
那是一项新商机，更是一项新挑战。李秀满要看的是成果，只要朴有天能带著这项完美成果迎娶他的掌上明珠，那麽SM将完全掌握在他手里。 
郑允浩登时无语。那双眼睛闪烁著开心的光芒，像是完成了一件极致之作而欢愉著。在暗处却隐藏了深深悲伤。 
为了他所想要的，所以你抛下所有去付出？他终於懂了，终於懂了为什麽他要这麽执著於出席这个企划…… 
在中。你这个笨蛋…… 
「这个程式在学校时只完成一半。只是……没想到现在能派上用场。」平淡的语调，好似在诉说著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明天是最后期限。今天一定得完成。」 
只要明天把程式交出去，那麽SM的掌握权就跑不掉。 
闭上眼，紧紧的。在中咬牙忍住所有顷刻间划过的画面。 
很痛吗？ 
痛的是这里。轻轻捏紧胸前瞬间的刺痛。 
那个地方，再也没有人摸得到了。 
然而，他却永远记得自己掌心曾感受过的跳动声。温热的，是那人当时回应他的存在。 
他会永远记得。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会倾尽所有给你。 
你会幸福吧？当你得到你想要的。

31 
晨曦的日光微微透进射下，一夜未眠的背影犹自坐在电脑前，修长的指尖敲出最后一个按键，Key in最后步骤，萤幕蓝底黄字开始随著系统循环跑著，双眼下的速度一致，忍不住舒了口气，几千页的东西终於完成。 
「哔——哔——」正式告结系统最终检测Over。 
斜躺在沙发上的躯体动了下，揉著惺忪的眼，郑允浩一对好焦便见那白色背影坐姿依然挺直，随著电脑传出的最后一声，缓缓地，那身影趴到桌子上，将脸埋进了臂弯里。 
他看著，乾燥的嘴角尝到一丝苦味，涩涩的，在舌尖化不开，只感觉痛。 
茫茫然的盯著那疲惫巧憩的背影一会，化不开的东西就是化不开，再勉强也只是让某些地方更难熬罢了。起身转转腰，总是一付轻松笑容的人试著拉拉脸皮，总不能僵著一脸苦相去喊人吧？ 
「在——」才刚喊出来就顿了下，腕表上的时候距离会议还很长，想了想，有种东西让他像个小夥子似的笑了。 
那笑，像个孩子偷摘了糖。多甜啊… 
挽起袖口，露出的酒窝深深的，可见那嘴角拉开的角度有多麽大了。乐颠颠的走进厨房，看了眼乾净的摆设，心里有点忐忑，活到这麽一大把，想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他郑大少何时想过为另一个人做早餐？ 
撇著嘴，却还是撇不开笑意。得了得了……一生就栽这麽一次了。

刺鼻的焦味唤醒了他的睡觉，微开著眼突地睁大往厨房冲了过去，男人高大的背影不知在干什么，但看的出很手忙脚乱。 
「允浩？」 
浓浓睡意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惊讶的语调却不失温和的客气。郑允浩悻悻然的转头抱歉一笑，尴尬不已。 
「嘿嘿…没想到蛋这么难煎啊……」搔著脸颊，大男人的微凸的颧骨上有著罕见的红块。 
怔了下，在中忍不住笑了出声，走近道：「饿著你了吧？抱歉，给我吧。」接过了平底锅与铲子，三两下俐俐落落，沾在边缘的焦黑不知明物体就清掉了。 
「吃颗蛋，加培根好吗？」抽空转头看了还站在一旁的男人，没看见他直望著自己的表情。 
两人身长站在不大的厨房，意外地不显拥挤，甚是有些恰恰好。 
男人深邃的眼眸盯著那侧向的脸庞，长长的眼捷向外打了个尖，挺直的鼻尖因为热度而沁了些细汗，绯薄的唇瓣轻轻抿著。 
专注的，让人无法将视线移开。 
没得到回答，在中奇怪的再转头，一个黑影倏地罩下，唇上被用力一压，却只是几秒间的事…… 
身体微微一震僵硬不已，视焦再抓回已不见男人的身影。小小的厨房里，隐约残留刚刚瞬间碰触的声音。 
极小，像极了某种已承诺要藏好的热切渴望。 
车里的空间无声沉默，方向盘一转，俐索的往大楼的停车场驶去。 
静止的车里，微闷的气氛有些停滞。手里不觉紧抓著碟片，紧紧的握度让手心溢了些湿度，本人却是不觉。 
深呼吸，终於想罢。「允浩，我……」 
郑允浩伸出手捂住他的开口，见那双黑瞳直望著自己，里头的清澈与一贯的温和此刻竟让人胸口极闷，伸出另只手捂住他的视线，放开另只手，指尖轻轻的摩娑描绘那唇瓣线条…… 
「我不怕辛苦，我也不怕难熬，我更不怕…付出。在中，让我陪你上去，至少在你忍不住想倒下的时候，我可以让你紧紧抓牢。」 
「好吗？」 
艰涩的收回手，终是忍不住紧紧握拳，迟缓的放开另只手，却被反握住，那冰凉的温度让心失了一拍。 
「谢谢你。」真诚的，他只能这么说。 
郑允浩凝视著他，半溢出一抹苦笑揉乱那头柔软的黑发。 
为什么要说谢呢？因为无以回报。

郑允浩掩不住骇异的看向照片，向来和煦的表情不复在，只馀浓浓的震惊与不安交替。 
那些照片里，所有角度皆只照出一张面孔，另一张该出现的脸孔都被恰好的避开，然而所有暧昧拥抱的姿势皆清楚表露无遗。 
而那刚好被巧妙隐起来的人，就是他。 
「在中……」郑允浩轻声唤著，神色微惶。 
「难道花钱请你来，就是为了让你好跟『同性友人』在雨天厮磨的？嗯？伟大的金大工程师？」咄咄逼人，Jessica目光凌厉的问著。 
「Jessica，你够了没有？」郑允浩回头瞪著女人，要她收敛。 
女人只是巧笑了一下，柔声道：「要不是你知会我，我还不知道我们金大工程师旷班七天呢。辛苦罗……表哥。」 
「Jessica！」郑允浩脸色难看无大喝，却已来不及止住所有已出口的事实。揣揣看向身旁的人，泛白的脸孔犹是不说话。只是静静睁著眼看向前方。 
循著视线看过去，对面男人一样默不作声，郑允浩攥紧拳头，轻轻握住隐在桌面下的掌心，却被挣了开来。 
低低的，像是压抑著什么，在中开口道：「不要碰我。」声音隐隐发颤。 
「在中…」郑允浩担心的看著他。瞬间涌起的不安与恐惧交替。他害怕，害怕跟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就此被摧毁。 
连丝窘迫都没有，也没有辩解的话，在中微开著嘴，可是喉头似乎哽著些什么热烫的东西，教他发不出声音。 
承受著所有目光，那些带著震惊、鄙夷、不屑、厌恶……全都像把尖锐的针丨刺进他心里，然而他都不在乎！凝视著对面那个男人，他看不清，也看不透。 
绝望般的寒冷，丝丝渗透进胸口。让在中的残存意识里只剩活生生的，似要冻结的寒，细胞乃至骨髓都被那寒意腐蚀得几欲冻僵。 
半饷，一丝浅浅，如羽毛般的轻柔的微笑溢出，却深藏了多少凄然。白色的面容更如瞬间瘫倒了所有般，几乎惨澹。 
疲惫不已的闭上眼。他挺直站立，道：「我会自行辞职。」 
说罢，藏不住的哀伤的目光看向前方，头也不回脚步不乱的走出会议室，后留满室馀声的议论。 
「在中！」 
郑允浩追了出去，期间跑过女人身边丢下愤怒的眼神，后者呛著胜利的笑容，Jessica抛向窗外的视线犀利，冷绝的，毫不留情。 
「散会。」 
冰冷地，是让人无所质疑的声调。 
男人抵著下巴的十指交扣，与声音迥然不同的是无事般的悠适态度。却莫名的让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 
待最后一位职员离开，门「扣」的一声关紧，尚留一丝寂静的室内倏地被一声沉闷声响划破—— 
「呃！」纤细的脖颈只大掌紧紧锢住，强硬的把她抵在墙上。 
气郑被紧紧压迫著，Jessica难受地喘息著，嘴角却缓缓地溢出笑意。 
冷睨著对方痛苦的模样，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朴有天无表情的面容下暗暗闪烁著阴蛰凶狠。 
「你知道死的滋味吗？」

34 
45楼，SM重要高阶楼层。此刻，弥漫著一股怪异气氛。 
「董事长。」 
「朴有天呢？」 
「朴总刚跟干部门开完会议，现正在办公室等您。」秘书毕恭毕敬的答道。 
走过长廊，李秀满锐利的视线扫过一旁不停晃头观看的职员们。被那视线一扫到，所有人不禁缩了缩头，赶紧回到座位上待命。 
好久没出现的大龙头一现身，通常会先随意抓个人做绩考，被点名的人要是办不好，哪怕突然被职位下降也不是没有。更何况，这里是45楼。 
而从稍早就一直围绕在某种气氛里的楼层，还是掩盖不了一些窃窃私语流窜。 
刚刚的会议就像一场梦一样，任谁也没想过平常总是面带微笑的温和工程师会是个同性恋？还是个差点丢SM集团脸的同性恋…… 
目前商场同业里，莫不张大眼等著看SM此次的饭店工程计划，要是随时有什么突变，或是有点差错，只要是一点小风动也可能影响大局。 
而，刚刚最后留在会议室的总经理与SM大小姐之间，谁也没错过，先出来那人脸色异常冰冷铁青。更没忽略随后走出来的人脸上，那掩饰不掉的泪痕。 
到底发生什么事？下个月就要步入礼堂的两人，谁会猜到偌大的空间里发生了什么？ 
「叩叩」 
「进来。」男人的声音，已恢复平常。 
甫一踏进总经理室，李秀满威严的脸上就布满了满意的微笑，极淡，却清晰可见。 
不是个拖拖拉拉拐弯的人，不犹豫，直接开门见山来意，道：「朴总经理，我想你会给我个满意的成果。」 
气氛胶著了一下，沉默。 
男人没有因为老者的到来而展现丝毫允浩卑，犹然坐在自己的位置里，放松姿态看著面前的人。 
两双同样凌厉却不一样沧桑岁月的视线对上，谁也没有先调开；一个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一个挂著愉悦微笑，同样看不出点波澜，周围只有淡淡不知云莫名，让一旁的助理与秘书有点不知所措。 
好似暗暗隐藏的绷弦，一触即发。 
然而，谁也没有挑弄拨弦的意思。 
挑起眉，拿出了磁片，朴有天勾起嘴角道：「成果必定满意。」双眼里却没有笑意，深沉地，看不出心思。 
点了根雪茄，李秀满目光扫过磁面，暗示助理拿过后接进了电脑里，抬头环视了眼周围。 
「怎么没看见Jessica，她说今天会来公司里找你。」

「来过了。」 
「哦？」看了眼仍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李秀满还想讲什么，目光却被电脑里的画面给吸引住。 
朴有天默不作声，手指在桌上玩弄著烟盒，直到李秀满抬起头，两个人视线再度对立於空中。 
相同的犀利，一样的傲然，追求著前方的坚定视线。然而，同样看不出内心的所有深埋黑暗精光。 
「很好。」李秀满向来威严的脸部线条不禁松了下来，显示他对此成果的无限满意。 
「朴有天，看来这次的计划是势如破竹了？那么SM跟Jessica我就放心了。」双眼里有著明显的赞赏，话里的意味也明白清楚。笑道：「年轻人有干劲就是好。」 
看来SM掌权人对於未来女婿极满意，那么交出实权也只是一张薄纸的程序了。 
没有回答老者的话，朴有天不置可否般地，往后靠到了倚背上，点了根烟让嘴角感觉烟味的苦涩。 
他向来不对谁躬身，也没必要对谁曲臂。就算是掌握他未来路程的人也一样。所以，他从不掩饰自己唯我的本性。 
李秀满是何等人，又怎会不明白？然而基於对眼前这男人的欣赏，他只是下意识觉得他有本钱与条件这么对待站在他面前的人。任何一个人。 
是该把天下交给下一个人了。他相信朴有天会让SM拓展成更好、更宽，更强大的王国。 
只是功臣功不可没，所以李秀满问道：「朴有天，有幸让我会会这位出色的工程师吧？」 
几不可微的冷笑在嘴角隐没，朴有天状似不经心，起身站到落地窗前，背著身道：「可惜完成这位出色的工程师已经离开SM了。」 
「离开？」忍不住惊讶的疑问道。他不想错过好人才；何况会议刚结束不久，程式也是才交手，怎么会突然离开？ 
「辞职吗？」 
「是的。」凝视著窗外的一切，定点於远方。脑海里是那瘦长的脆弱背影。 
「叫什么名字？怎么不挽留？」拧起眉，李秀满不明白原因，更不会想到是何种原因。他只是出於下意识的，想为自己的王国留下人才。 
一旁的秘书忍不住偷偷瞄了眼总经理。 
朴有天缓缓转过身，全身沐浴在光线下，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低沉的嗓音回答道： 
「金在中。」 
一瞬间的事，坐在对面的老者脸上被震撼给震得僵硬扭曲，那双锐利的眼睛，瞳孔不经意放大几倍。心脏也彷佛被敲了好大一声，让心跳声在耳边里鼓动鸣响。 
没有多看一眼老者瞬间怔愣在原地的惊异表情，朴有天缓缓地道： 
「他叫金在中。从英国回来，身兼电子工程与双译能力。也就是完成这次中央控统程式的SM首席工程师。」 
犀利的目光终於扫向老者，朴有天讶异状的挑起眉，忙问： 
「李董事长，您怎么如此惊讶的表情呢？」 
首此有礼的询问。浅笑，从朴有天背著光的嘴角溢出，那是覆满冷意的角度。决绝般地，盯视著面前犹自震慑在原地的老人。 
老人听若罔闻呆怔在原地，经过岁月洗礼的记忆开始往回绕。 
几经多年不曾想起或忆起的旧黄色片段一幕幕在眼前被强硬的翻开详阅。 
一个瘦小仰头看著自己的身影，瘦弱却依然坚强的挺立站著。知道他有多么渴望自己给他一个拥抱，像父亲一样的拥道，因为这样期盼，所以就算得酸涩著脖颈，他依然用美丽的黑瞳瞬也不瞬、期盼的看著自己。 
那双黑瞳，像他的母亲一样，美丽又温和。

35 
那个背影，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正前方，在所有人带著祝福的前方，在那个神圣的地方，他伸出的手心牵著另一个人，穿著白色的长边洋装，好漂亮。 
父亲的身影，很高。喜欢穿著深色的西装，把头发一丝不苟的往后梳。 
记忆里，父亲微笑的时候很少。 
最后一次，是他愉快的告诉母亲。隔天一定要穿的整整齐齐去那个地方湛白著一切的地方。神圣的，庄严的，隆重的，是个带著一切纯粹的地方。 
那个夜晚，母亲在父亲离去后把他抱得好紧。 
站在最前方的老者开始宣读著些字句，母亲的怀里很温暖，可是手却很冰冷。 
『我愿意。』两道不同声音，却说出同样的话，清晰的从前方传了过来。 
感觉一滴热烫的液体掉在脸颊上，他抬起头看著母亲。向来温柔的脸庞只有无尽的伤痛，年纪小的他不明白。只是心也跟著难受了起来。 
拍著母亲，他想给她一点力道。 
母亲只是紧拥著他，轻声的说：『他就要得到幸福了。』 
幸福？母亲说，幸福就是找到一个你爱他，而他也愿意跟你一起接受祝福的人…… 
祝福？祝福是要站在所有众人的面前接受的？ 
父亲身旁那个穿白纱的女人，他不曾见过。而他却曾经以为，站在父亲身边的人，会是自己的母亲。 
只是，机会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又或者是从来没存在过。 
父亲，你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母亲，你也知道的对不对？父亲他，拥有一切的他，现在很幸福…… 
又下雨了，窗外被打的模糊。他看不清楚，只好将也是模糊一片的双眼埋进了腿间，让衣料吸去多馀的液体。 
透过了布料，却全都淌进了皮肤里。好热…好烫…好酸，把整个人都给浸蚀。 
过去的事，不是在梦中出现。而是被完整重现在眼前。闭上眼睛也遮不去不了，闭上眼睛也无法逃避。 
怎么逃避呢？有些东西是抹灭不了的真实存在。 
母亲…母亲手里的温度，最后一丝温度……也是真实的在他怀里消逝…… 
「碰」「碰」强烈的敲门声响彻了一整夜。 
「在中！！你开门！！」焦急的声音也吼了一整夜。 
挣扎著什么呢…只是徒劳。给自己一个微笑吧……玻璃里的他，惨白著脸，嘴角颤抖，停不下来的泪和著难看的嘴角弧度。 
真凄惨。 
「在中！…在中……你说说话……让我知道你在这里……在中……求你……」 
心跟著那声音失了几拍。在中隔著蒙胧婆娑的双眼看著被自己深锁起的门板，深色的，好像在撼动。一震一震的，敲击著某些脆弱不已的心房。 
而那是几乎要困难求救的声音，好像随时会倒塌的最后一抹防线，只想祈求一声想听的回应，让他还能得到一丝安心。 
还剩下什么呢？仅剩迷蒙般的恍然。 
像失魂般的走到门前，定格了好几秒，终是忍不住靠著门板「咚」一声，如同虚脱般慢慢滑坐在地上。 
「允浩……」 
「在中？！」欣喜不已，是因为一个夜晚的第一道回应。 
终於安心了吗？不。因为无法亲眼所见，所以只能更坚持的待在有他的地方。 
隔著门板，在中轻轻地笑了，然后泪水再一次滑落。好咸，好苦。 
「我看到他了。」淡淡的语调，其实已疲惫不已。 
「他？谁？」 
「他愉快的笑著。真好看。」记忆里，父亲从没对他展开笑颜。颤抖著双手捂住自己狼狈不已的脸庞，紧紧的埋著，却无法掩住哽咽。 
父亲……你真的幸福了吧？拥有了你想要的一切，现在的你，已经可以畅怀的笑著。 
就算只是一个微笑……对他来说，那曾经是个奢望。想望一个家庭，想望父亲的拥抱，想望父亲真切的笑容。……奢望。 
「在中？在中你说谁？」他听到了，他听到那从喉头里溢出的无助。紧紧的，让他心紧绷了起来。 
是谁可以让一个人这么难过的哭著？除了可以为那个人流下伤痛的眼泪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侵袭你脆弱的心窝，让你这么难过的哭著？ 
难过。 
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终究忘不掉那个长年留给自己的背影。挺直的、昂然的、无情背影。就连再见面那一刻，他还是无法忘掉。 
而这么久后的现在，那第一眼，竟是那身在幸福生活里而延生出的笑靥。 
终於看见父亲的脸孔了。然后，就无法从此忘掉了；然后，背影会渐渐变得模糊；然后，新的记忆将会占据；然后，那个将要逝去的背影会告诉他：这个人，这个在笑著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父亲，您曾对母亲这么笑过吗？ 
抖动著肩膀，在中再也忍不了那份疼痛的煎熬，包围起身体，让自己深深地哭了起来。 
门板的另一边，另一个人背对著相倚。像是感受到那无力的悲伤，鼻翼拂了两下，也跟著留下酸涩的泪。 
「在中……在中……别哭啊……告诉我……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么悲伤…」 
张著嘴，他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道，声嘶力竭的喊道： 
「他是我父亲……是我父亲……」 
父亲，为什么当年要抛下只剩一个人的我呢？

36 
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比习惯还可怕；前者可以戒，虽然偶尔不能断根。可是时间却留不住。连想克服都不行。 
克服不了就忘掉，反正它依赖好似什么都不存在般的继续行走。忘不掉呢？又该拿什么去克服？ 
一辈子够不够？ 
想笑。他曾多少次多少次告诉自己微笑吧……，却总是被考验。 
那么，笑就变成一种奢侈了？怎么会呢……再等等。再让他等等，最后的一刻只是到来，却还没被完成。 
再让他等等，让他等待最后的完美Ending。 
就快了吧。阳光打到了身边，在透明玻璃窗上打下一层斜角，他给了自己一个微笑。好看吗？他分辨不出来了。已经有多久多久的日子，他不曾正视过自己是否微笑或是微笑的角度。 
多久？一个月？三个月？ 
又是一年四月光景。 
阳光移动了，跟著固定的时间与变化，然后步调就会改变，因为云层的遮掩。如果太厚，那里是灰色的；如果太薄，那里是金黄的。 
只是，他已不再看了。 
都是一样的。不过有没有阳光，是不是下雨。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了。 
以前阳光可以让他愉快，雨天却不一定让他郁闷。只是，现在害怕下雨了。那力道，太深了。会把人打痛，打沉，打深，打散……打成所有不再。 
只是，不再看了。真的不在意了。 
鼻息用力吸了吸，手上的味道快变薄了，等上头的白烟散的完全后，杯里的温度也差不多降了。然后味道也会跟著变调。 
但现在他已感觉不出来。 
夜晚睡前可以喝杯咖啡帮助睡眠，只是可能一次要好几杯才可以让他彻底闭上眼睛。瘾就跟习惯一样，固有了就可怕。所以，那小颗的豆子已渐渐磨掉了他的味蕾，再过些日子，可能连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白天也要喝咖啡，像现在这样。等待对面那个正要过马路的人，那人高挺的个子穿著浅色大衣，衣角被风吹过，吹起了一片特有的明朗。嘴咧著笑，举起手远远就打著招呼。 
低头啜了口。早已感觉不到苦涩亦或是香醇。不加糖，不加奶精；他还是喝著黑咖啡的在中。白色杯子留住了点温度，尚有些馀温。 
一口气，喝掉了最后一口，正抬起手要招来服务生，深色的木门和著铃铛声开了，来者让午后的阳光晒过，满身爽朗的味道。就跟本人一样。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拍掉他举起的手，转头对著已过来的服务生低了声，再转头看著微笑著人，有丝怨道： 
「叫你不要喝那么多咖啡了…」 
男子笑了笑，拨开前额的头发，动作轻盈，自然。那柔软的黑发比起三个月前长了不少，那个痛苦的夜之后，脸色却没红润过。犹是苍苍白白的，好像白纸一样。 
男人看著他，眉眼间全是强迫隐藏起来的疼。他知道，那颗心，也快变得跟白纸一样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复在。 
那有些东西呢？……像是人类最脆弱，却一定还会拥有的东西。如果他是看不见的，就不是实体。却一样可以轻易打碎，很简单，让捧著它的手松开，轻轻让地心引力带走，「砰」的一声，就可以四分五裂。 
你的呢，还在吗？ 
避去了那道显而易见的灼热目光，男子的微笑依然，浅浅的恬适。 
「喝点，不然舌头会想念。」 
「喝点？你的喝点就是一天破杯数？」忍不住想数落，实在是因为面前的人不懂的珍惜自己的胃。

37 
「在中，你会去吗？」 
接近许久的沉默后，男人突然这么问。 
接过了那封牛皮纸袋，男子白色面容上的白色笑容依然洁净，依稀像抹风中的温暖，那么轻，那么纯然。 
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郑允浩笑了笑站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人这么说对他说，用那双褐色的双眼深深凝视著他，然后这么说，语气这么平静。 
点点头，男子的笑容依然那个温度。轻轻的，抚过心房内外，给了一层安心的寄托。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子转头看著窗外那个离去的高大背影，桌上的热牛奶已渐渐失温，上头结了一片薄膜，淡淡奶香溢了出来，是温度消失前的最后一抹温暖。 
他知道，一切真的都会好起来的。 
而他知道，那将会用掉他的一生。

小小的房子里，拥有太多回忆，他几乎带不走。一年多前，这里是他们回国后的第一个栖身地。小小的，两人的空间。 
角落有块木板，他们喜欢把报纸上的剪贴往那上头贴去，日子久了，上面就推满了各式各样的故事；开心的、悲伤的、温馨的、仓促的、过往的…… 
真的是过往了。翻开一张张被覆盖住的旧色故事，细长的指尖在上头游移，游移那些过去的曾经，当他们觉得可以被感动与被撼动的时候，他们选择这块木板把故事留住…… 
深色的木板上留住所有。却留不住曾经的快乐。 
属於他们的快乐，被他亲手给抹煞掉。 
就在不久前，他坐在一列脱轨的列车里，浮浮沉沉，让感情左右自己，却伤害了别人。现在，他交付出了所有，然后馀下伤痛给自己。 
黑色的眼瞳里有丝恍然，已经是曾经了吧。 
摇头笑了声，拿起一旁准备的白布，柔软的黑发在耳畔边摆动著，忆起，曾经有双手喜欢抚著他难乾的湿发在他耳旁低语…… 
那低喃会让他涌起一阵心悸。 
拿著白布的动作突然不再动，在中在黄昏的橘红色下站著，一抹难解的惆怅袭了上来，竟然比痛还让他难受。 
「好了……」叹息般的一声，是要告诉自己。 
摊开的白布几乎要将一个人的身影皆遮住，让那抹白布盖住所有曾有的痕迹。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起室内仅存的一切白色世界，白色布幔翻覆著，吹起地上被翻阅过的一迭纸张，瞬间被打散的所有扉页全散了开来，男子看著那一地残馀，平静的目光最后停在一页斗大标题上—— 
『SM名巨之女，嫁於百万婚礼。』 
温和的嘴角轻轻地划开一个弧度，在夕阳的折角下反射出一抹不真实。

午夜，室内无光。等待不会太遥远。 
在中端坐在墙角，月光的颜色太透明，照不进他剩馀的清醒里。 
手心里的咖啡失温了，等待还没完，杯里的温度却已先一步弃他而去。然而他的却还没完成。 
轻轻无声的叹息，在黑夜里化为无嗅的过去。门铃於同时响起，杂乱的、急促的连续声，跟那人向来的优雅自得错开，宛若最后的理智被削弱般，响彻在宁静的夜晚。 
开门的瞬间，男子嘴角的微笑就跟他同时接到的宽大身躯一样，深深的刻划著，在他的血液、身体、肌肤，都留有重量与力道。 
深深的拥抱。 
「天。」轻唤。是他早就知道的到来。所以他等待。 
酒气混合著男人特有的气息随之覆上了唇瓣，在中闭上了眼，静静的承载不意外中被给予的亲吻。 
炙热的、快速的、带著毫不保留与侵占。那是对於意识里，所有物的绝对性与不接受拒绝。 
这个时候，这个最后一刻，隔了这么久以后，这个男人想著的是，怀里无法放掉的人依然是他的。 
被放开的唇瓣在黑暗里闪烁著美丽的红色，男人伸出指尖在上头细细描绘，然后眷恋不已的抱起他往更暗处走去，放下他的瞬间，倾尽了所有最细致的温柔。 
怀里的恋人有著黑夜里也无法遮掩的细白肌肤，让他双眼移不开。他早就移不开了，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将看著他的双眼移开过。 
「在中……」喟叹与轻喃，一声又一声：「在中……」 
回应他的是一双臂膀，在中在那嗓音里紧紧抱住朴有天，然后将自己埋进他颈项间，让平静却震荡的心跳被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