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有秀·文文·091224 初雪

满身是灰的小混混，眼睛却出奇的漂亮。盯着四人看了一会便不感兴趣的移开眼。他似乎更喜欢雨。拢着湿发，谦雅的男孩已经教雨淋了半截胳膊，依旧对四位陌生的哥哥有礼的点头。即使其中一人还似疯子，衣裳沾着班驳的红印子……
这男孩的衣裳虽是湿了，还是能一望即知出自富贵家族。还有……朴有仟没想到会遇到此人。
显然对方没注意到他。而是径直勾起小混混的下巴。仔细的端详起来。小混混眨巴美目，不客气的咬了他手指。
吃痛的收回手。挺拔的少年不介意他的反抗。“我正缺书童。”
“什么？”小混混露出遇到了疯子的表情。“……瘫子！有病！”
“满口脏话，需要tiao教。”少年不在意，专注起外头的雨来，但又察觉一道投射身上的目光。
“在下朴有仟。”见此人转向他了，有人抢先自报大名。就怕他先说话。“请教公子大名？”
朴有仟？少年的表情有明显的吃惊与不解，对方狼狈的样子似是刚遭遇打劫的落魄公子。衣裳还沾着一大片红色。显的触目惊心。他印象中，这家伙是十分爱干净的……
朴有仟，你偷人qi子终于遭追杀了？他无声息的询问。脑光一闪，好熟悉的模样……
是人家的妻子偷我。朴有仟没好气。
对于他莫名恼怒的脸色，郑允浩不招惹。虽然已发现了，朴有仟就是方才追着俊秀孩子的“疯子”，那么与他拌嘴的孩子就是方才那个遇到疯子的……，果真是他。但他还是配合不相识。点头道。“在下郑允浩。”
两人的目光落处是那恬静少年。卷着湿袖，温柔一笑。“沈昌珉。”
“你呢？”兜了一遭，还是回到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不告诉他是吗？他自会要他说出来。
“哼。”金俊秀别过头去。怎么看他都是别有居心的样子。装什么好脾气的样，分明是一脸阴险想宰了他……，诶？
“请教大名？”
“哼。”还在记仇他追了三条街。跑的腿都快断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原来是低估了他。可是，在自己另一侧的人……
“请教大名？”依旧轻柔。若有雪，雪融了。
“大名？”已是喃呢了。“公子的大名……”
郑允浩看不下去了。朴有仟的性子，他知道。“这位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果真是你？！”金俊秀低呼，笑的灿烂。“……金俊秀。我是金俊秀。”
郑允浩的神情柔了几分，点头回以一笑。目光却是自然的落在了那吊儿郎当，咬了他手指，还摸了他钱袋子的人身上。
一副什么事都不在意的小混混，在金俊秀说出“金”这个姓氏时微僵表情，有股难言的复杂。待收拾好心绪，猛的感受到四道目光。他头皮发麻。“关我什么事？”
“尊姓大名？”郑允浩温和有礼。
“没有。”
“尊姓大名？”他和朴有仟一样弃而不舍。
“我说郑公子，你也不要强人所难。”朴有仟回敬郑允浩。同时不留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小混混，教郑允浩多话的人。起码有点了不得的能耐才是。
“罗嗦！我没姓没名！”小混混不耐烦，口气急噪。“你多什么事！”
郑允浩为他的口气呆了呆，不再言语。后者则没好气的踢着一脚支撑茶棚的柱子发泄胸中闷气。
“两、两位是？”不知是因他的一再碰壁，或是其他。他对朴有仟执意要知道那男孩的名字也有一丝的萌生好奇心。
除了弟弟有焕，不见朴有仟对谁有过那样的容忍。
“我不认识他！”金俊秀否认。说着，更是往郑允浩身边挪。
“不认识？”扇了他两个耳朵光。这都不算认识，不打不相识就是废话了。
“不认识。”金俊秀负气到底，彻底的背过身。“我不跟淫贼做朋友。”
张口闭口的淫贼，他可不是好惹的。朴有仟的冲动又被轻易的挑起。他才想给他点教训，扳过金俊秀的身子，头顶却传来了“格格”的异样声音。
“什么声音？”金俊秀四下张望。原是要煽人耳光的手，反是握紧了他。“你有听见吗？”
“什、什么……”瞧见那镇静自若名唤沈昌珉的俊俏孩子仰头看向茶棚顶……，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
茶棚，轰然倒塌。


初雪   【六】
“少爷？”街角，一少年满脸担忧的扑上前。上下打量沈昌珉有无受伤。手忙脚乱的将袍子为少爷披上。
“是刺客？”他自责疏于职守。“小的不该离开少爷，要是没去看那小玩意，少爷也不会在茶棚里等小的，啊，这好好的天怎又下雪了，少爷千万不能着凉了，呀，衣裳湿了……”
他发现少爷的脸色有笑意。
“噗——”忍不住笑了。沈昌珉眼看着漂亮眼睛的哥哥被另一个哥哥抗着走。另一个被气的半死又受伤了的哥哥对那孩子无奈又气愤的摸样。
“少爷……”他顺着视线看去。顿时语气一变。“那个人……”
“认得？”沈昌珉分了一半的心，拿扇子点前头的几道人影。认得，难不成是……
很努力搜索，未果。他拖了个长音。“好像……，不认识。”
“……”
“嘿嘿，看花眼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笑醉坊。
“哈……”
“笑够了没有……”朴有仟头疼。
换了干净衣裳的他，又恢复成了那个优雅的朴有仟。
“有仟，那男孩儿很可爱呢。”女子细魅的眼睛闪着喜爱。“什么名来着？”
“金俊秀……”朴有仟回的不甘不愿。
露在袖子外的胳膊青的紫的一片。
女子边涂抹着药。边反复念着“金俊秀”。
那孩子居然将他送至笑醉坊。不巧她正听着了一番对话。她憋着笑，只会伤身。所以不客气的笑伤患。
更何况毫无形象的趴在门槛上的朴有仟，千年难见一回。不好好笑才对不住自己。
“为什么是这里？”朴有仟已经没有力气了跟他争辩了。
“你不住这吗？”金俊秀完全的不明白他为何多此一问。
朴有仟只差没翻白眼。“我受伤了，你该送我去医馆……”
“哪家医馆……”他抓头，绝对无辜的眼神……“在哪？”
昏死过去算了。朴有仟想。
他不识人间烟火吗？是从那里来的孩子，如此的纯净无暇。
“俊俊秀秀，名字与样貌一样。”女子毫不掩饰好感。“那日听天舞姐姐说了，还遗憾无缘一见呢。”
“是你藏屋子里头的孩子，智声。”
“哪是我藏的。”名为智声的女子娇俏一笑，收拾好纱布，梳理起自个儿的头发。“妈妈说，是安排了客人来看琴的，不想你来早了，撞一块去了。”
“看琴？”朴有仟不齿。“不看你？”
“你以为人人都似你呀，人家孩子羞着呢，不然也不会躲起来……”
“我怎么了？”
“你啊……”智声偎近他，捏他的脸。“连天舞姐都说了，那孩子还小，你权当是虫子咬了一口……”
咬了一口，他当是意外，可惜被咬了两口，就不能那么简单放过了。“还从没有人敢打我的脸……”
所以他二话不说，在笑醉坊牌匾口对于他一脸天真的模样。明明挂在他身上却用手掰过他的脸，反是压了下去。结果是金俊秀瞠目结舌看着他。像突然变了石头。又忽的惊醒过来，一掌将他拍倒在了门槛上。接着大叫了一通。那一通叫声整个笑醉坊三日饶梁。人人后怕的捂着耳朵走路。
活该不是，玩弄一个孩子。这会他倒是像个孩子似的。“所以那孩子才珍贵，你得好好待。”
“还说不是你藏的，心疼了？”他搂紧了她的柳腰。
忽视掉关于金俊秀给予他的感觉。
女子咯咯笑了，主动覆上那片诱惑人的唇。
这个人啊，许是该有人扇他几个耳光，若是连同他心中的阴郁也扇走就好了。
软纱帐下，细细看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她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呢？……也是为了她的琴而来的。只看着琴，听她弹琴，银票一把一把扔给门口的其他男人，正确的说，他是包了她的琴。
他也很会讨女子欢心，偶尔的搂搂抱抱，也是你情我愿的。很喜欢笑，但是，她却发现他眉宇间的潮湿，笑的时候也遮掩不住。
她才知道原来他跟她很像，都是个有伤人……
“有仟……，那个孩子……”轻的像是叹息。“也许能救你哦……”


初雪    【八】
“捉到你了……”
头顶的人“呵呵”笑着，有些像是醉了酒。金俊秀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何物，就感觉有重物压了下来。
“啊！痛——”
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就这样连带着他滚落花圃，纠缠在一起。
“很痛啊，……到底是谁？”花枝有刺，划伤了他的脸颊。他手脚并用，狠命的推开身上的东西。
会动？那应该是活人，但是为什么，紧紧的抓着他的手，透着寒气。
一番挣扎过后，终是抵不过那人的力气。金俊秀才想放弃，破喉大叫一通。不想他不动了，那人也不动了，他马上一侧身坐起。
这不看还好，一看，他想杀人。
脸色不佳，正确的说是憋气。有喷发火山的迹象，若不是碍于此地乃丞相府。
“……朴有仟！”最低最低的音量，忍的辛苦。
“嗯？”迷糊的瞅着他，模样很似无辜。孩子似的又呵呵笑了起来，染着那种撒娇的神情，将头窝进了他的颈子处。
“你？你…，痒……”惊慌的扭动身子，对陌生感觉的抵触。“朴有仟！”
金俊秀抵开他的身体。
“朴有仟！上回的帐还没跟你算……”
发现他在笑，一直笑。
“笑什么笑？笑那么yindang？！”他训斥。
朴有仟微的又挨近了些，还是笑。又腻了上来。
“你、你发什么神经？！你……，病了？”犹豫着，试探性的搭额头，立刻缩了回去。似是蛰了手。
好冰。他握他的手，冰的彻骨。
“朴有仟……”金俊秀看着他，看着他。小心覆上他的手。“……你要死千万不到死我边上，死远些！”
迅速甩掉冰冷的东西。甩掉他。
痴痴的望着他，因为他的离开浮现楚楚的可怜神情，仿佛快要哭出来了。是的，金俊秀余光中的人，他肯定只要再多走一步，那个人就会碎了。
“不、不要这样看着我……”好象是他抛弃了他。“不关我的事……”
但是，这样的眼神。…教人看了心里跟着疼……，淫贼好象真的病了。可是，他……，活该……
金俊秀跑远了。
牙一咬，又倒着退了回来。
还是做不到丢下他不管，虽然讨厌。恨不得揍一顿，但比起人命。他还不是如此歹毒之人。
就这样心里纠结着，走了又退，来回了几趟。累的是自己。认命了，金俊秀边喘气，朝他伸出手。
…冰，比外头的雪还冰冷。他真的活着吗。
“笑……，什么啊……”他微弱的嗔道。余光中，那个人满心欢喜牵了自己的手。如获至宝……为何如此简单就可以笑了，又那么简单的好像悲伤的快要死去。
急冲冲的踢开医馆的大门。他只差没扑到桌子上头去。
“没病。”大夫很肯定的又说了一遍。
“这不可能！”找医馆找了半天，额头渗出汗来。这会儿还听到闲闲的一句没病。他拍桌子了。“跟冰块一样……”
“没病。”大夫不厌其烦的说第三遍。
“你再好好的诊一回，许是……”连脉都不摸就说没病。没见过如此奇怪的大夫。
“没病。”第四遍。大夫低着头只顾着吃草药。
……“你这个蒙古大夫，庸医！”情急之下。
“……这位小少爷，你有病！”大夫依旧不急不缓的回道。也不见生气。
金俊秀呆楞。“…你才有病！”
“肝火过旺，对身子不好。”嘴巴里塞满了草药，大夫终于抬头了。见了他，眼前一亮。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唉……”大夫不看朴有仟，倒是盯着他。“小少爷，你有相思病。”
他要砸了这个医馆的牌匾！金俊秀抖着手，拽走抱着他不肯松手的朴有仟。
“这位…，是来看病的吗……”迎面一俊雅男子，手中捧着医书。与金俊秀擦身走过，但他惨遭忽略。
瞧着出了门，男子回头就给了坐在大夫椅上的人一个栗子。“神童，你又来医馆胡说败我名声……”
“痛……”当即开叫，后者抱头求饶。“哥，再也不敢了！”


初雪   【九】
相思病？！说什么相思病？！
金俊秀来回踱步。他的目光飘向朴有仟，他和这个人才没有关系！
“少爷一直在喊冷…”仆人道。
若不是医馆抓药的小子追上来说，可以送这个淫贼回府，还好心的指了路。他还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难不成领回家去？又不熟……
“病又犯了……”另一个仆人仅仅看了眼，又走开了。
“病？……”金俊秀回神。跟着问。“要紧吗…”
他发现这些个仆人态度怪异。不悦的开口喝道。“主子身体不适，你们……”
仆人们这才将目光移到了陌生人身上。沉默一会儿，询问的眼神看了看走开的那人。还是那个人，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才开口。“再添只暖炉。”
“不用吃药？”这些人仿佛是惯了。动作熟练且简单的处理完毕，又都退了出去。独留了那人。
“不用。”静静的再看了他一回，少年转而扫去苍白的几乎透明脸色，自家的少爷。“少爷只是冷，过一夜便好了。”
“……会好吗？”他不确定的问。
……是在担忧少爷吗？…这个人，倒是挺有趣的。或是……他想他许是明白了。
少年恭敬的向金俊秀行礼。
“可以留小少爷过夜吗？帮忙照顾少爷……”
显然，金俊秀被忽来的礼节吓着了。
“我？留下？！”转念一想，傻问，“府里缺人手吗？”
“少爷……，好象喜欢你。”少年平静面孔下说出使客人不平静的话来。
…等等，……等金俊秀再回过神。房里只剩他一人了。
可是，说帮忙照顾人，却不见其他人影子。他心里没底。
绕了一圈，怕走太远忘了回来的路。只得回屋。
“说什么胡话，害我……”害他失神好久。最后想拒绝也找不着人说。他拍自己的脑门。叹气，泄气的坐回皮毛裹着的椅子。朴有仟的府邸好大，他捧着脸想，果然是有钱的贵族公子，屋子里都是贵重的玩意儿。……可是，好空。空的孤寂，好冷。连他都想哆嗦。
又是叹气，移至床沿瞧他。
床塌上的人蜷缩身子，微微的发抖。呼吸有些喘，给人一种生病的错觉。
“真的没事吗？”他自言自语。
深呼一口气。他拿手指戳他的胳膊。“喂！淫贼！你说句话啊！”
“你…，我是讨厌你，但是我可没有咒过你死……”
“喂……”
朴有仟苍白的脸色比屋外头的雪更白。
半个时辰后，金俊秀再次站在床边。抱胸看了良久，转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了被褥一角，利索的钻了进去。
几乎是立刻碰触到了一块冰块。
那冰冷寻着温热气息，手臂越过他颈子，越来越收拢。气力之大，根本不像方才奄奄一息的人。
金俊秀僵直的躺直身体，紧闭着眼握拳头，一动不敢动。他勒的他痛，他后悔了，一侧身，赫然映入眼，他的浓翘睫毛，他的眉…，忍不下去了。即使你长的再美……，比女孩子美…
一滴泪滑落了脸颊。
金俊秀怔在那里。忘记了摔开他的手臂，忘记了……
与他的体温不一样的，滚烫的眼泪。
接着没入了他的颈子。
直到那个不安的人渐渐的呼吸均匀了，眉间的褶皱舒缓了。
他才松了一口气，天亮之前。暂时做他的暖炉吧……
“淫贼，等你病好了…，我还要跟你算帐……”不知何时，迷糊着也进了梦乡。清冷寂寞的回廊，那间彻夜点着灯的屋子。轻之又轻的喃喃声。“爱哭鬼……”
……


奴隶的命运是被主人调遣了。
金在中被打发去请大夫。却在街上晃悠。
“又回到这里了……”他懊恼。京城那么大，寻条路都得绕个十弯八弯的。“我只记得这条路……”
绕来绕去，脚步不听使唤。回去那个地方……他是铁了心的不想看见这座府邸。匾额上头的金色漆字。却绕了一圈还是回来。
蹲地上求老天爷放过他。
“哥……”
头顶，传来不甚确定的欣喜嗓音。“是哥哥吗？”
他吓了一跳，心瑟缩。略微惊恐的仰头，瞧唤他的人。
翩翩少年，眉如峰目如星，还略微稚嫩的脸孔，精致的却是如玉雕刻。金在中明显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自己吓着了自己！对方还是个男孩儿……
“是你啊……”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的口气随意了许多。即觉得少年面熟，却又是面生。一时支吾了。“你，你是——”
他努力的回想，未果。有些抱歉，脸稍红了。
对于遭人遗忘，对方倒是不气。好脾气的重新介绍自己。“沈昌珉。”
只是他无意的摸了摸脸，心想是自个儿模样吓人？哥方才的眼神，好似见着了害怕的东西……
“对、对，昌珉……”金在中大力的拍脑门。复又问。“哪见过？”
“下雪的时候……”
“啊……”
“哥遭了另一位哥哥劫持……”仅是见了两回，沈昌珉却不怕生的调侃了。他看人一向精准，眼前的哥哥看似冷漠，但光凭着保护陌生的他却不记施人于恩，便知是个义气而心胸豁达之人。“哥哥是终于逃出来了吗？”
“我的来去是他可以决定的了的吗……”一个大男人，在大街上被一个男人抗着走，一提及此事金在中便将什么都忘了。更是觉得被一个孩子看扁了。口气不免负气。
但是，……反正也无处可去。也不想回家，身后的府邸更是……，那个人那里，好吃好住，他不做事他也不赶他。虽然人是奇怪了一些……“我、是我让他的……”
金在中也发觉了，是头一次与这孩子说话，却是不见生。
沈昌珉对于他的反应，径自“噗嗤”笑了。
“居然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笑话……”他作势要教训他。
“不敢了！不敢……”这样的亲密。却又觉得自然而然。“哥，你上哪呢？”
他的话提醒了金在中，此刻他站在路中央正不知何去何丛。
他想着出来的目的，其实不是不管人命关天，虽不相识。但那人难过的模样，他看了也有些不是滋味。但是……“我迷路了……”
“哥哥要去哪？”
“医馆……”金在中道了一个他不熟悉的名。
“啊……”大名鼎鼎的医馆。他晓得。或者说，京城里的人都晓得。他无心之问。“哥不是京城人？”
“我……”金在中窘迫了一下。“不是。”
一路上，他问过的人也奇怪他居然会问医馆在哪处，那种他是外来人的眼神。自他来京城就时刻被投射，习惯了，也一直是不去在意的，被笑是乡下来的小子也好，不懂得如何也罢，但此刻又为何自卑起来。甚至是汹涌的……
沈昌珉不知是发现了他异样，或本也想着如此说。竟温柔一笑。“我也不是。”
“哥，让我报答你吧……”他笑着笑着，越是开心。“哥哥的救命之恩。”
金在中一滞。为想不到他会说出的话来，但是他立刻被更有趣的事吸引了，……这孩子本是生的讨喜，笑起来，居然又是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哈……”
轮到他笑了。
“哥……”沈昌珉再次无辜的摸脸，自言自语。“怎么，我生的丑不说，还好笑？”
本是年少，熟捻容易。又是这样细心体贴的孩子，这样面冷心热的少年。
沈昌珉对这于几个人中的这位哥哥是打从一开始便偏爱着的。金在中对于这个弟弟更是宠爱有加。以后玩闹起来不分尊长。当然关于金在中爱玩爱闹到了谁是老大，谁是老么都分不清楚这一点上，沈昌珉是以后才发觉的。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这个哥哥有多冷，他一会儿便见识到了。


金在中的笑容在由沈昌珉带着进医馆之后，消失殆尽。
“这位客人，你命如流光，异彩异彩。但却印堂发黑，命途多舛……”
疯言疯语的说什么呢？金在中的面色冷如冰霜。这里是医馆，还是算命摊子？
“……你有相思，不，思乡病……”见他不好玩弄，胖乎乎的孩子连忙改口。
“思乡……”字如针，正刺中他心。金在中的脸色难看之极。
“呼……”好恐怖的表情哦。模样生的端正，性情敦厚也天真，胖乎乎的孩子拍胸脯压惊。无心的飘了眼金在中身后的少年，鼓眼珠，立刻脚下一软，险些跪下。“你……”
这个人……，他将来…“好可怕……”
可怕到人走净了，神童还未缓过气。
还是后门，帘子一掀，男子进自家医馆的时候，就看到一脸似是见鬼了的人。
“神童，又来我的医馆胡说……”他举起手里头的药罐子，就对着他稀奇古怪的脑袋敲。“去去去，回你的仙馆，这里不是算命摊子……”
“哥，有人请你出诊……”被主人家不客气的赶出诊治病人的屋子。神童揉揉受重创的额头，又自动绕进门。“说是郑家的人……”
“允浩？你怎不早说……”男子闻言，瓶子罐子都放置一边了。“人命缓不得。”
“哥，你一直很缓的……”谁来也不见得紧张过人家的病。神童觉得这位金大大夫爱装，根本从来没有爱惜过人命。
“别人缓得，缓了允浩，希澈不放火烧了我的馆子……”一刻也不耽搁，金英东拎了药箱子就动身。也顾及不到来捣乱的人了。“给我看好馆子，不许再胡说……”
“哥……”不以为然的神童，窃喜的抱起一个药罐子，专挑着里头的重要药材吃。更是闲来朝那道疾步的人影念叨。“出不了事，允浩哥红鸾星动了才有劫，还没到呢……”
掐指一算，他惊的将咬嘴巴的灵芝给掉了桌上头。
“仙后座，聚了……”
“……”
“红色的星光……”盯着药罐子，目光难辩呆了一刻，立刻又露出笑，窃喜样的爬上了大夫的椅子。“来来来，看病的都过来……”
“你？……你有相思病？”
“你才有相思病……”病人骂他。
“……没事。不用下药，反正个把月就归西了……，吃了也是浪费……”
“你这个大夫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病人气的差点一命呜呼，接着众人掺着离开。
“啊？恭喜夫人有孕在身……，不过可怜了夫君，孩子姓不了他……”
“瞎说什么呢……”病人害怕的在发抖。“你不可能会知道这种事……”
“……”


初雪 【十二】
从前不过是脸色有些冷罢了。而今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却是开始做事了。地也扫了。桌子也抹了。书也晒了。再不坐着玩树叶子。不再敷衍着他，却一动不动。
但是这样的金在中，他不习惯。仿佛更疏远了。居然连“瘫子”也不骂了……
“他们没有恶意的。”郑允浩踌躇着试图解释。不自觉的跟在他身后转悠。
金在中低冷的哼了声。
“金在中，我说了我们都没有恶意，希澈和英云也只是爱玩罢了。”怎么说，这两个朋友认识很多年了。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他自然是清楚的。也因为久了，彼此都纵容对方。该闹时知道是在闹，该正经时都不会胡来。
“你不用向我解释，你是少爷，我只是个下人。”或许，口事心非了。是自卑还是因为自己不是能进入他们世界的人，……朋友，他看的出来那两个人与郑允浩的关系有多好。也许正是他在嫉妒着他……，活的不孤单。
“你——”郑允浩觉得低声下气的荒谬。忍不得脾气一上来。“金在中！”
“少爷有什么吩咐？”金在中必恭必敬。
“非要这么和我说话吗？”他并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但是他忍不了这么刻意的态度。
紧拽了手中的书。金在中强压下胸口的翻腾。尽量的控制住了它。
他不做事不对，做了也不对。他不说话不对，说话了更不对。如今连他心思都要干涉……，这个人凭什么对他发火？！这个人……
“你在指望我什么？！
究竟想指望他些什么……，这个人……
这个人蹑手蹑脚摸出房门。俊逸身影映着满园子的含雹花蕾，美如墨画。他一闪身，避开了说话儿的几个小侍女。手指轻放唇畔，对回廊屋檐啄着木杆子的画眉鸟儿做“嘘”的动作。却到底还是不够谨慎。
“少爷——”
疾步走，他眼不见为净。听不到，听不到……
有人忽的蹦了出来。拦了路。
“我说我没事了！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朴有仟才要摆少爷架子，却是笑了。“以为又是那老家伙……”
眉目娟秀的少年一蹦一跳。嘿嘿笑着讨赏。“我学管家大人说话学的像不像？”
“像，被吓着了。”一扯上他的病，老管家简直变成了主人。说一不二，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朴有仟忙四下打量，搂住他躲入假山。“你怎来了？”
“来看你的啊，管家说你的哮喘又发作了，好一些没？”他关切的问，配合着压低音量。边是瞧朴有仟的脸色。“不是好多年没发作了……”
“多嘴。”朴有仟低哼。
“怎是多嘴！我可你的未婚妻……”少年说着大声了。“即使是爹爹们定的，还是你的未婚妻，怎能不来看你。”
在他连着“嘘”的动作下，吐了吐舌头，继续说悄悄话。
“……去玩也不带着我！”她小小的抱怨。“我闷的快长虫子了。”
朴有仟瞧着她的一身装扮。“又是女扮男装出门了？”
“除了有仟，哪能让其他男人见识我的美貌……”说着，又不知不觉的激动起来。
任凭朴有仟一个劲的“嘘”亦无用。待她发觉，两个人的周遭站满了仆从。
有仟，我错了。她抱歉的偷瞄未婚夫。后者已经认命了。倚着假山哀叹。
“喂……你们！去跟管家说，有仟少爷是与我一道出门的！去的是车府！”为了将功赎罪，自然是摆出了小姐的疾言厉色。“听着了没？！”
有我在，会顾着他的身子的。她不忘记使眼色。
“知道了，裕利小姐。”仆人配合车裕利。胆怯模样的放俩人出门。本来，管家找少爷的未婚妻来也只是为了逮少爷。
身后的那些个人果真没再跟着，朴有仟对这一波一折的抚汗。“我胆小，可禁不起你的折腾。”
“嘿嘿……”做鬼脸，看背影却还是一副小姐的架势。车裕利一出门立刻爽快的一击掌。“是去喝酒，还是笑醉坊？”
朴有仟脚下一绊，一个好好的女儿家说的是什么话。“茶楼！茶楼！”
说罢推着她就走。
“不是喝酒吗？不是吗？……去喝酒吧，……”
心喜，他一贯对女子的有礼。虽还是嚷嚷着……，但她又怎么可能让他大病初愈的就去沾碰酒……


初雪   【十三】
几乎这些日子，她日日陪伴。时不时的说胡话，动不动做傻事。为他的一句话可以雀跃半天，逗他开心，他是知道的。她的有心。
朴有仟并不讨厌他的未婚妻。对于婚事也从未反对。或许也是因为对他而言，娶谁没有太多的差别。只要容貌不是太过于吓人，也不过问以及干涉他的私事。
当然，若是生的美丽一些更好。
就像她一样。
“有仟……”车裕利小心的端过参茶，为他试了温热。笑靥递予他。“管家说你总倒参茶。”
小含了一口。便放着不动了。“喝了也没用。”
“有用。”她难得不悦，因为他的不在意。总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朴有仟淡笑了笑。
“在看什么？”止不住的轻问。瞧着他看了一下午，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痴迷。
“……看雪。”他喃喃。
“哪有雪？”车裕利不解，往园子里探脑袋。“……今年也只下了一场雪。”
一场雪，却是下了足足半月有余。又立刻消停了，连影儿也不见，见春了。
“是他，带走了……”
他记得，雪从遇见他的那天起落的，他从他的屋子跑了，雪也不见了。
她又将参茶喂到他嘴边。“谁？”
朴有仟接过，一口喝尽了。她才满意，他只管出神。这一回没再笑。也不说话了。
他不说，她也不再问了。俯着园子的雕栏看他。
他似乎是在犯糊涂。正努力着要想起些什么的模样……只是安静的坐着，偶而的失神拨弄一丝琴弦，却轻抬眼眸间足以让满院的花雷羞绽。
这样的一个人，美如神灵。唇边的微笑，总未不见，每当那时便感觉所有一切灿烂起来。但是他哭了，让人心疼得想紧紧守护。
虽，她只见过一回。
那是几年前了，不知为何事，兄弟之间难得起争执，有焕闹脾气说了重话，推开哥哥头也不回。那时她躲着一边，头一回见到除了笑脸迎人的朴有仟，急切的，焦虑的，独自一个人湿了眼的他……，以后就上了心，发现真正的能打破那张笑靥使他露出为数不多表情的人只朴有焕，对他而言，唯一重要的弟弟。
回忆认识的这些年，他是喜欢一个人静静独处的，总笼着如薄雾的哀伤和忧郁。后来认识了允浩，才开始爱玩爱闹。因为允浩而认识了金英云那些活宝，以整治人为嗜好的金希澈……
车裕利想起茶楼。每回和她一起，她笑他也笑，她不笑他也会笑着。但是她一不在他身侧，他便俯视着人流，眼底一片空洞，是不是对着她笑也很勉强呢，她常常想。知道朴有仟待人有礼，对女子更是温婉多情。……却不是心底真正的觉得幸福才笑。
她不免的难过。这个人啊，和这个人一起她爱装睡，因为她希望他可以不用摆出笑脸来。……都说朴有仟的笑融冰雪。但是谁能融去他的忧伤。淡淡的，却总化不去的……
她知道，不是她。
“有仟……”她仰头轻唤。又有些吞吐。
朴有仟应了，但未回头。
近来，他的视线常常透过她，停留某一处上。紧咬下唇。车裕利忽来的正色。 “……我还是那句话，婚约我不在乎。你若是说不，随时可以解除。”
朴有仟停顿了拨弦的手。终于看她了。
“我们是兄弟啊……”他的回眸，流露关心已教她心满意足。她大方又帅性的搭他肩。“若是有心仪之人，做姐姐的定是会帮你的。”
“怎么突然……”他楞了一刻，随即又无所谓了。
知道彼此婚约后，见了面。她便说过这等话了，只要他不解除婚约，她不会提出。他若需要解除，她会退出。
“……谢谢。”初见时她说。他便是如此答复的。依旧的对话，温柔笑靥。她的誓言旦旦，诚意不减。只是她还是读不出他话中的任何情绪。“但是，也喜欢裕利，如何是好？”
他喜欢有所知也对他一无所知的人。所以喜欢天舞，喜欢上美，喜欢智声，喜悦。喜欢笑醉坊。喜欢车裕利。
“没有说玩笑话！”她急了，才要指天为誓以表诚心，却是嗅到了他隐隐的戏谑。自己也笑了，没用力气的捶了他。“都说朴有仟是风流公子，真没错！……那么一起去喝酒如何？”
“你是女孩子吗？”她的提议，朴有仟不客气的取笑。“喝烧酒也不醉。”
“罗嗦啦……”
身后。那一园子的花圃，已含了花蕾。
只是，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呢，朴有仟后来想，一转念也便忘了。还不是年年都会有的那些。他，也不会是那个小王爷啊……
可是想到金希澈的自己才更难以理解吧？


几乎是赶走了母亲，金夫人一走。金俊秀看也懒得看他一眼。手胡乱的指一个方向。“后门口在那。”
他算是给面子的下逐客令。重新拨了琴弦。
音色混浊，不清不彻。
“我是来报答你的。”朴有仟心情大好，闭嘴也能溢出笑来。“那日也是你送了医馆……”
“假好心。”直接打断他，表示不愿意多听废话。
朴有仟笑眯眯的，眼儿眯成两道弯月牙儿。将他的冷淡完全不当回事。“……打哪处教起？”
“我不需要你教！”讨厌全摆了脸上。除非他长没眼睛，才瞧不见。
“让先生瞧瞧会弹了多少……”他兴致好好绕身后去了。
“我说了……”
金俊秀发觉朴有仟根本没在听他讲。不晓得何时绕他身后，躬身将他的手裹自己手掌心。是在他分神时，光顾着恨自己没用时。
“你有一双好手。”他已摸遍了指骨。顷刻而已。
“你——”简直无赖！无赖加登徒子！金俊秀不意外的脸色绯红。以为再不会见着的人，一见面又吃他豆腐。这一举止无疑是往火里浇油。金俊秀够气自己了，不揭穿他就以为好欺负是不？！他抡起拳头想教训他。
自己比不得赫在厉害，所以打他个半死也够了。不会要了他的命。
但是忘记了人在身后，讨打的脸在他头顶。他不能够打到他，他挥了空拳。
呆楞楞的样子，心是善着呢。脾气说来就来，脸儿说红就红。啊，更红了。朴有仟没能忍住，也不忍。噗嗤笑的身子都支撑不住，便是放开金俊秀的手，但是不打算离开因为羞恨而浑身发热的人儿，反整个人的重量压他背上了。他享受着他的窘迫。
金俊秀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但他挣扎不开箍紧在他胸口的手，朴有仟几乎将他的背按了怀里。就在金俊秀决意破喉之际。“淫贼……”
突然安静下来。
朴有仟手指间流溢出的旋律，是那样的熟悉……，自如的轻挑琴弦，琴声轻漫流转而出，忽沉没的哀婉，忽悲失的痛快，却又是独自欢乐，玩弄了琴音，又述了一腔的低语愁苦。
“这曲子……”金俊秀惊喜。反手揪住了他衣襟。拉下他的脸耷在肩上，近在咫尺。“明日？”
天大的仇，都抛之脑后。金俊秀黝黑眸子清澈的，渴求的。直直望着他。
停罢手，朴有仟被迫的看见金俊秀眼眸中的自己……到底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迷离的询问他眸中的人影，这会儿也是自己先逗弄他的，却是自己想要落荒而跑了。
不要这样的看着我……


朴有仟消失几日又现身，金俊秀倒是不失神了。但是时不时的朝着他看。
朴有仟带他去了一家制琴名坊。
满室的琴，金俊秀却是在研究朴有仟，思索着此时的他，究竟是淫贼？还是会哭的那个人？
“不喜欢？”知道被他盯着看许久了。亦是那种专注而小心翼翼的探索目光。光是想象，他感觉被注视着的地方开始一寸一寸的烘热起来。
琴是好琴，万千名品，他却一眼就选中了它。收了不经意的心思，再度仰头，有雀跃的期待。“这个，可以吗？”
眼光不俗。侧着脑袋问他的样子挺逗人的。朴有仟意思伙计小心包起来。
“那是朴少爷……”
朴有仟丢了个眼色。伙计噤声。
琴是他特定的，花了多少功夫得来的制琴材料。不说为琴徽的那块玉石，光那尾琴弦，可是从金希澈的汗血名驹那抹尾巴处合伙着金英云费九牛二虎之力盗来的。金英云为了此弦一连踩了几堆马粪。光除去臭味用掉了几十桶的香药。
一尾才制得一琴。要是金英云得知他如此轻易送了人，不在他府前哭丧着脸咆哮够一整夜才怪。
可是，金俊秀喜欢，朴有仟有种说不出的高兴。彼此眼光如此相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有更多契合…“也不过是把不知名的琴……，不舍得卖么？”
“不敢。”伙计机灵。眼一溜，全看明白了。“府上是哪处，小的送去。”
“等，这个……”反是金俊秀犹豫了。虽然爱不释手，但他自知不是万贯家财的少爷。“价值不菲？”
“不贵。”伙计道了个天价，不等金俊秀吸气，话峰一转，立刻降价，这回的价不轻不重，不失贵重，不为廉价。未了还道是老板为人乖僻，只卖有缘人，所以银两只是意思。又说了一通忽悠人的话，价格一降再降，完全是朴有仟肚子里的蛔虫。
隔日上朴府领赏。
谢谢朴少爷。
“有缘人？！”金俊秀听的面泛红晕，惊讶的合不拢嘴。
朴有仟有那么一刻的得意劲。


初雪   【十九】
朴有仟没有再见金俊秀。
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他不想被他牵引的不能自己。他才发现自己是个自私可怕的人。曾经那么寒冷，那么炽热。而今任它沉入心底，与那些疼那些伤葬在一起。
依旧是日日玩乐，夜夜笑醉坊。
又是赖在郑允浩的府邸消磨时光。
随他来的还有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几乎不在朴有仟的脑海留下印象。
“我做的点心……”女子轻轻将一锦盒递放桌上。笑意盈盈。“新学的，也不知合不合口味。”
“谢谢。”郑允浩一贯的微笑。
“说什么呢，不是邻居吗？”细心的取碟子，端到他手中。她顺道关切家常。“不知慧妃近来如何？我可想她了。”
“她很好。”郑允浩鲜少主动的接过点心。“……正饿了，我尝尝。”
尝一百遍也就一个味。你没有舌头，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都好。朴有仟歪在一边的椅子上，心想的是一个街头一个巷尾，这都是邻居。他和隔壁的旺财岂不是青梅竹马……
“有仟少爷……”她发现了朴有仟。
“呀…，涩琪啊。你对允浩真好……”朴有仟以为她心有感应，知他在背后说人。虚了一下，随即感叹道。“有我的吗？”
“有仟少爷不嫌弃的话，…是我的荣幸。”言辞得当，裴涩琪落落大方。
“我嫌弃了，允浩可不依。”他话里话外的揶揄人。“我欢喜了，允浩更不依。”
且是一整整一双，裴涩琪羞容，取了碟子端至他面前放下。朴有仟却是不吃。径自站起又往金在中身边坐了。
“允浩，这位是……”朴有仟的这一举动，带去了她的视线，不是没见过美丽男子，但她不由吃惊，那是教所有女子羡慕至嫉妒的白瓷肤色，雕刻一般的沉静容颜，与朴有仟如沐春风的柔美不同，郑允浩的颠倒众生的英挺不同。
如此惹眼之人，她却从未在郑府见过。
“新来的长工……”允浩看亦不看金在中一眼。只顾低头往嘴巴里塞点心。
这算什么表情？朴有仟有趣的来回观察这两人。郑允浩的话含了赌气的成分多。
“哦。”裴涩琪多看几眼金在中，倒水给郑允浩。“瞧你急的，小心咽着……”
话没完，郑大公子就噎着了。
“喂……”朴有仟十足的是在看好戏。八卦的挪近金在中耳朵。“居然可以惹郑允浩生气，…厉害……”
金在中瞥他一眼。继续看手里头的书。
“人之初，性本善……，哟，好兴致。”金在中的目中无人，不是只领教了一天两天。朴有仟耐寒的偎近了，很不厚道的念出来。又顺口一胡诌。“人之初，爱之深，性不近，习差远……”
郑允浩没能忍住，咽的正起劲的当口一捆书扔了过去。可惜没中。
“你的待客之道……”拍胸脯压惊。朴有仟得到便宜还卖乖。“我心寒。”
兄弟间波涛暗涌。裴涩琪一个巧笑。便是知趣的告辞了。
见她一走。郑允浩一个箭步。“你没完了…，这些日子是怎了？整日里的在我这酸言酸语，要玩笑不要拿书玩笑……”
“你凶我…”不是书，是怕伤了金在中的自尊吧。人家不理你，你还护的紧。“你居然凶我……”
眼底皆是戏谑。
“你爱这书自个儿买去！”倒不是在赶他，而是看不惯他的颓废不堪，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稍顿，端了放朴有仟那处小碟子盛的点心转手递给金在中。
金在中抬眼看他，又看点心。
“没下毒。”郑允浩误以为他谨慎。有些不高兴，自己还会害他不成。是瞧他一上午没吃东西。怕他没力气干活。他没力气干活，不是辛苦了自己动手做事…
金在中拾了盘内一块红红绿绿的精致小酥饼。送鼻前嗅了嗅。没入口。
“有点心吃？”三人背后一重，探出一颗小脑瓜。

朴有仟没等他说完，便闪人。上回郑允浩也这么说，他等来的神秘客是金希澈。结果吃了一餐明损明贬的晚膳，加一顿冷嘲热讽的夜宵。另送十几种酒混搭的早膳。
他估计这回不是乖张的小王爷，便是金英云那个说话大嗓门。他躲回笑醉坊，四大美人陪着，胡乱吃了一些，然后赶上了赌局。
“……好些日子不见允浩了。”半躺着榻椅，唉声叹气。摇筛子摇的似在摇手鼓，
“可怜我天天来见你，倒是教你腻了。”朴有仟哈欠连连。他还腻她呢。
“有仟，你说什么呢？”喜悦敷衍他。“我怎么会嫌你。”
“不用理我，让我在一处伤心着。”
“这句倒是真话。”天舞插了一句。近来频频出现在姐妹们眼前，她们都要烦他了。这倒不是说，平日里来的少，而是，真的来多了。他连着半月没回朴府睡了。白日出门上私塾，晚上就来这边睡。笑脸比什么时候都多，闹的比什么时候都厉害。
可是没一会儿，又躲角落一个人发呆。不是她说，他疯癫的更为厉害了。
上美边是嗑瓜子，边是买弄词句。近日她一直在潜心读书。“虽然你平日里就是一副怏怏不快的样子，但是为何你近日来悲痛欲绝……”
“上美……”朴有仟勉强的没被一口恶气堵死。“不要乱用词句，用在这里也不对。”
为什么难受时，却可以笑。越是难受，越用力笑。痛的最深处，原来是笑着痛。
“书里是这么说的，形容一个人情难抉择……”
“书？啧…”想起郑允浩当他面，护金在中的样。顿时醋意丛生。“他究竟还是教我嫉妒，至少有个玩物，…虽说脾气不好。至少三餐食饱。”
“有仟，你近日的老说古怪话。要不要让妈妈明儿找个法师驱邪。”智声最是善解人意。
朴有仟长吁短叹。掀了帘子倒床榻上了。
“请什么法师，他身上能附的什么鬼？”天舞丢他瓜子。
“风流鬼。”异口同声。
朴有仟懒得跟女人驳。他不经意扫过隔着床的一挂珠帘子。泛着幽忧如月的浅辉，他一拨，顿时交错纠缠，熠熠班驳。
是他第一次见金俊秀时的地方。他就藏在这帘子后头。
那时候他寻着走近这里。许是蒙了眼，耳格外的灵敏。他听到了浅促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间，清如香草，在这胭脂水粉气的地方，溢出了空灵。
他以为是只小兔子。小羊羔，……他想抱它，教它不要害怕。
有时啊，并不想动脑筋。理智告诉他，怀内分明是个人，但他还是好笑的胡思乱想，原来是小妖精，化了人形……不想是只咧牙舞瓜的小兽。
“有仟…”智声唤了不下十遍。喉咙干透了。
“又是神游太虚去了……”天舞劝姐妹别费力气了。“别理会他。”
筛子在精致瓷碗里头骨碌的转圈。
“留神些…”好心的提醒姐妹。“输了可别以为朴公子会替你挨板子……”
朴有仟那种人啊，多情只在点到，他不会代替谁疼，那也正是因为多情才是真正的无情。无情到，他缺少安抚疼痛的东西，所以只能不断的收取安抚，而安抚不了别人。“他能顾着自己活过今晚，已经不错了。”
“没指望过他的心。”智声放弃了朝床塌上的人抛眉眼。
那个人啊，需要的是一个有着治愈疼痛力量的人。如果没有那种力量，当然一样可以靠近他，可以寻欢可以作乐，但千万不要对他所有要求。
他什么也给不了了。他已经痛的自己都负荷不了了。无法再承受别人的。
“那是怎么着？”
智声一口喝尽水酒。苦了美人脸。“卖身契都输给你了，我得向他借银子。我指望他的银子。”
“……借什么借。”上美吐了一地爪子壳。“自个儿往他腰袋拿便好了。”
“…那种东西，多了只会教他难过。”喜悦也不管人死活，上前自朴有仟腰间解下钱袋，但念在旧情萌发了一丝良心。“留他一两馒头钱就够了。”
说罢，从钱袋内摸出一个铜板粘在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上。
很不幸的，她们与他是同类，谁也救不了谁。唯一可以做的，除了一起入夜堕落，便是在伤口发疼时，相互添试，借于感觉可怜的不只是自己而稍微的得以缓解。
四个美丽各有风情的女子围一桌，你一句我一言玩赌。朴有仟独自躺床榻望着帐顶出神。
夤夜，朴有仟梦到了自己哮喘发作时的场景，他曾一度以为那时候出现的金英东只是幻觉。
心思细的跟女人似的，多愁善感比的了我娘了。一如金英云所说的，他见金英云说着说着走远了。心想着自己真的是个矛盾的人。又见郑允浩一见金在中，是心中想着的挂念着那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抗着走了。
他又想，他比不得郑允浩的这份气势。
接着天空忽然落雪，他见自己倒在郑允浩怀里发作哮喘，迷糊中又听着脚步声。金英东的脸朦胧不清，他几乎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真实的。
“药吃不吃，在于你想治痊，还是病的更彻底。”
“那要是治不好呢？”他问，还是看不清他。
金英东好似在摇头。“你在怕什么呢？”
怕痛。痛怕了。
“病的再彻底一些，就可以不痛了。”
“希澈也说，疼可以再疼一些，但是，活要活着。”金英东抚他的额头。
“狗也好人也好，喜欢就去喜欢，不喜欢就滚。”金希澈的作风从来辛辣。
“那是因为，他比我幸福。他心里也有挂念，大家都比我幸福。”
金英东的手冷，如覆冰雪，他清醒了些。似拨了重重雾气，他看清楚了他。
“……这样想，你就真的可怜了。”金英东平淡的说着身影似乎又变的遥远。“俊秀…，你睡了的时候，叫了这个人的名字…”
窗外的雪崩塌了。


初雪   【二十一】
惊醒过来，一身汗。微弱烛光，他终是想起，今日午时，沈昌珉说。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缘分，一生只有一次。
他还说，那便是初见。
再见决不是缘分，而是谁的有心了。
初雪   【二十二】
“哥？你在烦恼些什么？”
“我有烦恼吗？”
写在脸上了。沈昌珉努嘴。
“烦恼什么呢？今儿个饭很好吃的。”沈昌珉总是无欲无求悠然又超脱，除了食欲惊人。
“不要指望他。”再一次遭眼疾手快的弟弟抢了肉，金在中悲愤。居然都不感激是他做的饭。“还是在饭桌上……”
“哥，你说的是什么话，怠慢了食物要遭天谴的……”
“那是我的……”没良心的小鬼。
“我的……”
“干吗非要抢着吃，我有穷到这个地步吗？给不起你们肉吃……”郑允浩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家不够威严。没人听他说话。“有仟，你发什么呆……，别说是我虐待的你，你自己不吃……”
郑允浩面不改色的从朴有仟碗里夹走了排骨。
…他又在指望金俊秀什么呢？朴有仟嘲笑自己。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舀汤。
他不想再见了。
即使他在他的心里了，他已经悄然的从不知道哪个缝隙中渗透进了温度。
是的，他渴望温度，但是又怕被温度灼伤。午夜梦回，有那个人。但是他怕自己受伤，也怕自己伤他。
为什么不放任自己去做想做的事？究竟是怕自己受伤多一些，还是怕自己伤他多一些？
…天亮的时候，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金俊秀抱着琴对着他笑。
他也笑了。
初雪   【二十三】
原来早知道，答案自己早知道。只是不去理会它。明知会被灼伤，更有可能体无完肤，也想去拥抱发光的东西。
他和飞蛾最大的区别。
区别在于。飞蛾扑火，它不知道火种有多致命，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