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言•浮世》
——BY:最爱奇
01
那是他离开学园的第一天。
并不是仓皇的逃离,也不是过去设想的突围——他是光明正大的,同无数毕业的学生一样的,在樱花盛开的季节,手握着宣布结业的证书,看着一直以来紧锁的黑色大门,缓缓在自己面前敞开。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离开的这一天。
恍然想起了十岁那年,他在时光回溯中看到的母亲。二十年前的五十岚,也曾这样紧握着结业证书,仰望着头顶不再会囚禁自己的天空,笑着对身边的女孩说。
【虽然一直很讨厌这个牢笼般的地方,也曾憎恨过这里的痛苦和黑暗,但真到了离开的这一刻,竟还是会留恋,会叹息呢……你能明白吗,柚香?】
那个人却没有机会去明白了。仓皇的逃亡注定让她无法体会毕业时刻的百味陈杂,连同十年前那个出走的女孩,背负着学园叛逃者的罪名,一去不再回头。
欢呼毕业的人群里没有黑发女孩和金发少年,他们从国外寄来的明信片是昨天收到的,时间刚刚好。当鸣海把那两张卡片交到他手上时,难得露出正经的笑容,认真中甚至有丝严肃。
明天就要毕业了呢。他说。阿枣,恭喜你。
嗯。青年点点头,伸手接过明信片,转身就要走。
阿枣。身后的人却叫住了他。
——阿枣,行平校长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你说。
——别去找她。……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嘴轻轻地张合,他看着悬挂壁灯的天花板,岁月的侵蚀掩盖不了它们最初的苍白,然后听到轻轻冷冷的句子在耳边响起,有些陌生的声音,但却是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放心吧,我不会去打扰她的。
两个朋友寄来的明信片中写满了叮嘱和祝福,却没有提及那人一个字。但他知道他们肯定在找她——虽然在国外进修,可那两个人也算早三年脱离了日本的学园,尤其是今井萤,一出去后就不吝金钱的动用了一切关系和手段,很快就获得了那人的消息。可这也仅限于知道她是平安无事的,她仍和柚香在保持着同Z组织的合作关系,其他更细节的,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他曾经把两年前整个事件归咎到这四个字上,然后用更狠毒更严厉的言辞谴责咒骂自己的软弱和推脱。他到底在幻想什么呢?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能掩盖自己当初的过失吗?就能让自己有勇气重新去找她吗?
可实际上,她已不会再原谅他了。两年的时间还是太短,而自己在她心头烙下的伤痛,却很长,很长。
——也许,就像永远那样长。
所以当学园的事件终于平息,当笼罩着学园的黑影终于湮灭,当她终于能重返校园,继续她剩下两年的学园生活时,她却说。
——我要出去。我不想留在这里。
那时她握着柚香的手,脸上有着大病初愈者常见的疲惫和苍白。那么平淡冷静的声音,那么不可抗拒的坚持。行平校长长久的沉默,有那么几秒,他能感到男子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而那个人却无动于衷,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出去。我要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我要陪着她。
最后,她自然是得偿所愿。因为行平泉水的缘故,行平校长对柚香一直怀有几分歉意。所以尽管与学园的规定有悖,男子还是默许了女孩的离开。毕竟,她离开的理由,是为她的母亲。
——但谁又知道,她坚持要求离开学园的真正原因呢?
也许连他也不明白。
或者说,他已不敢奢望自己在对方心中,还有左右她选择的分量。女孩离开的那天,是同他道了别的。既没有过分的亲热,也没有过分的疏冷,她只是弯着嘴角,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
——日向君,再见了。
没有说“以后要来找我啊”,也没有说“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那人只是用着最礼貌最客套的敬语,轻轻一句“日向君”,顷刻颠覆抹灭了一切。
——那些爱,那些恨,那些言笑晏晏笑语相倾,那些深悲狂怒歇斯底里,都像升空的气泡般,在轻微的声响中,“嘭”得一声,全都不见了。
这算什么呢。是侮辱吗?是报复吗?还是……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呢。瞬间的愤怒,随后是彻骨的冰凉。
——如果我们成了陌生人,如果你真的想让我们成为陌生人,那我又如何去赎罪,去弥补,去忏悔呢。佐仓蜜柑,你到底是在恨我,还是真的,已经放弃我了呢。
那个樱花飞舞的日子,爱丽丝学园如往年般敞开大门,欢送又一届毕业生的离去。自从两年前初等部校长倒台,压抑学园的阴霾一扫而空后,越来越多的笑容出现在那些年轻纯真的脸庞上——尤其是即将以精英身份踏入社会的毕业生,他们脸上的自信和期待,甚至比樱花的美丽还要灿烂几分。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在这个充满欢乐的日子中,仍有人露出了惆怅茫然的神情,如同天上连绵的云丝,若有还无,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