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看到海报的那天，正是进入雨季的第三天。
虽然他过去在学园中的确有“黑猫”的绰号，但日向枣不明白，为何自己竟也会像猫一样讨厌雨天——也许他骨子里还是喜欢追逐光明和温暖，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那人阳光般的笑容所吸引。可惜他没想到，得到的温暖一旦失去后，竟会让人感到如此寒冷——寒冷得，都要渐渐忘记光明和温暖原本的模样了。
接到了报社的电话，要求临时去做一个人的专访，于是只能放弃休息的念头，冒雨出门。毕业后，他谢绝了政府安全部的邀请，跑来这个不小也不大的海滨小城，当起了报社记者。一年来，很少有人知道他毕业于爱丽丝学园，在大多数人心目中，那是神秘而高贵的学府，从里面走出来的精英，怎么可能在这儿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记者呢？
但他还是来了这里。在这个母亲和父亲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做着母亲曾做过的职业——每当这样想，就会觉得莫名的安心。小葵说她大学毕业后也会回来，看来他们兄妹两个都是恋家恋旧的人呢。
撑着伞走在路上，心情并不好。虽然雨不大，却如情丝般连绵不绝，无穷无尽得让人难受。也许是天气的缘故，一向准时的公车居然误点了。他等在站点百无聊赖，下意识四处张望，然后就看到了那张海报。
它贴在站点旁的布告栏处，似乎是因为很久前就存在的缘故，在风吹日晒下颜色已经褪得几乎辨别不出上面的内容了。一些零星的小广告贴在上面，把虽然模糊但还算美丽的画面分割得七零八落，叫人看了可惜。
他就这么不远近的望着，然后，走了过去。
他不是一个信命的人，但事后无论怎么回想，他都觉得，自己会突然萌生“仔细看看那张海报”的想法，是一件神奇而不可思议的事。好像是命运的暗示，他很自然地顺着它的轨迹前进，停留，前进，停留。
而此刻，他就停在那张已算面目全非的海报面前，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它。
一开始，他并没有看到她的名字。更何况，那四个字几乎被小广告全遮蔽了，他第一眼看到的，只是“佐仓”两个字而已——还被遮去了大半。
不可否认，当他分辨出那两个字时，心跳的确加快了一下——这并不是个罕见的姓氏，可在这个小城里，却也不常见。他紧紧盯着贴盖在那个名字上的小广告，不知自己该为它们的存在感到愤怒还是庆幸。
可以当做什么都看到的。可以现在就转身离开的。
因为总抱着愚蠢的幻想和期待，所以才会想到那个名字的。
没准这个姓氏后面并不是那两个字呢？甚至那露出一半的姓氏并不是“佐仓”呢？
如是这般想着，他却着魔般，缓缓伸出了手。
想揭下那些小广告，想看清那个名字。
——虽然很清楚，不该瞎猜，不该乱想。
——虽然承诺过，不去找她，不再打扰。
——但，可能吗？
——如果能说忘就忘，说放就放，人类就不会拥有那么多烦恼，那么多痛苦了啊。
手抖得厉害，甚至呼吸都无法顺畅了。就像是毒瘾发作的人，明明知道不该沉溺于那虚幻的幸福和假象，但还是忍不住深陷，忍不住堕落。戒不掉了，一旦沾染，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掉了。
因为有雨水的浸湿，小广告很轻易就被撕下了。他没有猜错，那果然是“佐仓”两个字。而它后面的字呢？要继续吗？
心跳得很快，却不是兴奋，而是因为恐惧。就像三年前，他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下，那几乎致命的一击，让她只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最轻的句子，最深的怨艾。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阿枣，我才是蜜柑啊。】
一道刺眼的灯光突然穿透雨帘直射而来。他猛得一震，从晦涩的回忆中清醒过来。身后的人群开始骚动，他们等了好久的公车终于来了。日向枣转头看着那越驶越近的公车，然后视线重新回到自己停留在海报的手上。


——还是……放弃吧。
已没资格再去奢望什么了，与其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绝境，还不如保留一点幻想。
一点可怜的卑微的，咎由自取的，幻想。
抽回手，他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朝停靠进站的公车走去。
这样就好了。他一遍遍默念着。
——真的，真的，这样，就好了。
因为没有再次撑开伞，在排队上车时，有雨水滴进了眼睛，酸酸涩涩的疼。直到车子启动，拉着扶手站在车上的他，眼睛还是紧闭的。
但却有什么东西渐渐溢出来了。凉凉的，冷冷的，尖锐的疼痛。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转校生，我叫五十岚橘。】
——【日向君，你每晚都去见的那个人是谁？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不会做出对不起大家的事的。】
——【她很可疑……你难道没想过，她也许并不是那个叫佐仓蜜柑的人呢？】
——【恋爱中的人果然是白痴……日向枣，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拿大家的安危开玩笑？！】
——【如果我告诉你，她不是佐仓蜜柑，你信吗？】
——【你真的要与我为敌？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不要逼我！只有你……只有你，我不想伤害。】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阿枣。】
——【我才是……蜜柑啊。】
缓慢行驶的公车上，也许是受了雨天的影响，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然而一个人却打破了这份平静，他突然冲到司机面前，大声吼着，几近歇斯底里。
“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低迷而阴郁的雨天，在白海车站等车的人们，惊奇地看到一个年轻人疯了般冲进车站，直奔布告栏。没人看清他做了什么，仿佛是一瞬间的事，他竟突然失力般，整个人靠着布告栏滑坐了下来。
因为用手捂住了脸，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但从那人不断抖动的肩膀来看，他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不理会周围人异样的目光，那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嘴中发出的声音分不出是笑声还是哭声——就像从他指缝间滑落的水滴，不知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仍在下。软软细细的雨丝飘散在海报上，然后凝结成细小的水流缓缓滑下。被雨水冲刷着的地方，有一个名字带着几分重见天日的新鲜，在早已褪尽颜色的海报上，分外醒目。
——【佐仓蜜柑】。


TO   转子：
——呃，其实这文不算纠结啦，毕竟这文的重点是“现在”，而非过去。
蜜柑化名“五十岚橘”，那个五十岚的姓和枣子的母亲没关系，纯属个人喜好才起的……
漫画大赞啊~~一定要看啊看啊看啊~(>_<)
TO    SAO楼老鸨 ：
——五十岚的姓没啥意义，所以请无视吧……
谢谢你的评论，这年头遇到个好好看文的人不容易啊~~【泪】


给N子留SF~~

佐仓蜜柑刚走出剧院大门，就感到了那道视线。
毕竟有过将近七年的逃亡经历，时刻保持警觉早已像本能般刻入骨髓，虽然表面若无其事，佐仓蜜柑暗中已快速搜寻起目光的来源。
好像是，对街那家快餐店的方向。
凭着多年的经验，她能确信自己是被盯上了，可心里却意外地不太紧张——因为感觉得到，那并不是什么恶意的目光。
用移动爱丽丝石遁走？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但就这样放着不管，回去也不会安心。佐仓蜜柑不动声色地沿着大路朝人多的地方走去，同时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下就通了，没等对方说话，佐仓蜜柑率先开了口。
“你在Z组织那边的关系是不是还没脱干净？？”
“啊？”没料到一接电话就是个严肃的话题，那头愣了半晌，才传来一个好听的磁音，“出什么事了？”
“我被盯梢了。”隐入熙攘的人群，直到再感觉不到那束目光，佐仓蜜柑才舒口气，语气也柔和了些，“你不是说已经完全脱离组织了吗？为什么找麻烦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
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你在哪？”
“A大街转角的地方。”
“盯你的人在哪儿？”
“好像是在剧院对面的快餐店……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迟疑了一下，“那人……也许不是坏人，我感觉。”
“我知道，否则你早瞬移走了吧？”电话那头传来吵杂的声音，好像是从屋里转到了屋外，“Z组织那边我早就摆平了，你用不着整天提心吊胆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反正顺路。”
听对方那么自信满满的保证，佐仓蜜柑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既然不是Z组织的人，也许就是某个戏迷吧？毕竟她现在的职业是演员，虽然没什么名气，可到底也算半个公众人物，被陌生人好奇地盯着看，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不用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好。”也许是心情突然放松的缘故，佐仓蜜柑那点未泯的孩子气又出来了，她拖长了音调，笑嘻嘻道。
“不过还是谢谢你哦，团长大叔~~~”
“……哈？？你、你说谁是……”不等听完那头气急败坏的大叫，她已利落的挂掉了电话，嘴角弯弯，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
她还记得十一岁那年，自己紧紧拉着母亲的手走进Z组织大门时，那人一脸的不怀好意，远远冲着全身僵直的她冷笑。
【兜了个大圈子，我们又见面了呢。】
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魅惑，虽然嘴角噙着笑意，可冰冷的眼神表明他还没忘记一年前的那场冲突。
【虽然以前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但以后我们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哦，小姑娘。】
那时怎么可能想到，多年以后，原本水火不容的两人，竟真的成为了相依相偎的伙伴。
正如她永远不会想到，曾经心心念念的人，也可以一个转身后，形同陌路，永不相见。
在站台等待地铁进站的时候，佐仓蜜柑如往常般买了一份日报，像大多数用报纸打发等车时间的人一样，漫不经心地扫几眼，等车来了，就把报纸扔掉，然后坐车回家。
只不过，她那“漫不经心”的几眼，不是在浏览新闻头条，而是，在寻找一个名字。
——因为她在等。
等那个名字从报纸上消失。等自己渐渐释怀和死心。等他们再也不会拥有在这个城市遇到彼此的可能。
——那样一个强势的人，总有一天，不会安于这个平静安宁的小城。他是耀眼并出色的，昔日被称为天才少年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只当一个平凡普通的记者？
但等了整整一年，那个名字，并未消失。到最后，再看到那三个字，她已经又可气又可叹了。
——日向枣，我真的搞不通，你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