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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


1楼2020-12-05 13:12回复
    当我终于把头从阿俏的怀里伸出来,正见灿红的夕阳撞入山峦口中。
    双眼已经习惯了香罗薄衫之下的昏暗,这点余晖,多少显得刺激了一些。拭泪是弱者的行为,本就不屑为之,再今夜欲去做一些勇敢的事,便挣开宠婢缠来的臂,昂头负手,雄赳赳地从院子里跑出去了。
    “灯来!”
    泪眼婆娑地接过一盏白纸灯笼,回头恶狠狠瞪着送灯的小仆。
    “滚!”
    小仆双腿发软地跑开了,我知道他要去哪儿。他一定要向管家告状:小郎君又一个人去后院捉蟋蟀了。而后管家向阿爷告状:小郎君又一个人去后院捉蟋蟀了。阿爷一定正在喝酒,他会望一眼贴在墙上的、宠妾罗赞的遗像,然后向她告状:你儿子又一个人去后院捉蟋蟀了,性子这般野,是随了谁呢。
    “嗤——”
    忍不住笑他们蠢,而后把脚举得老高,朝着没膝的野草一顿狂踩。憧憧的草影里,当真蹦出个拇指大的虫来——好会跳!跳得也高,能飞似的,直往人耳孔里冲。我伸手捏住了它,起初是几根腿脚,钢针似的在掌心里钩钩挠挠,再用力些,便成了一滩麸皮样的东西,碎剌剌、黏糊糊的,好不令人恶心。
    嗤,我在心里笑了笑。
    怎么会有小孩儿喜欢这种东西?那些人怎么以为,我会喜欢这种东西?
    “阿效。”
    所以当我抬起青苔浑厚的石板,从土洞摸进暗道,再从暗道尽头顶开另一块石板钻出来,便第一时间摊开手给他看。
    “这是蟋蟀,不过已经死了。”
    灯笼里一根细蜡,已烧去大半。烛光黝黄,酽茶似的,飘忽着照在白惨惨的一只巴掌上。
    手掌中央,虫尸的大多半已不知散落在哪处,只余几根腿脚,和一对需要格外的细心才能发现的、铁锈色的“大”红牙。
    “你喜欢吗?”


    2楼2020-12-05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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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0-07 16:4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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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终于把头从阿俏的怀里伸出来,正见灿红的夕阳撞入山峦口中。
      双眼已经习惯了香罗薄衫之下的昏暗,这点余晖,多少显得刺激了一些。拭泪是弱者的行为,本就不屑为之,再今夜欲去做一些勇敢的事,便挣开宠婢缠来的臂,昂头负手,雄赳赳地从院子里跑出去了。
      “灯来!”
      泪眼婆娑地接过一盏白纸灯笼,回头恶狠狠瞪着送灯的小仆。
      “滚!”
      小仆双腿发软地跑开了,我知道他要去哪儿。他一定要向管家告状:小郎君又一个人去后院捉蟋蟀了。而后管家向阿爷告状:小郎君又一个人去后院捉蟋蟀了。阿爷一定正在喝酒,他会望一眼贴在墙上的、宠妾罗赞的遗像,然后向她告状:你儿子又一个人去后院捉蟋蟀了,性子这般野,是随了谁呢。
      “嗤——”
      忍不住笑他们蠢,而后把脚举得老高,朝着没膝的野草一顿狂踩。憧憧的草影里,当真蹦出个拇指大的虫来——好会跳!跳得也高,能飞似的,直往人耳孔里冲。我伸手捏住了它,起初是几根腿脚,钢针似的在掌心里钩钩挠挠,再用力些,便成了一滩麸皮样的东西,碎剌剌、黏糊糊的,好不令人恶心。
      嗤,我在心里笑了笑。
      怎么会有小孩儿喜欢这种东西?那些人怎么以为,我会喜欢这种东西?
      “阿效。”
      所以当我抬起青苔浑厚的石板,从土洞摸进暗道,再从暗道尽头顶开另一块石板钻出来,便第一时间摊开手给他看。
      “这是蟋蟀,不过已经死了。”
      灯笼里一根细蜡,已烧去大半。烛光黝黄,酽茶似的,飘忽着照在白惨惨的一只巴掌上。
      手掌中央,虫尸的大多半已不知散落在哪处,只余几根腿脚,和一对需要格外的细心才能发现的、铁锈色的“大”红牙。
      “你喜欢吗?”


      3楼2020-12-05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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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果然说喜欢,那么他也是愚蠢的。
        喜欢这丑陋而尖锐的虫是愚蠢。明明不喜欢,非要说出他人可能会期待的答案,更是愚蠢中的愚蠢。只是享受着掌心一缕软风,对他怎么也憎恶不起来,依言往人身边靠了一靠,脸也伸去,指指自己的耳垂。
        “它刚刚咬过我一口,这里又疼又痒。”
        当然是骗人的话。我一向是灵敏的,有时从老祖母的屋前走过,她的骂声总会传出来,把我形容成夜出的蝙蝠或弃尾而逃的壁虎。只是周效说谎了,那么我也应该说谎。在这个人人将我视为异类的国度,他是唯一同我亲近的人。
        “也许它的刺钉在这里了,要不要再吹一下?”
        身倾过去,两人之间几乎不剩多少距离。手也向他举,灯笼杆儿喀地插在石墙的裂隙里。硕大洁白的灯笼,好似一枚缺乏甜份的果实,在他的脑后险伶伶晃着。
        在烛光荡起来的、某几个固定的瞬间,我几乎能看清他的眼瞳。那儿没有什么别的,只一个我。颜色黯淡,面无表情,看上去和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汉人孩童并无不同。
        “阿效,有时我希望你是风。”
        他眼中的我,露出了真挚的微笑,尽管此刻好像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可以不被关在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吹向我,随时随地,随心所欲。”


        7楼2020-12-08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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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阿效呼出的气流轻轻拂过,我心里仿佛也下了一场雪。鹅绒似的雪花纷纷扬扬飘向天空,永远轻盈着,没有一片会落在地上——令人莫名地产生一种提心吊胆的快慰。这片刻的虚幻视觉,带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寒冷,忍不住打个哆嗦,学他一样把双膝搂在怀里。
          “呵。”
          果然又是骗人的。自己抱着自己,怎么可能暖和呢?谎言最好的呈现方式不是生动,而是平静。他为了保持这份波澜不惊,竟连自己也要一起骗了。
          “那要等你不再自愿领罚的时候。”
          最好是此刻,现在。他肯忘却有关自己的一切,阿爷、责罚、和那些必须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才能领悟大道理,只要推开面前的,或密道那一端的另扇门就好。他可以跟我回家,试一试握在手心便可安然涉火的宝珠;穿一穿兜住头顶便能隐匿身型的氅衣;看一看从二十岁就开始尝试的耄耋花匠,培育出的整个魏州唯一一株可以越冬的绿萼梅……
          手指凉得发痛,忍不住左右互揣在袖里。我开始想念离家之前,阿俏怀里的温度与柔软,我开始更加地确定周效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小孩。
          可我居然一点儿不恨他。只觉得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笑得有点可爱,像一只白净温和、柔顺而亲人的狮子猫。
          是不是我也开始欺骗自己了?
          “太冷了,阿效,下一次你自愿领罚,一定要选个暖和日子。”
          或者,我应该把那件并不怎么好使的氅衣带过来。它只能使人在暮秋的草场上隐匿身型,其余场合,一概无用。


          9楼2020-12-09 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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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烛,石壁,笑吟吟一个阿效。
            眼所见到的一切,极不真切地搐动了一下,像猝死的生灵,来不及再多挣扎,兀地便没了声息。他的呢喃残留耳畔,那是一种罕有的语气,漫无目的地挨碰着我一颗战栗的、怦怦跳动的心。
            是,是!我怕了。
            若说眼见为实,那见不到的时候,都只是一场虚幻吗?
            “效!周效!”
            我声嘶力竭地呼唤他,浑身的血也在震颤、燃烧。可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喊声。恐惧把我的喉也扼紧,它恻恻地指点道,若不开口求证,便不用管是假或是真。
            “你得是真的,这不能是我的梦。”
            几乎咬牙切齿了。
            手指够到一点难以体察的温暖,便寻着它,用臂将人圈住,往怀中抱得死紧。他的绸衣又凉又滑,摸上去毫无生气,我只能很仔细地数他的脊骨,从微向内曲的腰椎开始,一节一节,往颈上数去。
            “十二、十三……”
            每确认一块实在的骨头,低气便足一分,声音亦响一分。我曾有过把竹奴和条枕当作活人的劣迹——就是在灯熄之后,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太好了。”
            直到摸出他的肩胛骨,紧张地揉了一把,方才长抒一口气。沸滚的血液渐渐平息下来,我又开始觉得冷。
            “我真高兴,阿效,你是真的存在的。”
            我的声音也同身体一样疲惫了。
            “我不喜欢一个人在黑暗里。”
            所以一定要有人陪着,才可以安心入眠。
            “你哄哄我吧,阿效,讲讲你在长安的事,讲讲随便什么故事……你要一直同我说话……”
            头也垂下,埋进他的颈窝。永远齐整的衣领,被我拱着敞开一道隙来,凉冰冰的鼻尖一挨到他的肌肤,便觉得温暖舒适极了。
            “一直同我说话,我便不冷,也不会怕。”


            13楼2020-12-11 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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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他说的鸟儿吸引住了。
              府里从不豢养会飞的东西,没有鸽子,也没有画眉,甚至连鼓不动翅的鹦鹉也没有。阿爷是不能挨近羽毛的,否则就会涕泪横流、鼻红脸肿,难过得仿佛死了亲娘。
              可我就是喜欢。我常常在四方高墙中,仰望南飞的雁,巡空的枭,我常常在窗口看鹊鸟扑棱棱地落在香槐的细枝上,还没等站稳,管家便大惊小怪地叫着,张罗小仆们拿竿去撵。在少数几次外出时,我从马车的帘隙,远远望见过鹰——它们是那样奇妙的东西,立在鹰奴手臂上时,皱着眉眼,一副苦大仇深样子,可飞起来,翅涨如乘风之帆,便有了冲天摩云的气势。
              “我知道那个!”
              长安,父亲,兴盛或老去,名不名贵不贵,这些话题一下子变得无关紧要。感受他的手,在我的背上比画着鹰的羽翼,兴奋劲儿也仿佛化作一只鸟,随时可以乘着我的呼吸,从胸肋里破膛而出。
              “它像朽木一样站着,满眼睛都盛着为如何起飞而发的愁。”
              他的呼吸,一下下轻扫在我的颈后,暖洋洋的,最舒服不过。
              “可它一飞起来,就像忘了这些。阿效,你多么幸运,能够拥有一只猎隼!应当让它飞起来,为你去捉狡兔或狐,这样你和它,都会忘记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的领口,那些被弄乱的绸料,亦染上了我呼吸的温度。
              “阿效。”
              想着鸟的事,心潮澎湃。那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黑暗与阴冷,再不能令我难过了。
              “如果有翅膀,只管扑棱起来就是。”
              才把头从他的锁骨上抬起来,莽头莽脑的,又撞另一片冰冷如石的皮肤。是脸颊吗?还是下颌?鼻尖好奇地蹭了一蹭——是酒窝啊。也笑起来,在这无人能窥的夜里,嘴角扬得好开。
              “云上的事,就等飞上云端再去愁吧!”


              16楼2020-12-12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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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受惊的鸟儿
                蜷缩在你眼中
                这使我无比高兴
                ——尼扎尔·格巴尼


                18楼2020-12-16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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