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的相思别曲--by青衫客

　　我叫包秀秀，未出嫁时是闽南乡间一户杂耍人家的独生女儿。从小，我就有伟大的理想和抱负，那就是成为杂耍界的头牌，卖艺人的精英。为了实现梦想，我痛下苦功，在跟随父母离乡背井、天南地北的卖艺过程中，积累了许多江湖经验，练成一身好武艺，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又传承了包家传统戏法，会魔术、杂技、易容。
　　天历元年四月的一天，我带着儿子小宝来到了江南府治--江宁。一路上天清水碧，风景名胜处处，人物都是服彩鲜明。可是我们一不为探胜，二不为访友，只在江宁城中卖艺求生，一边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碰，翼望能等到一点八府巡按的消息。
　　奇怪吗？我一个江湖卖艺的妇人怎么会和八府巡按那么大的官有关系。
　　只因为他叫文必正。
　　如果没错，他就是我失散七年的夫婿，小宝的爹。我与他本是八杆子打不到的两路人，本该是他读他的书，我跑我的江湖，可是因为文家与我们包家的交情，我们自幼便被指腹为婚。我二十岁停止江湖卖艺生涯，嫁作文家妇，婚后还算恩爱。过了两年我们便有了儿子小宝。孩子才刚满月，他就要去京城应试，一去便杳无音信，次年洪灾汹涌，公婆相继离世，我只好抱着小宝又一次地背井离乡，边卖艺求生，边打听他的消息。
　　听说去年这个文必正中了新科状元，今年新皇一登基就派他巡视八府，第一站到的就是江南府，如果我估计的没错，江南府治江宁是他必经之途。我带小宝来此地为的就是找机会与他重逢，和他相认。
　　我和小宝暂住在一间无人的破屋里，天天赶早出来卖艺。江宁真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啊，有喧嚣的街市，如水的人潮，常引得我们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天一早，我们照例又上街卖艺，正是早市将散的时候，摊贩同顾客们一边谈价，一边收拾着货品，准备结束一个早晨的工作，顾客们则纷纷从各个摊点上撤出来，在街上汇成几股人流，各自朝回家的方向迈去。一时间，市井里几乎没有什么空地，做买卖的、运货物的、置办家用的、巡察治安的，到处是人，几个巡街的衙役在一边勉强维持着秩序，充其量也只是疏通一下，对如何迅速遣散人群，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这种早市，在江宁每天都有，热闹一晨也就渐渐散了，只是因为府台大人的要求，衙役们才每天轮班来维持集市秩序。今天也如往常一样，见摊贩人群要散了，衙役们准备回衙。
　　我和小宝寻了个靠街的角落，扎束停当，开始卖艺。我负责耍动作，小宝则负责解说，配合已久，要在江宁这个陌生地方搬演节目，我们母子两个可一点都不会怯场。临结束时，我把锣倒过来当作钵接看客的赏钱。
　　“谢谢！--啊！谢谢，谢谢！”我一路接过去，心中暗喜：江南果然富裕，连看客都这么大方。
　　“当啷！”一粒碎银子落在盘中，在一大堆铜板当中，显得很扎眼。这个出手大方的人是谁啊？“谢谢--！”我大声地向他道谢，抬头一看，原来是个作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头戴软帽，手持折扇。乍一看普普通通，可是以我包秀秀走南闯北的眼力，却看出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来。若说他是个普通读书人嘛，却看上去气派大大的；若说是个官嘛，又不太像；透着一脸精明，却又不似街头行商。这么个人站在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里，有些奇怪哦！他眼睛不大却亮而有神，此刻带着探索地意味，正看着我似笑非笑。
　　一种奇怪地感觉掠上我心头却又一闪不见。不过是个看客罢了，一年之中不知道碰到多少，我很快将他忽略不计，继续向下一位看官走去。
　　我看着渐渐重起来的锣盘，心中偷笑不已：厚厚，今天得的赏钱不少啊，再多求些，等生意不好时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咣咣”远远有锣鼓开道声，客人们一轰而散。
　　气死我了，谁啊？谁挡了我的财路？
　　“巡按大人到--”有衙役在喊，人们纷纷避开，让出一条大道来给官轿经过。
　　巡按大人？莫非是相公来了？是他么？我赶紧拉着小宝跟过去看热闹。
　　跟到文公馆的门口，文大人下了轿，我看清楚了，是他！是我那七年不见的相公！我激动地拉着小宝就往里面冲。衙役们却拦着我不让进去，搞什么啊！我是巡按夫人呀！
　　我大声宣布：“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巡按夫……”话音未落，忽听得有人大声通报：“夫人到--！”我惊得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地倒下来。我看见，从另一顶轿子里走出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眼波流转，楚楚动人。
　　他们两个俨然结发夫妻，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公馆大门内，在周围人的一片哄笑声中跌坐在地上。为什么，我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找了他这么多年却换来如此结局！
　　小宝冲过来抱住我：“娘，别难过。”
　　哼，文必正，难怪这么多年没有音信，原来是另结新欢了！你做了高官，就把当年种种患难之情全忘了！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妻子，可是小宝总不能不认吧！
　　我做了个决定，要把一切弄个明白。就算拚个鱼死网破，也要让小宝认祖归宗！

第二篇章--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毕竟是春寒未尽，清冷的空气在早晨薄暮里四处流窜，让从温暖马车里下来的远客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啊哟！”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从往事的回忆中惊醒。
　　“秀秀，你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啊！”来客有点可怜地请求。
　　对哦，让人站在院外说话，也不是待客之道啊！可是还不知道他所为何来，贸然请入无异于引狼入室啊。
　　我有点踌躇，来客笑道：“怎么，你不乐意接待我这个冒昧的访客吗？”
　　“哈，怎么会！外面冷，还是到屋里坐比较好！“我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请他进屋歇脚。
　　在迎他进屋的一路上，我故意延迟着脚步，悄悄把手巾挂在园里的桃枝上，希望阿非远远看见后能够避开，如果有事就冲我一个人来就好了。
　　我振作精神应付着这个不速之客。心里只一个劲儿的祈祷：阿非啊，在我没有把他打发走以前，你可千万别回家啊！
　　多年以前，我们的生命中也曾经出现过多少个这样的不速之客，都是你为我保驾护航。就让我为你挡一次，也许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当年，我和相公之所以能够尽释前嫌，刘非功不可没。
　　我和小宝大闹公馆，见到了相公，同时也见到了他的师爷和新夫人孟如忆。

　　师爷原来就是那个在街上出手大方的看客，姓刘，单名一个非字。我想呢，若是个平头百姓，怎么会有官的架子。这是一天之中第二次见他了，他就站在一旁，眼见着我和相公离奇地重逢，耳听见我哀怨的控诉，见我激动起来想海扁他的大人、我的相公时，总是适时地出言为我和相公打圆场。
　　不过，当时我对他本人没有半点好奇。我正在气头上，孟如忆出身青楼，凭什么夺了我的相公去！我等到相公带着如忆赴当地官绅宴请去后，就气冲冲地寻到相公房里，想把如忆的东西全都扔出去。
　　我正在恶狠狠地发泄怒火时，刘非进来了，他客客气气地对我致以“大夫人”的礼貌用语，坐下来心平气和地给我解释原因：如忆虽然出身风尘，却有份侠义之心，她是相公的救命恩人，又是相公得以高中的有力扶持者。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相公的现在了。相公娶了新夫人孟如忆的确不假，但也没有忘记我和小宝。几年前他的家乡发了大水，他在京赴考未回，曾派人来找寻，却只见到洪水淹没的家园，以为我们已经葬身洪水之中了，伤心欲绝。娶如忆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自己一个外乡嫁进去的媳妇，到处无亲可投，只好带着小宝随着逃荒的队伍离开那里，流落江湖，所以才没有遇上相公派来的人。
　　我原本烦躁不安的心因为刘非娓婉的叙述而得以平静下来，把前因后果好好的想一遍，相公确实没有存心负心薄幸，而如忆对我的存在也是一无所知。
　　我接受了相公和另外一个女人成亲的现实，并同意和他们一起上路。
　　然而好景不常，我们相逢才没几日，相公竟在潞王辖地身遭不测！杀手来袭时，他原本可以保命，可是他……他却为了我用身体去挡那致命的一刀，从此与我们天人永诀。

　　刘非带着当地官员赶到的时候，客栈里所有的男丁全部都已横死，杀手为了确保行动无误，竟宁可错杀一百，决不放过一个！我和如忆哀哀相对，守着相公的尸体不肯离去。望着楼下正在检视现场的刘非，多么希望他能出个主意。我们孤儿寡妇，已经哭得肝肠寸断，六神无主了，没有比现在更需要一个能够主持全局的人。
　　当地方官陪着刘非上楼的时候，他一眼就清楚看见相公已经身死，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僵硬，眼睛里似有泪花闪动。他以扇掩面不动声色的告诉地方官：“巡按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已经逃出生天了！”然后眼睛向外一瞥，用扇子示意我们赶快跟他走。
　　好奇怪的话，好奇怪的眼神和动作！我心头似有领悟，一把捺住如忆的手，止住她就要脱口而出的质问，然后随刘非逃出险境。
　　后来刘非告诉我们，那时候只有让巡按大人保持活着，才能及时完成赈灾的任务，才有机会接近潞王，查出真凶。这让我对他的坚忍和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和刘非之间的感情是什么开始的，也许连我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相公遇刺身亡时，我们才刚认识不久，为了查明真相，替相公报仇，我们开始成天合伙同谋：如何假冒巡按，如何瞒天过海。如果说决定扮巡按是他的主意，一半也出自我的坚持，扮男人不是第一次，为了走江湖方便我经常以男装示人。要在举手投足之间像个男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在于如何去扮八府巡按这么一个官？巡按是个男人谋错啦，可是刘非要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处处显出官员的威仪来，这就有难度了，多年江湖生涯早已把我打磨成一介市井平民，让我如何在短期内就学会一个知识分子的种种言谈举止？

　　刚开始的时候，我好比孙猴子套上了紧箍咒，真是倍感约束。他那种不屑的眼神，轻慢的言语，真是让我看了、听了就来气，你说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又是个饱读诗书的人跟我这个无知妇人那么计较干什么？所以，我也老实不客气用言语回敬他，用茶水泼他，当时只想杀杀他的傲气。不过他的训练也蛮管用的，让我在人前抖得出一份官威来。
　　可惜他记得要培训我所有的外在表向，却忘了我不会识字这个致命问题。
　　所以第一天面对潞王这个杀我相公的主谋时，我本来就悲愤加紧张，以致拿反了圣旨，再加上不识字，简直不知道这戏该怎么演下去。要不是刘非在边上出了个装晕的主意，铁定当场就被潞王和他那个老奸巨滑的师爷识穿！
　　听着刘非轻声喊“1，2，3，晕倒！”的时候，我有点犹豫，晕倒？往哪儿倒？倒在地上又痛又硬，倒向柱子又太远了点，倒在站在我旁边的他身上？唔，应该是个比较舒服的肉垫。唉，不行不行。他是个男的哎，除了相公以外的男子，我怎么可以接近到这个程度？
　　我偷眼观瞧，潞王好像正跪在地上向我们这边探头探脑呢，如果被他发现巡按有假，那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别无他法，我只好双眼一闭，往刘非怀里倒过去！接下来，我耳畔听到刘非惶急的叫着“大人！”，身上靠着他温暖的胸膛，感觉到他的手紧搂着我的腰，幸好是闭着眼睛装晕，否则我一定脸红过耳。

　　也许就是从那天起，我和刘非的关系开始变得非常微妙。在人前我是大人，他是师爷，人后他是我文字上的师长，生活上的家长，在不断劈荆斩棘，侦破疑案，擒拿潞王的过程中，我对他在公事上的倚重开始一日重似一日，而感情天平也在不断地向他倾斜，偶而还会因为他受女性的欢迎而紧张吃醋。我到底是怎么了？扪心自问，不禁有点发慌。
　　而刘非看我的眼神，仿佛两泓渐变的池水，总是会注入新的内涵，由开始的浅浅淡淡变得深深邃邃，我害怕看他这种眼神，我害怕这种变化，我是个没多少知识的妇人，可也知道三贞九烈，忠孝传家。我要为相公守节的，我怎么可以对相公以外的男子产生感情呢？
　　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应该存在的，但我也听见内心的誓言：对他除了不能以身相许外，可以为他做尽任何事。我在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感情闸口，有时候，刘非欲吐心中块垒，我就岔开话题，跟他打打太极，一混两混就把他要出口的问话给搪回去了。
　　我们几个人在那段假冒巡按的日子里，就像共坐一只在风尖浪口颠簸的小船，尽管外面环境险恶，时时要小心避开电闪雷鸣和激流暗礁，但内部总算团结一致，相互关系温馨平静，感情随时间缓缓流淌，萦绕着每一个人的心房，彼此心照不宣。

第三篇章--点点滴滴这次第 怎一个愁字了得？
　　如果可以预测，我一定不选今天留在家里，跟着阿非上书院看看也好，跟随村里的嫂子姑娘结伴去市集淘淘也好，总之不让我独自接待来客是最好。
　　可是现在他正大大方方地坐在我家里，悠然喝着我泡的小叶茶，看样子是打算和我闲话家常。我也想知道多年不见的他突然出现，究竟有什么事情？
　　“秀秀，这么多年，过得好吗？”他关心地发问。
　　“好，一切都好。”我回答得陌生又客套。多年后再度相见，还是没话题可谈啊！
　　我借给他添茶水的机会，偷眼看看屋外，已经日上三竿，村里活动的人也多起来了，明天是阿非主持的非秀书院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日，他一早就出门备办事务去了，希望不要太快回转来。
　　我从不真的希望阿非离开，但这一次，我是衷心希望他离得越远越好。
　　记忆中，与阿非的别离只有三次。
　　天历元年秋，皇上查清潞王一切所作所为之后，对我们假冒巡按一事从轻发落。刘非被罚三年内务必高中状元，否则便要降罪。而我则被任命为天下第一女巡按，专管天下女不平之事。
　　皇上起驾回京了。而我则要开始新的为官之路。我现在是弄假成真，骑虎难下，一定要硬着头皮把巡察工作进行到底，而刘非的师爷职务是当还是不当却全在他一念之间。
　　从公务上考虑，我知道光凭自己这点小聪明是无法应对繁多的公文，无法独立理案的。如果没有刘非从旁协助，我怎么做个好官？从私底下来说，我无法假想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
　　可是我是个孀居的妇人，怎么可以对他多假辞色，引来旁人的风言风语呢？对我自己和死去的相公来说，固然声誉有损，对刘非也是很不公平的。想他一介书生，十年寒窗，将来还要博取功名，如果让人知道他对一个寡妇有所眷恋，那会坏了他的前程的！

　　因为已经真相大白，我又恢复了女儿身的打扮，和如忆借了点胭脂水粉，换上新置的裙装，享受一下许久没有的轻松。但想到阿非可能会走，我心里就一阵难过。月上中天，夜凉如水，驿馆里其它人大概都睡了，我睡不着，起来独自到驿馆的庭院里看看星月，信步就来到刘非房门口。
　　望见刘非的房里还亮着烛光，不禁想去看看他。
　　一走进去，我就看见他颀长而宽厚的背影，正矗立窗前，望月兴叹。
　　“阿非，你在想什么？”我想既然已经来了，就问个清楚吧！
　　他回过头来，朝我笑笑，拈起桌上一张纸来：“送给你！”
　　“送给我？”我诧异地问。
　　他还是笑笑，别过头去。
　　我拿起来一看，是一首小诗，这几个月在阿非的训教之下，倒也颇识了几个文字，勉强能把文字拼读出来。
　　“少年子弟英雄志，一染尘缘岁月摧，最恨酒醉鞭名马，只肯情多累--夫人？”我念到最后，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这是阿非写给我的，他怕多情累我？我一时感动的无以复加，不用问了，他表白的够清楚了，在我又何尝不是呢？
　　怎么回应他？阿非能用写的，难道我还不行么？只是自己粗通文墨，要把想说的话写明白太挑战自己肚里不多的墨水了。而且有很多话是难以明说的。和阿非的友好关系是通过平常的一些小事，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深刻于心，铭感五内。
　　想到点滴趣事，我不禁微微发笑，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我字虽会的不多，那横、竖、撇、捺、点、提、钩还是会的，拿过一张空纸笺，我提起毛笔在纸上二落二起，完成两个漂亮的点。然后我就把那张纸作为回礼送给了阿非。如果他明白我的心意，应该会作出正确的抉择。见他看到两点显得一头雾水的样子，想来一定有好多不明白，反正我也是心乱如麻，越解释一定越不明白。夜已深沉，我不方便在他屋里多做逗留，转身出了门。

　　天明时候就要赶路了，阿非来不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唉，一夜之中，我的叹气声让如忆也睡得不踏实，总见她翻来覆去的。
　　第二天早上，我们收拾行李起程，在离开驿馆很长一段路后，刘非始终没有出现，想来已经独自先行离去。他有他的人生目标，和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耽误了他不少时间，说不定这会儿已经上京去，温习一下抛荒的书本，准备参加三年之后的科考了。
　　没有阿非在，行在路上似乎变得无比沉闷。走了半日，我们在驿路边的长亭休息，小宝天真地问：“娘，刘叔叔还会回来吗？”我就一阵难过，答不出来。谁知道他此刻已经行到何处了？唉，阿非啊阿非，你走了，我应该开心才对，可为什么总是感觉牵肠挂肚？
　　不想那么多了，还是赶路要紧，我回头说了声：“走吧！“，便迈步向亭外走去。
　　忽听小宝开心地叫：”娘，娘，你看，是刘叔叔来了！”
　　嗯！阿非回来了？他，他怎么突然决定回来了？
　　我激动地回首，是的，那个狂奔而来的身影不是阿非是谁？他风尘仆仆地站在我面前，眼神和语气一样的坚定而执着：“我跟你们一道走！”
　　“那我们，就上路吧！”我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不意外地看见他脸庞上显出深深的笑意来，我们默契地开始赶路，谁也不再多问。再度结伴同行，我还是大人，他还做师爷，只不过更多了些知已的相惜相知。
　　村居无聊的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阿非没有留下来，而是从此走离我的生命，那我们之间是不是就此打住，变成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人生没有那么多的也许如果假设，后来的变化让我们难以想象，日后的际遇也是我们无法预测的。但我们毕竟都携手走过来了。

第四篇章--笑语散西东 有计相送 无语相留
炉上的茶水煮开了，水雾腾腾，在屋里弥漫开来，氤氲而湿润。隔开了来客和我的视线，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我一听到你还活着的消息，就赶来了。”来客在那厢诉情衷。
　　“唉，你这又是何苦。”我叹息着从位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炉边，蹲下来用灶灰熄去柴火，星星点点的火花，如来客的心意一般将熄未熄。日子平静地过了这么多年，又何必苦苦追寻！
　　“你来的一路上风景可好？”我从炉边走回堂屋，不着边际地岔开话题。
　　“好。再入江南，虽说风景旧曾谙，可依然美得令我心动！”来客不知道是在说风景还是在说人，语气飘啊飘的。
　　唉，一路上的风景固然让人留恋，一程程的人生却着实令人慨叹，有时候的离别是无可奈何的，有时候的离别却是出于某种原因刻意制造的。
　　阿非归队以后，我们大家商量着往哪里行去？天南海北到处都有民要申冤昭雪，这漫漫巡察路何处是个尽头呢？况且阿非还要参加三年后的科考，如果一味漫无目的行路，会耽误他的前程。对此，阿非提出一个建议，反正现在在江南，以后就一路往北而行，慢慢也就到京城了，兴许还要不了三年呢！我一听，好主意啊，这样他既可以温书，又可以帮我断案，我们还可以一路结伴进京，真是太完美了！
　　后来想想，当时自己的想法太自私了。谁能想到阿非因为帮我理案太多，以致耽搁了温书的进程，照这样下去，他怎么考得中状元呢？可是我怎么和他开口？他的性格其实挺倔的，说了也未必肯听。
　　姬玉程的出现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生分了。

　　天历二年春节前夕，我们一行刚出长江口就见识了北地的大风雪，为了避免冻饿途中，我们租了辆马车，打算赶在天黑之前，找家客栈投宿，一路上没什么行人，也不见一家店铺开门营业。我们正窝在车里说话，一个急停让我们撞了个七晕八素，阿非和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跳下车看情况，然后发现了冻饿倒地、一身男人装扮的姬玉程。
　　我们把她救起，带到客栈延医诊治。我见她全身都湿透了，需要干燥的衣服替换，便让阿非找一套衣服给她。在我把她扶起来喂药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她的躯体软绵绵的，耳垂上还有细细的耳环孔，莫非她和我一样是女扮男装的？本来还想请阿非帮她换衣服，如果她是女的，这怎么使得呢？我等阿非出去以后，才动手帮她除下湿衣服，换上干净的男装，给她掖好被子，出门把药碗给退了。
　　姬玉程醒了以后，知道我发现了她是个女儿身的秘密，央求我帮她保守秘密。大家都是女人，看她那么痛苦想来一定有难言之隐，我当然点头应允。
　　前面的桥冻坏了，官府正在加紧修理。官道不通，我们被迫延迟了行程，只能整日在客栈里休息。因为担心姬玉程的身体情况，我们经常到她房里探看。有时大家就在她那边谈天说地。等风雪停住，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我想带着无依无靠的姬玉程同行，有机会就送她回家，而阿非顾忌着安全问题，不想带更多的人上路，但我同情心发作，非常坚持。阿非迁就我，于是姬玉程就成了我们队伍中的新成员。
　　我们继续赶路办案，姬玉程可比我聪明多了，在一些公事上她帮忙出个主意就不用我费神想上半天，还可以帮阿非分担处理一些事务。而她的男装扮相亦相当出色，可谓颜如宋玉，貌比潘安，言谈举止风度翩翩，我敢打赌，她要真是个男的，一定迷死一堆女孩子。
　　我对姬玉程的推崇，在言谈之间不时会流露出来，阿非大概觉得有些失落，因为有时我和玉程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候，总会看见阿非的身影远远矗立，折扇狂摇，要知道，那时的天气还很冷啊！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读书人的教养使他永远保持着礼貌和敬意。
　　偶而大家共同理案到夜深，我会焦急地催促阿非去看书，可是他总答复没事。我看着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房休息不知道有多少次，可他从来没有向我抱怨过一句。这个师爷他当的太累太辛苦，我成了他的包袱，或许还会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