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桂小太郎,我是谁
雨暂时停了,天空被洗刷过一般干干净净,下午闭馆后,桂便往医院走去。
他有点担心,想不出和那样一个人该说点什么好。
桂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双手有点不自然地交握于膝间。高杉晋助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唇角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桂虽然有点紧张,但也觉得这个家伙似乎并不像别人说的那般乖张、冷漠、难以相处。
桂小太郎并不是一个善于交际、能说会道的人,甚至说他是有点无趣也不为过了。于是,他用干巴巴的语气说道:“嗯,你……你好,我叫桂小太郎,今年二十一岁,我到这里已经五个月零十二天了,我每天都把日期记在日记里。”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高杉,发现对方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自己,似乎听得很认真,他受到了一丝鼓舞,“我的工作……”
他一直说下去,虽然语气单调,但也还算流畅,他说了很久,无非就是在说些工作啊,当地的风土人情啊,可他平时也不怎么过多和人接触,说来说去也就那么点东西,实在无趣得很,很快他就觉得自己被掏空了。
因为只有一个人能说话,还是个沉默少言,极不健谈的人,气氛难免就沉默了下来。而且高杉晋助是一个过于有存在感的家伙,所以桂觉得这种静默非常尴尬。
他只好问:“你呢?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呢?”
高杉晋助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带点嘲讽意味的浅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表情戏谑,带有一点顽童般的纯真。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转头一看,床头柜上正好放在一只短短的铅笔,他从包里翻出几张纸,一齐递给高杉,示意他可以写出来。
高杉晋助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笔,半晌,他抬起头来,对桂粲然一笑,开始写字。他的字潇洒遒劲。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很迷人,可以神采飞扬,可以明亮耀眼,可是他偏偏要表现得阴冷凶戾,桀骜不驯,写字偏要写得歪歪扭扭。他一边写,桂一边轻声读出来:“桂小太郎,我是谁?”
我是谁?
桂有点疑惑地看着高杉,高杉歪着头看着他,眼睛明亮,嘴角的笑不曾消失半秒,难以捉摸他的心思。桂的眉毛拧起来,难道这家伙的记忆也缺失了?那他写的“高杉晋助”又代表了什么呢?一边想着,一边回道:“高杉晋助,难道你不是高杉晋助吗?斯特医生问你是谁的时候,这不是你自己写的吗?”
他没想到,高杉晋助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皱着眉头拿起笔,重重地写着什么,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桂凑过去想看,他也不理会,写完一把丢给他。桂不知所措,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惹他发火了。他低头看那张纸,几个大字张牙舞爪:“我是谁?”
尴尬的静默中,他们相互瞪视。高杉的身后是燃烧的天幕,气势逼人的霞光给他的背影度上一层熠熠生辉的晕。他的面目、神态隐藏在阴影中,逐渐无从辨认,但灼灼发亮的眼眸中满是怒意和责备。
桂小太郎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和他人发生冲突,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逆来顺受。他心想,就算你脑袋撞坏了,也不能冲着我来啊。难道我应该知道你是谁吗。我一再帮你,你说翻脸就翻脸,发什么小孩子脾气。他既恼怒又委屈,但到底还是不愿出口伤人,只好强按着火气说:“你是高杉晋助,和我一样是日本人。登山时遇到了山难,是四天前被送到这里来的。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要不我叫医生来看看吧?”说着便要起身。这时,高杉晋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桂觉得他的手力大得惊人,弄得自己手腕生疼,他皱着眉头想要掰开他铁钳一样的手指,却被他伸过来的另一只手牢牢扣住。高杉突然一言不发地倾过身来,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阴骘和戾气,桂大吃一惊。他本来就讨厌有人突然凑到他面前,也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更何况还是和这样一个喜怒无常、好像会随时咬自己一口的流氓的肢体接触。他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然后用力一甩,把高杉重重地推回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