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的伤势还不能起身！”巫医巢穴里传来奔鼻的小声劝阻，然后那位初见时谁都以为她已经死了的雷族族长就随着几声惊呼钻出了巫医巢穴。她全身大部分的重量都倚靠在白风身上，坏腿隐藏在身旁的阴影中，三条好腿微微打着颤，黄牙看着她不久前还昏迷不醒的病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蓝灰色的母猫靠在白猫身上一瘸一拐走出巫医巢穴后，原本紧张压抑的雷族猫们再也忍不住了，他们全都挤向族长，想看她的伤势，问她的经历。但黄牙一爪子挡在前面呵斥他们：“想让你们的族长死吗！不想就散开，别挤在这里！”见白风也严肃地摇了摇头，围在一起的雷族猫才往周边散开，但眼睛还直直地盯着他们的族长。
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蓝星身上时，断尾瞥见花楸果把两只幼崽拢在自己肚子底下，小步跑回了育婴室，而曙云正一脸迷茫地把脑袋探出育婴室的黑莓藤外。
雷族的断腿族长在白风的支撑下，慢慢走到了残星面前，她低垂的眼睛像是要表达自己的谢意，但连低头的力气都没有。“谢谢你们救了我，残星。”她的语气就像在四棵树的巨岩上碰上残星时一样普通，是族长间特有的平等，但确实带上了感谢的意味。
“不客气，蓝星，是我的武士们和学徒救了你，就像所有真正的影族猫会做的那样。”残星此时当然不会表现出救她是件麻烦事的真实心理，他扬起尾巴，招呼发现蓝星的巡逻队来到他身边，以示影族猫切实而普遍的好心肠。
獾爪紧跟着燧牙来到空地中央，自从森林大会上宣布他晋升为学徒以来，这还是他头一回成为猫群中的焦点，年轻的学徒有点不知所措，脚爪轻轻扭捏着。雷族族长温和地向他低头表示感谢，獾爪也慌慌张张地低头回礼。
“这是真的吗，蓝星？”虎掌又打破了这难得的友好气氛，他挤开那只火焰色的雷族猫，凑到蓝星身边，眼神关切，“真的是他们救了你吗？”
“我很确定，虎掌。当时我去找你，一路到了雷鬼路上，然后……”蓝星紧紧闭上眼睛，仿佛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当我再次有意识时，我感觉到有谁在拖拽我，还往我的伤腿上盖了非常冰凉的东西。”
原来她那会儿已经醒了。断尾还有点儿后怕，幸好他没跟燧牙在那期间说雷族猫的坏话，不然就太尴尬了。
“可是我们依旧在雷鬼路边界上发现了影族的气味。”虎掌还想揪着这个话题不松口，但蓝星的感谢仪式还没结束，她艰难地倚靠着白风把身体转向断尾，“奔鼻告诉我，是你们把我拖下雷鬼路，背回了你们的营地，”她甚至真的脱开了白风的肩膀，向断尾低下了属于族长的头颅，“我会永远记得你们无私的善举。”
断尾感觉背毛尴尬得发痒，又不好意思回头去舔。他应该感到高兴，应该为此殊荣而骄傲，应该觉得自己收获了一个大人情，雷族族长很重，他和燧牙轮流背了一半的路程，于情于理这份感谢他都收得理所应当。但在蝾螈斑说出她的故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所以他只是对蓝星点点头，以示接受她的感谢。
但我们不欠她的，断尾在心里如此告诫自己。
“残星，我想我们都应该同意，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蓝星的语气温和而平静，甚至让猫不知道她指的是三个月轮前的惨剧发生后两族间一直略显紧张的关系，还是现在尚未查明的影族越界行为。断尾不知道雷族族长被怪兽袭击前有没有查出切实的证据，但无论事实如何，她这都是在给残星台阶下——一切可以到此为止，谁也不会再往下追究了。
残星的表情看不出是愠怒还是欣慰，但他似乎接受了蓝星释放的和平信号，也或许只是想等着未来猎物更拮据时再向雷族讨要恩债。他扭脸看向虎掌，先前威风十足的雷族副族长因为战斗的计划被终止，气焰已经消了大半，却也没有显出多失望的样子。也许是装的，但虎掌还是拿出了应有的风度和对他族族长的尊重，“是我们失礼了，我们太急于救回蓝星。”他居然还弯下了腰表示歉意，断尾忍不住偷偷对黑脚撇了撇嘴。
“雷族武士们，我们可以回家了。”蓝星又靠回了白风的肩膀上，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喘气不稳。但黄牙伸长爪子挡在了她面前，脸上挂着作为巫医最基本的气愤，“等等，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连巫医巢穴都不该走出，怎么可能过得了雷鬼路？”
她说得确实有道理，有几只年轻的雷族猫看着他们族长虚弱的模样，也露出了担心的神色。但残星哼了一声，显然并不想让雷族猫在影族营地里多留：“雷族猫总能想办法过雷鬼路，你说是吧，蓝星？”
虽然蓝星最开始的模样让断尾以为她会在巫医巢穴里躺上十天半个月，但他也和残星一样不想让她在营地里多留，上一只雷族猫惹出的麻烦就够多了，这位还是雷族族长，更何况还得多一张嘴吃饭。
“我们自己也有巫医，斑叶会照看我的伤势。而且，没有族长滞留在他族领地里的道理。”好在蓝星自己也不想再多待，她竖起尾巴，所有的雷族猫都聚集到了她周围，准备离开影族营地，那只火焰色的雷族猫走到蓝星另一边，和白风一起撑着族长。黄牙又瞪了蓝星一会儿，但她毕竟是影族巫医，没什么资格对雷族族长多加管束，也只能悻悻地让开路。
残星也喊来云毛，让他带着几位武士，护送雷族队伍到雷鬼路边界。虎掌和几位雷族武士眯缝起的眼睛也许是在表达对此安排的不满，但好在他们都没有说出口。
直到走在最后的云毛的白尾巴也消失在黑莓藤通道中，断尾才松了一口气。他看向族猫们，黄牙和奔鼻开始在猫群中穿梭，检查他们跟雷族猫那场小冲突中留下的抓伤。苔藓尾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营地中，正坐在他的兄弟田鼠喃身边，他的毛乱糟糟的，但看上去没受什么伤。断尾放下心来，终于有空舔自己的背毛。
他骂得很及时，所以战斗只持续了很短一会儿，连黑脚薄薄的一层毛上也没留下多少白风的抓痕。但如果蓝星没有醒过来为他们正名，虎掌是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
“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说过，虎掌以后会是个难缠的家伙。”黑脚看着平静下来的黑莓藤通道，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不是断尾当时的原话，但意思也差不多。“你要是光今天就觉得他难缠了，那以后等他当了族长，还有得我们受的。”断尾忍不住去想等以后云毛当上族长，在巨岩上和虎掌打交道的场景。
他对付不了虎掌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好，但他们那位温柔和善，作为影族猫来说好脾气过头的副族长，无时无刻不让断尾这么觉得。

注：
雪毛蓝毛追赶的三位影族武士是我根据毛色瞎猜的】
浅盘一下对面雷族剧情，就是没有影族在森林大会上的威胁，蓝星也不会亲自带队去月亮石再遭遇大鼠群袭击，于是多剩了一条命。没有经历帮助影族下克上的战斗，火灰按照惯例比尘沙晚晋升，所以就算蓝星依旧把炭蕨提前升为学徒，带徒弟也还轮不到火灰。

* * *
“你不该去找花楸果和你的儿子们吗？居然还有空跟我们几个一起吃饭。”爪脸叼着小半只大鼠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和他们几个坐在一起时，黑脚不客气地调侃道。
“是啊，就像蕨荫抛弃我们一样。”燧牙还做出了点伤感的语气，惹得就坐在他旁边和狼步分吃一只大鼠的蕨荫踹了他一脚：“我什么时候抛弃过你们！”
“就在你开始和狼步黏糊在一起，忘了你的老哥们儿的那段时间。”这只已经带过两轮学徒，母亲都进了长老巢穴的灰毛武士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控诉着他的妹妹曾经“冷漠”的行径。断尾简直要看不下去了，他现在只想把脸埋进脚掌底下，当他不认识燧牙。
“可我们一起回来了啊。”狼步好心打着圆场，蕨荫却把脚掌按在她的伴侣脸上：“别太顺着他，他要得寸进尺的！”
“总之，”爪脸在大家遗忘掉他之前一屁股坐在了燧牙身边，干燥的地面还被他激起了一小团尘土，“花楸果嫌我每次去的时候小橡小白都太兴奋，吵着曙云和她的小猫们午睡了，就把我轰了出来。”他沮丧地扒拉着脚掌间的小半只大鼠，显然是花楸果撕了一大半后剩给他的。
“母猫都是这样的，有小猫的时候小猫最重要，等小猫们长大就好了。”又是他们这群武士里唯二有当父亲经验的狼步在安慰爪脸。
“我可不记得我有这样。”蕨荫很不服气，用脚掌轻轻推着她伴侣的肩膀。
燧牙又来劲了，他哼哼着说：“那是因为你午睡的时候有我们陪着小獾玩！”
“但是谁能想到呢，连曙云都生小猫了，我感觉不久前她自己都还是只小猫。”燧牙闹腾完了，把脚掌缩回肚子底下取暖，像只老猫似的念叨起族里的年轻猫来。
曙云几天前刚生下她的第一窝幼崽，两只雪白的小猫，名字叫小沼泽和小梅花，不用想就知道他们的白毛继承自谁。“她是很年轻，而她的伴侣好像又有些太老了。”爪脸的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曙云孩子们的父亲燕雀飞是族群里最老的武士之一，断尾总觉得他再过不久也要加入日渐庞大的老年猫团体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也确实到了可以用聊八卦来打发时间的年纪，并不会显得太老气，完全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断尾吃完了大鼠，伸长四肢舒展了一下因为秃叶季的寒冷而有些酸痛的骨头。
“现在族里添新鲜幼崽都要靠老武士了吗？我是说年轻的武士们——稍微年轻点的——就不能自己努力一下吗？”爪脸的眼睛确实是在看他们这一圈所有的猫，只有蕨荫和狼步微微昂起头，表示自己努力过了。
断尾直接回瞪了过去，“育婴室里又不缺幼崽，你就已经跟老年猫一样开始关心族群的生育大计了。你往那边看，”爪脸顺着断尾爪子指的方向扭过头，看见了正和鹿脚缠果嘻嘻哈哈的云毛，“行行好，你去催他。”
毕竟断尾和云毛不一样，他从来没想过和一只母猫结为伴侣共度一生这件事。
至少他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画面。

秃叶季的影族会变得非常危险，无论是自身的处境，还是在其他族群眼中的形象。这是断尾还是个学徒时石牙教给他的东西，已经在他经历过的岁月，并也将在未来许多个季节中得到证明。
倒不是说上个秃叶季艰难到无可复加才让断尾想起这些事，这只是他在新叶季时常有的所思所想。严寒与绿咳症一如既往地会夺走他们族猫的生命，鼠翅与琥珀叶在巫医巢穴住了三天，珍贵的猫薄荷也没拦住星族带走他们，鹿跳在小橡和小白第一次见到飘落的雪花时陷入了永久的长眠。他们会哀悼，守夜，然后继续生活，继续生存，秃叶季还没有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
至少温暖的阳光是真实存在的，断尾在跟着云毛进入雷鬼路隧道前，最后吸了一口松林里湿润的苔藓夹杂着新鲜菌类的气息。他们是黎明巡逻队，正要去标记雷鬼路南面的领地，蕨荫带着金盏花爪在几尾长的后方跟他们分头行动，巡逻雷鬼路沿线的边界。
除了斜跨半张脸的伤痕和残缺的耳朵外，金盏花爪已经和正常的学徒没什么两样了，她还是不太说话，但会蹦跳着跟上导师的步伐，让自己的玳瑁色毛皮和蕨荫的毛皮融为一体。现在影族只剩下她一个学徒了，但獾牙还是会自觉帮她一起做学徒的繁重活——即使残星拒绝了他延长学徒生涯的请求，因为小橡和小白再过不久也要成为学徒了。
断尾的眼睛适应了穿过隧道突然的光明后，他看见云毛正在嗅着和雷族领地接壤的那侧边界。这块被雷鬼路分割的南面领地非常狭长，两侧就是雷族与风族的领地，一直通到四棵树为止。影族北面的沼泽地里几乎从来没有兔子跑过，断尾少有的几次吃兔子的体验，基本全都来自慌不择路地被风族猫追赶进南面领地的兔子。他们会顺手按住跑进来的风族猫揍一顿，然后带走这稀奇的猎物给幼崽或学徒尝鲜。
“一只壮硕的兔子能喂饱两窝幼崽或三四个学徒，而且兔子不会集群反攻武士。”石牙多次暗示过——或是明示——特殊时期，他会用上更直接的捕猎这种稀奇猎物的方式，以及虽然他早已退休，但这种喂饱族群的方式总有一天会再派上用场。
断尾沿着与风族领地接壤的边界更新气味标记，一抬头却看见云毛坐在边界线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四棵树。断尾看着这位不算多年轻，但肯定离他嘴里自称的“我老了”还远得很的副族长，疑惑地卷起了尾巴，“你要是想等哪只傻兔子冲进来，至少得换个方向。”
“你说我是当副族长的料吗？”云毛突然开口，断尾没有在舔毛，不然肯定会被呛到，“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是不是稍微晚了两年？”
他还是没有转身，盯着那四棵巨大的橡树，脊背像老年猫伸懒腰那样耸起，又随着一声长叹落下，远离松林遮盖的天空中投下初升太阳的光线，照得他的白毛像秃叶季的雪一样发光。“我不是说残星不好，但有时候我也会想象自己站在巨岩上的样子。”
这很正常，作为一个族群的副族长来说合情合理，断尾甚至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站在巨岩底下，或是攀上那块无数个季节来象征着最高地位的岩石。
“那你又在怀疑自我什么，虎掌把你吓坏了吗？”断尾想起雷族和影族上一次算是误会的冲突后的那场森林大会，蓝星缺席了，由虎掌代她跳上巨岩，所有影族和雷族猫都知道原因，而风族与河族直到下一次森林大会才看见了雷族族长残缺的后腿。那只老母猫完成了一项不太可能的任务，在四族的惊呼中用剩下的三条腿卡着巨岩的凹陷与缝隙，硬生生把自己拖上了巨岩顶。
至少他们知道了，腿脚有残疾的猫也能爬上巨岩，虽然这样等以后风族的坏脚当上族长时，他们就少了个笑料了。不过，“死星”是个多么奇怪的族长名号啊……
“……他和豹毛都是那种，看着攻击性很强又高傲的猫，我站在他们中间压力很大。”断尾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跑偏了，立刻扭过来仔细听云毛说话，“或许我也该像他们那样，才衬影族的形象。”
“你是觉得自己毛色太显眼，得变成虎掌那样的深色毛才衬影族的形象吗？”成为学徒之后断尾就不再跟黑脚提毛色的玩笑了，但他依旧可以借此打趣云毛。“嘿！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白毛武士不悦地眯起了眼睛，但没有进一步表达不满，“你觉得我是那种适合代表影族，和虎掌一起站在巨岩上的猫吗？你真的会这么觉得吗？”
断尾竖起耳朵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没有猫或猎物皮毛刷过草丛的声音，只有清晨的微风拂过橡树叶的沙沙声，并不是个适合长谈的场地，但暂时还凑活。他像云毛一样端正坐下，扭曲的尾巴卷到身前，思考了一会儿副族长的话：云毛绝对是个尽职尽责的副族长，但要说他多适合代表影族——断尾几乎从来没这么认为过，云毛作为一只影族猫过于和善了，从来没和别的猫发生过争执，连互相瞪视的次数也少得可怜。所以他得想套说辞蒙混过去。
“副族长会在族长加入星族后继承族长之位，历来都是如此。你可能当上族长，也可能在那之前退休，这都是星族的选择，你没什么好担心的。”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话题转移得有点过，断尾又加了一句，“你是个很好的副族长，所有猫都不会否认。”
云毛又长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将来如果我有机会站上巨岩，不会给影族丢脸。”他垂下脑袋舔平胸口的毛，“虽然有时候我觉得残星也不怎么拿我当副族长看。”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小声，也许是才想起来断尾是残星的儿子。
断尾的背毛因为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而向上缩起，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让云毛知道为好。“你现在后悔也晚了，倒不如想想怎么实现你从小挂在嘴边的猫生目标，那个还不算晚。”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跟爪脸一样开始用这种事当话题。或许是我也老了，断尾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到这个，云毛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蠢兮兮的笑容，“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了，我好像没什么时间去用心和一个伴侣相处，以后再看吧。”他装作不经意地翘起尾巴，感受新叶季里四棵树凉爽的空气。
也许他不当副族长还会快乐点，他会是个好伴侣，绝对是个好父亲，却并不一定当得了像样的族长。但这并不是断尾能管的事。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大喊：“你们要在那里坐到太阳高挂吗？”断尾扭过头，看见蕨荫正站在隧道口，“你们这么悠闲，最好是在这里蹲到了兔子！”
“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他当兔子。”断尾站起来抖抖毛，同时伸出爪子指向了旁边的白毛武士，“那我们确实蹲到了很大一只。”
云毛并没有为此生气，反而也加入了这个玩笑：“要是真有兔子冲进这里，我们就可以给金盏花爪展示一下怎么捉兔子了。”他挠着地面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咔嗒作响。
大概也只有云毛这个影族副族长能让他们如此调笑，断尾有限的记忆里残星就没怎么跟武士一起玩闹过，他相信当年也绝对没有猫敢开石牙的玩笑。

但他们还是在巡逻回去的路上捉了些猎物当早饭，以防早班捕猎队的猎物没得剩下。回到营地时，除了昨晚轮值夜间巡逻的武士还在补觉外，整个营地都已经苏醒了。吃完了猎物的武士们三三两两聚成一堆互相舔梳，准备着一天的活动。
精力最旺盛的幼崽们一大早就在育婴室外的黑莓藤附近滚作一团，曙云的两个孩子雪白的毛色和花楸果两个孩子的深色毛对比鲜明，一眼就能认出来。毛绒绒的小梅花正一只脚踩在小橡身上，激动地讲着什么。“……然后我趁那只蟾蜍没反应过来，用上它剧毒无比的黏液前，咬住它的腿把它砸晕在了地上！”她说到兴奋之处，浑身白毛倒竖，像一颗饱满的蒲公英绒球。她和小沼泽长得很快，大有迎头赶上比他们年长几个月的小橡小白之势。
断尾竖起尾巴叼着猎物加入了黑脚和燧牙吃早饭的团伙，他听出来了，小梅花在说她昨天跟在苔藓尾的肚皮底下出营地的事——苔藓尾向曙云发誓只带她在营地周围转转——而小梅花发现了一只冬眠刚醒不久的蟾蜍，在武士没来得及拦她之前就摔晕了那只蟾蜍，算是捕到了她猫生中第一只猎物。
她会为此吹上一辈子牛的，断尾非常笃定。
“你们错过了今早的大消息。”燧牙舔着脚掌，神秘兮兮地跟断尾和蕨荫说。
“自从我们在雷鬼路上捡到被撞得半死的雷族族长后我觉得什么都算不上大消息了。”断尾捉到了一条蛇，嘎吱嘎吱地从尾巴啃起，他觉得燧牙现在的行为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学徒和闲到长毛的老年猫的混合体。
“不算什么大消息，但是的确是好消息。”黑脚补充了一句。断尾赶紧把嘴里的蛇肉咽了下去，免得等会儿呛到自己。
燧牙用爪子戳了戳断尾，眼睛往空地上的猫群中一瞥：“你看看营地里哪些猫今天看起来最不同寻常，你肯定能看出来。”
断尾恼火地又咬了一口蛇尾巴，说道：“你要是不想说，就干脆等我吃完了再提。”但他还是眯起眼，审视了一圈空地上的族猫们。高罂和暗花如往常一样贴在一起，互相舔着耳朵，在上个秃叶季失去父母后姐妹俩就一直这样相互扶持着，她们很正常。其他大多数猫也都很正常，除了——
“焦风的样子活像是他刚拔光了雷族猫的毛。而且这是我第一次觉得灰毛跟爪脸那么像——他什么时候学会那种田鼠一样蠢的笑容的？”断尾一边啃着蛇肉一边指出他看见的奇异场面，新叶季刚开始堆满的猎物堆应该尚且还不会让他们高兴成这个样子才对。
“你猜对了一半，我的兄弟。”燧牙把一只爪子搭上了断尾的背，“暗花和灰心怀孕了，而我们刚拔完雷族猫毛的焦风和笑得跟他父亲一样蠢的灰毛正好要当爸爸了。”燧牙用搭在他背上的爪子轻轻拍了拍被蛇肉呛到的断尾。
断尾把蛇肉咽下去后用脚掌捂住了脸，焦风终于要当爸爸了是好事，但是——“灰毛？！”
“他也差不多年纪了，你想想曙云。”燧牙用最近的年轻武士的案例安慰他。
“我不是说他太年轻，但是灰心——”在断尾的印象里他的老师年纪比黄牙还大。
“她年纪也没有大到哪里去，你想想燕雀飞。”连黑脚都跟着燧牙一起用上这个案例了，断尾眯起眼睛瞪着他，黑脚什么时候跟燧牙学坏的？
“这是好事，影族又能增添很多新鲜血液，我们的年轻武士们还能等到一批属于他们的学徒。”燧牙看向蕨荫，他们的姐妹才没有断尾那么大惊小怪，已经带上猎物去和暗花她们聊天祝贺了。
似乎除了他们三个和云毛，断尾从小熟识的影族猫们都在组建自己的家庭，和伴侣生儿育女，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只是一想到连爪脸的儿子都要有孩子了，就不禁让他感到一阵伤感。“我觉得我老了。”比这更难接受的，是他似乎陷入了停滞不前的境地，这是到了这个年纪的猫都会有的感觉吗？
“你跟云毛混太久了，把他的坏毛病也学了来。”黑脚难得开口调侃断尾，但他似乎忘了在数个季度前他们还远比现在年轻时，他自己也说过一样的话。所以断尾回嘴道：“说过这话的白猫可不止一只，看看我跟谁混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就知道我肯定不是向云毛学来的。”他用胳膊肘捅了捅黑脚，在后者开心的咕噜声里吃完了剩下的蛇肉。
断尾只是想太多而已，他的族群正在欣欣向荣，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注：
我知道Deadstar按照命名惯例应该是“坏星”，但是“死 星”实在是太——酷——了——
其实在羽暴的二胎后影族猫数就已经爆炸了【疯狂暗示】

* * *
黑脚短暂地质疑过在白天评估年轻武士们的打斗技巧这个任务，因为对影族猫来说更重要的是夜晚伏击，但残星只是需要空间挖新的武士巢穴，而就算已经派出了捕猎队和巡逻队，剩下的留在营地里的猫数也多到有点碍事，更何况夜间也不适合挖洞。黑脚想象着现在营地里尘土飞扬，老年猫骂骂咧咧的样子。
“他早该下命令挖新的巢穴了，这两批小崽子长大后我就再也没睡过安稳觉。”坚果须看着正在训练洼地里绕着圈对峙的苔藓尾和湿脚，抱怨道。小云和獾牙在一边观察他们的动作，等着轮到自己。
影族现在拥有四大族群中最庞大的猫数，育婴室里还有多到快漫出来的幼崽，这是好事，但大家也隐约有点被压得喘不过来气。挖新的武士巢穴也许能暂时缓解一下压力，但还有一些藏在深处的问题，很长时间内都得不到解决。
“苔藓尾在力量上有绝对优势，但他右脚的平衡性差点，还不会隐藏，湿脚再多转两圈就能发现。”断尾毫不客气地点评自己旧学徒的缺点，坚果须缩了缩脖子：“你现在说起话来像当年琥珀叶教我那会儿。”
“那肯定是你没让她满意。”
但影族就需要这样严格要求的武士，黑脚满意地想着。只可惜他的学徒曙云早早地就把自己拴在了育婴室里，没法跟她的同巢猫们一起参加评估。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遗憾表情太明显，还是断尾真的会读心，他的同巢猫抖抖胡须：“曙云很快就会回到武士行列里来，而且在育婴室里也是为族群做贡献。”断尾的喉咙里发出两声咕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毕竟公猫是不会生小猫的。”
黑脚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听过母猫们开玩笑似的提起，断尾是残星凭一己之力生下来的小猫，虽然他来育婴室里看儿子的频率很能证实这个说法，但还是有些离谱，传言也随着他们的长大慢慢平息了。
底下训练洼地中的苔藓尾就像断尾预测的那样，被湿脚卡着右后腿掀翻，路过的捕猎队正好看到这一幕，不过他们的嘴里都叼着猎物，没空闲停下来打招呼。断尾也看见了捕猎队，他竖起尾巴指示小云和湿脚轮换，“打完下一场我们就回营地，吃完饭后你们去替换挖武士巢穴的猫。”洼地中的年轻武士们发出懊丧的嚎叫，抱怨着挖洞的活，但好歹还没有猫把“兔子才挖洞”说出口。断尾猛甩了一下尾巴，警告他们谁再抱怨现在就回去挖洞。
回营地的路上，他们碰到了组团出来遛弯的老年猫们，拱眼和鸦尾说营地里现在太闹腾了，半个地洞的挖地猫，还有大半打捣乱的幼崽。而冬青花亲昵地蹭蹭黑脚的侧腹，问他獾牙的表现怎么样。
“他的格斗技能很不错，燧牙还是有好好教他的。”不算谎话，没有瞧不起小个头武士的意思，但黑脚觉得小云作为对手着实无法体现獾牙的真实水平。
他们陪着老年猫们一起回到了营地，大橡树下已经没有了拱眼描述的那种走半步就会打喷嚏的恶劣环境，挖洞猫们把自己舔干净了大半，毛上还沾着泥巴，围成一团吃猎物。挖出的尘土沉积完毕，只在幼崽们在空地上打滚时会偶尔飘起一片。
断尾不露声色地挪动脚步躲开每一只乱跑的幼崽，扭曲的尾巴高高竖起以防小梅花跳起来抓挠。他还是一样不喜欢跟幼崽玩耍，但黑脚把尾巴垂在了积灰的地面上，并不介意爪脸的孩子或曙云的孩子们逗玩他的尾巴。
趁着断尾去和残星汇报给年轻武士的评估之时，黑脚仔细瞧了瞧滚成一堆的幼崽们，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只。他一眼就看见了明显比小橡和小梅花要小得多的三只小毛球，是暗花的三个孩子，小杉小薰衣草和小花楸，他们才半个月大，黑脚头一回见到他们走出育婴室。
因为小梅花现在和他们相比就像个巨大的雪球，要是压在年幼的小猫身上实在有些触目惊心，所以黑脚好心伸出脚掌按住了小梅花的尾巴，“曙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跟暗花的小猫们玩的时候要当心？”他尽量说话温柔点，像当年陪小獾玩捉迷藏时那样。
“哦，好。”小梅花端正地坐好，只小心地用脚掌拍拍小花楸柔软的脑袋，“我们很快就要当学徒了，到那会儿育婴室就留给他们了，要小心跟更小的幼崽玩的也是他们了！”她昂起脑袋用亮晶晶的绿眼睛看着黑脚，他知道更小的幼崽们指的是灰心的孩子们，才两天大。
这时，小橡在一旁尖声喵道：“你们还得再等两个月呢！要当学徒的是我和小白。”他挺起胸脯的样子像只骄傲的大山雀，引来小梅花不服气的反驳：“你个头都不比我大！我和小沼泽肯定会成为比你们更优秀的武士！”
黑脚适时地放开了爪子，让小梅花扑向小橡，这是幼崽们一生中最初的骄傲之战，只有他们的妈妈有资格打断。
营地入口处的黑莓藤通道传来一阵骚动，大概是巡逻队回来了，率先钻出通道的领队荨麻点那身白毛也证实了这一点，但她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纠结于什么难题，而跟在她身后的鹿脚脸色堪称阴沉，耳朵警惕地向后翻转。
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黑脚用他的大爪子把幼崽们扒拉到一边，让他们回育婴室找妈妈。
第三位巡逻队成员钻出通道后，黑莓藤中的骚动持续得格外久，好像有什么大家伙正穿行于其中。荨麻点没有像正常的巡逻队员那样去猎物堆取猎物，而是坐在了通道旁等待。
其实只有几个心跳的时间，却仿佛持续了一个月轮那么久，通道里才钻出一只巨大的深棕色虎斑猫，是很多影族猫都不想见到的那只猫。
“虎掌？！”周围已经有猫惊呼出声了，黑脚只是眯起眼睛，警觉地盯着若无其事地踏进影族营地的雷族猫，他来这里干什么？
虎掌的脸上和四肢都新添了一些伤痕，但身上的毛明显有仔细梳理过，气色也并不比上次森林大会时差多少，脸上的表情让猫捉摸不透，也让他的到来更加奇怪。荨麻点扭头吩咐鹿脚，让他去喊残星来。
“向他说明情况，”她歪过脑袋斜视着虎掌，纠结在一起的眉毛表明她对此也很困惑。
“就说，雷族的虎掌说要来投奔影族。”

可以放出的不一定会用上也可能不再提但绝对是我编的手足顺序
雪暴翅 荨麻点
灰心 蛙尾 蝾螈斑
焦风 残星
黄牙 花楸果 坚果须
狐心 狼步
夜皮 爪脸
燧牙 黑脚 蕨荫
缠果 鹿脚 奔鼻
灰毛 短尾
暗花 高罂
雪鸟 鼠痕
苔藓尾 田鼠喃 曙云
棕掌 湿脚 小云
小薄荷 金盏花爪
小橡 小白
小梅花 小沼泽
小杉 小薰衣草 小花楸

* * *
断尾简直要气炸了，要么是他自己有毛病，要么是他的族猫们全都失了忆，忘了虎掌有多阴险狠毒。
鹿脚阴沉着脸来族长巢穴通报时，他想着要是虎掌是有什么族群间的重要事务要商量，他还愿意听听。但是投奔？那他们应该把虎掌驱逐到连垃圾场大鼠都不愿意去的阴沟里，一刻都不要耽搁。
但他不是族长，不能下这样的决定，而残星显然也没有注意到断尾厌恶的神情，打算先听听雷族猫的说法。
除了幼崽和老年猫们，几乎所有的影族猫都围在空地上，加上回来的巡逻队和捕猎队，还有参加评估的年轻武士们，几十只影族猫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中间是那只毫无紧张之色的雷族猫。断尾看着那张自命不凡的大脸愈发恼火，但他只是走到内圈的黑脚身边坐下，等着看虎掌要耍什么花招。
“他什么都不肯说，非得等残星来。”黑脚凑在他耳边小声说着现在的情况，大家都对雷族副族长的突然造访和不情之请非常疑惑，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断尾没有回答，但他伸出了爪子，这家伙不是要等残星，而是在等着所有猫聚集在他周围。无论他想说的是什么，声势都已经足够浩大。
残星在猫群的包围中绕着虎掌走了一圈才坐下，现在正是一天中太阳最高时，可紧张的气氛却像秃叶季的寒风般让猫背毛竖起。虎掌正要礼节性地低下头，残星就先开了口：“客套的话就不必了。现在问你有何贵干也有些晚了，虎掌。我们就直入正题吧，听说你想加入影族。”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也许在遗憾没有跳上族群石展现他族长的威势，但猫群的包围圈没给他这个机会。“我给你个机会说说是什么让你放弃了在雷族的大好前途。”
“因为雷族已经从上至下腐烂到了彻底。”虎掌说出这话时带了点咬牙切齿，一点都没有犹豫，甚至都没有丝毫眷恋。连断尾都有些惊讶，因为这正是上个秃叶季前他在心里给雷族下的评价。
周围的影族猫都开始窃窃私语，残星一甩尾巴让他们安静，他问虎掌：“为什么这么说？你自己也是雷族猫。”残星跟雷族的关系哪怕是在他们救了蓝星之后都称不上友好，但他对雷族的态度基本都是他作为对立族群族长的必要手段，可一只族群猫怎么能对自己的身生族群有这样的评价？
“因为蓝星软弱不堪，河族侵占我们的太阳石领地，她却连保卫领地的勇气都没有，只会一味退缩忍让，纵容河族猫的侵犯。”虎掌鼻子上那道伤疤因为脸上的怒容而皱起，断尾见过虎掌许多假装的情绪，他假装平和地与云毛交谈，假装对高星的尊敬，假装对残星低头的歉意，但这些愤怒不是假装的，他身上每一根毛发都饱含怒意。“本来我还能忍受，我愿意辅佐她，调节她的软弱造成的后果，等待将来我能亲自重振雷族雄风的机会。”
断尾能感受到周围族猫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虎掌身上，煽动情绪他确实是一把好手。“但接下去的事让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想各位应该都已经认得，雷族的火心了。”虎掌在说出那个名字时眼中的狠戾更上了一个层次。断尾记得火心，雷族那位来历不明的外来猫，但黄毛和石头也曾经是族群之外的泼皮猫，断尾对挖掘雷族学徒的秘密已经失去兴趣很久了。
“你们也许有猫疑惑过，他是从哪儿来的，也许有猫来试探过我们的口风，但得到的都是一致的掩饰和转移话题。”虎掌不再安稳坐着，他迈动巨大的脚掌开始绕着猫群行走，让所有影族猫都为他的情绪所感染，断尾在他经过自己身前时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一步。“现在我就告诉你们，他是蓝星从两脚兽领地带回来的宠物猫！”
宠物猫？断尾眯起了眼睛，虎掌刻意停顿了一会儿，留给影族猫交头接耳的时间，他听见坚果须小声跟蝾螈斑说：“蓝星怎么能让宠物猫进入族群？”
“她就不怕宠物猫把软弱的血统带进她的族群吗？”
“反正雷族猫已经够软弱了。”
又是残星低吼了一声让猫群安静，他脸上的表情阴沉到可怕，断尾从来没见他被谁激怒时有过这样的表情，但这说到底只是雷族的事，残星为什么愤怒成这样？
看着影族猫的情绪被调动起来，虎掌似乎很满意，他接着说：“他刚来的时候还戴着两脚兽用来束缚他的象征耻辱的项圈，但蓝星不在乎。她允许那只宠物猫跟我们的学徒同吃同住，把雷族的技能教授给他，还让他当上了武士！”
“蓝星疯了吗？我以为她起码是个有脑子的族长。”断尾听见缠果压低声音对坐在她身边的鹿脚说道。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我还是能忍受，只要他能为雷族做出贡献，我也愿意接纳他。”虎掌适时地表现了他的宽宏大量，又接着说，“但那只宠物猫在成为雷族学徒后，依旧没有与他的宠物猫生活划清界限，偷偷地跟他的宠物猫朋友们见面。想想吧，我们在为族群巡逻捕猎照顾族猫时，他却坐在两脚兽的栅栏上跟那些肥胖的宠物猫吹嘘族群生活是多么刺激！”
断尾瞥见獾牙摊平了耳朵，他在森林大会上见过獾牙和那只叫火心的雷族猫聊天，也许他们是朋友。跟宠物猫交朋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但虎掌煽动情绪的本事已经证明他是位天生的演说家了，他说的话断尾不准备全信。
“而蓝星不仅不因此惩罚他，甚至还把他收为自己的徒弟，纵容默许他的行为！”围观的猫群里传出一片惊呼，“这违背了武士守则，蓝星怎么会老糊涂成那样？”连黑脚都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虎掌说的事确实很骇人听闻，可断尾越来越觉得他的愤慨底下埋藏着更阴险的目的，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有些做作。
“接着更可怕的事发生了，那只宠物猫成为武士后，在神圣的武士仪式过后——他甚至也已经去过了月亮石——他依旧会走进两脚兽领地，还把他姐姐的儿子也带进了雷族，一只宠物猫幼崽！”虎掌句尾特意扬高的音调吓得他旁边的小云缩起了脖子，但他继续若无其事地绕着影族猫围成的圈子走，“他要让他的侄子也成为雷族猫，让雷族再多一只宠物猫。谁知道他以后还会干什么，他干脆把他所有的宠物猫亲戚全都接来雷族，让雷族变成宠物猫的天下好了！”
这段话说完，哪怕这些事发生在跟他们有一条雷鬼路之隔的雷族，也有很多影族猫感同身受地义愤填膺起来。残星依旧没有说话，但断尾能看见他眼睛里的怒火，不是对着虎掌，而是对着接纳宠物猫的雷族。
“就在这个新叶季开头，那只宠物猫还哄骗了雷族的年轻武士和他一起为河族捕猎，雷族才刚从严寒的秃叶季中恢复过来，还没到他可以把忠诚分给其他族群的程度。你们知道蓝星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吗？她跳上高岩当众赞扬了宠物猫的善心！”虎掌的怒火达到了巅峰，他的爪尖伸出插进地里，仿佛那只宠物猫就在他的面前。蕨荫不动声色地伸出前脚把金盏花爪推到了她身后。
“于是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找蓝星理论，让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糊涂，错得有多离谱。结果她仿佛被那只宠物猫蒙蔽了心智一样，反手指责我嫉贤妒能，毫无包容之心。”虎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预示着他的演讲终于来到了末尾。“我意识到她已经不是我当初宣誓追随的那位伟大明智的族长了，她已经被和平和对宠物猫的爱腐蚀一空，再也无法像只真正的雷族猫那样思考。所以我要杀了她。”
虎掌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有什么问题，但周围的影族猫全都吓得说不出话来。残星佯装镇静地问他：“你杀了你的族长？”
“没成功，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
“但那——”
“违背了武士守则，我知道。但我请你们每一只影族猫设身处地想一下，在那种时候我还要再听命于那样一个族长吗？”虎掌声音中的愤怒开始褪去，那种极具感染力的激情再度占据了上风，“接着安于现状，接着唯命是从才是对武士守则的亵渎。向蓝星挥出的每一爪，我都问心无愧。只有星族才有资格审判我。”
他是怎么把谋害自己的族长这件事说得这么天经地义轰轰烈烈的？断尾冷哼一声，甚至有点佩服他起来。

“所以如你们所见，蓝星放逐了我，而曾经忠于我的族猫们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和我一起捍卫雷族的尊严，他们全都被蓝星带进来的宠物猫病毒感染了，我无法忍受生活在那样一个被宠物猫占据的族群里，我身为武士的尊严与荣耀不允许。雷族再也不值得我为之献出忠诚了。”气氛正好，虎掌闭上了眼睛，高昂着头颅，仿佛不是他被雷族放逐，而是他甩开了雷族。
可真能说，要是断尾不认得虎掌，现在一定会为他的受到的“不公对待”挤两滴眼泪出来。可他的族猫们并不这样想，有不少猫已经挂上了满脸的崇拜，这一套极富激情的演讲下来对他们的冲击力太大了。
残星的语气已经比一开始友好了很多，友好到断尾有些不适，他忘了虎掌亲口承认自己谋害族长的事了吗——哪怕他铺垫了一长串的正当理由？“说到底虎掌，你为什么要来投奔影族呢？因为太阳石领地的问题，雷族与河族才是积怨多年，你要是真的对雷族彻底失望，也该去投奔雷族的老对头才对。”
虎掌又深吸了一口气，断尾这才反应过来，他也被虎掌的演讲拖进了隐藏的计谋中，虎掌为什么被雷族驱逐根本不重要，现在他要把爪子伸到影族来才是真正严重的问题。
“饱食终日生活富足的河族？他们比雷族还软弱，也只有蓝星会容忍他们的进犯。不，河族配不上我。”虎掌向残星走近了两步，是平时残星会伸爪子赶猫的距离，但此刻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再属于雷族，但我依旧是族群猫，依旧生活在群星之下，所以我必须加入一个足够坚韧强大，永远坚守武士的荣耀，配得上我的族群。”
虎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他的声音又拔高了两度：“只有坚定捍卫领地，强大勇猛的影族才值得我为它效忠！所有族群都必须拒绝软弱的宠物猫，残星，您一定比蓝星更能理解我！”
残星在那一瞬间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他依旧赞许地点了点头，连周围的猫群中也零星传来几声赞同，看得出相当受用虎掌这番吹捧。断尾有些受不了了，他凭着好奇听到现在，不是为了让虎掌糊住自己族猫脑子的，残星怎么能跟普通的武士一样傻？他正准备开口讽刺虎掌，刚结束了一长串演讲的前雷族猫就再次迈动脚掌，边走边说：“但我选择影族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在数个季节前，我还是一只幼崽时，曾有一次在雷鬼路边界遭遇了一只狐狸的攻击。”
虎掌又适时地留给了让影族猫惊讶的时间，断尾看向金盏花爪，小母猫伏下耳朵贴着蕨荫的侧腹，因为想起可怕的回忆而紧紧闭上了双眼。几声窃窃私语过后，虎掌接着说道：“当时有一支勇敢无私的影族巡逻队冲过雷鬼路赶跑了那只狐狸，救了我的命，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将来一定会向影族报答这个恩情。”那颗虎斑大脑袋向四周装模作样地望了一圈，就像是在寻找他曾经的救命恩人似的，“我没有看见他们，也许是他们已经退休了。我希望可以——”
“虎掌，你以前对影族的态度可从来不像记得我们对你有救命之恩的样子。”断尾打断了虎掌的演讲，走出猫群，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外露的愤怒，讥讽地挑起一边的眉毛。他受够这家伙完美的好话了，虎掌怎么贬低雷族吹捧影族断尾都不在乎，但他居然敢一副自己已经融入影族的模样。
虎掌的恼怒只存在了一瞬间，他立刻端正坐下，一脸歉意地低下了头，“如果我过去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断尾，那也只是我作为雷族猫必须要做的事，我不能把个人的私情放到族群之上，无论外族对我有多少恩情或私仇，我都必须把雷族放在第一位，请你原谅。”
真是漂亮的话，断尾歪过脑袋，想知道这套说辞他在脑子里排演了多久，还是这就是虎掌的本事，永远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永远是完美的武士。“那你教唆你的学徒来影族盗猎也是为了不让私情干扰你对雷族效忠吗？”断尾橘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虎掌，几乎想露出一个恶毒的微笑。
他这话一出，许多影族猫都坐不住了。“那个来偷猎的学徒是你教唆的？”焦风难以置信地问道，而苔藓尾直接向虎掌呲起了牙，这位高大的年轻武士对他老师的话永远深信不疑，似乎已经认定眼前这只雷族猫就是导致他母亲惨死的元凶了。
虎掌那种谦逊有礼的表情挂不住了，抽动的胡子表明了他正在强忍愤怒。“断尾，你是一位高尚的武士，我一直都很尊重你，也感谢你在上个秃叶季救了蓝星的命。但这种事情没有证据，你不能血口喷人。”
“你自己也清楚你的学徒有多胆小，没有你的教唆，他敢来我们的领地上盗猎吗？”断尾也坐到了虎掌面前，是一爪子能抓到毛皮的距离，他一点也不怕虎掌突然暴起，甚至巴不得雷族猫那么干。“在把他送走前，那个吓破胆的学徒告诉了我实情，就是你派他来盗猎的。”
虎掌的爪尖伸出又收拢，但语气被他控制得很好：“真正胆小的猫不可能抓到蛇。相信我，你们根本不了解我的学徒，他有许多坏毛病，有时候他说的话连蓝星都不能全信。”虎掌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些许遗憾，“只可惜在我完全纠正他之前，他就被河水夺走了生命。”他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为他早逝的学徒悲伤。
“真是好算盘啊虎掌，把错全推给你死去的学徒，反正死无对证了。”断尾眯起了眼睛，咧起嘴露出恶毒的微笑，他早知道虎掌这样的猫能熟练地应对每一条指控。但你休想把爪子伸到影族来，你骗不过我，断尾伸出了爪尖，满意地看着对面雷族猫几乎控制不住的愤怒。
“够了，断尾！”残星很不合时宜地挤到断尾面前把他往后推，断尾恼怒地瞪了残星一眼，但他毕竟不是虎掌，还不能干出攻击自己的族长这种事，“你有点太咄咄逼人了，一个学徒的话又有多少可信度。”
断尾难以置信地看着残星，他把口鼻伸到残星的耳后，这是数个季节来他们父子俩距离最近的一次：“那你就要相信虎掌的每一句话了吗？你准备就这样接纳他？”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但残星没有回答，他扭头对虎掌说：“我会和我的高级武士们商量一下，你可以暂时先留在这里，虎掌。蕨荫，你负责看着他，把他当影族的客人。”玳瑁色的母猫听见命令后明显怔了一下，但她还是低下头表示遵命。
残星竖起尾巴召集他的高级武士们过来，又看向断尾，像是在说“你满意了？我挑了你信任的猫来看守他”。
不，断尾一点都不满意，他快被他父亲气炸了。残星可是族长，辨别力怎么能差劲成这样？他甩甩尾巴走开，在劝服残星那只雷族猫不能留下之前，他还有件事要确认。
断尾走过育婴室时，里面正传来小梅花不服气的尖叫：“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看。小橡小白连雷族族长都见过了，他们总是炫耀！”曙云边走出育婴室边回头让她的孩子安静，她担忧地望了一眼空地，“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她问断尾。
“有事，但不是什么大事，总之现在先别让幼崽们出来。”断尾竖起耳朵听着里面幼崽吵闹的声音，他一点都不想看见有影族的小猫缠着虎掌讲述他光辉的事迹。
“好，我会守好育婴室的。”曙云坐下挡住了育婴室的入口，像所有生头胎的母猫那样警惕地竖着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