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第二天,父亲就病了。病得很突然,很奇怪,也很严重。
无奈之下的以基只得暂时搁置了“摊牌”的计划,留在父亲的身边照顾。只在第二天的下午,溜出门给薇薇发了一份电报。现在的时局,南下的电报时常会出岔子,也不知道薇薇是不是能收到。
父亲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星期。以基也终于看出了不对劲,父亲的身体很好,以往就算是病了,不出三天,父亲也一定强撑着去公司。而这次,父亲“病”的时间太长了。最奇怪的就是——他竟然一个星期都没有出门上班。
而且这个时候,他发现他的人身自由也被悄悄限制住了。不论走到哪里,身后都会跟着陪着笑脸的管家,即使他摆出了少爷的架势哄人,老管家依旧尽职尽责跟着,不丢不拉,不离不弃。
直到李影为他安排了和安妮的见面,他才多少了解了他们的意思。顿时利刺倒立,给了对方好大的难堪。以基有些懊恼自己没有学来倪浩的滑头,否则现在也不至于这般束手无策。
打这以后,李影每天都找他谈话,内容不外乎是让他去给安妮道歉。
以基眉目不动回答:“我没有觉得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让我跟谁道歉,又怎么道歉?”
李影晓之以理:“安妮家有头有脸有势力,她父亲还是四维银行的行长。你这孩子没头没脑的就给得罪了。你让你父亲的公司以后还怎么向她父亲申请贷款?”
李影动之以情:“你现在社会经验不足,不懂是非黑白,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你好。”
自从知道父亲装病骗他留在家中之后,以基的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小你就为我安排好了一切,走什么路,干什么事都是在您的命令和指挥下。包括念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都是你跟爸爸的主意,我没有一点自主的权力。可是,婚姻事关一生,我就不能再听您的安排。”
李影的怒火更旺:“就是因为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我们更不能由着你自己来。以后你要接手你爸爸的公司,这一条路我们就得为你铺的平坦些。”
捏着薇薇送他那只派克笔,以基心里一阵阵的抽痛:“难道,您就舍得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
“幸福不是一件绝对的事。你都没有和安妮相处过,怎么就知道你不会幸福?”
“妈妈您也没有和薇薇相处过,又怎么能断言她没法胜任古家的媳妇?”
李影怔怔地瞧着他手中的派克笔:“妈妈见过的人,比你看过的书还要多。什么样的人我没有见过。打眼一瞧,我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一个戏子,能高明到哪里去?”
以基只是一笑,老一辈的人总是有些自以为是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也遇到了顽固不化的妈妈:“您有您看人的经验,我有我判断的标准。薇薇是什么职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她。”
“爱?”李影冷笑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是爱?当你为公司忙的焦头烂额而她袖手旁观的时候,当你资金周转不灵而她却束手无策的时候,你就知道,爱情不过是人生的过眼云烟。”
以基愕然地瞧着母亲,公司,资金,自己的妈妈从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势利?谈话,是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了,以基套上派克笔的笔帽,放回到西服的口袋里,淡淡地说:“你们答不答应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管家若是要跟,就让他跟着吧。”
李影气得浑身发抖:“翅膀长硬了学会飞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姓古,是古家的儿子,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除非是我死了,除非是你剔骨还父,否则我们家永远不会接受一个戏子做儿媳。”
以基像僵化了的石头一般伫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门被推开了,门外站着的是以基的父亲,古海盛。
古海盛平平静静地走了进来,沉沉稳稳地开口:“以基,我知道你从小就个性倔强,认准就不会回头。但是我告诉你,这次我不是来要求你,而是,来请求你!”
请求?
以基半眯着眼,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爸爸的公司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必须找银行贷款通融。可是现在的时局动荡,百业萧条。整个北平也只有思维银行有这个能力了。可是,帮人总不能白帮吧,人家也是有要求的。安行长的女儿安妮,见过你一次,对你印象很好,他父亲的意思是。。。”
以基咬牙:“所以,您就把儿子卖了?”
李影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注意你的用词。”
以基的脸色已经涨成了淡淡的微红,额际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爸爸白手起家,起早贪黑的做,才把一家小小的成衣铺变成了今天的服装公司。这家公司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我不想就看着他这样倒闭。以基,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你的亲生父亲,帮帮爸爸吧。”语毕,古海盛双膝一曲,“咚”的一声,在儿子的面前跪下了。
以基错愕的倒退了好几步,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更大的风浪,谁知道父亲竟然给他下跪了?
父母联合起来的双重逼迫,压的以基透不过气来,他迅速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又愤愤地把杯子扔到了桌子上,杯子里剩余的水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极了一颗颗晶莹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