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情深】不如不遇倾城色（基薇原创小说）

方寸舞台之中，可以是小姐的闺阁琼楼，可以是皇帝的金銮宫殿，甚至可以是黄沙滚滚的战场。幕起幕落之间，可能是一时，可能是一天，甚至，可能是一生一世。
她们，是一群女子。天赋异禀的她们演绎着旁人的人生，旁人的喜怒哀乐。台上，她们是帝王妃子，才子佳人。台下，她们简单，单纯，善良。却因追求不同而命运各异。福啊，命啊，造化啊，是真，是幻，还是假？


楔子：
她说，做戏子的，台下泪比台上多。台上，做的帝王，当得了将相，台下，依然会被轻视作践。
他说，台上，你为人演绎人生。台下，我为人设计服饰的。从本质上说，我们没有区别。
她的师父说：萧薇，人家少爷的逢场作戏，当不得真啊
他的父母说：我们家是绝对不可能接纳一个戏子做媳妇的
最后，他给她念了一首诗，诗的最后两句是这样的：
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三、人生的转折
秀儿听说了这件事，义愤填膺。
“她也太过分了。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那样说话了吗？拿钱砸人，以为我们没见过三万块钱？哼！”
秀儿语气中的‘财大气粗’让薇薇感觉好笑：“好了，做什么气成那样？”
秀儿凑近她，有些不解：“薇薇姐，你都不生气的么？”
微微一笑：“没有那个必要。”
秀儿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问：“薇薇姐，我问你。你和那位少爷，唔。。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什么什么地步？”正在为自己装扮的薇薇心不在焉的问。
“就是。。。就是。。。”秀儿一顿足，把心一横，“哎呀！就是你有没有让自己吃亏！”
薇薇大窘，眉笔都掉在梳妆桌上：“秀儿。。你胡说什么！”
“那到底有没有嘛？”秀儿打算缠问到底，这其中也包括了她对薇薇的关心。从小一块学习，一起吃苦，到后来，在万春戏院一起苦熬。薇薇姐，就是秀儿的亲姐姐。如果薇薇姐受了委屈吃了亏，那她秀儿绝饶不了那个人，管他是谁呢！
“没有没有没有！”薇薇一连串的没有，说到后来，竟是有些生气了。她和以基一起，多少人各种各样的揣测肮脏，龌龊的想法，那都罢了。可是，怎么连秀儿都会那样想。
还是，这个醉生梦死的年代，不再会有人相信最纯最真的爱情。更不相信有人依然会恪守着“发乎情止乎礼”？
秀儿缩了缩脖子：“薇薇姐，你别生气嘛。我也为了你好。我怕你吃亏。毕竟，我们见过例子的也太多了。”
她和秀儿唱红了，身边便围满“追求者”，美誉接踵而来，赞扬不绝于耳。尤其，在她表演了一次三十句连唱之后，这种情形更是被推倒极致。
但是相对的，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他们的成功，就意味有人必定失败。赫赫有名的越剧皇后，因为姐妹俩的横空出世，黯然离开了曾经带给她无数鲜花和掌声的万春戏院，惨然收场。
是啊，太多太多的例子。多到，没有例外？来上海之前，师父就说，十里洋场，凶险万分。追粉扑蝶的纨绔子弟数不胜数，你们姐妹俩千万知道保护自己。不可马虎，不可大意，更不可把人家少爷的逢场作戏当真。
逢场作戏，他是么？薇薇突然有些头疼，不愿，也不敢再深究下去。
又静了一阵子，秀儿又侧过头来问：“那支票你最后拿了没有？”
薇薇转过头去问她：“你觉得，我应该拿？”
“当然。是她自己给你的，又不是你问她要的。换了我是你，就拿着。古少爷那边，只要他不愿意离开你，咱们就继续交往着。两头不吃亏。”
薇薇猛然一惊，秀儿的话让她感觉陌生，这个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秀儿么？那个她认为单纯的如同白纸一般的秀儿？
这时，倪浩拿着戏本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儒雅的笑：“赵小姐，剧本我改过了，你要不要看看？”
薇薇接过戏本，感激地一笑：“倪先生，这本子你也改了好多回了。真是太麻烦你了。”
倪浩摇了摇头，对薇薇的感谢有些不以为然：“观众的口味不断的变，总得迎合他们的心态才行。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找个时间，我们再排练排练。”一绺发从薇薇耳边滑下，垂在了颊边，倪浩突然生出了一种用手去拨开的冲动。
薇薇突然一抬头，倪浩伸出的手怪不自然地停在了半空，讪讪地一笑：“还有问题么？
秀儿也探过头，也薇薇一起看。一边看一边不满的抗议：“倪先生，你每次改都改英台的部分。英台的戏越来越充实，我这个梁哥哥都快成了大配角了。”
倪浩一挑眉：“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王小姐那一折山伯临终，哪一次不是博得个满堂彩？”
秀儿嫣然一笑：“王小姐，倪先生。真是拗口极了。以后我叫你浩哥哥，你叫我秀儿。行不行？”
倪浩的眼里满是笑意：“随你高兴。”顿了一下，试探地问到：“那么，赵小姐呢？”
薇薇不解地一抬头，触到了倪浩的眼睛，他眸子深处蕴藏着的一些东西，让薇薇不禁呆住了。


正在说话间，外头传来两个人争执的声音，一个是胡师傅，另一个，是以基。
“胡师傅，求求你让我进去好不好。”以基的声音，哀求中透着焦急。
胡师傅的声音很为难：“古少爷，真的不是我不让你进去。只是薇薇交代过，她不想让别人打搅她。”
以基低下头，自嘲地一笑：“我已经是别人了么？”
胡师傅拧着眉头，同情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以基突然扯开了嗓子：“薇薇，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也知道你听得见我的声音。我不知道下午我妈妈都跟你说了什么，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些，都不是我的意思。。。”
后台的三人，将他的声音听得分明。见薇薇只是蹙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秀儿嚯的站起了身，径直朝门外走去。一见秀儿出来，以基似见到了希望，不再呼喊，而是拽住了秀儿戏服的袖子，陪笑着：“秀儿，让我进去吧。”
秀儿抽出了袖子，冷冷一笑：“不敢，我姓王。请叫我王小姐！”
以基不明就里，只得继续赔笑：“秀儿，茶楼的事我的确不知情。”
“茶楼什么事？你不知情什么？”秀儿瞪着眼反问，“要见薇薇姐，就回家把事情问清楚了再来，问一下你的妈妈，她都跟薇薇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以基心里有点委屈，以基买完东西回到茶楼，不见了薇薇。又听妈妈用“不懂礼貌，不识大体”来评价薇薇，就知道了这场“谈话”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他来不及问什么，丢下东西就匆匆出了门，把李影劈头盖脑的喊声都抛在了脑后。他要先去找薇薇，万一她要是误会了这是一场串谋好了戏码，那他真的百口莫辩，冤枉极了。
冲出茶楼的他，完全没有看到茶楼的另一幕。李影先是叹了口气，随手拿出刚才没有品玩碧螺春，又小嘬一口，才慢悠悠的开口：“这碧螺春的味道，我到底尝不惯。”
刚才表演茶道的姑娘此时又出现了，淡淡一笑：“伯母要是不喜欢碧螺春，下回我给你沏龙井。”
李影微微颔首，起身透过窗户望着以基奔跑着的身影，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安妮啊，你的路，可不好走啊。”
安妮又是一笑，举起手中茶盏：“那就需要伯母多多帮忙了。”
而此时的以基，正在万春戏院后台的门口，琢磨着怎么进去见薇薇。他一低头，有些发狠：“她不见我，但我一定要见她！”
说着，转身走开了。秀儿有些懵，他居然就这么走了？这么走了，谈什么“一定要见她”。古古怪怪的人！
直到大戏开锣，秀儿才明白古以基的“手段”。演祝员外的演员一出场，就傻了。硕大的万春戏院只做了一个观众，这个人，就是他们非常熟悉的古少爷。这戏，还要不要演？她为难地侧头看了看薇薇。
侧幕的薇薇早就看到这一切，冲着“祝员外”点了点头，意思是：一切照常。
于是，一场特殊的演出开始了。戏，还是那场戏。演戏的，还是那几个人。只是，台下的观众，只有一个。
到了楼台会，秀儿和薇薇把梁兄和贤妹的悲伤发挥到了极致，换成平时，早就掌声如潮了。今天，却静悄悄的。静的，不同寻常。静的，让人害怕。台上的“祝英台”唱着：“梁兄啊，今生再难与你夫妻配！”
台下的以基，心突然狠狠地揪紧了，紧到他感觉无法呼吸。这戏，薇薇每天都在演，演了有上百遍。他每天都在看，看了有上百遍。但在这一霎，他竟晃晃然地分不清台上的，究竟是英台，还是薇薇。
而他，会不会就是那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梁山伯？想起来，他们的相识就缘起于这出梁祝，梁祝！多么的不吉利！
好容易，戏完了。薇薇匆匆下了台，就听见胡师傅喊：“萧蓉去哪了，下面就该她的戏了。”
有人接话：“谁知道陪哪个老板吃宵夜去了。”
胡师傅气的跳脚：“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误场，这可怎么办？”
“胡师傅。”薇薇问，“下一场，什么戏？”
“庵堂认子。”
薇薇想了想：“我上吧。”


胡师傅一脸的不赞同：“不行，你才刚唱完，嗓子受不了。”
“胡师傅，救场如救火。万春戏院除了我和萧蓉，没人唱得了那出庵堂认子。”
胡师傅一愣，这倒是实话。犹豫一会才不确定地问：“薇薇，你确定你受得住？”
倒是秀儿在一旁着了急：“薇薇姐，你疯了。那出戏大段大段的唱词，你。。”
薇薇只是笑笑，拍了拍秀儿的脸颊：“别担心，都忘了我怎么才能在万春戏院立足的么？唱，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唱，是薇薇的骄傲，是炫技，也是发泄。
后台，以基不知何时来的。站在那里等她。薇薇装作无视般的从他身边走过，手臂却被人一把拽住了。
“薇薇你的脸色很差，下一场戏，不要去唱了，好不好？”
他温柔的语气让薇薇倍感委屈，想起刚才李影的神情和话语又不由得愤怨——这次“见面”的实质，以基是否知情？
“古少爷真是会开玩笑，你以为这万春戏院你家开的？”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还是说，下一场戏，你也包下了？”
没想到，以基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薇薇冷然地一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家的人，都会金钱来砸人！”说完，她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走了没有几步，又让以基追上了，双手轻而易举地久禁锢了她的肩膀。
“你不愿意见我，连后台都不让我进。一场接一场唱，这么疯狂的虐待自己。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除了这个办法，我想不到其他的法子了。”
薇薇认命地停住了脚步，斜斜地靠在了墙上，垂着头看着地面，也许是自己的脚尖，也许什么都没看。
“我妈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的确说了很多，不仅教了我做人的道理，也让我认清我们的地位、身份和彼此之间存在的距离！”
“什么身份？什么距离？”以基一头雾水，强制性托起薇薇的脸，“薇薇，你糊涂了么？”
“我以前是糊涂，但是，你妈妈已经彻底把我点醒了。”
以基有些明白了。妈妈的严厉他是知道的，之所以安排这场见面，也是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妈妈会爱屋及乌，现在瞧薇薇的样子，他隐隐地也能猜到了。都怪自己，让薇薇受了这样的委屈。
“你受了委屈，对不对？”
薇薇笑了笑，有些释然，亦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话没听过？习惯了。”
可是，那是你的妈妈呀！那字字句句敲在了我的心上，以基，你知不知道，那有多痛？
以基叹了口气，心疼了。也不顾幕间的人来人往，一把将眼前的薇薇抱了个满怀：“对不起，薇薇。是我考虑不周了。”
薇薇并不挣扎，她暗责自己的不争气，责怪自己就是无法抵抗他的温柔，埋首在他的怀里，薇薇的声音有些不真实：“你妈妈的态度，你了解多少？”
以基皱了皱眉：“在信里，我有跟爸妈提过你，但是他们的回信却从来没有回应。老实说，这次妈妈突然来上海，突然说要见你，我也意外极了。我急于想让她见见你。薇薇，如果我要娶你，就必须让你得到她的喜欢和认可。
“可是。”薇薇叹气，“我失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薇薇咬着下唇，思忖了一会，将茶楼里事告诉了以基。但也没有说的过于详细，有些话，太过钻心，她不愿意回忆。
以基的眉越皱越紧，猛然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真是蠢，真是蠢。”
薇薇慌忙拉开他的手臂：“傻瓜，干什么打自己？”
“如果那个时候我不走开，也不会白白让你受委屈了。”
薇薇不以为意：“老一辈的思想根深蒂固，就算那个时候你在又如何？她迟早都会跟我说那番话的，你也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们说服……”
后面的话，消失在以基的吻里。而倪浩，把跨进来的步子，又收了起来。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古以基，姻缘天定，薇薇是我的。你赢不了！
许久之后，以基放开了薇薇。将唇贴在她的眼睑上：“我要回去向爸爸妈妈摊牌。我要告诉他们，我要娶你。”
“这样的选择会不会很痛苦？”
“会有些痛苦。”以基闭了闭眼睛，他并没有把握，“如果我能两者兼而有之，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他们非要我做出选择。我的选择是你，只有你。薇薇，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就回来，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们结婚！”
三天后，薇薇等来的不是以基。而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有关以基的消息。
有关，他订婚的消息。


五、人生的初见
那年，嵊州的夏天，很热。
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半空，耀眼刺目。空气中没有一丝风，柳树垂下枝条打着蔫，树上的知了不停的鸣叫，使得燥热感越发的明显。就算呆在屋里也感觉不到一丝阴凉。
舞台是露天的，暴晒在太阳光底下，秀儿从屋里向外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拉住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先生的臂，语气中尽是撒娇：“师父，今天这么热，不会有人来看戏的，咱们不唱了好不好？”
老先生头也不抬：“不成，牌子都挂出去了，只要不是天塌地陷的事，这戏，无论如何都是要唱的。你这小丫头成天就想着偷懒。”
薇薇抬了抬手，指着窗外：“谁说没有人，那不是有一个？”
顺着薇薇手指的方向望去，秀儿不禁笑出声来：“哟，城里人啊！”又推了推薇薇，“一定是来找你的。出去看看吧。”
这个人“城里人”，就是以基。说起这个称呼的来由，是颇为好玩的一件事。
前些天，宁静的小村庄突然来了一个人，带着一个古怪的黑匣子到处走，然后又会在某个地方停下，举起那个黑匣子，“咔嚓咔嚓”的声音响成一片。
事后，以基告诉薇薇，当他看到舞台上的她，突然觉得这是他一路走来见过的最美的风景。不自觉的就举起了黑匣子——他的相机。
没想到会影响到她的演出，村民的眼神射向了这位不速之客，很不友好。以基耸耸肩，对着台上的她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悄悄地退到一边，环着臂静静地靠在了一颗柳树上，静静心心的开始欣赏。
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如此悠扬婉转的音乐，有这样优美动听的声音。由两个女子演绎的“爱情”竟也可以这般的动人。美好的无法用语言表达，让他沉醉在里面，沉醉在里面。
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有人兴奋地往台上扔东西。以基一惊，不由自主地就往台上望去。台上的人，神色依旧不变。看了一会，以基忍不住排众而出，一声大喝：“住手！”
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转回来头看他，包括台上的薇薇。
“你们凭什么欺负人？”不说水乡的人淳厚质朴么？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以基怔怔的站着，心里愤愤不平，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痛。倒是台上的人，神情，有些忍俊不禁。
有好心人向以基解释：“这是我们村的风俗，想喝彩的人就往台上扔东西，扔的越多说明他越喜欢。”末了，又加了一句。“小伙子别处来的吧？城里人？”
以基摸了摸后脑勺——风俗啊。可是这风俗未免也太。。。罢了罢了。风俗嘛，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想到自己刚才正义凌然的样子，顿时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戏是没法再演下去了，薇薇只好下了台，提前收场。在这个露天戏台唱了好些年了，这样仓促的结束，真是头一回呢，简直像是被砸了场。
但是薇薇心里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甚是感激。她早就觉得这样风俗实在不好，也跟师父提过，但是师父说：“那只说明他们喜欢你而已，你应该更努力才是。”
哎，顽固不化！仔细地想想，有人捧场，是件幸事。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太礼貌而已，难道还去阻止不成？几百年养成的习惯，怎么能仅仅凭着她的几句话，就有所改变？
眼前这么一个不明内因就挺身而出的人，倒是有些可爱。
人群散开了，以基还呆在柳树的地下等着。等着薇薇出来，为自己的“莽撞”道个歉。没多久，薇薇拉着秀儿的手从露天舞台的后面走了出来，看见柳树底下的以基，相视一笑。你推我我推你笑闹了一阵子，薇薇回头捏了捏秀儿的鼻子，走到以基的跟前，以基突然一慌，所有抱歉的话都化作了一句：“你们唱的真好！”
薇薇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你。”一语双关。谢谢你的欣赏，也谢谢你的仗义。
跟着薇薇后头的秀儿却毫不客气：“城里人，你坏了我们的戏！”
以基怔忪：“对不起。我好抱歉。”
秀儿扑哧一笑：“薇薇姐你看，好傻的人呐。”
薇薇瞪了秀儿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绮丽的黄昏安静的萦绕着大地，天边的金色衬着夕阳，给眼前嫣然一笑的人的侧面镀上一层浅浅金黄，以基看着，眼里是雾似的眩晕。


这是什么逻辑？以基有些想笑。又怕这么笑出声来会把这屋里的一老一少吓着，拼命忍着，倒是把自己忍了个面红耳赤。额上的触感让他迷迷糊糊地舍不得睁开眼睛。
这么一迷糊，就迷糊到了第二天中午。
以基睁开眼睛时，已经神清气爽。窗外的太阳愉快地跳跃着，明媚的让人心动。屋里静悄悄的，起身走到窗户前，以基看清了不远处的露天舞台上的两个影子。一个是佝偻着身子的师父，另一个是薇薇。骄阳似火，薇薇在露天的舞台上挥动的手臂，长长的水袖上下翩飞，包围了她舞动的身体，像一朵盛开的白莲，摇曳生姿。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她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偶然才擦擦汗，然后再继续。台下十年功，他知道学戏很苦，但他没想到是这样的苦，苦到。。让他心生不忍。
直到薇薇练完钻进了舞台的后面，以基才抽出空来打理了一下自己，锁了门来到舞台旁的那棵柳树下。
薇薇没有任何行头，只是一袭简单的罗衫向他走来。看见他，薇薇问：“你怎么起来了？身体好些了么？”
以基抬手摸了摸额，感觉没有那么烫手了，腼腆地笑了笑：“好像。。退烧了吧。”想了想，又说，“谢谢你。。。师父昨晚的照顾。”他知道昨晚照顾他的，还有薇薇。只是不好意思提及。
见他装作不知，薇薇便也只字不提：“毕竟你是因为我们才会生病，而且你的相机，真是对不起。”
以基摆摆手：“没关系。”怕薇薇仍然会挂心这件事，又添上一句，“真的没关系。”心里却
有点遗憾相机里的照片，不仅仅有嵊州的风景，还有好几张拍的是她。后来的某一天，以基无意中提到了这件事，提到了这些照片，被薇薇好一顿羞。
沉静了一会，以基抬首看了看天空中闪耀的让人睁不开眼的太阳。又看了看薇薇鼻尖细密的汗珠：“这么热的天，你们也要上台唱？”
薇薇指了指舞台前三三两两的人：“师父说，只要不是天塌地陷的事，只要有观众，戏无论如何都要唱。”
以基“嗯”了一声，突然心中一动，提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去上海唱？”
“上海？”薇薇听不少人说过上海，说那里奢靡而繁华。但是，有更多的人说，那里浮躁而浮华。她听过就罢，倒是秀儿，很是向往。
“上海是个海纳百川的地方，各种各样的文化都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我想，你。。你们到了那里也一定会极受欢迎的。事实上，绍兴戏在上海本来就有许多的观众。”
“我只是担心。”薇薇垂首，“像我们这样小地方的人，难登大雅之堂。”
“是谁说有大地方小地方的区别。”以基鼓励地说到，“像这样飘逸灵秀的水乡风情若是不能让更多的人见到，那未免有点可惜。”
薇薇被他说的心动，眼睛里有了神往的光：“我们，真的可以么？”
“我觉得你们唱的很好啊。上海的舞台更大，观众更多。假以时日，我相信你们会一定会唱红上海滩的。”以基这才把捏在手里的，已经被汗水晕开了字迹的纸条递给了薇薇：“这是我大学的地址，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有机会去上海，一定要来找我，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薇薇心里有些儿好笑，去上海，也只不过是他的纸上谈兵，师父有没有这个念头都不知道。这个人，倒是有了自己的计划。她没有接纸条，只是轻声地问到：“明天，你就走了吧？”
以基点了点头：“嗯。虽然耽误了一天，但应该不会影响行程才是。”
薇薇习惯性的皱起了眉，以基连连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薇薇笑了笑，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纸条。指腹无意间划过他的手掌，带给以基一阵转瞬即逝的悸动。
密密长长的柳条儿低垂着，紧挨着，像是一对对絮絮低语的情侣。树上的知了仍在一声声鸣唱着，却奇异的安静。
忽然，眼前的薇薇和柳树都变得模糊，以基慌得伸手去拉，却猛地栽了一个跟头，再抬头时周围黑成一团。一点一点显出房间里家具的轮廓。以基揉了揉了眼睛，这才看清了这是自己在北平的家。
赌气似的拉紧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个严严实实。回想起这些天家里发生的事，他彻底的失眠了。


回到家的第二天，父亲就病了。病得很突然，很奇怪，也很严重。
无奈之下的以基只得暂时搁置了“摊牌”的计划，留在父亲的身边照顾。只在第二天的下午，溜出门给薇薇发了一份电报。现在的时局，南下的电报时常会出岔子，也不知道薇薇是不是能收到。
父亲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星期。以基也终于看出了不对劲，父亲的身体很好，以往就算是病了，不出三天，父亲也一定强撑着去公司。而这次，父亲“病”的时间太长了。最奇怪的就是——他竟然一个星期都没有出门上班。
而且这个时候，他发现他的人身自由也被悄悄限制住了。不论走到哪里，身后都会跟着陪着笑脸的管家，即使他摆出了少爷的架势哄人，老管家依旧尽职尽责跟着，不丢不拉，不离不弃。
直到李影为他安排了和安妮的见面，他才多少了解了他们的意思。顿时利刺倒立，给了对方好大的难堪。以基有些懊恼自己没有学来倪浩的滑头，否则现在也不至于这般束手无策。
打这以后，李影每天都找他谈话，内容不外乎是让他去给安妮道歉。
以基眉目不动回答：“我没有觉得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让我跟谁道歉，又怎么道歉？”
李影晓之以理：“安妮家有头有脸有势力，她父亲还是四维银行的行长。你这孩子没头没脑的就给得罪了。你让你父亲的公司以后还怎么向她父亲申请贷款？”
李影动之以情：“你现在社会经验不足，不懂是非黑白，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你好。”
自从知道父亲装病骗他留在家中之后，以基的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小你就为我安排好了一切，走什么路，干什么事都是在您的命令和指挥下。包括念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都是你跟爸爸的主意，我没有一点自主的权力。可是，婚姻事关一生，我就不能再听您的安排。”
李影的怒火更旺：“就是因为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我们更不能由着你自己来。以后你要接手你爸爸的公司，这一条路我们就得为你铺的平坦些。”
捏着薇薇送他那只派克笔，以基心里一阵阵的抽痛：“难道，您就舍得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
“幸福不是一件绝对的事。你都没有和安妮相处过，怎么就知道你不会幸福？”
“妈妈您也没有和薇薇相处过，又怎么能断言她没法胜任古家的媳妇？”
李影怔怔地瞧着他手中的派克笔：“妈妈见过的人，比你看过的书还要多。什么样的人我没有见过。打眼一瞧，我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一个戏子，能高明到哪里去？”
以基只是一笑，老一辈的人总是有些自以为是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也遇到了顽固不化的妈妈：“您有您看人的经验，我有我判断的标准。薇薇是什么职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她。”
“爱？”李影冷笑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是爱？当你为公司忙的焦头烂额而她袖手旁观的时候，当你资金周转不灵而她却束手无策的时候，你就知道，爱情不过是人生的过眼云烟。”
以基愕然地瞧着母亲，公司，资金，自己的妈妈从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势利？谈话，是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了，以基套上派克笔的笔帽，放回到西服的口袋里，淡淡地说：“你们答不答应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管家若是要跟，就让他跟着吧。”
李影气得浑身发抖：“翅膀长硬了学会飞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姓古，是古家的儿子，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除非是我死了，除非是你剔骨还父，否则我们家永远不会接受一个戏子做儿媳。”
以基像僵化了的石头一般伫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门被推开了，门外站着的是以基的父亲，古海盛。
古海盛平平静静地走了进来，沉沉稳稳地开口：“以基，我知道你从小就个性倔强，认准就不会回头。但是我告诉你，这次我不是来要求你，而是，来请求你！”
请求？
以基半眯着眼，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爸爸的公司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必须找银行贷款通融。可是现在的时局动荡，百业萧条。整个北平也只有思维银行有这个能力了。可是，帮人总不能白帮吧，人家也是有要求的。安行长的女儿安妮，见过你一次，对你印象很好，他父亲的意思是。。。”
以基咬牙：“所以，您就把儿子卖了？”
李影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注意你的用词。”
以基的脸色已经涨成了淡淡的微红，额际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爸爸白手起家，起早贪黑的做，才把一家小小的成衣铺变成了今天的服装公司。这家公司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我不想就看着他这样倒闭。以基，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你的亲生父亲，帮帮爸爸吧。”语毕，古海盛双膝一曲，“咚”的一声，在儿子的面前跪下了。
以基错愕的倒退了好几步，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更大的风浪，谁知道父亲竟然给他下跪了？
父母联合起来的双重逼迫，压的以基透不过气来，他迅速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又愤愤地把杯子扔到了桌子上，杯子里剩余的水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极了一颗颗晶莹的泪。


八、一嫁一娶
以基看着倪浩的手，看着他的手从薇薇的肩头滑到了腰际，挑衅似的紧紧一收，轻笑着说：“你怎么来了？真是不巧，要是再早几天，就能赶上我和薇薇的婚礼了。”
婚礼？婚礼！这两个字像是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笞打着以基的心，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迷糊和真空的状态。
他的手攥得紧紧的，眸中跳动的火焰。他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跨过了石桥，两人离他更近了。却更让他觉得不可置信，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样回事？明明近在咫尺，却遥远的不可触及。
他后悔了。
为什么要想尽办法，千里迢迢的赶回来？为什么要忍受秀儿的冷嘲热讽，也要打听她的下落？为什么还想要向她解释什么?
赶来嵊州之前，他遇到了胡师傅。胡师傅见到他，似乎非常的吃惊，听见他说要赶去嵊州找薇薇，更加的吃惊，还外带了一些焦急和阻拦。最后拗不过以基的坚持，支支吾吾嘱咐他说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才明白秀儿为什么要说那些古古怪怪的话。这才明白胡师傅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阻拦他。
她也看到了那份报道，然后用最直接的行为表明了她的立场。
心，疼痛。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刺进了心房。
那边的两个人也终于抬起头来，三个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相遇了。
波光一闪，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她盈盈的眸子里，漾着惊讶的光。颊边粉红的色泽渐渐消退了下去。她扭过头去，很久之后才转过来。
忽而笑了一下，没有闪躲，没有害怕，坦坦然的望着他。唇边荡开了一丝浅笑，遥远的仿佛是他在嵊州刚认识她那会，清丽，甜美，单纯又是真挚。
只是现在的她，轻轻的靠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身上，离他那么近，离他如此远。
他丢下手里的包袱，淡淡的，浅浅的，静静的开了口：“薇薇，我回来了。”
她手上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那是相爱的人最幸福的象征，他的口袋里也为她准备了一个。以基的手，不由自主的伸进了口袋，指间立即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痛，整个指间都在痛！整个心都在痛！不！是整个人都在痛！
倪浩似乎很欣赏他愕然而失措的表情，一丝浅笑始终挂在唇边：“我还有点事，薇薇，陪以基说说话吧。”说完，扶着薇薇坐到房廊的石椅上后，抽身而退。
以基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攥紧了拳头，他在向他炫耀，用这样一种看似大度的方式，向他炫耀！转回头，以基的眸子胶着在薇薇的身上，看着她又咬着下唇，脸颊微微地上扬着。他真是爱极了她这个动作，可爱的让人心动。可是，他也恨极了她这个习惯，倔强的让人心疼。长长的沉默，长到连空气都凝滞的沉默。
他走了几步，走到了她的身边。他站着，她坐着。近在咫尺，以基这才把她眉间的苦痛尽收眼底。她好痛，他看得出，她的心也好痛！为何不等他回来，为何对他的感情如此没有信心？只一个月而已，他不信她的心会在短短的数十天内，天翻地覆。
微风，已经带了些许夏天的热，恍恍惚惚的飘过面颊。身后，是明晃晃的阳光。金子一般碎碎杂杂地晒在两人的身上。一片淡淡的恬静，清淡的似乎挥一挥手，就会飘散不见。这种感觉，令人窒息。他甩了甩头，想要丢掉这种恼人的窒息。阳光落在薇薇削瘦的肩头，她略显苍白的颊边是一层淡淡光圈，这样的薇薇让以基觉得自己的心揉成了皱皱的一团，每一根褶皱都在疼：“薇薇，你的腿伤的怎么样？”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腿受了伤？”薇薇一怔，条件反射地反问到。不应该的啊，他不应该会知道的呀？现在的他，不是应该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在南方的某个飘满柳絮的城市里，进行着他的蜜月之旅么？
难道？倪浩欺骗了她？薇薇的脑子一片混沌，理出任何的头绪。
“我接到了秀儿的电报。”此刻，以基早忘了秀儿说的她没有给他发给电话的事。
薇薇蹙蹙眉，秀儿连电报局在哪都不知道，怎么会给他发电报。但是她还是疑惑咽了下去。
以基靠近她，心有不甘，艰涩地开口：“刚才倪浩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才是他们之间的关键！薇薇执拗的回避了他的目光：“这是真的。一个星期前师父做主，我嫁给了倪浩！”
轰得一声，晴天霹雳一般在以基的头顶炸响。她轻轻地一句话，夺去了他的思考，夺去了他的呼吸，也夺去了他的灵魂。
在来的路上，以基想了千百种可能，没有一种，是像眼前这样的无稽和荒唐。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他想起了那个欢欢喜喜从杭城赶到上虞的梁山伯，一路的欢喜却换来了一腔的悲愤。
那么他呢？从北平一路又是车又是船，风尘仆仆，狼狈不堪。还用了生平最为不屑的手段，赶到江南的嵊州。
换来的，又是什么？他的薇薇嫁了，在他离开的那段日子里，匆匆忙忙地嫁了，嫁给了别人。  
他和她缘起梁祝，梁祝！多么的不吉利！
秀儿开玩笑时，总喜欢说他是薇薇的梁哥哥，现在看起来，一语成谶。他果然成为了一厢情愿，竹篮打水的梁山伯。
但是，更可怕的是，薇薇居然说是师父做主，她居然会这般任人摆布。
“为什么？”为什么为我营造了美好，又亲手毁给我看！所谓残忍，当如是！“薇薇，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居然还会告诉我说，是师父做主！你居然还会把婚姻陷落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
“就当是我变心！就当是我负你！所有的一切，都当是我不对！求你！放了我！求你！”薇薇声嘶力竭的声音，让以基心如刀绞。
“我不信！这太荒唐了，你要我怎么信？”以基问，声音里是清晰的痛楚，“告诉我，你爱他么？”
“我爱他！”薇薇一怔，随即回到：“我当然爱他，我还爱更多的人。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应该听过！”
“那么我呢？你爱过我么？”他知道她答得违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却突然微笑了，勉强的，苍白的，无奈的勾起了一抹虚幻的微笑，一语不发。
但是，他却懂了！手臂一弯，以基把薇薇圈进了怀里，俯头捉到了她的红唇。质问，心碎，不解，痛楚，化作蹁跹的蝶飞舞在她的唇边。她的甜美一如既往，以前，他吻她的时候，总是缠绵而温柔的。而这一次他的唇，那么炙热地压在她的唇瓣上，好像想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他的吻深深的，重重的，狠狠的，惩罚似的游走她的唇边。
薇薇惊愕，却仍然柔顺地承受着他的吻，那种炽烈的感觉，似乎能把她的心都燃烧起来。让她忘了一切伤痛的现实。
直到感觉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薇薇才发出一声微弱的抗议。
几乎立即，以基松开了她。人也清醒了很多，折回身拿过自己的箱子，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扎着漂亮的红色丝结。
“这个礼物早就想送给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这是我的毕业作品。我设计的时候花了很多的心思。”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动手拉开丝结，声音中有着涩涩的梗咽，“薇薇，你看一下，看一下。”
很华美的旗袍。银白的丝绸质地，顺滑的如同流水一般在指腹划过。旗袍的上面用淡粉淡金浅黄勾勒出一朵白莲花，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很美，很美，可是她已经要不起：“很漂亮，真的。但是以基，不要把它送给我。你应该把它送给你的妻子才对！”
“是谁告诉我结了婚！我跟你说过，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而饮！”以基的身子一僵，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如果你那么希望我去娶别人，我可以顺了你的心愿！”
他要逃避，对！逃开这个问题！不能面对，不要面对。
他说什么？薇薇似乎吃了一惊，神色大变。
以基没有注意到薇薇神色的变化，盯着自己手中的旗袍，把它塞到薇薇的手里：“你收着也好，丢掉也罢。现在这是你的东西，凭你处置！”走了几步，顿足又停了下来，伸手掏出了西装口袋里的小小的钻戒，“这个戒指，我选了好久，可是现也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天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弧线，穿过隐隐的柳树间，消失在潺潺的流水中。


倪浩远远地走了过来，将两人都拉回来现实。他的嘴角依然挂着浅笑：“对不起，怠慢了。以基，留下来吃饭吧？”
以基斜斜地看了他一眼，问：“你爱薇薇么？”
倪浩一挑眉，这个问题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个问题真是奇怪，我若不爱她，为何娶她？”
深深地吸了口气，带进胸腔的似乎都是疼痛的感觉：“好吧，我祝福你们！”
倪浩笑着扶着薇薇：“我先送薇薇回家。”
风，带起了薇薇的发，遮住了她的脸颊。以基不敢抬头，他知道，她被倪浩带走了。从他的生命中，带走了。
一回到家，薇薇整个人都瘫软了，撑着门框。手里捏着的旗袍早就皱了一团。这原本是以基打算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他的毕业作品，费劲了生平的功力和心血。他想做的好些，好些，再好些。到了薇薇生日的那天，再送她。于是便拖了些时日，谁也想不到，这样精心策划的“拖延”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为了两个人共同的，痛苦的回忆。
一阵头疼欲裂。
倪浩伸出双臂缠住了她。薇薇皱了皱眉，厌恶地推开了他。自己却因为失去支撑，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倪浩没有过来扶她。只微微挑起了眉：“怎么，和旧情人唱完了楼台会，就要把新婚丈夫丢在一边了？”
“电报是你发的，对不对？？”
倪浩在薇薇身边侧身看着她，并没有否认的意思。
“所以，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算准了他会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给他看的，对不对？”懊恼，自己居然是这样的迟钝和愚笨。
“是！”他居然爽快地承认了。
“为什么？”
“为什么？”倪浩邪魅的笑了笑，“从小，我就活在他的光环底下。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以基怎样怎样争气，如何如何优秀。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我努力的想要让爸爸妈妈认同我，我不是要他们夸我，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在低瞧我。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在他们的心里还是及不上他。他事事占尽优势，处处占据上风。有时，我真恨不得这个世界没有古以基这个人。薇薇，其实当初见到你的时候，我也是很动心的。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和他扯上了关系。我知道姨夫姨母都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你进他们家的门，而你们却天真的以为爱情可以改变一切。原来睿智如古以基这样的人，也会有幼稚的时候！我看着你们的感情日趋浓烈，我知道他非常的爱你。突然之间我想到，如果我抢走了你，对他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这个计划，需要姨妈的帮忙，在我准备给姨妈打电话的时候，她的电话到先到了。”
薇薇觉得周身都凉了，霎那间像是被人推进了万丈深渊。无论她怎样聪慧，也绝想不到倪浩接近她的原因是竟是这般扭曲和变态，她说不出话来，机械地接受着倪浩的声音：“事情和我计划的一模一样。你拒绝了姨妈的支票，那傻小子跑回北平妄图去说服他那对势利父母，你又摔伤了腿，这可真是天赐良机！我原以为这辈子已经注定了在任何事情上都要输给他，没想到我也终于赢了他一回，而且，大获全胜！”倪浩伸出修长的指，强迫薇薇抬起来头看他，“我娶到了他最爱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刚才我看见他痛苦的样子，心里有多痛快！”
薇薇咬着牙，在五月的天气里浑身打颤，连唇都在哆嗦：“倪浩！你这个疯子。”
“是！我是疯子！你现在才认得我的真面目，未免太晚了些！”倪浩大声的接口，“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爱着的女人在别人的怀里。我妒忌他，妒忌得快疯了！”
薇薇哑然，从认识倪浩开始，薇薇就知道倪浩对她的喜欢，淡淡的，浅浅的，从来没有显露。她也就装作不知。
在嵊州的这段子，倪浩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她渐渐地对倪浩也有了一丝依赖的感觉。只是在夜深人静之际，想到以基，心依旧痛的不可遏制。
她怨他，恨他，但是，更想他。
有一天，恰逢师父的生日，倪浩张罗了一桌酒席。散席，薇薇醉得很厉害。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身边躺着的，是倪浩。昨晚发生了什么，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倪浩被她捶醒，什么话也不会。任她骂，让她打。等她没了气力，才发现窗外秀儿那张苍白的如同纸一般的俏脸。
后来，倪浩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大的讶异，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总以为温和而儒雅的倪浩会是她的避风港，那日的事情，大概只是他的酒后糊涂。没了越剧，没了以基，没了秀儿，没了清白。她赵萧薇的人生，还有什么？除了嫁给倪浩，还能怎么样呢？
和以基的恋爱，甜蜜有之，犹豫有之，挣扎有之，痛楚有之。李影的厉声常常在她耳边回响，不堪重负。太过跌宕的人生，没有几人能够消受。若一生就这样平平淡淡，倒也不失为一桩坏事。
她从来不知道倪浩爱她，这样疯狂地爱着她。
可是，他的爱太极端卑劣，太不折手段。她接受不了，她承受不住：“那么那份报纸，所谓的蜜月，都是你在骗我！”
“给小报记者一些钱，写一些不着边际的假新闻不是难事。更何况，只是登一则订婚启事。”
薇薇几近歇斯底里：“那天你也根本没有喝醉，你一直都很清醒，是不是？！”
倪浩耸了耸肩：“傻姑娘，若不是生米煮成熟饭，你怎会同意嫁我？”
薇薇一抖，眼神狠狠地剜过倪浩，她想要把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切下来。
倪浩神色一沉：“不要用那种神情看着我，能让你们单独再见一次，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得寸进尺也要适可而止！”
眼见无法交流，薇薇倔强地转回头：“现在认得了真面目也不算太晚。只希望从今往后，我们泾渭分明。”
“休想！你一个有夫之妇，竟敢让另外一个男人那样吻你，你就该知道后果！”冷不防地，薇薇被倪浩腾空抱了起来。从他深沉的眸子中，她读懂了，他想做的事情。
她在他怀里抵抗着：“不！倪浩！我不愿意！你不能碰我！”
可是，她的挣扎又怎么敌得过一个失控中的男人。很快，薇薇就没有力气。她的捶打越来越无力，反倒更撩起了倪浩体内男性的本能，他在她耳边重重地喘着气：“傻姑娘，这是夫妻义务。”
倪浩的身子重重的压住了她，浑身扯裂一般的痛，可抵不过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倪浩终于沉沉地睡去了。薇薇撑起身来，她哭了。
哭自己的无用，哭自己的软弱，苦自己荒唐，苦自己的悲哀。泪水一遍又一遍的打湿脸颊。眼睛生生的疼。
这一生，就这样了吧。未来，已经看不见了！
以基，应该已经恨透了她，这样也好，他没有责任再来承担她的生活了，以后，就这样了吧。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那边的以基，一路风雨兼程赶回了上海，赶回了公寓，没有一丝停歇。他不敢停，一停下来，心就仿佛要停滞一般的疼。
在公寓门口，他遇到了住在楼上的记者先生，两个人一打照面，都是一愣。
“你不快乐？”以基单刀直入问，也不管是不是突兀。
对方点头，不着边际地回答：“爱情，也就那么一回事吧！”
以基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是从彼此的眼睛看到了同样的痛楚，那种失去最爱的痛彻心扉。
于是，他明白了。也许，爱情真的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吧！
打开房门，屋里的灯亮着，他一眼看到了坐上沙发上的李影和安妮。
前者一脸的愤怒，后者一脸的恼怒。
没等李影开口训斥，以基指了指安妮，平静地开了口：“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娶她么？我答应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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