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枢，表字持要，太子少傅长子。此生前十五载长于门庭庇佑下，因而内敛纯质，待人真诚，在表情达意上有些迟钝，后知后觉。不曾身经世间风霜，所思所想难免浮于志望，但对于所执之念却总有缄默中的坚持。而自征和十年始有的衷情难诉与入朝之机，已经使变局昭然若揭。倘使可为、如若可得，也不必做无瑕的荆山玉。

在重山能困住鹤鸟的北地，我时常望向窗外的一天风雪，一切并不清白，有些归乡的道路只会被掩盖或被抹杀。但我执着于望向从前，一切始于征和年间的春，我与藿相识于风雨，长绝于风雪。那时她应当恰逢其时地读懂了我的语意，而我还有一天的闲暇，看四月的风吹过山岗。

“山水沉默，你也要沉默吗？”
“可我实在愧对她，也愧对我心中的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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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日 鹭点烟汀
谢枢
雨幕藉此化吹细浪，云汉边归飞之鸟也适时戢翼了。纵立被径的春罗之上，如是问因中，始终无法否认的是：青山遮不住。虑攒山眉，也在坦言：“实则渌水、风絮、绿嶂与清川，很难使我耽于幽僻。上有定论，而我、无从向金门扣谒陈情，纵然世人常能静对山水沉默、神佛寡言…”循目纳下犹已相近的形姿时，字句分明无奈却信定：“可我实在愧对她，也愧对我心中的公义。”

一场宛国贵女的闹剧，一次桓帝施与的宽纵，似乎所有人就此作罢，而我不敢苟同。法不阿贵，无端卷入的谢女、我的妹妹，怎会无须持平公允？可真正地登堂试问时，母亲如常退于一屏之后，岁月再度无言。但在庭中我无端想起了那日的汀洲与白鹭，我草率地认为藿会不同于任何一人，虽然我不曾问过她究竟怎样想。
我想问何所道，我想听世情相违。

“世情相违，究之还在台鼎华秩…”
“母亲，庭中、当更有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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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四 谢府
谢枢
于长风无息的时节中，廓然之境自阴晴下显晦，无意撞入眦目是一隅屏山遮断。概有良久的缄寂为障，心涛波路难再推索藉词，惯于似有如无的注目里，此际反要逾常坦问：“母亲，纵有镐京功僚时贤云集，而出自谢门的贵女，竟也甘得戏侮吗？”并不留看上位昭显的情容，试想设使重规著语，应问：何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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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四 谢府
谢枢
遑论时下庭前绿蒹复荣，抑或云浪难聒天响，都难以允一笔名为遗忘的虚锋代为遮覆。饶经目刃的短兵相接里，仿佛也无法再淌开如源净心，于艰涩的问因中轻述，“世情相违，究之还在台鼎华秩…”当空念如裁落的花幕，就在沉阒晦影中馈奉最后一寸意诚：“母亲，庭中、当更有好光景。”

那是我所见征和年间最后的一个五月，接踵而来的仍是'千金买马'的轶闻实事，我扪心诘问却又不置一词。直到长街小楼之上的推窗偶见，藿对千金香马不屑一顾地避目，恰好是长衢罗绮、满城箫笛中远望的殊美，也是千万人中的最应相逢。因而共孤光的期约，阴差阳错并未常青的鹭兰，大概我此生的遗憾之一，但誓言不假：凡有镜水，我始终期许白水鉴心，白鹭永在。究其一生不曾得知的是，那只漆盒会被她留存，但我却在不久之后真正地失约。

“我收下了，以此记下你的过失，和你想要投我所好的留意之心。”
“我会、尽力弥偿今次的过失。人生朝露短，或许你已决意忘却的，我始终愿为记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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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三 共孤光
谢枢
应有空翠跌失在了一峰众壑间，此生的命序或许无法拓写出金章紫绶的篆印，反而含藏预卜着愿与身违。不经觉当下名为失慎的兆象，仍旧以纯然又坚定的字句，试图轻描进她的岁月中，“我会、尽力弥偿今次的过失。人生朝露短，或许你已决意忘却的，我始终愿为记取。”山石岭光中似有东风吹梦，在注视着她的影迹时，才悉解了刹那望断十分春的释义。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自垂髫至加冠，从春事到落雪，我以不同的心境数次想起这一句，倒也不失为一句谶语。大宛的乞巧、大宛的山巅，我们共看过一场烟焰的坠落，我听到的无非是万千曲折，终于如愿。

“烟焰之下，月不必明，露不闻坠，常有人与天说愿。我妄自猜想、你也会有寻常愿景吧。”
“你能听见吗，谢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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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 郊外山上
谢枢
分明当此节的盛景：夜浦芰炬高照如昼，浪映云横，榭台筵开时正相对以鳌山结。而枢仍坚执地认为这无法称之为真赏，施以挽留的举动中，也思量起如何剖释一场烟火筹虑，此际的心声就化为一山飞峙间阻绝的青霭，悄然无息地沾湿于长流，应有百泉为之同响。不料只此心弦因绊足的砾石而崩断，悉察情势后就在她身前矮身伏低，无外乎示意：“旷野的月年年重圆则缺，倘若你肯再信（我）一次，我会说及至山巅，更胜月光。”就如彼时推窗遥见，毅然做出了一生的抉择，只在片刻。

新政之上权宜之策，兵权的放或留，种种选择之中桓帝终究看向了我，而我欣然领受。万象天地，我无法否认对庙堂的贪图，也未必赞同清浊有道，更无畏边域疆场的策马奔赴。谢府的三秋桂子下，这一件事照旧先与妹妹说起，如她所说，轻轻一直是我归来的底气。于是在那一年，我确实辜负了许多人的期盼。

“再譬如，始终不会变的是：轻轻是怎样的妹妹，而我又是怎样的哥哥。”
“也不要回头看我，我不舍得，除此以外的千句，尽数想要挽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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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枢
光阴仿佛一柄锋刃，割离出了一幕幕晦暗下的隐喻，好比当下一阵列行的雁影过眼。在一瞬相视中，试想着最理当的譬解：“作别稚年，命运与变数中，一程又一程的相遇大抵太过恒长了。但哥哥想要轻轻记得的是：许多事都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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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枢
瞥见日影穿枝下流泻的幢幢碎光，霎时追忆起过往鹭影水畔、旧室堂前的种种，试图托以此刻尽数言表：“再譬如，始终不会变的是：轻轻是怎样的妹妹，而我又是怎样的哥哥。”稍在顾看时拂下她发间碎落的桂花瓣，交托无须费意雕琢的心声，“还有，同于往日的爱，无关父亲与母亲会投来怎样的目光、又回以怎样的言语。”

人的一生有无数个秋、有无尽的寥落，而大宛的繁华也从这一个秋开始没落，成为无人挽回的史册一笔。纵使许多人同我一样，很早就洞见了世道不公，但他们大多是宛国的千万子民之一。藿的老仆殒命于权贵的荒唐行径，我不知如何相慰，却要与她再次别离。我也许不在意要风光霁月的活，我只是想成为谁的依靠、成为宛国生民的口舌。

“如果除却妄心，也无畏无疾而终的情涛，我以为世上很少有捱不过的关。”
“我不想听这些。来日想起，太容易当作绝笔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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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枢
当翩影倏尔逝过眼际，果然风也如是寂寥，试图挽留又垂落的手似乎已然昭示：掌容方寸，太多无法近握了。难以割断她眼中的千绪万缕，无法否认诸此负约，在山心崩绝壁前，着意解释这样的离别：“时不可失，我诚然、也想成为谁的依靠。实则那夜山前月下，我的私愿是：山南海北之期、天壑分疆之遥，你之于我仍有期冀。但我许诺，别离不会太久，不辞路远，踏雪也归。”一如江流石不转，就此亲执长策催行白驹过隙，继而再度并行时，说尽了今岁最后的情词：“如果除却妄心，也无畏无疾而终的情涛，我以为世上很少有捱不过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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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枢
栖迟暄温下的文篇，尚不知悉或经来日一霜，将会被打落为何种裁冰词笔。此刻仍如往日一般静听、记取出自她的字句，遥想也感同其间引为惋伤的岁景，试向绵长的流光再借一寸慰心：“心意永结，我会是不必挽留也为你停驻的人。归期难算定数，但此节凡有秋明白鹭双飞处，山风自你鬓边逃，就当是我、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