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瞬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昏昏沉沉的，鼻子也塞住了，整个人像昨天刚爬了山一样浑身没劲儿。
不是吧！今天是全运会第一个比赛日，自己又不出意外的出意外了！
起来第一时间找体温计，最近两年感冒发烧带病上场都快成为泳队常态了，年轻人还能克服一下，对他一个年过三旬的老将来讲真是不友好。
九月底正值金秋，粤港澳大湾区迎来了浩浩荡荡的宇宙无敌超级运动会，史无前例的三地合办让即使是常常赴海外出战的国家队队员们也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新鲜感，原想着能抽空去逛一逛港澳，没想到刚到广州就遇上了大降温。
昨天开幕式，说不上是天公不作美还是遇水则发，前面表演完美无瑕，偏偏到运动员入场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彼时的老顺正举着他的手机嘻嘻哈哈的拍着vlog，根本体会不到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威力。
队伍正前方的旗手是去年才在巴黎奥运会拿下100米自由泳的潘沾乐，王瞬的镜头对着小队员背影，一边淋雨往前走一边用他的塑料浙普介绍着潘沾乐小队员是我们浙江的骄傲。
走在他旁边比他高半个头的孙洋和比他矮半个头的老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前者手忙脚乱的给他套了一个塑料雨衣，后者贴心的把他手机夺走拍下这温馨一幕。
“你先穿雨衣？明天200自你还比不比了？”
孙洋都无语了，自己离队5年归来顺子扔是13岁，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回来这大半年他常常怀疑泳队vlog里那个温柔可靠关心人的队长王瞬到底存在吗？
“套上这个也太丑了！还咋拍啊？一点也不帅！你看小潘走的多挺拔”潘队获得汪队点赞。
“你在巴黎咋拍的？在巴黎的大雨中拍到了人生照片，大湾区就拍不到了？”孙洋回怼他。
“拍得到拍得到，来来，比个耶！”王瞬一把把孙洋拽到镜头后面，又招呼住老鳖，三人拍了张合影定格。
上一次参加开幕式三人一起拍合影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雅加达亚运会吧。彼时的他们还是泳队的中流砥柱，正逢当打之年，4X200自四人组三个人是浙江队的兄弟，那时候多青涩多自豪啊！
闭幕式的时候孙洋参加了杭州八分钟，对于那时还没有扛起大旗的王瞬来说，2022的杭州承载着太多美好的期待，没有疫情，没有战争，只有和你一起游下去的人想在自己的家乡为职业生涯画一个完美的收官。
那一场恍若隔世的梦啊！游过了东京，走过了西安，经历了乌托邦一般的北京冬奥，直到杭亚圣火的最后一棒交接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才真真切切地接受，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王瞬夹着体温计翻自己昨晚上拍的视频，门突然被人敲响。
“顺子？吃饭去吗？”孙洋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王瞬赶紧去开门。

看到王瞬还穿着睡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孙洋愣了一下。
“你不会刚起吧，马上要出发训练了，这可不像你”
“杨哥，我好像真的感冒了……”王瞬一边抱怨一边把体温计从腋下拿出来，37度2，倒是不发烧。
孙洋摸摸他的额头，长叹一口气。
“都跟你说了先穿雨衣，你非要拍视频。我去找队医给你拿药，你赶紧收拾，咱先去吃饭再去训练馆”
王瞬又坐回床上，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被人照顾的感觉了，孙洋离队以前他是那个照顾型人格付出更多的人，孙洋离队以后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大队员要照顾弟弟妹妹们。
好累啊！这些年真的好累！
直到孙洋去年回归，才终于有了让他喘一口气的机会。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借用一下胖球队东哥的名言就是“溺水的人终于探出水面呼吸”。
可他偏偏是个游泳运动员，说这话应该没人信吧！
去年8月孙洋回到省队一起训练，王瞬发现自己许久不用的撒娇耍赖，竟然某个人会纵容了！
于是在10月份官方文件下来官宣后，王瞬义不容辞的转发：欢迎归队！
望着回复提示里满屏的“力挺”“你对得起与世界为敌的粉丝吗””妈妈我的乐乐妈”一片混战，王瞬有一种恶趣味被满足的爽感！
你们懂个毛线啊？能当小孩子，谁tm愿意当老妈子！
单项没有接班人就罢了！还得跟着居委会大妈似得调节这调节那……
孙洋拿了药回来，看到王瞬还在床上坐着，震惊地要骂人了。
“你怎么还在这坐着啊？你训不训练了你还？今晚上200自决赛啊顺哥！”
“练练练！等我一下”
王瞬快速的冲进卫生间洗了个脸出来，孙洋没关门，王瞬就这么直接把睡衣脱了找T恤，
老鳖和小蛙正路过，看到王瞬光着个膀子找衣服，床上还坐着个快两米的孙洋一直盯着他！打招呼都只留下了轻飘飘的五个字。

第二章：
200自的预赛是在开幕式前游的，孙洋的200自一项虽然久未参赛，但是首战告捷，打出了漂亮的好成绩！
位于黄金泳道的他旁边分别是王瞬和潘沾乐。
比赛尚未开始，更衣室里，孙洋带着耳机闭幕养神，王瞬突然过来推推他。
“师哥，你带纸了吗？我好像感冒真的加重了”
孙洋愣了几秒，起身去给他找纸巾。王瞬望着一句话都不唠叨的孙洋有点不习惯。
“师哥，你紧张吗？”王瞬突然问到。
孙洋翻包的手一顿：“不紧张，放松自己，享受比赛”
“可是我好紧张啊！我好久好久没有比200自了”
久到仿佛和你离开赛场时间一样长。
“运动员准备入场”广播声响起，8位决赛选手列队走向检录处等待上场。
孙洋是最后一个，一边走一边给王瞬抽纸巾，直到做完准备动作，两个人都是相顾无言的状态。
哨起准备，枪响入水，全运会游泳赛场由万众瞩目的200米自由泳项目拉开序幕。
二人几乎同时入水，场上响起了呼天喊地的欢呼声，
王瞬的自由泳划水是孙洋手把手教出来的。
时隔四年，师兄弟再一次游进同一片竞技场，他有一些恍惚。
200米的游程，孙洋并没有保留体力，临道的水花频频溅到王瞬身上，好像在提醒他们的人生里永远存在着对方的痕迹。

头埋进泳池里，池底是黑色的，相识19年的画面在王瞬的脑子闪过，只要在水里，那些记忆永远挥之不去。
王瞬今天的战术就是跟着孙洋游，他很庆幸师哥仍然在200自项目里是王者归来的水平。
最后25米，孙洋和潘沾乐都已经开始冲刺，王瞬紧紧跟住，随着现场的欢呼声加速前进。
突然，小腿上传来一阵疼痛，在到边的最后10米，王瞬腿抽筋了。
触边结束，他扒住池子边回头看自己的成绩，在最后的时刻被潘沾乐反超，拿到了200自的第三名。
而孙洋，时隔5年回到国内顶级大赛赛场的孙洋，游出了巅峰期的成绩成为冠军。
王瞬看着孙洋的名字赫然写在第一，后面挂了个小金牌，一瞬间不知道是眼睛更酸还是腿更酸。
“他只要参加比赛，就是要拿冠军的！”
孙洋成熟了很多，但是看到成绩的那一刻还是激动的忘乎所以了，他爬上泳道分割线克制又发泄的砸起了水花。
天才仍被游泳女神眷顾，却在成长中被磨平了棱角！
王瞬侧身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腿想跟他握手，孙洋好像没有料到这只是一个握手，他从分道线上下来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小师弟，然后失声痛哭。
现场被欢呼、呐喊还有激动地声音包围，孙洋抱着自己年少时的同伴，王瞬抱着自己泳池里的灵魂支柱，两人紧紧相拥。
孙洋的泪水流到王瞬肩上，烫烫的，和泳池里的水温度不同。王瞬不知该如何叫停师兄汹涌的情绪，他压抑的太久了，需要一个肩膀，一次痛哭来释放，而王瞬很愿意借他自己的肩膀。
久到池边的技术人员过来打手势让他们不要影响下一场比赛，王瞬才轻轻地在孙洋耳边说
师哥，我小腿好像抽筋了。

哥哥们要不是看到回复我都快忘记自己在做饭了，更新一直在文档里没有粘上来。。。每天晚上跟着swj们拉练+高强度冲浪一不留神到半夜一点，持续更不动一点。。。抖。。。

不想再打谐音名了哥哥们，换回本名！
第三章：
汪顺是被孙杨拽上岸的，作为游泳运动员，这多少有点子丢人。
潘展乐已经在采访区等他们俩许久，第一名和第三名都不来，自己一个亚军先接受采访这太奇怪了。
回头一看，两位师兄刚从水池里爬出来，大前辈孙杨一边往前走一边鞠躬，小队长汪顺跟在他身后，向场里的泳迷360度挥手。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磁场好像有一种天然的排他性，轻轻地不说一句话地壁了所有人。
真是一对壁人呐！怪不得去年巴奥的时候路过的黑子都要嗑一口。潘展乐想。
只是能快点吗我的两个活爹？
眼见着两人勾肩搭背的走过来，小潘腹诽道。再不过来我的赛博姨姨们要把场子掀了。
采访区的记者已经挤爆了，争相举着自己手里或贵或便宜的设备拍摄。
*CTV的话筒已经递到了跟前，记者也很明白直播前的观众想看什么，第一个问题就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再一次在泳池里，在赛场上再相遇？二位是什么感受可以给我们分享一下吗？”
一旁的潘队瞪大了眼睛。不是，我银牌啊大哥？我们仨都是浙队的啊？我不配拥有一个可以参与的问题吗？
“非常好，感觉像梦一样，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兴奋的大赛感觉了！”孙杨的眼睛里已经闪烁着泪花，比起金牌，他更满意自己今天的成绩。如果说挺过禁赛的四年重回赛场只是要给自己的职业生涯一个交代，那今天的成绩完全可以是他新的起点。
作为一个34岁的老将，他在挑战着游泳运动员的年龄极限，也在像全世界昭告，自由泳的孙杨时代还没有落幕！
王者归来正在上演。

“那汪顺呢，今天也是游出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现在的心情怎样？”
“感觉……像回到了19岁那年，12届沈阳全运会，那是我们第一次参加全运会，我也是这样跟着杨哥一起游，怎么也追不上他。今天也是这样，但是……真好。我们的自由泳之王回来了。”
潘展乐侧身看着汪顺，队长的眼睛亮晶晶的，是泪花吗？还是隐藏在波涛汹涌的情绪下含蓄的骄傲与祝福。
旁边的孙杨动来动去让他无法忽视，头一转发现，人眼睛里的泪水早已喷涌而出，自由泳之王把头偏离镜头。
他还是那么爱哭，但成长让他学会了规避和掩饰自己的情绪。
潘展乐拍拍他，伸出手想和他握拳，年轻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这位34岁的老队员致以崇高的敬意。
当镜头移过来的时候，潘展乐自然地接过了话筒。
他眼角的余光里，镜头外的两位老将背过身去，手互相搭在对方肩上，无声地释放着自己的压抑了四年的、阔别已久的久别重逢。

第四章：
比赛结束收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了。全运村的食堂24小时开着，游泳选手们合完影三两组队走出场馆，准备搭上公交车去觅食。
汪顺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铜牌盒子。一边走一边擦拭。
他从来没有这么宝贝过一块铜牌，200混拿了好几块铜牌，还被人叫“铜男”，他其实超级在意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只能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拿铜牌。
但今天不一样，在领奖的时候，他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颁奖嘉宾把铜牌挂在他脖子上，他擦了又擦，最后放进嘴里轻轻地咬了一口。
孙杨站在领奖台下笑他，铜牌咬什么，想确认牌子硬不硬吗？
不，是想确认这是不是一场梦？汪顺没敢说出口。
他好怕这是一场梦，如果是，他想祈求老天让他永远也不要醒过来。他要告诉全世界，他超级在意又超级宝贝这块铜牌。
因为拿金牌的人，在领奖台上比他站得高的人，是师哥。
孙杨拿着个手机对着傻乐呵的汪顺边走边拍，队长看起来太傻了，和他的小师弟一模一样。他要把这段拍下来珍藏。
“我们去吃什么啊杨哥？我饿了！我想喝海鲜虾仁粥”汪顺看着镜头，声音有些娇憨。
“队医说你不能喝虾仁海鲜粥，你感冒还没好呢”孙杨正色道。
“哎呀拿了奖牌嘛，今天高兴嘛”汪顺一边说一边指着前面“快点跑，咱们赶这一班车”。
语毕，突然拉着孙杨的袖子向车站大步跑去。
孙杨手里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收，就这么鬼使神差的一手抱着盒子，一手举着手机，跟着汪顺跑起来。
两人就这么匆匆地上了车，汪顺回头对着镜头一笑说道：“赶上了赶上了！”
孙杨这才来得及看视频里的小师弟，露着两颗小兔牙，真甜真好看。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网友叫他兔牙妹了。
你在想什么？孙杨甩甩头！我怎么真被网友忽悠瘸了，顺哥可是堂堂瓜队队长，威风凛凛，怎么能在心里泥塑他呢？这太罪恶了！
“哎呀这不乐乐妈吗？你们刚比完赛啊？”
突兀的女声响起把孙杨思绪拉回现实，眼睛挪过镜头看到了刚收队的跳水队现任紫微星女王！女王一项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对于大家喜闻乐见的互联网调侃活学活用至极。
毕竟们跳水项目上有个英国天才小将（男）是真的带着老公孩子来看比赛的。
汪顺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笑着与对方寒暄。
放在往常他一定会追着开他玩笑的小队员满场跑，最后抓到人把人按在角落里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义正言辞地更正：
再说一遍，我才是乐乐爸！你别搞混了！
孙杨很快加入了这场寒暄，都是游泳中心太后座下的“门生”，虽然跳水双子星声名鹊起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国家队，但作为两个项目的巨星级别人物，大家也并不算陌生。
公交车很快抵达食堂。
孙杨和汪顺先下了车，汪顺运气好，食堂的虾仁海鲜粥还剩最后一份，正好被他捡漏。
孙杨端着餐盘坐下，看到汪顺一边咳嗦一边小口喝粥，有点没脾气。
“都说了你还没好不能吃海鲜这种发的食物，你怎么不听话？你看看，开始咳嗦了吧”
“才没有嘛，只是呛到了。”
孙杨趁汪顺说话一把把粥端开，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尤其在管教师弟这方面很有一套。
说不让喝就是不让喝。
汪顺有点丧气又有点埋怨的看着他，算是作罢。
隔壁桌有两个其他省游泳队的小队员目睹了这一幕：
“我靠！孙杨真的队内霸凌啊？原来那些传闻竟然是真的？”

第五章：
洗漱完毕躺下已经将近12点，吃完感冒药的汪顺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躺在床上翻今天拍的vlog素材，赛后发布会一般不会有全程直播，想要发新闻的媒体只会截取出他们觉得最有爆点的内容进行传播。
好在汪顺提前把手机用话筒撑住，所有的发言全程都被记录下来。
“……想提问孙杨，今天晚上的成绩已经证实了你的竞技状态回到了巅峰水平，接下来的三年会全力备战洛杉矶吗？”
记者的提问早已是老生常谈，无数人在孙杨复出之后都问过备战奥运的问题，对于孙杨来说，不确定的事不明确回应，不再提早说大话，已经成为远离水池的四年里慢慢养成的习惯。
他什么时候也从一个张扬的人变成了一个圆滑的人？汪顺思考着。
但孙杨却给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
——顺哥？你会游到洛杉矶吗？
——啊？我吗？我……我努力哈哈哈！但还是希望能有后起之秀早日超过我。
——那我跟顺哥一样吧，先努力，然后希望像小潘这样的后起之秀再多一点。
切！怎么抄袭我的答案啊！你是复读机吗孙杨？汪顺躺在床上再一次腹诽道。
开发布会的时候汪顺有点头晕，正是药劲过了感冒又难受起来的时候，除了点到自己的问题他其实开了好一会小差！直到被孙杨cue之前，他都不知道记者的问题是什么？
冷不丁的被问，汪顺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只能把这个问题下意识的当做是记者提问自己的问题来回答！
作为瓜泳队的队长，他的答案确实天衣无缝又无可挑剔。
但是作为汪顺，这是他真正的想法吗？孙杨在吃晚饭的时候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的，我以为那个问题是记者连带着问我的，我才那么答的”
“什么意思，别人问你难道还会有不同的答案吗？”
“如果是杨哥你问的话，那我会说，你跟我一起的话，我一定会游到洛杉矶。”
孙杨夹菜的筷子突然抖了一下，愣愣地直视着小口喝粥的汪队长。
我也是，我其实想说，只要你说去，我一定会跟你一起的！
孙杨最终也没说出口这句话，他自己也想不通这莫名的胆怯是来源于何处？
是老将对高龄的未知？还是怕因不可抗力再次爽约后那人的落寞。
看到视频的后半程，基本是小潘的solo了，神的孩子在采访，汪顺却打了个哈欠。
刚把视频叉掉，突然收到了孙杨发来的微信。
“明天你去看我的400自吗？”
“合肥你没来，我那场其实游的不太好，还是太紧张了”
“冠军赛还不错，但我觉得以我的状态，明天能更好。”
连着三条消息轰炸，汪顺的困意被浅浅炸没了一点。
“你怎么还没睡？”
“去看啊！我早就说了！这次你每一场比赛我都去看！”
“这个点还不睡，你明天能保持好状态吗？”
汪顺回完消息，脑子里蹦出点庆幸：还好这次自己是个单人间。不然以那人的兴奋度，今晚上他恐怕是一点也睡不了。
去年高原冬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本着老队员照顾老队员的精神，教练组不出意外的把他们俩分到了一个宿舍。结果每天晚上孙杨都像有说不完的话跟汪顺唠唠叨叨。
从这次冬训说到俩人第一次参加冬训，从他的东京表现说到巴黎表现，从自己的合肥复出到下次参赛规划，包括训练视频里反复出现的问题该如何规避。
又自然而然的聊到了禁赛四年里，他每一次在不专业的泳池边下水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那天晚上，两个人聊到11点夜谈就结束了，汪顺却躺在床上翻腾到凌晨，心中的酸涩感挥之不去。
25米的水池，跟巴黎一样难游的水深，小区和酒店的游泳池，没有教练组指导，没有医疗保障。
也错过了巅峰期的两届奥运会。
在他们所有人都备战东京和巴黎的时候，他作为真正的“孤泳者”，绝望又倔强地坚持着。
坚持到一个WADA都不相信他能回来的年纪，居然跟着队伍再一次上了高原，重新争取入选国家队的机会。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汪顺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写下这句话。
随即翻了个身看着对面床上快2米的人蜷缩在被子里，耳边回荡着他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
汪顺突然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师哥，你会游到洛杉矶吗？我们一起去洛杉矶，好不好？

第六章：
第二个比赛日早上8点，有比赛的队员已经陆陆续续出发去场馆准备热身活动。
浙江队所有项目的运动员都住在同一栋楼里，汪顺房间的门开着，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群脚步声繁杂，对比赛的期待热火朝天，和汪顺屋里的低气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刚被从床上拎起来的汪队长一整个活人微死状态，嗓子痛的不行，身上也因为深圳季节过度的潮湿而过敏起了轻微的疹子。
“烧倒是不烧，就是嗓子发炎了。这几天吃饭你估计有的罪受。”
队医对这种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先不说汪队在小顺时期就脆皮的像个豌豆，只是这几年更新迭代的病毒就给不少运动员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而泳队队员又是常年泡水，换季期着凉生病已经成为常态，大赛压力大带病上场太过常见。队医自然不会小题大做，只是给汪顺留下些他能吃的药又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匆忙赶去下一位呼叫他的运动员房间。
只留下自责的不行的大队员孙杨。
“早知道昨天那个粥就不应该还给你，不吃海鲜这种发性食物你嗓子也不会肿。”孙杨抓抓自己的头，上午的比赛9：30开始，此时已经8：20了，他却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汪顺脑子里乱乱的。
和精力充沛的孙杨不一样，他这一晚上都睡得昏昏沉沉，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的时候仍觉得眼皮都抬不起来，翻了个身把自己再次埋进被子里。
直到孙杨的敲门声传来。
全运村的房间不大，床头抵着房间门的墙，汪顺甚至不用起床，一抬手就可以把门打开。
孙杨推开门看见汪顺又钻回被子里，微微皱眉道：“不是说要看我400自么？怎么还没起”
坐在床上连哄带笑地把被子从人头上硬拽下来，才看见汪顺闭着眼睛，脸上却是一副委屈又难受的表情。饶是再光滑的大脑皮层也能察觉到人的不舒服。
想用手试试人身上的温度烫不烫，刚把睡衣掀开就看见胸前淡淡的红疹，这下孙杨可坐不住了，急的二话不说就冲去了队医屋里。愣是把正在刷牙的队医强行拽到了汪顺房间。
病的是汪顺，忙的是队医，自责又着急的像个保姆一样的是孙杨。
汪顺就这么看着他反复询问又仔细记住药的吃法，再愧疚地坐在床边抓抓头复盘昨天哪个细节没做到位让汪顺病情加重。
汪顺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抓住孙杨的手从头上撸下来，又双手掐住他的肩膀宽慰道：
“我没事，杨哥，我只是着凉加水土不服而已，别想这些了，你好好比赛，我要看你游进3分45秒以内！”
孙杨抬头直视汪顺疲惫却有神的双眼：“你好好睡一觉，我一定把金牌带回来”。
“什么嘛，我不睡，我还要去现场看你比赛呢，你先出发去热身，我收拾一下再去。”
汪顺一边说一边把孙杨拽起来推出门外。
“要不你上午别去了，你好好休息。”
“之前说好的嘛！干嘛不让我去！怕我回去拉你加练吗”
“怕你休息不好，明天你还有200混要比呢”
“小瞧我？我恢复能力可快了！你11点才出场，我不会迟到的！”
孙杨被噎的没话讲，他很少有讲不过汪顺的时候，虽然多半情况下是汪顺让着他。
“那……那你……”孙杨想嘱咐他多穿点，话还没说完却被汪顺打断。
“孙杨，400自，你是王！你一定可以的”汪顺异常坚定。

第七章：
汪顺的座位是浙江队的自留票，前一排和后一排都被孙杨的粉丝占满。虽然只是预赛，但热情的粉丝还是将手幅和呐喊铺满了整个场馆，汪顺带着口罩坐在中间一排有些隐隐的不自在。
作为曾经处于互联网风暴中心的人物，那些浑浊的恶言曾像滔天巨浪一般将他淹没，被吞噬后衍生出的溺水般的感觉，让这个顶级游泳运动员记忆犹新。
虽然成为队长的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镜头，也不再畏惧舆论，甚至逐渐学着在人群游刃有余，可当他再一次切身实地的回到旋涡中心，还是会想起自己青涩的年纪里为“错误”买单的生长痛。
即使这风暴不再冲他而来。
愈合的伤疤不会再痛，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受伤那一刻是怎样的绝望。汪顺始终记得9年前的那个夏日里的冬天，在南半球的里约，他因为孙杨被舆论判处终生孤寂的时刻。
插刀教的事情刚开始被闹上热搜的时候，汪顺和孙杨正在里约的场馆里热身，这件事不是第一次爆发舆论危机了，但二人都没有多想，以前怎么处理，这次就这么处理。
可是他们都没有预料到，一个有成绩的插刀教主，要比一个没成绩的插刀菜鸡更容易成为靶子。
这件事本身对于受害者并非心中没有芥蒂，犯了错的人做事会更加小心翼翼，而大度原谅的人却更容易成为掌控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孙杨是这段关系的掌控者，他会释放强势的善意和明显的偏爱来告诉其他人他和汪顺一如既往从未有过嫌隙。
汪顺起初对这件事有过些抱歉的心态，可看着孙杨仍旧毫无保留的把心事给予他交换，他也逐渐沉溺于偏爱，习惯于依赖。
里约之前，他们一直是最纯粹的师兄弟，携手走来可以和粉丝大秀特秀的那种，里约之后，分道扬镳成了舆论口中的必然走向，他只能躲着孙杨走，因为只要他们一起出现，自己就一定会成为争议中心。
孙杨是个后知后觉的人，一开始发现澄清和日常都保护不了他，便也由着他的小情绪去了，可时间久了心里总不是滋味，看着渐行渐远的汪顺，不知是对这段友情的掌控感变弱让强势的人失去安全感，还是挂在裤腰上的小师弟突然长腿抛弃了自己的孤独感作祟。
明明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啊！孙杨心里想着，手上又给汪顺开了一瓶养乐多递到人手里。
彼时的汪顺正靠在床上玩手机，孙杨是特地到他宿舍来给他送饮料的，汪顺接过养乐多看了他一眼甩出一句“谢谢哥”便没在说话。
汪顺的室友商科元刚洗完澡出来，看见曾经被自己狠狠蛐蛐过的队长坐在自己床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最近状态起伏有点大啊？冠军赛之后就一直这样，马上布达佩斯了，你打算怎么调整？”
孙杨对汪顺公事公问。
汪顺撇撇嘴，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心里却吐槽了一万遍关你什么事啊是你要去替我游200混还是我丢人丢到你脸上了？我游得不好你粉丝巴不得明正言顺踩我两脚呢。
“你没对策吗？那好，从明天起你跟着我游，我给你调整训练计划”孙杨坚定的语气不容置喙。
“啊？这不合适吧！你都不在老板组里了，怎么给我安排计划啊？老板也不可能同意的”汪顺挠挠头十分为难的婉拒中。
“我和老朱的事，你别操心，我去搞定他。你只需要跟着我游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用想。”孙杨像是打定了注意要管汪顺一样，扔下这句话不等人回复就起身离开。
“他能搞定老朱？走的时候闹那么难看不如先想想自己”商科元在关门之后冷嘲热讽了一句。
汪顺倒是愿意信，孙杨这个人，最爱一厢情愿，偏偏想做的事还都能做成。
第二天一到馆里，丹尼斯就塞给了汪顺一沓子训练计划，用他蹩脚的中国话给汪顺解释着要调整哪里。汪顺看着正走过来的朱志根心里有点慌。
预想中的巴掌仙人发火并没有到来，朱志根拍拍丹尼斯的肩膀说了句“辛苦了”，又拍拍汪顺的肩说“别想那么多，跟着丹尼斯好好练”算是确认了训练计划变动。
汪顺一回头，孙杨已经趴在泳池边上等他了。

第八章：
孙杨终于在10点半左右出场了，前面的100蝶和200蛙预赛汪顺几乎没看进去，坐在铺天盖地的China Sun浪潮里汪顺恍惚觉得自己也是为了那一人而来。
虽然实际也是。
前面一排有个小粉丝拿了个“余生请多游泳”的手幅夹在China Sun中间有些格格不入，汪顺想起自己社交平台下的各种评论，心头莫名涌起一股爽感。
其实挺想找人家要一个的，但更怕明天上热搜，还是算了。
哨起枪响，场馆里在短暂的安静了一秒后再次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加油呐喊声。孙杨的前程不算快，但是始终保持在第二的位置，跟第一名差了不到半个身位。
汪顺打开了备忘录，看着大屏幕上每个转身的分段成绩对照自己给孙杨掐表训练的记录。
在第五个转身之后，孙杨身位领先到第一名，现场的呐喊声又如浪一般卷起，卷着汪顺的心悬在半空。
看着孙杨在最后一圈摇铃之后腿上的水花越来越大，冲刺的速度越来越快，汪顺提前松了一口气。游泳女神仍在眷顾他的紫微星，即使他已经34岁了。
3分46秒28到边。孙杨以排名第一的成绩晋级决赛。
鲨鱼冷静的上了岸，比昨天的200自要冷静自持得多，看着他从容的走向采访区，汪顺很想冲到更衣室去当面对他说一句“good job”.
像丹尼斯刚刚接手他的时候给出的夸奖。那是老朱不会说的话。
而这句话他们也曾经对彼此说过很多次，冠军赛、全运会……自2017年起，每一次国内比赛两个人都会用一种洋气的方式盛赞对方的表现。
那是中国游泳队最与国际先进水平接轨的组，是天才师兄弟独有的鼓励。
这种颇具趣味的打气在东京奥运前戛然而止，他们两个人迎来了真正的“分道扬镳”。
一人折戟，一人成为“大队员”顶起责任。
想到这些，汪顺更不愿在看台上多停留，跟旁边的教练们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准备离场，某种意义上他要比那些粉丝还要“唯”一点，他为了那一人而来，也只愿看完他的比赛便匆匆离开。
只为了和孙杨面对面的说一句“good job”
往边上走的时候，100仰的预赛已经开始。在前后排冷静又安静的粉丝里，突然有一个突兀的声音站起来大声的呼喊，独自举着手幅为现役仰泳选手徐嘉余加油。
汪顺抬头一看，好家伙，竟是那个“余生请多游泳”。
严肃的队长突然起了玩心，在后排拍了拍粉丝的肩膀主动问道：
需要我帮你把手幅带给徐嘉余吗？

第十章：
吃饭的时候汪顺一言不发，孙杨倒是兴奋，一个劲儿的对着汪顺手机里的备忘录复盘自己的分段成绩。汪顺一边吃一边应和着他，没输出什么太有价值的内容。
搞得孙杨也怯怯的，嘴上复盘成绩，心里复盘到底谁又惹他了！
这状态不对！但汪顺面上并未流露出太多的不满，甚至还愿意跟我坐在一起吃饭，那惹他的应该不是我！
这就不好直接问了！顺子就是这样，要是自己惹得他生气磨几句他或许还能跟你吵一架？可要是别人惹了他，这苦果他就是憋死也不肯跟你说的！孙杨这么想着，他有时候真的会被汪顺这滴水不漏的性格气死。
“你到底怎么了？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孙杨实在憋不住了，心说你让我死也死个明白行吗，别冷暴力我了。
“没事啊，我挺好的，没人惹我生气。”汪顺正在给碗里的猪扒分块，一叉子下去劲儿使了个十成十。
“是我上午游的不好嘛？没游进3分45你生气啦？”孙杨小心翼翼的试探。
“上午预赛保存体力嘛，又不是决赛，我知道你什么水平”汪顺把分好的一半猪扒放进了孙杨的餐盘里。
“那……是那个手幅？我误会了，不好意思啊”孙杨其实挺喜欢那句话的，经历过禁赛的那四年三个月，余生请多游泳这6个字简直是对他最大的祝福，让他倍感幸运的是这句话也被喜欢他的人同样送给汪顺。
两个人在训练之余也会聊起网上那些八卦，聊完了又去游，游累了就趴在水线上用这句话互相激励。孙杨来餐厅的路上就在想，以前也没察觉到汪顺不喜欢这句话啊？到底哪里不对？
汪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得，叹了口气说道：“那句话，是老鳖前女友锤他劈腿的时候送他的你知道吗？”他其实想直接问大哥你是不上网吗？送老鳖的是中文版，送咱俩的是英文版你看不出来吗？但是怕孙杨回他说自己真的不上网。
“……啊？”事实证明孙杨冲浪确实错过了老鳖那片瓜海，也真没看出中英文的差别。他确实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甚至因为过于深得其心企图占为己有！
孙杨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汪顺又淡淡地抛出新瓜：“我明天晚上比完200混有个采访要录？你知道主持人是谁吗？是老鳖的现女友冰冰”。
“这……这也太巧了……”孙杨的大脑实在是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八卦，回到省队训练后，他的世界又变得单纯起来，只要在池子里，就只有吃饭睡觉游泳和汪顺这几件事需要他在意。其余的都是杂念，水泡多了，禁赛时候遭遇的复杂世态又像泡沫一样逐渐被蓝色的池水清洗干净。
“但这两件事我没必要生气。我生气的是这个采访，他们邀请的是200混冠军汪顺。可是我还没比呢。”汪顺终于卸下心防。
“嗨，这不是提前预约你的时间嘛，而且别说是在国内，就算是在亚洲，200混确实没人追的上你。”孙杨终于知道了汪·气不·顺的心结在哪，跟自己无关，总算松口气。
可惜他误判了！汪顺像被他这句话点燃了引线，本来温和的脸上笑容骤然消失，冷冷的问道：
“你也这么觉得？可我要是输了呢？我拿不到冠军怎么办？”
“还没比呢，你别这么想……这不是你人气高所以……”孙杨想宽慰他，话还没说完又被他打断。
“展硕的成绩你冠军赛的时候也见识过了，混合泳他还没有定为主项，可是5月份的时候200混只跟我差2秒不到，400混差4秒。还有海洋，他练了那么多年混合泳，今年仰泳也补了自由泳也补了，他们两个难道是吃素的吗？而且，我感冒了师哥你知道吗！我状态不好！”汪顺情绪不再平稳，叽里咕噜对着孙杨大吐苦水，说到最后差点要哭出来，弄得孙杨手足无措，急忙翻包去找纸巾。
这些话放在以前汪顺几乎不会跟别人讲。期待也好，压力也好，负面情绪也好，他都习惯了自己消化。就连里约后失控的舆论，如果不是孙杨硬要在他的生活里横插一脚，有些话他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跟他说。
孙杨走前他是闹脾气但自己憋着不说的小顺，孙杨走后他是把一颗心封在冰窟里不敢再有情绪的汪队。
孙杨回来后呢？汪顺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盔甲在孙杨的温暖呵护下逐渐融化。他开始有脾气，开始会赌气，开始找回那种天塌下来有师哥顶着的感觉。
尽管孙杨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张扬肆意，但汪顺还是强迫他掀开藏拙的羽翼把自己装进去，而孙杨也会因为是他而毫不犹豫的把人揽进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汪顺眼泪没真的下来，但还是接过孙杨手里的纸巾擦了擦模糊的眼睛。孙杨紧接着又从包里翻出一瓶养乐多把盖撕开，放到汪顺手里。
“喝点甜的！这粤菜是不是吃不惯啊？下次咱不来这个窗口了……”孙杨并非不想安慰人，只是有些话不适合在这说，有些拥抱也不适合在这给。
“杨哥，我怕输，我怕我拿不到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