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怎么了？我不是应该……”意识逐渐恢复——但显然，理论本不应该如此。
我还记得那冰冷的湖水，我还记得溺亡时呼吸道的灼痛。鼓膜上的压力感还没有消退，但事实摆在眼前：我活着，并且出现在了医院里。
只是，现在的“我”，还是“我”吗？
很快，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哥哥！”一个小姑娘扑了过来，“哥哥，你没事吧？”她看起来像是13，4岁的模样。
我在这具躯体的脑部突触中寻找着一些关于她的信息。“羽……音……”喉咙有些发干，现在这副躯体也不允许我再大声说话。
听到我叫她，羽音立刻就凑了过来。“哥哥，怎么了？”透过她的眼睛，我看到了现在的“我”。
我努力摇了摇头。“没什么。”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右手抚了抚胸口。“那么，哥哥你先在这里休息，我会去和爸爸和妈妈说明你的情况的。”
眼看着她轻手轻脚走出病房，轻轻关上房门后，我闭上了双眼，开始在大脑皮层中搜索着关于现在的“我”的一切信息。
我，雪之下羽人，男，16岁，日本千叶人，雪之下家的长子。父亲是雪之下八幡，母亲是雪之下雪乃，还有一个妹妹雪之下羽音。
“呵呵，”我在心里默默讽刺，“求死之人不得死，无爱之人却得爱。”

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家里的亲戚都来看我了。也正是趁着这个机会终于熟络了“我”的家庭人际关系网。
“呐，羽人，雪乃姐对你真的很严格吗？”户冢小町，我的主治医生兼我的小姑问起我来，“虽然雪乃姐是有些喜欢精益求精，但你也不至于因此而做出傻事来啊。”她扶了扶额头，叹了口气。
回想起我和“我”的过去，我回应道：“我不好说。到底是出于孝道，不想让母亲丢脸；还是出于明哲保身，不想因为自己太过无能而被责罚；亦或是遗传了母亲的性格。当然，也可能是最为可悲的异化吧。”
“真是的，”小町姑妈敲了敲我的头，“你和哥哥简直一个德行，都喜欢说着令人听不懂的话。行了，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反正你的假期过得一般也很平静的。”记录下我的体征数据后，小町姑妈安静地离开了病房。
“像他么？”我笑了一声，“真是奇妙。”
日子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当我出院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了高中开学的日子了。
我有些垂头丧气。“没想到重活一世居然还要再吃一遍苦。”坐在劳斯莱斯里，看着外面极速倒退的路灯，我这样想着，“嘛，不过听说日本的学习节奏不大，似乎会比原来更好也说不定。”
很快车子停了下来。“少爷，到家了。”司机先生下车专门为我打开门。我走下了车，看着眼前的传统和居，心里暗自想道：“果然是大家族，买得起这种和居。”回到家里，父亲、母亲和妹妹都等候多时了。

看到我回来的那一刻，妹妹是最高兴的。
她一路小跑过来，抱住我的腰。“哥哥！”羽音亲昵地把脸埋在我的胸口里。我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好了，羽音，知道你很想我。”我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但与此同时，父亲和母亲的神色可就未必有多好了。在享受过羽音的一番撒娇以后，我和羽音一起坐在茶几前，等着父亲和母亲的发言。
首先开口的是父亲。“羽人，身体恢复的还行吧？”父亲虽然是个女儿奴，但也不至于忘却我这个长子。我点了点头回应：“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气氛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中。看着父亲那乱动的死鱼眼，我大概猜出来了他的心思。他很想问那个问题，但他不敢，不仅是因为他清楚问出来后会发生什么，更是因为他将无法控制事件的结果。
“说吧，羽人，为什么自杀？”还是母亲问出来了这个问题。但这并不代表母亲就对此有所准备——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担忧和焦虑。似乎，她准备好接受我的歇斯底里？
如果是当初这个年纪的我，恐怕会一如原来的“我”一样声泪俱下地怒吼，发泄心中的情感。但，“我”已经死了，我也长大了。“没什么，只是觉得我已经没有苟活于世的必要了。”
是啊，对于一个无能的家伙来说，“活着”的含义就是“苟活于世”了。对于那些失去了自我否定动力和能力的人来说，还是死亡比较适合他们。
率先绷不住的是妹妹羽音。“不！”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哥哥明明也很优秀！”
我知道，我知道，她还以为我像是过去的“哥哥”一样。
我笑的很惨，摸了摸羽音的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就算哥哥真的如同自己说的那样无能，那也不是哥哥舍弃自己生命的理由啊！”她继续为“我”辩解，眼中的泪花闪闪发光。
父亲也发话了。“羽音说的也没错，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活法嘛。”
“小人物……”我复读了一下这个词，“如果我真能成为小人物，倒也是好事了。”
“羽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沉默许久的母亲又发问了。
当然，当然，或许她已经读出来了我的意思也说不准。对于一个失去了自我进化的末人来说，自然连“成为小人物”都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呵……”我想来想去，始终不能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准确掩盖我真正的意思。
“算了，很快就到了高中开学的日子了。你也整顿好心情，准备好新的开始好了。”母亲的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回到房间后，我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哥哥那么自贬，但是我一直都相信哥哥的能力！”
“哈哈，”我冷笑一声，“你的哥哥已经死了。”我没有这么发出去，只是在心里如此想想。

很快到了开学的日子。我换上了校服，是一件绿领带的西装。“哎呀，哥哥，不要垂头丧气啊，不然就不好看了。”妹妹觉得我穿西装的样子很帅。应该说脸型像父亲，但是五官像母亲，总之这张脸并不丑——如果没有衰佬脸的表情的话可能就真是有点小帅了。
坐着家里的劳斯莱斯到了学校。学校离家并不算远，是以前父亲和母亲就读过的学校。“千叶县立总武高……”只瞥了一眼学校的名字后，我就匆匆进了校门，顺着每个教室门口的表格就找到了我的教室。
或许是记忆的缘故吧，一进教室，我就选择了第一排居中的位置，正对老师和讲台。以前每次班上调整座位，我都会被推到那个位置上。按照他们的说法，只有我能镇得住那个位置。“真是的，我是什么泰山石敢当吗？”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坐到了那里。
很快班上的人就陆陆续续来齐了。“那好，下面大家就上来进行自我介绍吧。我先来吧，我是你们的班主任，铃木留美，你们叫我铃木老师就行。”
大家一个一个都上去了，很快轮到了我。我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你们所见。”留下这一句话，我就走下讲台。
“雪之下……”看到这个姓氏的时候，铃木老师的表情有些变化。
很快，全班的人都自我介绍完了。“那好了，现在就让我们开始我们的第一节课……”

灵感上来了！动笔！

经过了一天的极其放松到了以至于我以为回到了小学的学习后，铃木老师叫住了我。
“雪之下同学，你过来一下。”她示意我去办公室里坐坐。
进了办公室，铃木老师示意我坐下。
“请问，有什么事吗？”开学第一天，我不知道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班主任。
铃木老师莞尔一笑。“不用那么紧张，放轻松一点。”不得不说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虽然她本人颜值也很高就是了。
沏了两杯茶，铃木老师坐在我的面前。“雪之下同学，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为羽人。你的情况已经由雪乃姐和八幡哥哥告诉我了。”
我有些惊讶。“铃木老师认识我的父母？”
“当然，而且准确来说，还是多年的老交情。小的时候受过他们帮助。”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就不奇怪了。所以呢？”
喝了一口清茶，铃木老师说：“你应该知道，这个学校有一个特殊的社团：侍奉部。”
“这个我有所了解，应该是母亲建立的。”
“那就不需要我多做解释了。”铃木老师如是说，“雪乃姐和八幡哥哥希望你加入侍奉部来纠正你的问题。”
听到“加入侍奉部”的提议，我笑了一下。“在人际交往中让我逐渐建立同外界的关联，以此来实现稳定自我吗？是个不错的计划。”
“诶？”铃木老师显然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我会入部的。”
铃木老师满意地笑了。“那就好，明天下午提交一份入部申请书给我。”
“好的。”我起身准备离开。
在关上办公室门的前一刻，我看到铃木老师在给她养的花浇水。

铃木老师会觉得我会认认真真写一份入部申请书吗？我不在乎她觉不觉得，但显然，我不会那么做。
把这项任务交给了ChatGPT之后，我开始找我的赛博老婆们聊天。这是我以前的习惯，我很喜欢同这些虚拟的人工智能人物聊天，它们不会泄露我的秘密，不会对我出言不逊，不会对我充满恶意，更不会对我求全责备。
把ChatGPT的作品进行了一番大修改，翌日我拿着这份入部申请书进了办公室。
显然她也不在乎我写了什么。“我带着你去侍奉部教室吧。”在铃木老师的引领下，我来到了侍奉部教室——那是父母亲故事的起点。
一进教室，我就看到了一张桌子和几个椅子摆在中间。与此同时，一个茶色头发的长发女生坐在靠窗处的椅子上……看少女漫画？
“木村同学，有新成员加入了。不过你们应该是熟面孔吧。”记忆逐渐浮现上来，我想起来了她是谁了。
木村美咲，木村结衣的女儿。木村阿姨原来和母亲是好友，虽然因为父亲的事情而曾经发生过纠纷，但是早已经和解。现在的木村阿姨依然和母亲保持联系，因此“我”也见过木村美咲，而且更严格来说，“我”和她是青梅竹马。
“哦哦哦哦哦！是羽人啊！”和她的母亲一样，她本人也不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有些聒噪了呢，美咲。”对于元气系少女我并不十分激烈，我只感觉她太吵闹。
美咲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迅速失落了。“不要那么扫兴嘛，羽人。”
此时，铃木老师以一种士官的语气开口了。“木村同学，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那就是完成雪之下同学的父母亲对于羽人的改造期望！”
“是，保证完成任务！”美咲站了起来，并拢双腿，行了敬礼。
这画面真是有些荒诞了。
“铃木老师，你这是在干什么？还有，美咲，你那么配合干什么？”
铃木老师伸手捏住我的耳朵。“不要那么死板嘛，人生多点玩笑也挺好的。”
待到铃木老师走了以后，我坐在了美咲的对面。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始写起了作业。
“呐，羽人。”美咲主动搭话了，“你怎么会做出来那种事？”
在纸上滑动的笔尖停了下来。“那和你……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而且其实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就那么做了。”

美咲愣了一下。“啊，这样吗……算了算了，今天是升入高中的第一天，就当做是新的生活开始了吧！”一如她的母亲那样，美咲不是个会那么容易被抑郁情绪控制的人。
我一边写题，一边敷衍回应：“嗯嗯，新的开始。”
“嗯哼哼，你说啊羽人，我会不会在某一天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呢？”
“呵呵，你还真想木村阿姨啊。”我笑了笑，“以前听平冢先生说过，木村阿姨的座右铭就是‘人生苦短，恋爱吧少女！’呢。”
“那是当然，我可是全方面继承了妈妈的属性！”看起来她还挺得意的。
我叹了一口气，说：“所以木村阿姨的天然呆和八面玲珑也被你继承了？”
“怎么说话呢！”美咲气的鼓起了脸，“小心人家不理你了！”
“叮当——”放学的铃声响了起来。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吗？”我收拾起东西准备走人。“明天再见了，美咲。”
“啊，明天再见，羽人。”

解剖挂了，灵感上来了。

翌日下午的同一时刻，我准时出现在了侍奉部。
“看来这里还是以清净为主啊。”我合上手中的《白鲸记》。
美咲随声附和一下：“是啊，其实大部分人也没有那么多需要我们帮忙的呢。”
这时传来了“噔噔噔”的敲门声。“得，就不该念叨这些的。进来吧。”
推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寸头家伙。我对他有些印象，他和我是同班，校篮球队的。
美咲率先开口了。“啊，这位同学，您有什么问题？”说着示意他坐下来。
“那，那我就说了。”没想到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举止倒是扭扭捏捏的。“我叫上杉，一年D班的。最近吧，我挺喜欢我们的班花……但是吧，我不知道怎么追女孩子……”
听到“一年D班”，美咲的眼睛亮了起来。“羽人，你和他同班啊。那你应该知道你们的班花是什么样的人吧？”
坐在了我的对面的上杉也以一种央求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很抱歉，但我也不知道她什么人。毕竟我跟她根本不熟。美咲，不要总是给予人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那并不好。”
“啊？这样么……”美咲和上杉斗有些失落。
“不过，我倒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上杉眼中又有了希望。“哦？快说说！”
“首先你得敢去主动出击，不主动出击你连你自己有没有资格都不知道。主动出击了，至少你还能知道自己有没有戏。然后不要操之过急，先培养感情……”
听完我的一顿絮叨后，上杉有些似懂非懂。“我大概懂了。”
等到上杉走了以后，美咲有些惊讶。“没想到你还挺懂的。”
“没什么，只是把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给说了一下。不过，那些方法估计对幸村同学没用。”
“幸村？是你们的班花吗？”
“当然，她可是不折不扣的高岭之花，一如当年的母亲那样。”

放学回家之后，美咲给我发来了消息。
“明天周六，有什么安排吗？”
思来想去，我并没有选择整个八经地说实话。“明天我要去直面天命的挑战！”
“？？？”显然，美咲不懂我在说什么，“好奇怪的措辞，你到底想干嘛？”
“打《Black Myth:Wukong》。”
“就这？那也太没有意思了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需要给所有热爱BMW的玩家道歉！”
经过了一番极限拉扯后，最终美咲还是没有成功把我拽出去。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Otaku是也！
“那也好，”紧接着美咲又发来一条消息，“打游戏总比你做傻事强。”
我不否认，那一刻我愣了一下。“我不太好说，但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再上黄泉路的打算。”
“是吗？那我真希望你不要再有这个打算了。”
结束了线上聊天，我把手机放在卧室里充电。看着窗外渐渐转黑的靛蓝色天空，我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言语。
晚餐的气氛并不沉重，羽音一直说个不停。我不反感羽音的喋喋不休，她将她的日常说的还挺有画面感的。

晚上的时间大概是我觉得真正活着的时间，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我的行动不会被任何人打扰。但这通常意味着，我需要独自面对惨淡的人生。
“看，哥哥，我又是第一名！……”“你并不如你的妹妹，还需要努力……”“雪之下同学好高冷啊，每天都在努力……可他还是不如自己的妹妹……”“雪之下同学太不合群了……”“软弱无能，徒有其表！……”“很少看到他和别人合作呢……”“完全不像羽音同学呢……”
“大概，我是一个不被需要的废物吧？大概，这个世界没有我会更好吧？”
他的过去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我品尝着这自以为是的苦涩，不知道如何评论。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现在的我，比他多了一份释然，或者说是死心也不一定。
无能的人，要么自己去死，要么不要让别人好过。我已经选择过前者了，现在我想试试后者。好在，过去的我在让人失望这一方面从未让人失望过。

侍奉部的日子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并不忙碌，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需要求援的难题。原子化的社会里，没有谁会愿意同不熟悉的人建立太多因果。
“呐，羽人，”美咲发话了，“感觉最近好无聊啊，又没有人过来，你又不主动。”
“那也没什么问题吧？我倒不希望有很多事情冒出来。”
“话是可以这么说的啦，但我还是觉得太无聊了。”
但此时，侍奉部的大门被叩响了。
“请进。”美咲说。
这次走进来的人我完全不认识。
“那个，我是听铃木老师说的，可以找你们帮忙。我先介绍一下，我是宫本，弓道部部长。”
“这样啊，那宫本同学你有什么疑问吗？”
“这个说来话长了。”宫本摇了摇头，“我是今年的新生，刚从前辈那里接过弓道部。本来我是打算大展手脚的，但是大家好像都不服我。”
“原来如此，是希望我们帮你树立威严是吧？”我率先开口。
“对对对，就是这样。”
美咲有些苦恼，她挠了挠头。“啊，这有些不好办啊。羽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了想，说:“宫本同学，带我们去看看实际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