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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卷二十四 第十三章 𤩴饰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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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𤩴饰阶堂
哪怕龙鹰立即施展魔奔,从长安赶赴扬州,为桂有为示警传话,也需要短则八天长则十天的时间,田上渊显然不会有耐性等那么久。
龙鹰决意天亮后去返回“五色坊”一趟,令人用最快的信鸽传书给扬州的桂有为,那该比自己亲跑一趟速度更快。法明算日子也已到洛阳了,南方一直没有特别的警讯传来,如此看来田上渊的刺杀行动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难道还有其他阻遇?
虽窥破了田上渊其女在黄河帮的潜伏,龙鹰心中却涌起一连串的疑问,那就是田上渊为何对黄河帮只是采取“遥控”措施,而不采取取缔手段呢?如陶显扬那般昏庸无能,田上渊大可如击杀陶过般摧枯拉朽的干掉陶显扬鹊巢鸠占,为何多此一举牺牲自己女儿去做妾潜伏?此举大有杀鸡焉用牛刀的味道。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田上渊对竹花帮和黄河帮首脑人物投鼠忌器,只能以较和平的方式颠覆、接管,而不能以太暴力的手段斩首吞并。
田上渊担心惹出方陵仲。
桂有为的武功比陶过都不如,身边又一直无顶级高手保护,但他方陵仲徒弟的身份天下有谁不闻?田上渊若敢动他,采取手段大可能并非雷霆万钧的斩首刺杀,而是对陶显扬那般的声色陷阱,或药物“软禁”。难怪田上渊在南方待了个月之久,连安乐大婚都没有闲暇返回长安。
软刀子是水磨功夫。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的在龙鹰脑海中闪过,天上一颗流星此时划过长安城夜空。
龙鹰不想把眼前这个年轻的书生扯入江湖旋涡,岔开话道:“摩诘公子绘制的《观音抱子图》惟妙惟肖,大得皇上欣赏呢,不知公子作此画的灵感从何而来?”
王摩诘闻言一震,兴奋道:“真的?”旋又叹口气道:“此画是小弟半月前在一场雷雪中所作,很奇怪,作画时耳边雷声轰隆,窗外大雪飘降,心中画情如灵泉崩涌,提笔一挥而就。但事后客栈内的人却都说没听到打雷声。此画可能是小弟巅峰之作,因之后刻意而为却再也捕捉不到那份白马过隙的画情。”
龙鹰道:“雷打冬是非常罕见的天候,可能真是公子妙手偶得的灵感,因为我也没听到今冬响起过雷声。画中人物竟然是公子凭空描绘吗?”
王摩诘笑道:“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小弟所修的画技名为{入廛禅},并无名师教传,完全是无师自通,只重天马行空的画情。没有感觉时提笔无物,感觉来了,前世的记忆碎片如飞絮临身,躲也躲不开,那画中观音正是彷如前世记忆倒卷而来。”
龙鹰大讶,这名冠长安的书生竟也如席遥般是个拥有前世记忆的灵觉之人,不过他显然道行未深,灵觉只能妙手偶得,不如席遥那般完全回忆起前世细节,深信轮回之道。
“敢问何为{入廛禅}?”龙鹰好奇的问。王摩诘笑道:‘此是一种禅宗心法。初从失处,终至还源,善应群机,如救饥渴。从有意之境的寻牛、见迹、见牛、得牛、牧牛、骑牛归家。渐入无意之境的忘牛存人、人牛俱忘、返本还源、最后入廛垂手,臻入牛我皆忘的天成秒境,入境后天地如无物,下笔如有神,每出佳品。”龙鹰听的心有体会,突然想起和万俟姬纯在一起时,会感觉她人虽在自己身边,心灵却处于一种旁观者的层次,当时未能明白,现在却明白了是和{入廛禅}类似的心法。
田上渊更是在“五彩石”被盗后依仗此禅宗心法“得牛忘牛”,功法做出突破,更上一层楼。
龙鹰油然道:“人若有前世,每一个轮回必有它的使命和目的,摩诘公子追求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呢?如只是金榜题名,报效帝王,该是轻易可以实现的事。”
王摩诘露出深思的神色,想了半晌却显然茫然无头绪,耸耸肩道:“ 我本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哈,刻意去寻找那{入廛禅}之心意,却如井中捞月,茫然无所得,触手之处只激起涟漪,小弟修行未到矣。”
龙鹰微笑道:“公子洒脱,和我必是有缘,且大可能是宿世之缘,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摩诘是佛家名词,为毗摩罗诘菩萨,无垢居士的意思,公子号为摩诘居士,也就是无垢子的意思了吧?”
上清派道尊无垢子十八年前被席遥偷袭所杀,事后龙鹰问天师为何下毒手杀人,席遥没有正面回答,只称自己必须下手,旁人无法理解,此刻龙鹰似有点明白中间的因缘。就如他话中所说——每一个轮回必有它的使命和目的。
不知席遥看到无垢子此世的轮回王摩诘后,会有什么表情和反应,大概会比上趟被雷劈中更精彩有趣。
王摩诘欣然解答道:“摩诘是家母给取的字号,她是佛门禅宗中人,对小弟影响很大。咦,门下有个奇怪的人……”
龙鹰和王摩诘此刻站在城门女墙之上,启夏门之下,是陆续往来的南衙万骑营官兵,正于大门守卫交接押解而回的突厥刺客。数百名交接完毕的万骑营官兵正勒骑出城再行公干,骑兵中一佝偻的身影引起了王摩诘的注意,因为此人背影有别于常人,肩膀塌陷,带着个防雪包兜遮住整张脸,骑在一黑马之上。
龙鹰哈哈一笑道:“连你也觉得他可疑嘛?哈哈,那定错不了,定是老照。失陪,我抓贼去啦。”一个旋身翻下,就那么从十丈高的城墙上向黑马上的“闪刀”照干亭追去。
城头先行砸落的雪团引起万骑营官兵注意,待看到追来的是范轻舟时,带头的卫队长李仙凫忙大喝道:“是自己人,别挡范爷的路”。周围本欲围档的官兵闻言赶紧自动散开一条仍由龙鹰追人的路。
百丈外的照干亭回首一看,龙鹰张开羽麾如大鸟扑来,吓得魂飞魄散,双脚猛夹马腹,催马夺命而逃。载着照干亭的黑马竟是良骥,鼻中狂喷热气,在雪地中四蹄翻飞,一时间连龙鹰都追它不上。
龙鹰人未至声先到,喝道:“卫队长借箭。”卫队长李仙凫反应迅速,敏捷的取下背上的百石强弓和箭筒,递入如狂风卷来的龙鹰手中。
龙鹰接过强弓,使个谁也看不清的手法连珠三箭向照干亭背后射去。
箭射的角度极刁,分上中下三点,上位防他跃向空中,中位贴着马背,下位贴着马腹。虽然伤不到马儿,却封尽照干亭躲避的角度,逼他唯有吃箭和硬挡一途。
照干亭双臂骨折未愈,岂敢硬挡?狂嘶一声从侧面蹬离马背,窜入雪路旁的树林中去,龙鹰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几个前方的官骑下马想参与围捕,却见照干亭口中喷出血雾,雪地林野奔行的速度倏地提速,人若标枪投射,势如奔马的直线投入林野深处,几个起伏后再看不到身影。如此逃命功法,普通官兵哪里见过,束手无策再也插不上手,只有龙鹰可勉强跟上。
照干亭催发潜力逃亡,一口气向难狂奔五十里地,旧伤复发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倚靠在一株大树下剧烈喘息。清冷的月光从上方林木的枝叶中透过,让他清晰可见缠裹双臂的纱布皆已被鲜血浸红,他自知再强行催功逃不出十里地,不是流血而死就是气歇而亡。
范轻舟实在比传闻中更可怕。但他亦有自己的优势,常年在塞北的征战生涯,让他练就了适应高原缺氧环境和极寒气候的傲人体魄,趁雪夜出逃是他谋而后定的万全之策。再向南二十里就渡河和接应的小艇,他不信范轻舟会比自己更能捱风雪和凛寒,只要让他稍有回气的余暇,就可甩掉这恶魔般的人。
照干亭咬牙忍受双臂骨伤处传来的剧痛,从怀中取出羊皮袋,袋内是家乡特酿的甜米酒,可以迅速补充精力。若他估计无错,范轻舟还有一炷香时间才追得上来,他尚有充裕的回元时间。
龙鹰从对面的树后步履轻松的转了出来,以突厥语淡淡道:“阁下可尽情享用最后一口酒,再由本人亲自为你送行。”
照干亭双手剧颤,本递到唇边的羊皮袋瞬间跌落在雪地上,酒水洒溅出来,他眼眶中的悔泪也涌出,首次后悔招惹错了煞星。
龙鹰叹道:“婆葛之死,本是阁下改变命运的机会,可却并不珍惜,还一条路走到黑,怨得谁来?照兄请放心,你死后我会为你尸骨埋葬,不至暴尸荒野被鸟兽啃食,略薄江湖中最后一丝仁义。”
照干亭长叹一口气,捡起羊皮袋默默喝上一口,眼中升起不甘心的神色,突然道:“若小弟透露一件重大秘密,并散去全身功力,范当家可否饶我一死?”
龙鹰不为意动道:“阁下投奔大明尊教时日尚浅,又能参与什么重大秘密呢?只看阁下稍受挫折就被北帮弃如敝履,连夜出逃,就可知实为北帮的边缘人物。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夜在芙蓉园画舫内除了你和李清仁,另一位高手的名字你都不知道。”
龙鹰已从司马贞所中的“七针制神”猜出那第三人是刘幽求,此刻是借此故意试探。果然照干亭中计,急忙撑起身体急切道:“我当然知道,那是徐国公刘幽求,擅长各种毒功和刑讯手段。”
龙翼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道:“那我再问阁下一个问题,若可过关,或可考虑你的建议。这问题事关阁下生死,是死是活就看你说不说实话了。”
照干亭燃起求生希望,大喜道:“范兄请问。”龙翼微笑道:“阁下家乡何处?”没想到龙鹰会问出这个问题,照干亭先是一愣,继而不敢犹豫,坦诚道:“小弟是南诏人,父亲是蒙雟诏大王佉阳照,本名照原。”
适才照干亭手中米酒洒出,被龙鹰鼻子闻出是白彝族的香米酒,因此怀疑照干亭是南诏一部前往突骑施婆葛处结盟使节的身份,这下由他亲口承认了自己的推想,也表明了照干亭确有坦诚求活的愿望。
龙鹰点点头道:“照兄的诚实,为自己赢得了一半的活命机会,可先行散功,再说出你口中的{秘密}。若秘密价值足够,照兄可留得残命安返南诏继承王位。”
照干亭扶着大树,体内传来“噼里啪啦”如炒豆之音,龙鹰待他散去十分之九,才上前握住其手掌道:“可以了,照兄还要留点力气回程。”
照干亭急促的喘息,叹道:“我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吾儿原罗在二十里渡口等我。若我不回,他则必返长安探寻,如入长安,他必遭宗楚客等人所害。小弟死不足惜,却不能断了蒙雟诏传承……”
龙鹰通情达理的道:“照兄虽与我立场不同,但我却知你并非贪生怕死的人,而是值得尊重的对手,否则不会有为你尸骨埋葬之语。”
照干亭喘息道:“范兄才是照原真正敬佩的人,虽败在你手下,但知范兄不是残忍好杀之辈,而是轻金重义的人。”
龙鹰也不搭话,为他体内注入一道魔气,一则可以帮助他回复气力,二来若对方使诈,方圆百里内都逃不过自己的灵觉感应。
照干亭待自己喘息稍微平复,感激的望着龙鹰眼睛,一字一顿道:“秘密是韦后是田上渊的人。”
“什么?”
若是说田上渊是韦后的人,龙鹰会觉得再正常不过,也不算什么秘密,但若说韦后是田上渊的人,性质就完全变了。
那意味着田上渊并不仅是攀附宗楚客,而是在利用他,北帮和大明尊教争权夺利的行为则可上升到窥伺皇权。
“细说。”龙鹰不动声色的道。
照干亭压低声音道:“事情得从拔沙坛雄从{龟坡}接引逃走的虚怀志说起……”
拔沙坛雄虽救回了虚怀志,但两人都身负重伤,前者更被海东青“东胜”啄瞎一只眼,整张脸亦毁在鹰爪之下。拔沙坛雄不信任其他人,因皆为突骑施旧交,照顾他伤后起居的工作,最后成为了照干亭分内之事。
“东胜”的鹰爪上涂抹有奚人的秘毒,照干亭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为拔沙坛雄化去余毒,但有几天时间后者是陷入高烧昏迷状态。
照干亭趁其昏迷不醒,在其怀中翻出了一封本该交到九野望手中的秘信。
秘信之中扉页数字触目惊心,为“𤩴阶堂身世秘报”,照干亭以金针挑开秘信封蜡,偷阅内容。
信中内容,是拔沙坛雄受九野望秘遣,前往北海郡剧县对当地豪族王氏户籍暗作调查,查得其祖上为田姓,春秋齐国为姜姓执政,战国时期田齐篡姜,秦始皇灭齐国后田姓后人改以王姓避祸。
其宅神龛首位供的是北海太守王渊,次席是前秦丞相王猛,最后才是刘宋安西司马王镇恶。
拔沙坛雄又收买王氏族人贪财子弟,查到其族与关中京兆韦氏累世姻亲,关系密切。王猛女婿便是韦罴,官至刘宋盱眙太守,诞下外孙韦道福,又令南沛太守,被刘裕赐爵高密侯。
龙鹰心中一凛,韦后父亲正是出自关中京兆韦氏,想不到竟与南北朝时期的王家关系如此密切,如此说来,被后世推崇为“功盖诸葛第一人”的王猛该叫“田猛”才是。
照干亭折下一段枯枝,在雪地中写下“𤩴”字道:“九野望原来早怀疑到田上渊出身,并暗中派人调查他早年潜伏在{大明尊教}中的托名,查出殿阶堂本为𤩴阶堂。田上渊心计之深沉,连九野望也自叹不如。”
龙鹰道:“王渊是王猛之父,上渊颇有{自报家门,又能奈若我何}的意味。阶堂更是王猛民间谥号,赞扬的是其谦卑儒雅,起步于草根,拜相于朝堂的仕途生涯。田上渊就是王猛和王镇恶之后,王韦两家蛰伏几代人,终迎来颠覆和取代李唐皇朝的机会。”
照干亭道:“范兄这下明白我为何漏液逃亡了?因我知道无论是九野望抑或是田上渊,皆不会允许这个秘密被更多人知道,拔沙坛雄交递上调查秘报的时日就是他自己赶赴鬼门关的时刻,亏他还自诩和九野望深交如兄弟,以为可以凭此分一杯羹,全然不知大祸临头,恕我不会与他陪葬。”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照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祸兮福所倚。若你不受伤被挫,也不会有识破九、田二人的真正面目的机会,并终于放下一切远离中土纷争。你儿子原罗来了,祝照兄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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