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将她打湿，哪怕最后什么也哭不出来。只是泪痕——在皇后脸上、心里留刻下曲折丑陋的印子，像瓷胎上无法补救的裂纹，一如而今的帝后。

淡淡、陛下的口吻淡淡。其实，早该醒悟的，所谓帝后情深，已然在疲乏的岁月长河中，被折旧成静匿深处一碗素雅的莲。
她仍在假装。

箴妨
日影明灭半现，屋舍被分作死寂与鲜活的两派，幽居时光静静流淌着，酿成一池静默无言的冬天旧梦。任由雪纷飞，飘扬入室，面容娴静的妇人心井如水，十分适然地立在窗前，茧衣素袍读尽满院雪白。螺鬓盘桓单一支玉簪相持，箴妨端看来人时，周身都寂在帘影之下：“你来、为孤奉茶？”

箴妨
烛火被暗，皇后的眼眸便也愈发寂淡，唯有窗外雪光可鉴这一幕绮艳的香刺梅。眉川连娟如三月春水酿作的柳章，箴妨对来人的举止不置一词，只是敛衣折袖自顾自地坐倚堂上，疲于应付所以很轻易地撕破假面：“侍官，当听令而行，若非奉茶侍主，你来此何意？”

箴妨
飞白鸟掠过西山，金莲刻漏的时间又溜走几寸，梨花木的桌前一地皎洁，霜纹还是霉烙，真相已不再重要。皇后轻轻地笑了，她无比慈爱而包容地接纳了侍官的无礼，甚至对此展现出了难得的兴趣：“那么下次，下次再赋诗新作的时候，请为他研墨吧。用梅子雪水，哀露，他喜欢的，这样诗、画都很相宜。”露所表露无遗的是箴妨也会珍摄爱顾的少女嗔蛮，于是她仍然平和，“哀露，故人即是故人，何必耽念呢。”

箴妨
不妨雪松压垂，一簇细小的云团便落成了洋洋洒洒的凡人诗，为了能更好地欣赏哀露的美丽，妇人的盘髻向后仰着露出一缎柔软的月华。箴妨抬手从绿云雾绕中轻巧地扶稳她欲坠的钗环，手指爱抚这份的骄傲与锋芒：“西窗芭蕉雨，红烛泪天明。故人故事良多，哀露，你所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会有我的影子，过去的不可更改，来日可追。”皇后的回答足够诚心，“哀露，我非你敌人。”

箴妨
也许是皇后女率的礼教刻进骨血，又或者…是曾经的悸动和爱怨已消散云外，从始至终、箴妨都以淳正而体贴的心经来回馈冬日的寒凛。香雪，香花，她看着哀露的盛放，想起了她的从前——妨娘也曾如此满怀期待；皇后的如今是对她的嘱托：“孤贺你扶摇。”

箴妨
青梅稚小，铜荷滴彻良夜，龙凤双烛的眼泪浇灌爱的欲望，在梦里，少年帝后总能永恒地依偎在一起。是的，箴妨又做梦了，在昭宪皇后避世幽居的最后几年，爱人的遗忘，三女的死亡，连同行宫中长久的冷寂，一切都不可避免地蔓延生长成为心底最可怖的阴私。这鬼影缠身，搅扰她不得好眠，但皇后的典仪礼法又使她极力苛求自己——不要恨、不要怨。是以，箴妨所能沉溺的黄粱美梦，如此寥寥。随着最后一片春叶落下，借由风息，她早早窥见了命运的绝笔，这一日，她终于再度穿上十年前封后时的皇后华服，于殿门前恭候今上贲临。